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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讀書人最后一絲臉面

  朱翊鈞的笑容很是陽光燦爛,廷議間隙的群臣,都對皇帝的開心,有些不解,陛下到底在笑什么?

  譚綸是個有什么就說什么的豁達之人,他看張居正整理奏疏,便俯首問道:“陛下,在笑什么?是笑賤儒們不弘不毅,寧愿跪著,也不肯站著嗎?”

  朱翊鈞搖頭說道:“那倒不是。”

  “朕的寶岐司終于發揮了積極作用,朕不是在做無用功,執守堅定,事必期于有終為毅,話雖然這么說,但是這總是沒有任何回應,就會變得迷茫,侯于趙在遼東墾荒,用到了寶岐司的《番薯說》,朕在笑這個。”

  譚綸恍然大悟,俯首說道:“陛下圣明。”

  賤儒不值得關注,墾荒才需要關注。

  朱翊鈞看著張居正和廷臣,先生在整理著奏疏,準備繼續廷議國朝大事,廷臣們在交頭接耳,小聲討論著國事,主要討論的便是快活碑林和跪禮。

  比如萬士和就在跟馬自強討論關于禮法之中的跪禮,根據國朝實錄中的記載,當時天下尚循胡俗,跪拜為禮,喝一個酒就得磕一個,從跪禮便說到了當時的殉葬之禮。

  如果把胡俗胡禮看做是流毒的話,那么高皇帝建立的這套法統中,就一直在拔除這種流毒。

  洪武初年,除了跪禮甚囂塵上之外,還有就是民間殉葬極為普遍,而高皇帝將殉葬拔升到了一個帝王禮,以此來禁絕民間殉葬,而高皇帝殉葬制度,也有其政治意義,防止出現各種亂七八糟的后宮干政行為。

  萬士和現在讀國史,以前對高皇帝一些不理解的地方,逐漸變得理解,度世勢,考慮當時的社會背景和環境去理解歷史事件,這本身就是賤儒做不到的事兒,他們只會以當下的價值觀去評斷。

  高皇帝的后宮里有不少武勛的女兒,再加上太子朱標離世,要繼任的建文君實在是壓不住那些武勛,殉葬就是為了讓建文君坐穩皇位,為了讓建文君朱允炆坐穩皇位,高皇帝甚至把滅了北元朝廷的藍玉都冤殺了。

  在懿文太子朱標死后六年的時間里,朱元璋殺了半個朝堂,但是建文君,還是沒能在這條完全鋪好的路上走下去。

  而廢除殉葬這個制度,在萬士和看來,是憲宗皇帝給英宗皇帝臉上貼的金,給老爹強行挽尊了一下。

  明英宗朱祁鎮他所有的黑料,幾乎都是由憲宗皇帝修國朝實錄時候,收集整理編修,叩門也好、給胡人彈胡琴、娶胡女為妻,都是被實錄給實錘的事兒。

  給胡人彈胡琴,大抵就像是,唐太宗俘虜了頡利可汗,讓頡利可汗在李淵面前跳舞一樣,是一種宣揚武威的方式。

  朱翊鈞好奇的看著這一幕,他想到了一個電影,楚門的世界。

  大明的皇帝其實就是活在楚門世界里的楚門,有無數的人圍繞著皇帝身邊,精心編織出了一套又一套的謊言,進而構建出了堅不可摧的信息繭房,讓皇帝活在鮮花錦簇之中。

  而張居正要破除這種信息繭房,培養皇帝,他的方法是:行之者一,信實而已。

  任何不基于事實的討論,都應該視為無事袖手談心性,都應該反對。

  眼下的大明朝堂并不健康,一個喜歡言利聚斂不相信律法的刑部尚書,一個更擅長禮法和國史的吏部尚書,一個總是過于激進、諸事訴諸于暴力解決的兵部尚書,一個嫂溺須援手、事急從權宜的總憲,一個剛入朝向前大宗伯請教禮法的現任禮部尚書。

  比較正常的是首輔張居正、大將軍戚繼光、俞大猷、大司徒王國光,其余的其實都不算太正常。

  可是這已經是張居正傾盡全力打造出的局面了,至少都能做事,這就足夠了。

  “葛總憲,要辦雜報?”張居正整了好了奏疏,拿出了一本奏疏,頗為驚訝的問道。

  葛守禮點頭說道:“眼下有奸猾之輩托名山人,印刊書貼妖書,妖言惑眾,制造風力輿論,妄左右朝綱,而朝中多有阿附等情,妄行誣詆,陽為論事,實陰以攻臣。”

