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國對大明的戰爭中,占盡了天時和地利,而現在,倭國正在逐漸走向人和。
天時地利,十分容易理解,就是地緣優勢,這一點上,戚繼光、譚綸已經論述過了很多次,人和上,倭國正在走向一統。
徐渭徐文長覺得大明和倭國終有一戰,就是因為倭國彼此內亂一百五十余年,終于有了結束亂世的契機,一個擁有軍事天賦的織田信長的出現,讓倭國走向統一的趨勢越來越明顯。
一旦倭國走向一統,那么那么多刀尖上舔血的武士、足輕們,就沒法安置,只能繼續擴張下去,消耗掉這些在死亡邊緣徘徊的軍兵。
這和大明處置客兵的困境是完全相同的。
倭國之前陷入了彼此征戰的內亂之中,所以各種妖魔鬼怪層出不窮,遍地都是兵禍的世界,是一個稀爛的世界,一旦倭國進入了正式的一統,大明再想介入,就十分困難了,無論是白銀、硫磺,還是倭女,大明都需要付出更加沉重的代價。
而徐文長不想倭國安定下來,所以,他找到了倭國的室町幕府將軍,足利義昭,希望豎起一桿反對織田信長的大旗來,這也是張居正當初廷議定滅倭大計時的毒計,里挑外撅。
所有的事,都是說易行難,但是徐渭還是利用各種矛盾,找到了足利義昭。
但是要獲得大明的贊助,那需要真金白銀來換,足利義昭什么都沒有,空有一個平夷大將軍的名號,他什么都給不了大明,大明憑什么平白支持他呢?
“足利義昭想要提刀上洛,如果能夠順利上洛,重新奪回國王之實,則承諾將銀山盡數歸我大明,而且許諾允許大明朝在倭國的京都、長崎等地駐軍。”朱翊鈞回答了譚綸的問題,這是足利義昭的承諾。
給他支持,如果大明真的能夠幫他重新坐回鐵王座,他自然投桃報李,讓大明加重對其羈縻,軍事、政治、經濟等等領域,文化領域也不需要加重了,當下的倭國用的都是漢字,連織田信長的旗印都是永樂通寶。
大明的霸權可見一斑,兩百年前的永樂通寶,在倭國依舊有著極強的影響力,同樣,也非常的可悲,永樂通寶已經是兩百年前的銅錢了,這代表著大明已經失去了海洋霸權,兩百年之久。
“陛下,臣以為,倭人首鼠兩端,背信棄義,不可輕信,他現在什么都沒有,自然什么都肯承諾,但是一旦得勢,仍需小心他反咬一口。”譚綸對足利義昭派遣使者到大明來陳情之事,并不是很贊同。
朱翊鈞笑著問道:“大司馬和徐文長是親朋嗎?”
譚綸無奈的說道:“他在胡部堂帳下做事的時候,臣和他見過幾面,算是相熟,也曾把酒言歡,隆慶六年臘月,徐渭從牢里出來后,怨臣不肯搭救胡部堂,讓胡部堂庾死天牢,算是與臣絕交了。”
“當時臣在四川做巡撫,平定大足民亂,安撫百姓,無力搭救。”
譚綸雖然不知道陛下為何這么說,但還是把自己和徐渭的關系說的清楚明白,徐渭對朝廷非常非常的不滿,茅坤、徐渭、沈明臣這些胡宗憲的幕僚,對朝廷都很不滿。
魏延魏文長這個人在演義里是腦后長了反骨,七星燈被魏延所滅,丞相殞命五丈原,魏延到底是忠臣還是反賊,總是爭吵不休,但是徐渭這是個地地道道的反賊胚子。
徐渭甚至可以說是恨大明朝廷,胡宗憲有定鼎之功,居然庾死牢獄,都說飛鳥盡良弓藏,這兩廣倭患一直到隆慶五年才平定,讓胡宗憲庾死牢獄,就不怕極南玩養寇自重,給朝廷開個血槽,好好的放放血?
