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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我真的不想進步

  一場幾近于毀掉呂宋總督府和大明朝廷信任的風波,因為殷正茂處置得當,最終煙消云散,殷正茂對李佑恭只有感謝,沒有埋怨。

  其實站在呂宋總督府的立場去看這個問題,更像是李佑恭一句話,殷正茂就不得不壯士斷腕,利益受到了損害。

  將一批投效而來的遮奢戶給清理了出去,并且交給了朝廷,這勢必會影響到其他遮奢戶對呂宋總督府的看法,這顯然破壞了呂宋的營商環境;同樣,海防巡檢、六房書吏被抓,更是朝廷直接伸手到了呂宋的衙門里;而且呂宋還損失了一個歸雁灣的互市,的確站在大明的立場上,這是個不交稅的私市,可是對呂宋總督府而言,未嘗不是一種方便。

  比如晉商往塞外走私的互市,也是為了方便。

  都因為李佑恭一句話給毀了,作為割據一方的殷正茂而言,對李佑恭這個天使的長臂管轄,多少有點微詞,甚至有些不滿才對。

  但殷正茂對李佑恭只有感謝,他一直對張元勛和鄧子龍強調,他們是外來的和尚,念的是大明的經,他們的根兒在大明,呂宋總督府最重要的矛盾,還是存續問題,脫離了大明的總督府,什么都不是。

  “天使,現在這四條五桅船,算是部署在呂宋了嗎?”張元勛躍躍欲試的問道。

  “從到港就已經事實部署,昨天就已經完成了交付,自然是部署在了呂宋總督府。”李佑恭滿臉笑容的說道。

  “好,好,好!”張元勛和鄧子龍一個助跑,飛一樣的沖向了五桅過洋船,丙型五桅過洋船是兩千料的巨舶,僅僅從噸位上,就要比外貿型多了一千料,火炮位多了整整三十六個,所有火炮都是九斤艦炮,而且船首還有三門填裝火藥高達十二斤的艦炮,僅僅依靠射程,一艘丙型五桅船就能壓制五艘外貿型五桅船。

  張元勛和鄧子龍是非常興奮的,兩個武將,對著五桅過洋船指指點點,圍繞著新型戰艦展開新的戰術討論,比如鄧子龍就想到了一個無賴的打法,就像草原人沒事襲擾邊關一樣,大明的丙型五桅船,沒事就跑到馬六甲城外火炮齊鳴一番,一來進行裝備驗證讓水師軍兵熟悉新式裝備,二來則是借著大船,打擊敵人的抵抗意志。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即不戰而屈人之兵。

  如何削弱敵人的抵抗意志,是從先秦《孫子兵法》就開始討論的軍事問題。

  李佑恭看著張元勛和鄧子龍激烈的溝通著,滿是笑意的說道:“國姓爺,這次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多慮,先生說:有隙則明示之,令其讒不得入,人與人、各個集體之間的相處,不總是風平浪靜,總會出現種種的間隙,有了間隙就該說明白,讒言就不能在中間蠱惑人心了。”

  “大珰久侍陛下身前,不知大珰能不能透露兩句,陛下喜好什么?”殷正茂想了想,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他和陛下一共就見過一面,那時候陛下才是十二歲,陛下少壯,這陛下有什么愛好,他殷正茂真的不知道,李佑恭在陛下身邊日久,問李佑恭便是。

  “陛下喜歡糧食、喜歡銅料、喜歡各種奇技淫巧,其他就沒什么特別喜歡的了。”李佑恭結合呂宋的情況,給出了一個答案,殷正茂直接了當的問,顯然是要給陛下備禮物,李佑恭當然愿意陛下和殷正茂、朝廷和呂宋維持良好的關系,這也是他到呂宋的根本目的。

  殷正茂點頭說道:“謝大珰提點。”

  李佑恭走的時候帶了不少殷正茂早就備下的禮物,其中最大的,莫過于殷正茂用銅料鑄造了一套大鼎,這一套一共十二只,青銅鑄造出來是金黃色的,時間久了才會氧化變綠,金光閃閃的一人多高的大鼎,極為沉重。

  十二只大鼎,李佑恭帶走了十一只,剩下的一只,張元勛帶去了舊港。

  這是祥瑞,也是主權的宣稱,人一死,身后事誰都無法保證,可殷正茂獻出的祥瑞,就是許諾,只要他還活著,萬里海塘就只能是大明的后花園。

  在李佑恭帶著禮物回航的時候,廣東廣州電白港市舶司里,兩名監當官,飛快的撥弄著手中的算盤,這二位上衣下褲,上身只有個短袖,下身是個短褐,這打扮,不像是儒生,卻也不像是窮民苦力,因為他們倆兒的衣服都是絲綢做的。

  大明朝堂的文武百官,都沒有絲綢可用,這兩個監當官的打扮,居然全身都是絲綢,還有沒有天理了?有沒有王法了?

