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發現自己嚴重高估了賤儒們的抵抗意志,嚴重高估了禮教對皇權的束縛,他有些料敵從寬了。
他以為這些賤儒會不惜一切代價,例如煽動民亂、裹挾流民、挾持民意、刺王殺駕、倍之加倍執行等等,甚至是不惜造反,無所不用其極的來反對大明皇帝的政令。
清丈還田、開海開辟等等新政,切實破壞了名門望族、勢要豪右的利益。
因為嘉靖皇帝在前二十一年的時間里,革故鼎新的時候,就一直在面對這些。
可是賤儒的抵抗意志,在越來越強悍的京營面前,如同陽春三月的白雪一般消融。
現在,廷臣們在商議著大興土木,最后也只不過把三條路,變成了兩條半,到大寧衛的那條馳道,也在籌建的名單之上,而且因為白土的緣故,大多數人沒有意見,只不過是覺得財政壓力過大。
而朝臣們,遮奢戶的喉舌們,也就喊了兩嗓子,就立刻消停了下來,甚至還‘認捐’拿出了銀子一起幫忙修路。
認捐,這是弘治以來,大明國朝財政收入大幅下降之后,不得不采用的一種方式方法,大明的巡撫們,如殷正茂、凌云翼、潘季馴都在不同程度上,采用了這種辦法。
廷議還在繼續,幾個市舶司的遠洋商行,籌建已經完成,商總已經開始任命,所有遠洋商行都在等著汪道昆離任,松江遠洋商行出現重大人事變動的情況下,狠狠地在松江遠洋商行的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包括不僅限于:三桅五桅船配給、舶來糧份額、瓷器、鐵鍋、絲綢、布料出口市場、出海船只的堪合、市舶司監當官吏的占比等等。
這些都是利益所在,磨刀霍霍。
而新一任的松江巡撫在經過了激烈的討論后,最終得到了一個結果,張居正門下、張黨嫡系的申時行。
汪道昆是浙黨,風水輪流轉,為了保證松江府屬于朝廷而不是某黨的私產,這種輪換是極為常見的事兒,例如一直在張黨手中的兩廣,在凌云翼之后,到了晉黨王家屏手中。
這種輪換,是為了保證朝廷的向心力,保證大明政治格局的基本穩定,天子管京堂,京堂轄外官。
高位不可以久竊,大權不可以久居。
判斷一地是郡縣和分封制,也可以從這個標準去勘定,如果地方官司始終屬于某一派系之人,那是分封,不是郡縣,比如呂宋總督府總督,殷正茂就會一直把這個總督當到撒手人寰的最后一刻。
在需要送到文華殿上進行廷議的內容結束之后,工部尚書郭朝賓簡單的匯報了下,大明皇帝開海投資的諸多成果。
郭朝賓不是三黨中的人物,是個干活的老實人,他拿著手中的奏疏開口說道:“龍江、清江、衛河、松江、金山、寧波造船廠團造,現有四十七廠,有大木匠、細木匠、鋸匠、皮匠、艌匠、鐵匠、腳夫、纖夫等196048丁,去歲造淺船兩千一百三十只,平底漕船一千三百只,四百料鉆風船三千兩百艘、四百料戰座船四千三百艘,千料三桅夾板艦一百四十五艘、三千料五桅夾板艦七十二艘,另有水翼帆船、畫舫、觀星艦等若干,共計12746艘,太…漕糧箱七十五萬只。”
“營造學舍一千四百三十二所,其中一百二十四所女校織院,供匠人子弟就學,總計有學生十二萬三千余。”
“三代而上,漕法未備,建置無所于考,今陛下開辟,設漕船以治船以轉粟,國計允賴,實我國家根基之壯舉,萬世之長計也。”
去年按照大明各方需求,各種大小船只共營造一萬兩千余,安置了十九萬丁,丁是成年的壯勞力,在統計口,一家一戶頂多一個到兩個壯勞力罷了,毫不客氣的說,現在造船業是,大明百萬船匠衣食所系。
匠人學堂之中,還有女校織院,讀書之外,還要學習紡織,除此之外,也是要讀算學,主要是為了日后持家守業算賬。
而造船廠的規章制度、組織架構,甚至包括女校織院,這一切統稱為團造法,是學習了大明永定河畔毛呢廠經驗。
民間把漕糧箱叫做太岳箱,而且形成了一種習慣,散裝顆粒貨物,都用漕糧箱運輸,郭朝賓叫習慣了,差點在文華殿上說錯。