“徐文長和大司馬想法是一樣的,他覺得足利義昭沒什么利用價值,也就剩下個名頭而已,他死不死都無所謂,把名頭借到就行,徐文長通過足利義昭聯系了一個人,土岐一族的明智光秀。”朱翊鈞說出了一個名字。
讓譚綸猛地瞪大了眼睛,這個明智光秀,是情報中已經出現的人物,此人是織田信長手下的一條忠犬,任近畿管領,就是京都地區的管領。
織田信長出自尾張國,年輕的時候,大家都叫他尾張大傻瓜,到了天下布武的時候,倭國的大名們,又叫他第六天魔王,大名們組織信長包圍網,要消滅織田信長,但是最后都未能成功。
織田信長之所以能夠天下布武,就不得不提到被攻破的美儂國妻子,齋藤歸蝶,又叫濃姬,也就是美濃國的女人。
而徐文長聯系的這個人明智光秀,在大明的情報中顯示,明智光秀和織田信長的正妻是表兄妹的關系。
足利義昭是和織田信長反目之后被驅逐,而現在通過幕府將軍足利義昭聯系到了這個明智光秀,讓譚綸產生了一些離奇的感覺。
譚綸只能說,不愧是倭國,下克上這種傳統文化,在倭國真的是非常經典。
朱翊鈞對這個明智光秀知道的更多一些,這個人是本能寺的主謀,倭國傳統文化下克上的忠誠擁躉,倭國大名兩次組織信長包圍網,都被織田信長給打破了,但是這個明智光秀用了一百多人,就在本能寺,把織田信長給弄死了。
“陛下,這會不會是織田信長故意設置的誘餌?臣有點不大相信明智光秀要反。”譚綸對里挑外撅沒有意見,無論是足輕出身的豐臣秀吉,還是老狐貍德川家康,都可以里挑外撅。
這個明智光秀要反?譚綸多少有點不信。
“別說大司馬不信,就是現在告訴織田信長,他也不信。”朱翊鈞其實對明智光秀為何要發動本能寺之變,也非常的好奇。
織田信長給明智光秀的職位是近畿管領。
織田魔王的崛起之路,充滿了軍事冒險和軍事勝利。
尾張國,實力并不算強勁,在倭國諸多大名中,壓根就排不上號,稍有實力的倭國大名,似乎只需要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這個尾張國。
東海道大名今川義元也是這么想的,調兵遣將,組建了兩萬五千軍兵,進攻尾張國,被織田信長用四千人擊破。
織田信長恐怖的軍事能力,開始不斷展現。
織田信長平定了尾張國內部反對勢力、擊敗今川義元、攻破美濃國后,擁護足利義昭開始上洛,攻略近畿地區。
在這個過程中,織田信長的勢力如同滾雪球一樣,狂暴而野蠻的生長著,對于近京畿地區的大名豪族也是來者不拒,只要肯降,織田信長就肯要。
別所長治、荒木村重、松永久秀、明智光秀等等,都是織田信長來者不拒的結果。
織田信長之所以來者不拒是因為尾張國的實力本來就很虛弱,如果不快速擴張實力,就會被消滅,這是一種隱患很大,但是不得不如此的決策。
倭國的大名們,兩次組織信長包圍網,這些近京畿地區投降而來的大名們,可沒少給織田信長搗亂,外面進攻,內部內訌,搞得織田信長滿頭大汗,但織田信長還是憑借著自己極高的軍事天賦,打破了包圍網。
在兩次擊破包圍網之后,近京畿地區的大名終于老實本分了起來,而織田信長將近畿管領這個職位給了明智光秀,足見對其信任。
這可是織田信長用了大半生的時間,好不容易打下來,并且消化的肥肉,這塊肥肉落在明智光秀手中。
現在告訴織田信長,你的近畿管領要殺了你,織田信長這個一輩子都在跟背叛打交道的魔王,都不會相信。
如果朱翊鈞不知道本能寺之變,也會認為這個明智光秀,無論如何都不會反,但事實發生了,明智光秀真的在本能寺弄死了織田信長。
“反正大明不會吃虧。”譚綸還是認同了徐渭在長崎的作為,試試又不要錢,大明不出工不出力,就是用嘴皮子挑撥離間,反正大明不會吃虧。
用什么姿勢,那還不是大明想用什么姿勢用什么姿勢?
