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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我的下限是你的上限

  對于草原人而言,大明正在變得更加暴力,一如儒家經典那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草原人將其理解為:就是大明人現在就像是站在河邊的智者圣人冷漠無情,死掉的人那么多,沒日沒夜的從眼前飄過。

  戚繼光知道草原人如此理解這句話,真的是頭都疼了,這句話是孔子師徒看到山下奔流的泗水,感慨時間像流水一樣不停地流逝,一去不復返。

  草原人將逝者解讀為死者,這是綏遠缺少文教的緣故,綏遠急缺文人到這里勉力興文,加重文化羈縻,和大明腹地形成更多的共識,最后密不可分,這就是徹底和解。

  但是,皇帝傳來的消息,情況并不樂觀,大明讀書人顯然不想來綏遠吃沙子,那興文教化,就非常難以實現了。

  文化認同是最根本的認同,也是最根本的王化,駐軍、征稅、齊民編戶、車同軌書同文,是征伐是實土郡縣,這最后一步,同心才能同德,沒有文化認同何談密不可分?

  梁夢龍很是生氣,但又有點無可奈何。

  “打勝仗有個屁用!”梁夢龍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中軍大帳安靜的可怕,戚繼光和梁夢龍的臉色都很難看,一方面是大明軍在銳意進取,一邊是士大夫在拼命的拖后腿。

  開拓?開拓個屁!大明有這么一群士大夫在,打下來的大大疆土,也王化不了,又有什么用呢?

  這一刻梁夢龍終于清楚了,為何奴兒干都司、大寧衛、河套、交趾,甚至是現在的遼東,都在步步精算之風下,慢慢不再是實土郡縣了。

  河套有八成都是漢人,這里卻不是漢土,因為沒有官員、讀書人愿意來這片文化的荒漠興文教化,沒有文化認同,哪來的共識。

  “一時強弱在于力,千秋勝負在于理!一群吃嘴不干活的蠢貨,連這點苦都不肯吃。”梁夢龍的聲音很大很大,中軍大帳內所有的人都不怎么說話。

  梁夢龍眼中寒光一閃說道:“戚帥,上書朝廷,請祖制大誥,以夏伯啟剁指案為例,不愿前往新辟之地的狂夫愚夫,斬首示眾籍家抄沒!”

  陳大成愣了愣問道:“夏伯啟剁指案?那是什么?”

  洪武初年,朝堂發生了一個很吊詭的案子,儒士夏伯啟剁指案。

  國初,天下凋敝,官員短缺,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下旨令名士入仕為官,廣信府貴溪縣有儒士夏伯啟否認明政權的合法性,依舊向往正統的‘胡元’,拒不出仕,甚至不惜砍斷自己的手指明志。

  朱元璋聽聞大怒,將其二人逮捕入京,當面詢問夏伯啟,夏伯啟口出狂言,大喊紅寇(元末明初群雄并起皆為紅巾軍),朱元璋盛怒之下,拋出了再生父母論,戡亂的君王結束了綿延的戰亂,還了天下太平,讓生民安定生活,就如同再生父母給了萬民生下來活下去的權力。

  這也是大明君王,也被稱之為君父的緣故之一。

  夏伯啟最終被殺,并且朱元璋將其寫入《大誥》之中,并且定下永例:寰中士大夫不為君用,籍沒其家,以絕狂夫愚夫仿效之風。

  這個案子吊詭就吊詭在,讓夏伯啟入仕做官,夏伯啟叔侄寧愿砍斷手指也不肯,若是真的覺得胡元正統,大明不義,自行了斷殉國便是,歷代亡國之時,都有士大夫為君殉國,既然信奉正統論,死又不肯?

  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的不忠誠。

  夏伯啟是正統論的擁躉嗎?并非如此,夏伯啟只是在制造‘反投獻’的風力輿論,反對大明管的太寬的政令,江南士大夫們最喜歡胡元的極限自由了。

  吊詭的第二個地方,就在于朱元璋還把叔侄二人逮到京師,當著所有人的面審案辯論,直到把夏伯啟辯的無法反駁,才將其處斬,按照朱元璋那個暴戾的性格,居然能忍著脾氣跟他說了那么多話?這種愚夫殺了就是,浪費口舌。

  現在梁夢龍明白了,必然要說清楚,直接亂刀砍死,反而助長風力輿論,而且還難以確定常例。

  最最吊詭的地方則是大誥里的永例,逐漸成了沉沒條款,不再執行。

  現在,是時候搬出祖宗成法了!