就像朱翊鈞的腳踏板車,都叫旱鴨子,但它的正式名叫踆烏。
“王次輔功高,經邦濟國之肱骨。”郭朝賓由衷的說道,這一切的一切,都要從王崇古入閣的那本《安置流氓疏》說起,王崇古是次輔,雖然他從來不在文淵閣坐班,但他入閣的承諾就是安置流氓疏。
“我?經邦濟國?”王崇古本來樂呵呵的聽著郭朝賓如數家珍一樣的說著工部團造,結果突然被提到,有些懵。
他,王崇古,僭越佞臣,諂媚投獻,讀書人嘴里為了求活的在世嚴嵩,突然之間,就成了經邦濟國,還是從當朝明公,工部尚書的嘴里說出來的,這讓王崇古一時間很難接受這種身份的轉變。
王崇古可是除了萬士和外,朝臣們集火的對象,被罵久了,王崇古自己都認為自己是個奸臣了。
“那不然呢?”朱翊鈞笑了笑,肯定了郭朝賓的夸贊,賤儒那些嘴,噴的再多,實打實的功績就在眼前,說一萬次,也動搖不了王崇古的圣眷。
“謝陛下隆恩圣贊。”王崇古趕忙俯首謝恩,早已經不喜形于色的他,也止不住臉上的笑意,決定給王謙漲點例錢。
“這里有一本內帑出的會計財報,三位黨魁走的時候,交給投錢的遮奢戶們,錢花在了哪里,又從哪里賺到了錢,為什么給他們那么些分紅,都寫的明明白白。”朱翊鈞讓馮保拿來了四份厚厚的書,這是自萬歷三年起,累計3712萬銀的投資盈利明細。
張、晉、浙三黨黨魁拿一份回去,戶部也要拿走一份。
“此后每年一期,各館抄錄下發。”朱翊鈞說明白了這份財報,是每年一次,不是僅此一次。
以皇叔朱載堉為首的大明皇家格物院,算力是十分驚人的,除了計算三角繪測法繪測的堪輿圖之外,還有余力參加到戶部年終審計和投資審計之中。
這3712萬兩銀子的投資收益明細,其實朱翊鈞可以不給朝臣們看,做好之后,朱翊鈞自己看看就行了,他思前想后,還是決定公布財報,這一大筆銀子,朱翊鈞又不是用到了自己奢靡之上,沒什么不能給大臣們看的。
“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陛下圣明!”張居正、王崇古、譚綸站了起來,俯首謝恩。
被折騰的遮奢戶都支持陛下,實在是陛下大道之行,做事正大光明。
“待會兒結束之后,將申學士叫來,前往松江履任,不是小事。”朱翊鈞揮了揮手,宣布此次廷議結束,而后宣見去地方巡撫的外官。
申時行,嘉靖四十一年狀元,一個當了十五年輔臣的老好人,和稀泥和的一塌糊涂,申時行看起來是一個‘首鼠兩端’、‘八面玲瓏’、‘左右逢源’,既無主見,也無能力,更無作為的首輔。
作為張居正的門下,在張居正被清算時,毫無作為,在繼任首輔之后,也什么都沒干,更沒有繼續推行新政,最終也是在國本案里,因為怕事,干脆致仕回鄉了。
但在朱翊鈞的眼中,現在才四十五歲的申時行,做事慷慨激昂,是變法革新派里的激進派,申時行在萬歷六年,甚至批評過老師座主張居正,批評的理由非常簡單,萬歷六年張居正歸朝之后,關于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全部推行清丈和一條鞭法中,張居正反對了激進的全國推廣,而是選擇徐徐圖之,一地一政的辦法。
四十五歲的申時行是激進派,五十歲的申時行開始和稀泥,大抵,他在滾滾大勢之下,選擇了明哲保身。
對張居正的清算,明面上是張四維作為首輔做的,但其實,申時行作為閣臣,非常清楚,是萬歷皇帝發動的。
一個無能的人,是爬不到首輔的位置上的。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吏部右侍郎申時行走進了偏殿,除了吏部事,他還是《大明會典》的副總裁。
“免禮,坐。”朱翊鈞示意申時行就坐。
偏殿擺滿了朱翊鈞的奇思妙想,一進門的左手邊,是一堆造船廠送來的各種船只模型,還有一個水池,來驗證一些船只模型的受力,而右手邊北側是七個櫥窗,里面擺滿了各種典籍,是大明新政的總結,在窗臺前,還有一架琴,朱翊鈞不喜樂理,那是王夭灼的樂器。