  這坐在主位上的叫萬文卿,就是那個一天不逛青樓就渾身難受的萬文卿,而另外一位就是跟著萬文卿來到廣州市舶司當監當官的伍維忠,伍維忠是信了萬文卿的話,跟著萬文卿來吃香的喝辣的。

  大明很大,人很多,遮奢戶也很多,大家各有各的立場,萬文卿就是投獻的那一種,他家里有個表叔在廣州當船東,手底下一共十三條三桅船,這個船隊規模,自然無法和松江遠洋商行相比,但是在廣州這地方,也是響當當的人物。

  萬文卿身邊坐著一位美人,而且是個異國風情的金毛番,萬文卿的表叔沒有騙他,到了廣州,的確有異域風情可以體驗,伍維忠身邊也坐著一位美人,是紅毛番,兩個異國美人手里拿著羅扇,不停地扇動著。

  廣州又熱又潮。

  “呼!賬終于盤完了。”萬文卿伸了個懶腰,吃了一口金毛番遞過來的葡萄,手一擰,將算盤復位。

  伍維忠靠在椅背上,放下了手中的筆,眉頭緊蹙的說道:“今歲從安南來的米,一共七十二萬石,說少自然不少,但是也不夠多,朝廷的意思是,今年最好能達到一百萬石,可是這廣州地面即將進雷雨天,恐怕弄不完了。”

  多風多雨多風暴,受到惡劣天氣的影響,剩下的四個月,能到港二十萬石就不錯了。

  “咱們今年的上上評豈不是要落空了?”萬文卿動作一滯,面色劇變,別的也就算了,這考成的上上評,可是萬文卿的命,他表叔答應他了,每年若是能拿到上上評,萬文卿都能從表叔那拿到一萬兩銀子,這可是他的命!

  一整年逛青樓的銀子,可都是在考成法上了!

  萬文卿早就在一聲聲的靚仔中迷失了自己,若是沒有銀子,怕是立刻變成了吊毛!

  這是萬文卿決計無法接受的,那實在是太可怕了,那些因為他有銀子對他媚眼如絲的仙女,忽然之間,變成了對他冷眼相待的地獄羅剎,只要一想,就會讓他渾身顫抖。

  “走,去找王巡撫,今年無論如何,差著八萬石,都要如期到港!就是搶,也都得搶到手里!”萬文卿第一時間想到了廣東巡撫王家屏,羅旁山平定之后,兩廣總督再次空置,而王家屏只是廣東巡撫。

  兩廣總督的全稱是總督兩廣等處地方提督軍務、糧餉兼巡撫事,是景泰三年,因為瑤民、僮民的釀亂不斷設立,王翱為第一任兩廣總督,自從羅旁山平定之后,對于兩廣總督的設立,朝廷產生了一些分歧,最終兩廣總督空懸,而王家屏作為晉黨的種子選手,到廣州任事。

  王家屏和殷正茂、凌云翼完全不同,派系上王家屏是晉黨,兩位殺星是張黨兼帝黨,性格上,王家屏也不愿意鬧得多難看,所以,他到了廣州府之后,并沒有廢止殷正茂和凌云翼在兩廣的政令,但也沒有再額外做些什么,到底是個溫和的人,兩廣遮奢戶們,那真的感覺撥開云霧見天日,普天同慶的大喜事。

  “巡撫,萬文卿和伍維忠在門外求見。”王家屏的師爺小聲稟報著。

  這二位監當官是有圣眷的,陛下對當初帶頭做監當官的二位進士,是抱有好感的,這一點王家屏十分清楚,關鍵是這兩位的能力極強,那算盤打的,讓王家屏省了不少的心,唯一讓王家屏無奈的是,這二位的生活作風,簡直是沒有任何作風可言。

  堂堂進士,堂堂朝廷命官,整天流連于青樓!成何體統!

  待在青樓里,那都是些考不中功名的落魄書生才會干的事兒,這二位整天當活兒一樣的干,樂此不彼,流連忘返,這很容易影響這二位進步的!

  王家屏搖頭笑著說道:“請。”

  “巡撫!這今年到港的糧食,決計不能少于一百萬石!”萬文卿見禮之后,直截了當的說明了自己的訴求,他坐在凳子上,十分焦急的說道。

  “哦?”王家屏眼前一亮,萬文卿終于不再是個逛窯子的咸魚,看來是想進步的!