  “邪小人,已蒙圣斷處治,我等臣下不得置之不顧,書貼其所言,有朝廷政體所關,天下治亂所系者,使忠邪混淆,是非倒植,卒致國是不定,政本動搖,非細故也。”

  “故此辦雜報,正本清源。”

  書貼妖書,是一種政斗手段,山人,就是政治掮客,他們專門寫各種以假亂真的小作文,來制造風力輿論。

  張居正和高拱關系極好,張居正在萬歷五年回鄉的時候,路過新鄭,還專門拜訪了一下,高拱無子,張居正見證之下,高拱過繼一子在膝下,高拱死后,張居正頂著萬歷皇帝對高拱的厭惡,給高拱請到了官葬。

  但是在萬歷十年,張居正死后,托名高拱所著《病榻遺言》一卷出現在京師的大街小巷,在這一卷中,高拱對張居正進行了全方面的詆毀,而后風力輿論高漲,最終促成了萬歷皇帝清算張居正。

  這種手段屢試不爽,比如兩次妖書案中的《憂危竑議》和《續憂危竑議》,都是圍繞著國本之爭搞出的妖書書貼。

  妖書,一種可沖垮明朝信譽的謠言。

  “總不能朝廷挨罵不還嘴吧,這幫賤儒想說什么說什么,既然要吵架,要提供一個地方給他們吵架,我就尋思著辦一個雜報,任人投稿,不具名,有些事掰開了揉碎了討論,理越辯越明。”葛守禮開始陳述他辦雜報的理由。

  輿論的高地,朝廷不去占領,就會被他人占領。

  最近葛守禮異常的惱火,范應期、王家屏、王崇古也都非常的惱火,關于楊博的若干謠言在民間制造風力輿論,隨意編排,這個編排就包括了楊博在薊州擊退把都兒和打來孫,被渲染成為了輸重賄禮送出境。

  楊博在嘉靖年間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他是唯一被皇帝宣見的朝臣,當時除了嚴嵩能偶爾見到世宗皇帝之外,也只有楊博了。

  這些個妖書,影響不是很大,因為所言太過于荒誕,但仍然讓葛守禮很惱火。

  “已有了邸報,還要辦雜報,葛總憲,這是不是有些僭越了?”馬自強有些奇怪的問道,邸報還不足以溯本清源嗎?

  葛守禮想了想說道:“邸報太過于嚴肅了,邸報是定性,是蓋棺定論。”

  “有理。”馬自強點頭贊同了葛守禮的想法,邸報太過于嚴肅,而雜報,誰都能投稿,也不署名,大家便方便在上面吵架了。

  雜報半月一刊,審核也是由全晉會館來辦,這是全晉雜報,當然也可以辦全楚雜報、全浙雜報、復古雜報等等,大家都可以辦,到底誰有理,辯上一辯便是。

  “還是不辦的好,三人成眾,眾口鑠金,日浸月潤,鑠金銷骨。”張居正還是不贊同辦雜報,有邸報就夠了,雜報遍地,反而混淆視聽。

  “先生,朕以為沒什么不能辦的,先生教朕,說大禹治水,堵不如疏,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川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朱翊鈞覺得可以辦,至于理由則是張居正講的《召公諫厲王止謗》,這是左傳上的一個故事。

  按照賤儒們的史觀,只有《春秋》有大倫,就連《左傳春秋》都沒有三綱五常的大倫,所以不讀也罷。

  可是張居正講左傳,而且講的很細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是出自左傳。

  說的是周厲王暴虐,國人多誹謗,周厲王說:國人不體諒君王的難處,設立了衛巫,專門抓誹謗議論君王的人,一時間國人便沒有一個人敢說話的,言路徹底閉塞斷絕,后來,召穆公就對周厲王說:治理風力輿論,國人之口,比治水還要難,一旦水壅塞潰壩而多傷人。