  大明的祖宗們離譜的事兒干的多了,反而是個好事,什么都能找補到祖宗成法上去。

  “不妥。”戚繼光嘆了口氣搖頭說道:“今非昔比了,既然不愿意來,強逼著他們來,反而壞事,做事的本事沒有,壞事的本事可是非常大的,交趾十三司舊事殷鑒在前。”

  安南布政使兼按察使黃福在交趾的時候,什么事兒都沒有,黃福離任后,有司、宦官立刻竭盡所能的朘剝,最終激起了民變,交趾變安南,現在安南上下形成脫離大明統治的共識,張居正也不得不用加大安南糧食進口,來離間安南肉食者和生產者之間的關系。

  成事的本事沒有,壞事的本事有,而且很大,強扭的瓜不甜也不解渴。

  胡漢雜居的河套,矛盾極為尖銳,沒風還要起三尺浪,這幫強扭的瓜來了,不知道要折騰出多少幺蛾子的事兒。

  “有理。”梁夢龍沉思了片刻,拳頭攥緊了。

  河套的情況比呂宋還要差,呂宋有錢,河套窮的叮當響,所以即便是有三年升轉,滿九年給特賜恩科進士這種恩賞,依舊無濟于事。

  “賤骨頭。”梁夢龍坐下,用力的嘆了口氣,中軍大帳內,再次安靜了下來。

  “做好自己手頭的事兒吧。”戚繼光露出了寬慰的笑容說道:“不必過分擔心,我們這群武夫著急也沒用,陛下在信中說,會處置好的,最擅長對付讀書人的是讀書人。”

  河套的剿匪已經趨于尾聲,甚至一部分以前留下的溝渠也進行了疏浚,河套的春耕比內地要晚上半個月,但已經是春回大地,雁行人已經出塞,三邊軍兵已經開始了向河套遷徙,封疆大吏,綏遠總督潘季馴已經趕往勝州,只需要等知縣、先生、知府六房等官員趕來,大明京營就可以準備班師回京了。

  現在,一切計劃都因為沒有官員前來徹底被打亂。

  戚繼光相信陛下會解決好這個問題的,就像陛下相信他戚繼光能打勝仗,而不是突然黃袍加身要取皇位一樣,這是一種彼此的信任。

  “我們要徹底王化河套,就需要興文教,但是沒有讀書人愿意前來,這次陛下召集儒學士前來河套,無人應詔,在我看來,不過是讀書人想要跟陛下討價還價罷了,為了更多的恩榮。”戚繼光笑著說道:“不必過分擔憂,陛下,一定會處置好這件事的。”

  戚繼光的思考方式,和常人完全不同,他是從讀書人的目的去出發,事情就變得簡明扼要起來。

  這也是他作戰的思考方式。

  比如要徹底守住大明京師的北大門,需要守住的不是喜峰口、姊妹樓等四處關隘,而是塞外的大寧衛;要守住北古口,要守住熱河,那里是大明新修的軍堡,通往全寧衛的另外一條山道;要攻伐板升,就要先拿下東勝衛、大青山山口和武川縣,這樣三面夾擊之下,俺答汗只有決戰或者西進。

  這種倒著來的思考方式常人并不具備,即便是滅國之戰的將領中也少有這種思考方式。

  比如金滅北宋,完顏宗望就是從幽州(北京)出發,繞開了城關,就食于敵,直撲開封府,結果第一次開封之戰,被種師道從西而來擊退,大宋西軍救援成功,完顏宗望只能撤退,這個時候完顏宗望才意識到,要攻破開封,要阻礙大宋西軍的援助,而要阻攔大宋西軍,就要攻破太原。

  完顏宗望和完顏宗翰終于合兵太原,擊敗堅守了250天的王稟,金國才在第二次開封之戰后,將宋徽宗和宋欽宗俘虜。

  上一次呂宋需要讀書人前往興文教,大明皇帝設特賜恩賜進士,前往舉人,九年特賜,并且論功行賞,這一次河套比呂宋要近一些,而且生存環境,也都差不多,呂宋酷熱難捱,河套遍地風沙,讀書人想要的不過是皇帝增加一些籌碼。

  戚繼光是對的,這一次就是讀書人在要籌碼。

  “趁著大家都來了,我簡單說幾句,這次作戰出現了一些問題。”戚繼光示意眾將領坐好,他要開始罵人了,他把陛下的書信給梁夢龍看,其實是給眾人們展示他的圣眷,來確定自己的威信,這是從張居正那里學來的小技巧。