  這一百萬石的考成,王家屏是十分清楚的,看來萬文卿留戀于花叢之間,只是他的偽裝色,他還是想往上爬的,大明官場是個零和博弈的地方,不進則退,官僚的第一職責也是保護和鞏固自己的權力,最好的辦法,就是爬到一個無人可以撼動的地位。

  “很好,這個我也在想辦法了,你們不必焦慮,這百萬石糧食的考成啊,不僅是你們的考成,也是我的考成。”王家屏示意二人稍安勿躁,他已經在想辦法了。

  “巡撫有何良策?”伍維忠眼前一亮。

  這個王家屏別看是個老好人,但這世間最大的名利場里,哪有什么老好人呢?笑面虎還差不多,前些日子,那個惡了王家屏的電白石家,差點被王家屏給搞的家破人亡,也不知道使了多少銀子,才保住了性命。

  說起這件事,伍維忠也只能說是電白石氏活該。

  王家屏沒什么名氣,又是初來乍到,電白石氏看王家屏比凌云翼好欺負,就想做點什么,比如海防巡檢的設立,比如商舶票證數量上的傾斜,比如清丈還田的進度等等,總歸就是王家屏傾斜一些利益,他們石氏支持王家屏做這個巡撫。

  王家屏和凌云翼比當然是個好人,可他跟在楊博、葛守禮、王崇古等人身后,是晉黨的核心人物之一,他真的不是軟柿子,一番連消帶打,石氏差點被折騰散架。

  “我王家屏拙計,只能沿用下前兩任的辦法了。”王家屏自謙了一句,他這個人不如別人聰明,既然前輩已經蹚出了一條路,王家屏準備沿著前輩蹚出來的路,處置此事,前兩任張黨都干的好好的,他一個晉黨干的不好,王崇古怕是要收拾他王家屏了,這不是面子之爭,是利益的里子。

  王家屏這個巡撫的位置,可是王崇古用支持凌云翼調往山東換來的,凌云翼要到山東干什么,別人不清楚,王崇古很清楚,兗州孔府一而再,再而三的觸怒陛下,凌云翼這個殺星去了,自然是要殺人的,王崇古支持陛下的決策,就是支持陛下倒了北孔的家廟,陛下把廣東巡撫的位置給了王家屏,四川巡撫的位置給了范應期。

  平衡存在于萬物之間。

  王家屏干不好,王崇古真的會收拾他,想起王崇古那些個手段,王家屏就是打了個顫兒,又懷念起楊博和葛守禮了,這二位收拾人頂多罷官,王崇古是讓人生不如死。

  “巡撫的意思是說,再苦一苦勢要豪右?”萬文卿立刻明白了王家屏的意思,一個拆門搬床,一個殺人全家,走的路數就是苦一苦遮奢戶,兩廣這個極南之地,百姓連吃飯都是個事兒,朝廷的考成壓著,只能誰有問誰要了。

  王家屏笑著說道:“嗯,他們配合最好,不配合,那就沒辦法了,二位盤算好賬就行。”

  “二位皆為國朝干吏,第一年到電白港,就是上上,據我所知,二位還沒有拜座師吧?”

  萬文卿和伍維忠帶頭報名當監當官,算是得罪了一大堆的人,誰愿意吃這個苦,但有這二人帶頭做示范,這報名做監當官就成了一條路,進士們的反抗就像是陽春三月的冰雪消融一樣,他們倆沒有座師,沒有派系,日后的仕途,那是三伏天過火焰山,連個遮陰的地方都沒有。

  但這兩個人真的很能干,王家屏這話的意思,就是吸收二位進晉黨了,而且是雪中送炭的恩情。

  王家屏久在中樞,糊名草榜,底冊填名以來,王家屏立刻就清楚了一件事,循吏,能干的人,真的沒那么多,甚至很少,勉強這二位沒個正行,可是干活那是一點都不含糊。

  萬文卿不蠢,但是他對仕途二字,更多的是給家里多年的培養一個交待,伍維忠則是有點膽小,跟著萬文卿吃香的喝辣的,小富即安,朝廷傾軋就像個大磨盤一樣,強如高拱都被這個磨盤磨的渣都沒多少了。

  “承蒙座師不棄!”萬文卿和伍維忠互相看了一眼,齊聲說道,王家屏愿意收徒,他們倆拒絕,那是給臉不要臉,王家屏一開口,這二人,就只能答應,否則把頂頭上司給惡了,連監當官也不要做了,回家種紅薯去是唯一的出路。