  治水要因勢利導,治民也要讓民說話。

  周厲王不聽勸諫,國人暴動,周厲王出逃鎬京,厲王奔彘就成了一個典故。

  厲王奔彘,還真是張居正教給小皇帝的典故,現在小皇帝拿這話堵張居正,讓張居正答應葛守禮辦雜報。

  “陛下容稟,臣并不擔心陛下的英名受損,臣只擔心這些讀書人,這辯經已經是讀書人最后一絲臉面了。”張居正終于把自己的話表達清楚了。

  他否定辦報,倒不是擔心小皇帝會被罵的口不擇言,而是擔心這幫讀書人被皇帝撤下最后一塊遮羞布去。

  小皇帝的辯經能力,張居正是非常認可的,這回旋鏢打起來,連他這個首輔都接不住。

  這雜報一旦開辦,被罵的指不定是誰呢。

  張居正,已經用盡了全力,來保護天下朝士和士林了,很少人知道,他封印的到底是什么樣的怪物,這個怪物不可名狀。

  “先生多慮了。”朱翊鈞笑著說道:“朕只是個孩子。”

  張居正看向了次輔,又看向了萬士和,再看向了葛守禮,最后只能無奈說道:“臣,遵旨。”

  沒有人直面過小皇帝的恐怖,承受這份大恐怖的只有張居正一人,所以廷臣也覺得,張居正夸大其詞,皇帝還只是個孩子而已。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直面恐怖的時候,不知道到底多么恐怖。

  廷議之后,王崇古離開了京師,向著永定毛呢官廠而去,在路上,王崇古再次看了一遍官廠志書,而后閉目養神了很久,思索著官廠的種種問題。

  最近官廠死了三個人,熱死的。

  王崇古每五天親自過來一趟,在他不在的時候,官廠熱死了三個人,主要是清洗羊毛的窮民苦力,清洗羊毛需要加熱,所以整個清洗工場里溫度能達到六十多度,按照官廠的規定,每過一刻鐘就要出來休息一刻鐘再干活。

  可是羊毛的清洗是按斤算價,一斤給一分銀,一個苦力一天能撈十多斤,這就是一錢,干一個月的時間,就是機器也要維護,所以上工都是上一天,歇一天,一個苦力一個月能得一兩銀子,一年就是十二兩左右。

  為了這一分銀,窮民苦力們是不肯休息的,即便是三伏天,熱死人的工場里,依舊有人不遵循規定,不肯休息一刻鐘再干活。

  因為高溫之下,十斤羊毛是一錢五分銀,多了五成是高溫補貼。

  三個人在車間里被熱死了,這件事發生在六月份最熱的時候。

  這給王崇古造成了極大的困擾,三個月來,他被言官彈劾聚斂、彈劾苛責小民,王崇古就是長了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好在皇帝沒有怪罪,而是讓官廠拿出撫恤的政策來。

  最后,這三個人的家眷每人獲賠了二十兩白銀,才算是了結,工傷賠付,但是死了人還是要有人負責,官廠的總辦被下獄坐罪,而王崇古罰了三個月的俸祿,王崇古也是四處奔走,還專門跑到皇帝那兒求情,才算是救出了總辦。

  但凡是在工場里做工都算是工傷,王崇古的官廠志法例篇,又多了一章,專門研究如何減少工傷。

  按照官廠志書法例篇而言,生產活動超過了三十人的死亡會追責到王崇古這個督辦的頭上,10人到30人會追究到陳德柱這個總辦的身上,而3人到10人會追究到會辦身上,3人以下追究到代辦的頭上。

  代辦就是工匠里的大把頭,十人一隊算一個把頭。

  “見過大司寇。”總辦陳德柱站在官廠牌樓下,看到王崇古的車駕停穩,哐當就跪下了。

  他以為下獄坐罪必死無疑,但王崇古百般搭救,陳德柱不僅出獄了,還繼續擔任總辦,陳德柱很是感恩王崇古。

  王崇古擺了擺手說道:“我在不跪榜上填了名,日后你可不能再跪了,本來官廠多事,就是滿腦門的官司,你日后再跪,就把我跪到天牢里去了。”

  “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誠不欺我啊。”

  “是。”陳德柱聽聞只好站起來,頗為恭順的說道。

  王崇古順著中軸闊路一邊走,一邊問道:“高溫補貼發下去了嗎?這個錢若是被問出來有人上下其手,我怕是要進快活碑林,被人世世代代嘲弄了。”

  有些錢是可以拿的,比如羊毛堆積,找廠外苦力處置,這個賬不好對賬,包攬差事的大把頭,就會搞一些小動作,只要成本上,不超過自己處置的成本,王崇古一般都是聽之任之,但是有些錢是碰都不能碰的,比如這個高溫補貼,這可是用命換來的錢。

  朝廷每月都會派緹騎風聞言事,這要是被問出來,王崇古、陳德柱,官廠內外都得刻在快活碑林之中。

  快活碑林,就是為了快活而吃拿卡要,貪墨鉅萬,最后在碑林中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和高度。