“如此。”朱翊鈞結束了這一次的君臣奏對,大明會支持徐渭利用原幕府將軍足利義昭,挑唆織田信長信任的手下謀反,同樣,不給織田信長冊封,來保證足利義昭這個旗子仍然能用。
這就是奏對最后形成的決議。
六月的天就是娃娃的臉,說變就變,這句話在雨都松江府尤為明顯,整個六月,松江府都籠罩在陰雨綿綿之中,從琉球冊封了琉球國王回來的汪道昆,現在在觀潮樓,面色凝重的看向了海面。
松江總兵陳璘、提督內臣張誠、督餉館海防同知羅拱辰、造船廠總辦郭汝霖、趙士禎、操江提督蕭崇業等等,松江地面大小官員,都站在觀潮樓看著海面,焦急等待著泰西來的大船到港。
大船每年到港口一次,按照過往的經驗,一般都是羅拱辰和張誠接待一下,如果有西班牙國王費利佩二世的國書,就送往京師。
這一次這么大的陣仗,松江府官吏幾乎是傾巢而出,如果倭國知道這個消息,傾盡全力直撲觀潮樓,或者發動襲擊,直接就把松江府頭頭腦腦給一鍋燴了。
之所以如此,大明官員是在等大明的船,等的是大明賣給泰西商人安東尼奧的五桅過洋船。
五桅過洋船到底能不能過洋,這必須要踐履之實,才能得到檢驗,畢竟實踐才是檢驗一切的真理,安東尼奧率領大明所造五桅過洋船,在五月中旬抵達了馬尼拉,五條船在馬尼拉過關后,向松江府駛來。
雖然已經知道了五條船一條沒少,但還是眼見為實。
在眾人焦急的等待中,船只出現在了雨幕之中,在細雨之中,一條船的模樣若隱若現,在駁船的接引下,緩緩靠港,汪道昆喜上眉梢,手指伸向了海面說道:“回來了!”
這五條船上的舟師是由大明松江海事學堂培養,大部分的水手由安東尼奧在松江府新港、馬尼拉招募,而船只的設計和制造完全源自大明,即便是它有些泰西船的影子。
五條船順利回港,讓身居高位已經養成了不喜形于色的汪道昆,也不禁歡喜了起來。
這代表著大明已經擁有了遠洋能力,這代表著大明海權的恢復,還代表著松江府上下同仁的努力沒有白費,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這對大明的開海,都有振奮的作用。
在大船靠港之后,安東尼奧直接嚇懵了。
因為下雨的關系,碼頭上的人并不多,但是整整齊齊全都是披著蓑衣的水師軍兵,他們帶著闊沿斗笠,披著蓑衣和披風,站在雨中,一動不動。
在鼓聲敲響的瞬間,這些軍兵開始向著五艘大船涌來,這讓安東尼奧回憶起了一些痛苦的回憶,有的時候,有些土著也會沖向停在港口的船只,可是相比較烏合之眾的土著,這些大明軍兵的整齊而快速的步調,實在是太有沖擊力了!
根本就是完全兩個世界的沖鋒,大明軍兵沖鋒的銳利,似乎要把這船撞破一樣。
安東尼奧在這短短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里,那真的是思緒萬千。
難不成大明發生了宮變,出現了什么大的變故?還是大明朝廷缺錢,貪婪的小皇帝直接明搶?
可是安東尼奧還欠著一大筆船費沒有支付,這做買賣不比搶的要快?
安東尼奧出于對大明朝廷的信任,選擇了束手就擒,但是他沒有等到鐐銬,而是等到了熱烈的歡迎,所有的船員被帶下了船,一下船就有熱水可以使用,還有剃頭師傅們,在等著給遠道歸來的大明舟師水手們理發,甚至還有倭女伺候左右。
這些倭女自然是畫舫生意的商總孫克弘的安排,孫克毅跑去了長崎,只能讓永遠不能站起來的孫克弘理事了。
孫克弘反對孫克毅前往長崎,不代表孫克弘要跟朝廷撕破臉,孫氏和松江府衙門、朝廷仍然保持著良好而且密切的關系。
之所以用倭女,還不是因為織造局需要的女工太多了,做織娘雖然賺的不多,但是剩的多,至少在松江府這個地方,娼妓的數量正在呈現斷崖式下降,幸虧還有倭女補充。
安東尼奧被來自遼東的搓澡師傅一頓猛搓,人都給搓紅了,才換上了一身絲綢袍,準備前往觀潮樓。
“就像是回家了一樣,這里才是家啊。馬爾庫斯你說呢?”安東尼奧整理好了自己的儀容儀表,情不自禁的說道。
馬爾庫斯是船上的大副,在安東尼奧第一次航海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了安東尼奧的左膀右臂。
馬爾庫斯十分肯定的說道:“是的,這里才是我們的母港。”
船東是大明皇帝,舟師是大明海事學堂的學士,水手是勤勞的大明百姓,船是大明設計制造,五桅過洋船的母港就是大明。
“那群愚蠢的、懶惰的家伙,真的該見識下,大明港口提供的港口服務,從大明到秘魯總督區,絕對不會看見一只老鼠,但是從秘魯總督區返航的時候,船上全都是一條手臂那么長的老鼠!簡直是噩夢一樣!”安東尼奧不由自主的抱怨起了船上的耗子。
大明港口提供的港口服務,船只的清理是干凈且徹底的,但是一靠新世界的港口,船上的老鼠就開始變多,安東尼奧恨死這些老鼠了。
在顛簸中醒來,手臂長的老鼠,瞪著大眼珠子跟他打招呼的時候,是安東尼奧的心情最差的時候。
老鼠多代表著疾病和瘟疫,一旦這些老鼠釀成了瘟疫,對一條船而言,就是毀滅性的災難,船只就是財富,船上的貨物就是安東尼奧的命!