  王家屏則是滿臉古怪,這二位非但沒有喜色,反而是一臉的擔憂。

  王家屏既然收了徒弟,雖然還沒行禮,但作為師長,自然要告誡幾句,他眉頭緊蹙的說道:“這青樓日后就不要去了,你二人又不缺銀子,那都是落魄書生,又不肯脫去長衫做事,只好吟詩作對寫詞給青樓的姑娘唱曲用,看似風流,不過是無奈罷了。”

  “再說,跑到青樓廝混,有損朝廷威嚴,也不利于日后仕途。”

  生活作風不正,與禮不合,非常影響形象,形象不好會影響名望的積累,在大明為官,沒有十分充分合理的理由,跟正妻和離,都是自絕仕途的蠢事,更遑論逛窯子了,那是個為國為民的青天大老爺應該干的事兒?

  在大明為官,哪怕是離心離德甚至分房,也不要和離,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連家事都處理不好,說明沒修好身,國事誰敢交給伱處理?

  王家屏的提點,是作為師長的好心提醒。

  “嘩啦!”

  巡撫衙門的書房一聲巨響,萬文卿聽完王家屏的話,直接從椅子上滑落,椅子倒扣在了萬文卿的頭上,而萬文卿視而不見,他呆呆的看著王家屏,萬文卿萬萬沒想到,自己連吊毛都做不成了,日后這廣州青樓,萬文卿和伍維忠就是查無此人了。

  天塌了!

  萬文卿,他真的不想進步。

  王家屏驚駭無比的看著萬文卿,不讓逛青樓,反應這么大的嗎?!

  “說了不許去就是不許去,你爹和你表叔那邊,我都說好了,逛青樓的銀子,一厘沒有!”王家屏也不裝了,直接告訴萬文卿,以后絕了這個心思。

  王家屏收二位為弟子,不是臨時起意,是萬文卿他爹和他表叔求來的,王家屏之前他就見過萬文卿那個船東表叔,還跟萬文卿他爹書信來往了數次,這年頭,拜師是一件很嚴肅的事兒,師父師父,一個師父半個爹。

  伍維忠給萬文卿使眼色,讓萬文卿先認慫,回頭再說。

  萬文卿趕緊起來,俯首說道:“先生教訓的是,以后不去了。”

  “嗯。”王家屏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去你表叔那兒纏鬧幾次,你表叔一定會把銀子給你,可是你啊,有銀子也沒地方花,師爺昨天已經告訴了廣州的青樓,我倒是要看看誰敢讓你踏進去一步。”

  “伍維忠啊伍維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青樓不能去,去畫舫是吧,松江孫氏那兒我也打了招呼,想都不要想了。”

  萬文卿和伍維忠如遭雷擊一樣愣在了原地,伍維忠十分確定,王家屏根本就是個笑面虎!預判了他的預判,這日子,根本沒法過了!

  靚仔的日子一去不復返。

  王家屏揮了揮手,讓二人離開,他們倆得拿三個上上評,才能獲得官身,這百萬石的交趾米,就是一大關。

  九月份的廣州反復無常,就像廣東地面青天大老爺的意思一樣,難以捉摸。

  這些日子,廣州的遮奢戶們,人都麻了,他們甚至懷念起了殷正茂和凌云翼。

  沒別的原因,殷凌二位做事,主打一個光明磊落,要你錢要你糧要做什么,都是明明白白的張榜,堂而皇之的干,給就放過,不給就收拾,要殺你也是理由充分到遮奢戶們都挑不出毛病來,可是這個王家屏,得猜。

  遮奢戶們得猜王家屏這位巡撫的意思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到底要多少,為什么要,一句話都沒有,做什么,做多少,才能讓王家屏滿意,沒人知道,連那個師爺都不清楚,這就讓人頭疼無比,還不如殷正茂張榜強取豪奪來的痛快,王家屏苦一苦遮奢戶的手段主打一個折磨,讓遮奢戶的精神內耗,極其嚴重,嚴重到青樓的生意都慘淡了幾分。

  萬歷七年九月中旬,一百萬石交趾米的考成,就已經完成了,但王家屏不說滿意,遮奢戶們只能繼續想辦法了。

  很快,就有人動了人脈,請動了朝中的言官,彈劾了王家屏一道,說是彈劾,更多的訴求,是希望朝廷能讓凌云翼回兩廣去。

  “哈哈哈!”人在西山看紅葉滿山的朱翊鈞,聽聞消息之后,止不住的大笑了起來。

  王夭灼靜靜的站在楓樹底下,眉如遠山,眼含秋水,上雪衫有三分俊俏,下紅裙添三分嫵媚,她半抬著頭仰望著漫天的楓葉林,仿佛與滿山紅葉融為了一體,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滿足和寧靜,似乎是所有的憂慮,都被這滿山紅葉所融化,一陣山風輕輕吹過,帶了絲絲的涼意,飄落的紅葉和美人交相輝映,說不上是這山河更美,還是她更加嬌艷。

  她聽到了陛下的大笑,美目之中略顯疑惑,輕聲問道:“怎么了?”