  在羞辱人這方面,王崇古對皇帝的能力是非常認可的。

  “這錢拿了,匠人們怕不是先敲我腦袋咧。”陳德柱滿臉堆笑的說道:“這有的錢拿了,匠人忍了,答應給的不給,一把子力氣的匠人,真的會殺人的,老實人發脾氣,最是可怕。”

  “嗯,知道就好。”王崇古對陳德柱的話,非常認可,行之者一,信實而已。

  王崇古對于信實的理解,和張居正又不太一樣,在他看來,信實是自上而下的也是自下而上的,這一點和他一貫以來的信念是十分契合的。

  朝廷答應給高溫補貼,不給了,卻還要歌頌困難,那匠人真的會發脾氣的,陳德柱的回答是自下而上的回答,而王崇古的要求是自上而下的。

  不信守承諾,答應的條件不給,短時間內,看不出什么來,但是這人心頭的火,累積起來,量變成為質變,就是天傾地覆。

  朝廷給了任務,我做好了,朝廷給恩賞;做不好,朝廷給威罰;朝廷承諾的兌現了,下面人就更加努力干活,這不是天經地義之事?

  道理往往如此,但現實不是如此。

  就像是明明給邊軍吃飽了,邊軍就能守住關隘城池,給邊軍半餉,就能殺穿賊人,但往往答案是邊軍饑腸轆轆。

  王崇古端著手問道:“我要的東西弄好了嗎?”

  “弄好了。”陳德柱趕忙回答道:“已經用上了。”

  “去看看。”王崇古徑直走向了洗羊毛的工場,這里因為需要加熱,所以夏天的時候,真的能熱死人。

  九月其實已經進入了深秋,秋老虎已經只有最后一點力氣逞兇,但是這個羊毛工場里,依舊是跟蒸籠沒什么區別。

  “39度,嗯,不錯不錯。”王崇古走進去就出了一身的汗,來到了溫度計前,讀出了溫度,39度的室溫,依舊很熱很熱,但也不是一個熱死人的溫度了。

  工場里風一陣又一陣,這是王崇古設計的羊毛清洗工場的空氣循環系統,這一套系統包括了水排、鼓風機和水簾墻。

  水簾墻是特別燒制的磚瓦,抽出的井水灑在瓦墻之上,冷卻瓦墻的同時,一共七個水排組成的鼓風系統,水車帶動輪轂轉動,輪轂帶動風葉,將瓦墻上的水汽吹到整個工場之中。

  這不是王崇古一個人的發明,是工場里工匠們集思廣益的結果。

  比如水簾墻是從養豬的豬舍那學來的,多一個水簾墻,溫度能低8到10度,比如這個水排和鼓風機則是從兵仗局那里得來的,而水排和鼓風機的鼓動,則是利用了朱載堉發明的曲柄。

  而這些讓工場里的溫度降到一個可以接受的程度。

  “陳實功和李時珍兩位大醫官過來看過了,說那三人其實是被憋死的,不是被熱死的,就是水汽太重,通風太差導致,讓我們官廠一定留心。”陳德柱見王崇古對工場的新設備很是滿意,就又解釋了一句。

  “這些工匠的親眷還有沒有來生事了?”王崇古走過了一個個的羊毛池,詢問著。

  陳德柱十分肯定的說道:“聽說要孩子能到官廠學堂讀書,就不再生事了。”

  官廠學堂,是王崇古仿照葛守禮全晉會館家學堂,搞出的學堂,就是教人讀書寫字算數,一共就讀六年,也就是啟蒙,之后就看家里是否培養了,學成之后,可以繼續到官廠里做學徒,也可以謀求考取功名。

  學堂只對官廠內的匠人子弟招生,不需要太多的束脩,讀書的條件非常簡陋,連識字的書,也是一年一收回,收回來,給學弟學妹們使用。

  官廠學堂也收女子,廠里面的織工大部分都是女子,父母都在官廠做工,這孩子只能滿街亂跑。

  王崇古原來只打算弄個地方,讓這些滿街亂跑的孩子有個安置的地方。

  他的初心可以說非常功利,他就是想把這些匠人子弟的孩子都圈起來,別跑沒影了,父母去尋找,耽誤生產,耽誤生產,這不是耽誤賺錢嗎?