申時行是第一次來偏殿,這是委以重任、也是平步青云。
“申侍郎,此去松江府,朕希望你能不負先生期許,把松江府經營妥當,松江府乃是大明開海的橋頭堡,茲事體大。”朱翊鈞詳細沒有寒暄,而是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期許。
按照大明的官員任免機制,此番調任,申時行一到,汪道昆就該離任交接,但并非如此,汪道昆會帶申時行近一年的時間,等到明年期滿再離任,申時行到地方,要先當一年的佐貳官,如果做不好,朝廷會選擇讓汪道昆繼續留任,而申時行狼狽回京的結果,就是泯然眾人矣。
朱翊鈞把這里面的門道說的很清楚,松江府不能在申時行的手里,變成尾大不掉,如同萬歷初年宣府大同的晉黨,遼東的李成梁那般的存在。
如果申時行做好,再回朝的時候,他就是大明首輔。
“官廠團造之事,定要小心,莫要被遮奢戶裹挾,正統八年,英宗皇帝敕諭造船下西洋,次年船只督造完成,一場民亂,一場大火,燒的干干凈凈,你在吏部做事多年,向來也很清楚,這不是簡單的民亂。”朱翊鈞說話一直都很直接,正統九年的大火燒掉的不僅僅是福建造船廠南下西洋的船隊,還有數個桐園,包括了紫金山的桐園。
南衙紫金山,朱元璋的陵寢所在之地。
“臣遵旨!”申時行深吸一口氣,頗為鄭重的說道:“臣此番前往松江鎮守巡視,定不辱君命。”
“若力有未逮時,傳書京師,朕為愛卿做主。”朱翊鈞十分明確的表示了對申時行的支持力度,打不過不丟人,回老家叫人不丟人,把事兒辦砸了才丟人,不必過于擔憂,搬救兵不會導致評價下降。
“臣謝陛下隆恩。”申時行再次俯首,這是無保留的支持,玩不過就掀桌子,三萬水師在側,還能讓遮奢戶翻了天不成?
申時行離開之后,朱翊鈞前往了兵仗局,主要去巡視火器制造,大明邊軍換火器已經迫在眉睫,陜西行都司甘肅鎮有一名老兵,得到了永樂七年造的火銃,喜不自禁,成為了他唯一一把火器。
不是永樂之后沒造過火器,是永樂造的火器,質量極好,一直到明末松錦之戰,這些古董火器依舊活躍在戰場,最后被黃臺吉繳獲,成為了韃清皇宮的收藏品之一。
大規模列裝的火銃,自然不能像騎營那般奢侈,用花梨木做槍托,那只是矯枉過正的一種態度表示,大明沒那么多的花梨木,成本過于高昂。
兵仗局一年能造鳥銃三萬五千支,而兵部軍器監一年能造鳥銃六萬支,大明邊方火器,需要三十萬支左右,為了備戰,還需額外造鳥銃三萬支,各種火炮三百余門,主要是為了應對莽應龍死后的西南之變。
兵仗局、軍器監的生產壓力極大。
朱翊鈞其實一直想去王恭廠看看,王恭廠就是大明的火藥庫,奈何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朱翊鈞作為皇帝,自然不能親自去,釣魚歸釣魚,把自己給賠進去,會被人笑話。
朱翊鈞在兵仗局逗留了半個時辰,整個兵仗局內,一塵不染,連樹葉都干干凈凈,顯然是經過了精心打掃。
“陛下,內閣回了消息,說水師擴軍的事,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主要是從松江府抽調一萬兩千軍,前往幾個市舶司組建,今年內便能見到成效。”馮保回稟了陛下的詢問,文淵閣已經在全力推進了。
“大司馬和大將軍說,擴軍最難的就是募兵,若是拉壯丁,那就是烏合之眾,一盤散沙,募兵最大的難處,便是兵源,現在比以前好解決,船廠團造,壯丁很多。”馮保又稟報了兵部尚書和京營總兵的判斷。
匠人,非常守規矩,因為生產中,不守規矩要付出血的代價,很多奇葩的規矩,都是用人命總結出來的,匠人是天生的兵源,因為他們守規矩,還有力氣,和秦漢唐時的良家子一樣,是中人之家。
“皇叔那個蒸汽輪機,弄的怎么樣了?”朱翊鈞坐著大駕玉輅回離宮的路上,詢問著皇叔朱載堉的研發進度。