  其實他完全沒必要這么做,以他在軍中的威信,真的要罵人,連刺頭李如松都不敢大口喘氣,甚至連事后抱怨都不敢。

  戚繼光看向了李如松說道:“李如松帶領的騎營紀律最差,風評也是最差的,征伐武川的時候,把當地十二個部落的牛羊全都拉走了,一句話都沒有就是硬搶,后來掌令官察聞到后給人家補了銀子,這件事才算是沒鬧起來,邊民生活不易,若是王師人人如此,那草原就是遍地匪患。”

  李如松沒有還嘴,也沒有狡辯,而是認真的記下了,他倒是要看看哪個小鱉孫管不住自己的手,把這些個部族的牛羊給搶走了!讓他在大帥面前,丟了這么大的人!

  京營銳卒不缺這點銀子,騎營更不缺!

  他沒下這樣的命令。

  “麻貴率領兩個車營,為了爭搶繳獲,起了沖突,還打死了人,有這個事兒嗎?”戚繼光看向了麻貴問道。

  李如松直接就樂了,壓力來到了麻貴。

  麻貴呆愣了下,頭皮發麻的說道:“有,死了一個,傷了三個。”

  “為何不報?”戚繼光平靜的問道。

  “報的戰亡,為了爭搶繳獲報亡,就沒有忠勇祠了,趙二牛是湖廣人,遴選入了京營,又討伐千里,到了勝州,結果死在這種事兒上,我實在是…張不開口。”麻貴選擇了實話實說,哪有將軍不護犢子的,你不會犢子,上了戰場,中門大開,敵人直接直撲中軍了。

  爭搶繳獲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兒,死了上不了忠勇祠。

  “日后據實報聞,就不上忠勇祠了。”戚繼光的處置看似不近人情,但軍紀就是如此,是什么便是什么,戚繼光繼續說道:“撫恤照給,給家里人說的時候,以意外論就是了。”

  撫恤照給,是陛下的恩榮,出塞征伐作戰,除嘩營外,陣亡軍卒一律按戰亡撫恤,以意外論,是給軍兵體面。

  大明京營的銳卒也是活生生的人,看見金銀財寶也眼熱,也想多拿多占,也想吃獨食,也會為了爭搶繳獲而弄出亂子來。

  即便如此,大明京營軍紀的下限,已經是當下其他軍隊遙不可及的上限了。

  李如松部下騎營搶了點牛羊罷了,算事兒嗎?

  打完板升,戚繼光沒下令三日不封刀,都已經是仁義之師了。

  “昨天雜流送來了賬本,我發現耀武團營,多報備了三千石的炒面,我詳細調查了下,發現這三千石糧食賣給了隨軍商賈,商賈高價賣給了邊民,現在已經全線收繳所得,算是補回了窟窿。”戚繼光說完了別人,也說了自己。

  耀武團營是戚繼光直接統帥的,這是他的問題,耀武團營多領了三千石的炒面,這三千石炒面,作價四萬銀賣給了隨軍商賈,商賈賣給了邊民,不過價值就不好衡量了,主要是換了牛羊馬這些牲畜。

  全部收繳,就是把人抓起來,把銀子和牛羊馬全部沒收。

  搗鼓軍糧的軍將,大概不會被處斬,斬將要報聞朝廷,陛下朱批,以陛下振武大局的考慮,這批軍將,大概率會被流放到應昌等地戍邊,但是倒賣軍糧的商賈就沒有那個好運了,一定會被斬首示眾。

  這么處罰,自然是為了震懾商賈,不要明知是軍糧還要倒買倒賣。

  戚繼光說了很久,大大小小的問題很多,都不算是什么大問題,但都要解決,防微杜漸,要從小事開始處理,才不至于傷口逐漸擴大到不能收拾的地步。

  每次開這種前線指揮會議,比上戰場壓力還大!那隨軍提督內臣李佑恭,坐在那里一句話不說,小手飛快的記錄著一切!

  這些問題,到最后都會匯報到陛下手里。

  梁夢龍見戚繼光說完了,才略顯無奈的說道:“也別怪戚帥查的緊,咱們出門在外,科道言官,根本拿就是拿顯微鏡看咱們,動輒彈劾,就為了那點懷遠人之事,諸位,謹慎些好。”

  京營銳卒天下無敵,唯一的危險,便是興文匽武的大勢了,都是過來人,梁夢龍不說,大家也都知道,萬歷新政以前,這些問題,全都是致命傷,哪有內部消化的可能?