  他的動機就是多賺錢。

  結果,報名的太多了,王崇古只好把自己的人脈發動起來,找到了一批教習,這官廠學堂算是辦了起來,第一年交回來的書,讓王崇古感觸極深極深。

  交回來的書,全都是完好無損,甚至可以稱之為嶄新,不是工匠子弟們不好好讀書,相反,他們非常珍惜每一本書,每一本書都包著封皮,里面沒有任何涂抹。

  在萬歷四年這個年代,能讀書,最少也是個寒門,寒門也是有門第的,家里連個門檻都沒有的工匠們,能讓孩子讀書,那是王崇古王大善人大發善心,所以,這工匠學堂里,從父母到孩子,對書很上心,保護的很好。

  王崇古走出了羊毛工場,又對陳德柱交待了一下這個要定期維護,再熱死人了,沒人能兜得住。

  “大司寇,這是匠人的家眷們送來了禮物。”陳德柱拿來了一個單子,上面寫著一堆的東西,王崇古看完眉頭緊皺的說道:“都退回去,官廠本就是聚斂之地,若是我拿了,明天都得進天牢去。”

  陳德柱一臉為難的說道:“大司寇,還真的拿,匠人們最近詢問的事兒比較多,若是不拿,人心動蕩。”

  王崇古察覺到了陳德柱話里有話,面色冷厲的說道:“有話就說,吞吞吐吐。”

  “聽說官廠學堂給大司寇帶來了不少的麻煩?”陳德柱選擇了實話實說。

  匠人們的消息雖然不算靈通,但是也聽說了朝中的事兒,熱死了三個人,王崇古就被攻訐,而這官廠學堂也是被攻訐最多的地方,匠人們不免有些擔心,這工匠學堂若是辦不下去了,孩子們去哪里上學?

  官廠學堂興教化,王崇古也要被罵?

  是的,官廠帶有原罪,只要是官廠的一切,都應該被批判,況且這個學堂還收女學生,女學生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是大家閨秀才能有的待遇,等閑百姓人家的孩子,這女子哪個不是不多大就去田里幫著撿麥穗,幫忙施肥種地?

  言利已經很可恥了,可是你王崇古還要聚斂,那是陷主上于不義,陷天下于窮困。

  這個邏輯思維這樣的:人君之失民心,常自聚斂始,蓋上好聚斂,則興利之臣必迎合上意,以刻剝民財。此人心所以怨畔,而天下困窮也。

  所以王崇古是興利之臣,主上好聚斂,作為臣子非但不責難陳善,面斥皇帝的過錯,反而助紂為孽,王崇古早就已經變成了壞事做盡的奸臣了。

  官廠學堂被廣泛反對,還是因為王崇古奉命整飭天下六十四學院,導致的風力輿論的壓力。

  這拿,就是苛責小民,是受賄,這不拿,官廠人心動蕩,畏懼學堂被取締,人心惶惶;

  這官廠、官廠學堂,辦就是聚斂興利;這官廠、官廠學堂不辦,就是違抗圣命。

  做點事,就是這么的難。

  “唉,就拿一筐雞子吧。”王崇古拿了,拿了一筐雞蛋,他終于理解,為何侯于趙在平虜堡到彰武墾田,明知道可能會被彈劾,還是拿了百姓的瓜果蔬菜。

  人心齊,泰山移。

  人心若是散了,那百事無成。

  “朝里的事兒,廠里的匠人們就不必擔心了,風雨要淋也是淋到我身上,淋不到他們身上,安心做事就是,把賬本拿來,我看看。”王崇古讓陳德柱不用擔心朝中的風力輿論,官廠近萬余人,官廠周圍以毛呢為生的數萬人,都在他的肩膀上扛著,他不能倒下,更沒有退路。

  王崇古盤完了賬目,九月精紡布六百匹,粗紡布一萬八千匹,計利99240兩白銀。

  王崇古一個月就分成一萬兩的白銀,他拿著算盤,噼里啪啦一頓算,如果這么下去,官廠一年的利潤很快就要超過一百五十萬兩白銀,再加上朝廷和三娘子商談了馬價銀,縮減掉的開支,正好用于京營的擴軍。

  王崇古思前想后,從官廠支取了五千兩白銀,他讓四個人抬著銀子放進了車里,向著京師而去。

  他帶著白銀敲響了全楚會館的大門,他打算按照過往的路徑依賴,求告托庇到元輔這里,請張居正幫忙。

  自從張四維那個倒霉玩意兒被送到解刳院后,要瓜蔓王崇古的聲音,不絕于耳。

  王崇古的壓力真的很大。

  元輔,看在能賺錢的份上,救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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