  “兩廣遮奢戶現在求著凌云翼回去!真的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朱翊鈞終于止住了笑容,抱著王夭灼,訴說著他的喜怒哀樂。

  “啊?!王家屏不是溫文爾雅的君子嗎?怎么會求著凌云翼這個殺星回去?”王夭灼靠在丈夫的懷里,頗為滿足,日理萬機的陛下,二十四日休沐這天,帶著她到西山看楓葉紅遍,她真的很滿足很滿足,對于陛下所言,她也是十分驚訝,王家屏凌云翼,作為皇后,她當然知道,這事兒怎么聽都有些怪異。

  朱翊鈞笑著解釋道:“王家屏第一次做同考官的時候,就和那范應期收銀子不辦事,著實讓葛守禮和張居正都驚駭到了,王家屏的手段確實溫和,就是太折磨人了,如履薄冰的感覺,日子稍微長點,怕是要瘋。”

  王家屏師承楊博、葛守禮,他們都是嘉靖年間的重臣,做事帶著濃郁的道爺特點,就是主打一個折磨,精神內耗。

  尤其是已經被折騰了一輪的石氏,這次又因為百萬石交趾米考成,再次被針對了。

  王家屏對石氏非常非常不滿,他是朝廷命官,這石氏上來就要給他個下馬威,他石氏算哪根蔥?除了張四維,沒人敢這么羞辱他,又不是朝廷行政力量全部失效的王朝末年。

  火夫敲鑼打鼓的轉一圈,不讓石氏的布行、米莊做買賣,說容易失火,這好不容易把這些都整改清楚了,第二天,這戶房的清吏司胥吏來了,還不讓開門,說布尺寸不夠、米里面有蟲、稱缺斤少兩,好不容易過關,刑房又來,說是有命案官司,邢房剛走,工房又來了,說石氏苛責窮民苦力,不給工錢。

  工房剛出門,火夫又來了!

  石氏四處求告無門,銀子使了三萬兩,才清楚,最近巡撫為這交趾米糧犯愁,不就是八萬石的米,至于這么折騰?石氏拉了米就直接認捐了,但是市舶司不收,不收的原因,石氏也不清楚,石氏只能費勁的打聽,折騰了七八天的時間,才弄清楚原因,市舶司只要交趾米。

  石氏老家主今年五十二歲,這養尊處優之下,正是兒孫繞膝,頤養天年的時候,在這一輪的折騰中,一個急火攻心,人,沒了。

  石氏開始鬧分家,可是王家屏的師爺到了,轉了一圈,也不說話,又走了。

  是讓分家,還是不讓?!

  “這王家屏好歹毒的手段!”王夭灼往朱翊鈞的懷里拱了拱,靠的更近了些,輕聲笑著說道,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豆芽了,王夭灼眉眼逐漸張開,的確是傾國傾城。

  李太后當初選王夭灼,就是看她是個美人胚子,美人在骨不在皮,大明國事危如累卵,皇后人選,因為各種原因,身份不能顯赫,但李太后給皇帝挑了個品行端莊貼心的大美人。

  馮保從三丈外走到了一丈處,略顯無奈的說道:“陛下,去呂宋宣旨的稟筆太監李佑恭回京了,剛到會同館驛。”

  一個月三十天,陛下就二十四日這一天休沐一天,其余時間,都是忙的腳打后腦勺,就是休沐這一日,還要去軍營操閱軍馬,這日為了陪皇后看滿山紅遍的楓葉林,一大早陛下就去了京營,陛下和皇后琴瑟和鳴,馮保能看到陛下少有的溫情。

  馮保也不想奏聞,可是這是大事。

  呂宋事涉開海,再加上之前南衙緹帥駱秉良的奏聞,馮保只能選擇打破這個美好的畫面。

  “夫君,天涼了,回吧。”王夭灼十分不舍,可就是再多不舍,也只能這么說,國事為先。

  朱翊鈞反倒是非常輕松的說道:“沒事,不急于一時,再看會兒,李佑恭辦事還是有分寸的,若是真的很急,現在已經趕來了,顯然是沒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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