馮保低聲說道:“沒個消息,德王殿下這幾年,醉心于蒸汽輪機,但一直沒什么結果,有些格物博士對此頗有微詞,那東西一年就要幾萬兩銀子投入。”
“再給皇叔批三萬銀,告訴皇叔,此事不急。”朱翊鈞選擇了真金白銀的支持。
馮保笑著說道:“蒸汽輪機雖然仍然不堪重用,但往復式蒸汽機,已經有了不小的成果,去年秋天,已經有一馬之力了。”
大明的蒸汽機,一共有兩條路線,蒸汽輪機和往復式蒸汽機。
蒸汽輪機這種遠超時代的怪物,能轉起來,都是大明工匠心靈手巧,這是夢想,是追求,是詩和遠方,而往復式蒸汽機則是現實。
蒸汽輪機的難點在哪?對于現在的大明而言,全是難點,即便是做出來,也只是一個奇物,不能大規模量產。
往復式蒸汽機的原理,對于大明而言,不是很難,那就是個風箱,但是從原理到實現,需要漫長的道路要走,比如氣缸的密閉性,蒸汽壓力的控制、蒸汽輸入控制等等。
大明的燃料還是太貴了,試錯成本高昂,煤炭埋藏又太深了些。
三娘子送往了羊毛,面圣之后,再次甩著馬鞭離開了京師回到了草原,歲月開始在三娘子的臉上留下了痕跡,這不影響三娘子的美貌,是時光沉淀的成熟。
黎牙實又納了兩個妾室,一個紅毛番一個金毛番,樂不思泰西,只不過他的游記里,再無愛情二字。
琉球國王尚久和倭國國王足利義昭王府緊鄰,彼此斗的很兇,尚久在琉球時候怕倭寇,到了大明親爹的懷抱里,就不怕倭人了。
琉球王府最近技高一籌,把搜集好的糞罐,扔進了倭國王府內,導致倭國王府臭氣熏天。倭國王府對等反擊,最終引得禮部鴻臚寺的注意,皇帝一道旨意,訓斥了兩個番王浪費,不得再扔糞罐,那都是肥料。
這也成為了京堂笑話之一。
沙阿買買提除了喜歡到前門樓子聽評書,忽然喜歡上了逛書院,朗朗的讀書聲,讓沙阿買買提流連忘返。
在數日之后,沙阿特使找到了鴻臚寺卿陳學會,神秘兮兮的獻上了一份寶物,來自波斯灣忽魯謨斯的黑油,這種油可以燃燒,但是味道很不好聞。
光明,非常昂貴。
尤其是在夜里,大明的燈油,主要是動物和植物的油脂,比如琉球來的魚油,晚上點的起燈,至少也是中人之家,鑿壁借光,是一種向學的贊譽,更是物資匱乏的體現。
朱翊鈞見到了一桶石油,他很確定這就是石油,石油提煉之后,可以得到汽油、煤油、柴油、溶劑油、潤滑油、齒輪油、石蠟等等,而這一桶石油是沙阿買買提隨身攜帶照明的燈油,因為味道太難聞了,沙阿特使非常不喜歡,到了大明就換成了魚油掌燈。
“大明真的是物華天寶,無所不有嗎?”朱翊鈞看著石油,嘆了口氣問道。
“應該是吧。”馮保有些不確信,大明缺金少銀沒有銅,煤炭埋得深,優質鐵礦極少,現在馮保發現,又多了一件,石油。
按照沙阿買買提的說法,這種油,在忽魯謨斯只要跺一腳,就往外噴,當地人都把這些黑油點著了,防止火災。
大明的貢品里有石油,陜西延長縣南迎河有鑿開石油一井,拾斤,其油可燃,兼治六畜疥癬,歲納110斤,而延川縣永平村有一井,歲納400斤,入延豐庫,作為貢品進入皇宮。
大明不缺蒸餾冷凝技術,朱翊鈞的國窖,就是用番薯等物釀造,又叫地瓜燒,就是烈酒,蒸餾酒技術在大明不是什么稀罕的技術。
皇宮一年可得510斤石油,而后提煉為燈油,輕油引火點燈,重油燃做墨,黑光如漆,松墨遠不能及。
大明眼下不缺少運油的技術,漕糧箱的制造數量,甚至會出現在文華殿上。
“大明燈油極貴,誰阻攔大明攻占馬六甲海峽,誰就是名教罪人!”朱翊鈞看著那一桶油,一拍桌子。
打通航線,獲得石油,在舊港、爪哇等地提煉,而后將提煉物運回大明,照亮人間。
或許需要很久很久的時間,但照亮大明的夜晚,是一個讓人心動不已的愿景。
沙阿買買提,在表現價值,他在大明四處溜達,就是看看大明缺什么,補充一下貨物清單,加強大明和蒙兀兒國的羈絆。
大明并不是一個好戰的國朝,甚至厭戰,對于戰馬的需求是短期需求,一旦解決了北虜問題,前往蒙兀兒國商貿的動力立刻銳減。