馬爾庫斯笑容很是絢爛的說道:“尊敬的船長,我和您的感受是相同的,大明有句諺語,說由節儉到奢侈容易,由奢侈到節儉,就很難讓人接受了,這些該死的老鼠,若非水手們搞出的老鼠夾,這種噩夢會一直伴隨我們左右。”
老鼠夾這種行之有效的東西,需要簧鋼,這種力道足以讓老鼠腦袋炸裂的簧鋼,也是大明為了制作蛋表專門研發的產物。
安東尼奧走出了盥洗房,畫了個十字架念念有詞的說道:“贊美咱們的投資者,贊美大明皇帝,至高無上的大明皇帝,愿主保佑你萬事順利。”
“船長,我不得不提醒你,主,管不到東方這片土地。”馬爾庫斯心情很好,甚至開起了玩笑。
“你說得對,到了這里,我們應該信仰陛下,愿陛下保佑我生意興隆,即便是被釘在無信墻上,也要保佑我生意興隆。”安東尼奧換了個有趣的禱告詞。
汪道昆帶著一眾官員為安東尼奧接風洗塵,這讓安東尼奧受寵若驚,這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汪道昆才把話講明白。
隨船的舟師將會返聘大明海事學堂,水手也是這樣的道理,只會留下部分舟師和水手給安東尼奧繼續雇傭。
安東尼奧聽聞汪道昆的說辭,才清楚,為何是大明水師出動,他放下酒杯,十分肯定的說道:“慷慨的、大方的大明皇帝,給了我投資,這就是回報的時刻,如果只有投資沒有回報,那誰還肯投資給我?經驗豐富的舟師和水手,將這些經驗總結,寫成書籍成為知識,同樣也是我的榮幸。”
“這都是早就談好的條件。”
“大明皇帝重視承諾、信守諾言,而作為被驅逐流放的修道院院長,我,安東尼奧·摩爾迦本人而言,大明皇帝的信任比黃金還要寶貴。”
“更加坦誠的說,相比較失去船只和貨物,我更擔心失去陛下的信任。”
大明皇帝借錢給安東尼奧買船,有遠洋經驗的舟師和水手,也是回報之一,安東尼奧也沒說什么空話,他現在能在泰西和大明做遠洋貿易,賺錢多到費利佩二世都有些嫉妒的地步,缺少不了大明皇帝的首肯。
一旦大明皇帝不再眷顧安東尼奧,安東尼奧就會失去一切的一切。
顯然,大明皇帝還沒有打算收回這些信任,這對安東尼奧而言,是個再好不過的消息了。
“這次,我要再定五條五桅過洋船,全款!”安東尼奧大手一揮,表示自己還要買船。
這樣一來,安東尼奧就擁有了十條五桅過洋船,而且他這次付全款,而不是借皇帝的錢了。
“今年只能給船長一條,大明水師也要部署。”汪道昆十分明確的回答道。
安東尼奧是紅毛番,大明對于蠻夷,態度就一個,蠻夷狼面獸心,畏威而不懷德,大明水師一共部署了七條五桅過洋船,今年計劃部署十條,而安東尼奧的六條船是一個安全的尺度。
再多,大明就不給了。
“那真讓人遺憾。”安東尼奧聽明白原因之后,表示理解,他一頭紅發,和大明人長得都不一樣,怎么可能得到大明完全的信任?
“船長明年再來的時候,就可以配給五條了。”汪道昆見安東尼奧十分失望,笑著說道。
安東尼奧的臉色瞬間晴朗了起來,他極為欣喜的說道:“真的嗎?真的是太感謝!”
同樣,安東尼奧明白,大明的產能還在爬坡,而且速度飛快,這代表著大明造船業快速而蓬勃的發展著。
這一次的接風洗塵,可謂是賓主盡歡,酒喝了不少,這事兒也辦成了。
“東方就很奇怪,很多事都喜歡都喜歡在飯桌上談。”馬爾庫斯攙著安東尼奧走向了館驛,略顯奇怪的說道。
安東尼奧則哈哈長笑著拍著馬爾庫斯說道:“在泰西都是在床上談,不在床上談,也是在酒會上談,并沒有什么分別,都是人情。”
“東方最奇怪的地方,居然存在不拿錢的官員,這些人不拿錢,圖什么呢?”
安東尼奧來往于東西方的世界,他見慣了那些個稅務官們丑惡的嘴臉,過一道關就是脫一層皮,但是到了馬尼拉,這些個稅務官卻不肯收銀子了。
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在東方貪腐是一種劣跡,在泰西卻是合法的,在東方,安東尼奧因為可以面圣的緣故,如果馬尼拉、月港、松江府,誰對他敲骨吸髓,他還能到皇帝哪兒告狀,在泰西控制的世界里,他連個告狀的地方都沒有。
“是的,我也很疑惑,他們的目的是什么。”馬爾庫斯更不明白這個道理了,他有些不解的說道:“大明為什么不肯開海呢,兩百年前,他們是南洋和西洋的霸主。”
“在天堂里的人,不會向往地獄。”安東尼奧看著大副搖頭說道:“這里,就像是人間神國一樣,你如果是大明人,你會想到海上和糟糕的天氣和兇狠的土著們搏殺嗎?”
“對大明而言,開海,是枝葉的末位。”
安東尼奧對大明為什么要禁海,不肯開海的理解為,不需要也不重要。
在安東尼奧喝的酩酊大醉的時候,孫克弘仍然在觀潮樓,他還在等,等載滿了倭女的倭船到崗,一直到次日的清晨,天氣放晴的時候,孫克弘才看到了大明的七星旗出現在了海上。
孫克弘見到了自家的掌柜,迫不及待的詢問著孫克毅的情況。
“商總在長崎一切都好。”掌柜眼神略顯躲閃的說道。
“孫克毅讓你這么說的吧!到底怎么樣?我現在是松江商總,不說實話,就免了你的掌柜。”孫克弘露出了幾分怒氣,報喜不報喪,什么一切都好,他才不信。
“其實不好。”掌柜的還是說了實話,確實不好。
掌柜的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孫克弘臉越聽越白,怒氣也越來越盛,最后化成了一聲嘆息。
孫克毅出海的時候,手腕受傷,到了海上就化膿,沒過兩天就開始發燒,這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差點就死了,吹了吹海風又開始發燒,這一直養了半個月的時間,才算是徹底的恢復。
到了長崎就是水土不服,拉肚子差點把腸子給拉出來。
這些都還是病,到了倭國,大明和泰西教會的沖突,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這年頭傳教士們可是拿著火銃傳教的,大家在教區展開了一輪又一輪的爭斗,這中間,暗殺自然是必不可少的環節。
而且有很多出賣了靈魂的倭人,就跟瘋了一樣。
孫克毅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就負傷了三次。
但是人已經去了,就是為了孫氏,孫克毅也沒有回頭路可言了,只能繼續走下去。
“苦了他了。”孫克弘靠在轉椅上,呆呆的看著海面,孫氏家大業大,尤其是孫克毅接手之后,更是芝麻開花節節高,孫克弘有兒子,孫克毅也有兒子,這商總的位置到底給誰?
孫克弘作為兄長,當然愿意傳給弟弟,孫氏能有今天,都是孫克毅在艱難維持,如果孫克弘真的謀求家產,就不會阻攔孫克毅前往倭國了。
上一個聽信了胡宗憲的花言巧語,前往倭國建功立業的汪直,被斬首示眾了。
但問題是,孫克弘給了弟弟家的兒子,自己妻兒不滿意,跟著孫克弘的掌柜們也不滿意。
自古,忠孝兩難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