沙阿買買提不太看好這幫祖地的老鄉,他們已經和大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作為突厥化的蒙兀兒人,沙阿買買提要為大明前往西洋商貿提供一個動力,石油,就是沙阿買買提的補充。
在萬歷八年六月二十三日,朱翊鈞一如既往的來到了全楚會館蹭飯。
“熊大,朕給你帶來一個禮物哦。”朱翊鈞讓馮保拿來了一盞燈,這盞燈高一尺有余,底部是銅刻的魚,而頂部是一個曲蓋,曲蓋是銅制,里側鍍了一層錫。
馮保拉起了尺長的加壓桿開始加壓,在加壓了十數次后,馮保輕微擰開了開關,而后拉動了一下麻繩,麻繩牽引著燧石,燧石在火鐮上摩擦出了火花,火花點亮了噴出的輕油,輕油的火焰極小,火舌吐在了石灰棒之上。
馮保繼續擰動輕油開關,火焰逐漸加大,打在石灰上,石灰棒從通紅變成了白熾,明亮的光線,充斥了整個全楚會館的書房文昌閣。
“油燈傷眼,以后用這個,這個亮。”朱翊鈞笑容滿面的說道:“以后夜里讀書,就一定能看得清楚了。”
“謝陛下隆恩。”熊廷弼趕忙謝恩,他非常刻苦,因為讀書讀的比較多,所以晚上看書是經常的事兒,這盞燈正是他急需之物。
其實熊廷弼自己清楚,陛下就是找個理由往全楚會館送東西,當年造出鉛筆之后,陛下就立刻說此物甚好,送于先生使用。
八年了,宮里有什么新奇之物,全楚會館一定有。
油是石頭提煉的輕油,加壓的塞子是為了讓輕油噴出來,輕油的火舌打在石灰棒上,會發出白色的輝光,而且溫度越高,就越亮。
為了讓輕油充分燃燒不產生積碳問題,整個燈的燈罩運用了煙囪原理,讓空氣更加便捷的流通,充分燃燒。
這東西,名字叫石灰噴燈,大明工匠們設計了整整半個月的時間,而后調試了半個月,正式開始了量產。
“此物,大明廷臣們人手一件,若是其他人想用,可到皇莊購買。”朱翊鈞沒有多打擾熊廷弼學習,而是和張居正說起賞賜,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朱翊鈞也會把好東西賞賜給廷臣。
“此物作價幾何?”張居正試探性的問道。
“二十銀一盞,燈油五錢銀子一斤。”朱翊鈞笑著說道。
“多少?!”張居正嘴角抽動了下,皇莊的東西好歸好,貴是真的貴,二十兩,一個中人之家一年能賺十兩銀子就不少了,京營銳卒一年也就十八銀!
一盞燈,二十銀,怎么不去搶!
“限量。”朱翊鈞嘆了口氣說道:“燈油朕也沒多少,物以稀為貴嘛,內署出品必屬精品,先生用過都說好。”
張居正,大明的帶貨大師,朱翊鈞把他搗鼓出來的奇怪玩意兒都塞進全楚會館,賣的時候,統統是元輔同款,賣的極好。
張居正欲言又止,最終是沒說什么,陛下這要是不限量還好,一限量,這玩意兒民間轉手,指定加價。
皇莊的東西,全都是奢侈品,一本書朱翊鈞都敢要價十兩銀子,你可以選擇仿制品,但會被人笑話。
皇莊生意,從不坑窮人。
“燈油的話,得去波斯灣忽魯謨斯,那邊跺一腳就冒油,那是油嗎?那是黑金!”朱翊鈞示意馮保拿來了一盞新的燈,這盞燈上紋理是蟒紋,四爪金龍。
整個大明只有張居正和戚繼光用蟒紋,王崇古、王國光等臣子,都是用的飛魚紋。
“使不得,陛下,書房有一盞就是了,此物極為貴重,方燈就不必了。”張居正準備謝恩,就看到外面的忙碌,宮婢和宦官們在換屋檐下照明用的方燈!
這要是全換了,得兩百多盞,光是燈油一年就要用幾千斤。
“先生,還是太節儉了。”朱翊鈞看張居正如此認真的拒絕,也是無奈,讓宮婢停手,把石灰輝燈送入庫房保存,既然拿來賞賜,自然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朱翊鈞去看過,他賞賜的東西,張居正大部分都沒用到,就庫房那些東西,捯飭捯飭,至少能賣七八萬兩銀子。
張居正一品干了十一年,家產不過十萬銀,朝陽門外快活碑林里,大大小小的碑石,那當個知縣,三年貪十萬,就有十幾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