  對錯不論,為了彈劾而彈劾的科道言官,一次次的掀起類似的風力輿論。

  李佑恭用詳實的文字記錄了這次的前線指揮會議的內容,并且將記錄送進了京師。

  朱翊鈞很快就收到了奏聞,從五原府到京師的塘報,會在十天內送到朱翊鈞的手中。

  “戚帥找的問題,比這幫科道言官多得多!”朱翊鈞看著塘報,對著馮保樂呵呵的說道。

  相比較科道言官的空穴來風,反倒是戚繼光找的問題更多,而且更加具體,這反倒讓雞蛋里挑骨頭的科道言官,像小丑一樣的滑稽。

  哪有廚子不偷吃?

  京營銳卒出戰八萬人,那要是一點問題沒有才是見了鬼,京營有問題,但都是小問題。

  行政工作看不見摸不著,但作用異常的大,一松懈就會出大問題,所以戚繼光才始終繃著那根弦兒,京營始終和皇帝的秉性高度趨同,都敢于直面矛盾和錯誤,而不是逃避。

  “吏部那邊征召士人前往綏遠之事,還沒有進展嗎?”朱翊鈞詢問起了綏遠官吏征召的問題。

  馮保搖頭說道:“沒有,沒人愿意主動前往。”

  尬住了。

  呂宋流官、監當官,都是如此,沒人愿意做這個苦力活兒,這就是當下大明王化草原的重要阻力之一,內生性的問題。

  朱翊鈞眉頭緊鎖,沒好氣的說道:“還沒干活就吵著要待遇,他們這么喜歡精算,怎么不把北衙精算掉!北方多苦寒,直接遷都南衙好了!”

  “這不是沒做成嗎?”馮保是宦官,能說文臣壞話的時候,絕對不會說好話。

  朱棣遷都北衙這件事,可是被口誅筆伐的亂政之一,士大夫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從來不會去考慮燕云十六州丟了480年之久這個事實,五百年時光荏苒,連石刻的字跡都會模糊,國初南北撕裂,是現在讀書人難以感同身受的。

  到了仁宗皇帝的時候,遷回南衙的聲浪一浪高于一浪,即便是到了萬歷年間,還是兩京并稱。

  “王次輔倒是就這個問題,上了一道奏疏。”馮保在御案上找到了王崇古的奏疏,內容和征召士人前往綏遠有關系。

  朱翊鈞打開看了許久,王崇古的解決辦法,不是漲價,而是降價。

  三年升轉、九年特賜,改為六年升轉,九年特賜,這是降低報酬的做法。

  如果還不夠就繼續降!

  不再恩賜,和腹地一樣的九年升轉,還不夠,就繼續降!改流放,干不好,別說升回腹地了,干不好直接死在那兒好了。

  大明現在已經不是國初了,一個坑三四個蘿卜等著,而且對付賤儒的最好辦法,就是不停的降價,但凡是給一點好臉色,就要蹬鼻子上臉,這就是賤儒的秉性,你退一步賤儒要進三步,你進一步,賤儒才會罵罵咧咧,心不甘情不愿的干活。

  王崇古在奏疏里說了他的踐履之實,晉黨。

  王崇古作為晉黨的最大保護傘,當初用盡全力庇佑的時候,反而是罵聲一片,大明軍北伐征伐板升,王崇古對內高壓,狠狠的清理了一批蛀蟲之后,晉黨立刻變得老實了起來。

  王崇古也有道理,自己是保護傘不假,保護傘能保護一兩下就足夠了,哪有給保護傘做抗壓測試的?

  平日里做點生意,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了,戰時通番,那不就是給王崇古做抗壓測試?戰時通番,王崇古這把大傘,怎么遮掩?

  所以,王崇古認為,此次應對最好的手段就是降價,而不是漲價,這和戚繼光在五原府的判斷不謀而合,這次征召無人應詔,就是朝廷給的太多了,往下降,降到流放,實在不行啟動太祖高皇帝的《大誥》!

  “先生說,次輔說的有道理。”朱翊鈞看著奏疏上的浮票,張居正對降價的一件事,次輔說得對。

  現在輪到張居正說這句話了,張居正舉了個很鮮明的例子,考成法,套了籠頭后的大明百官,行政效率得到了極大的提升,大明的行政力量得到了恢復。

  籠頭,該套就套。

  朱翊鈞思考了片刻,朱批了奏疏說道:“好辦法,下章吏部知道,三年升轉改為六年,再次征召。”

  一次不行就兩次,大明日后還要開拓,但凡是沒人應征,朱翊鈞就會降價,大不了和北宋將人流放到嶺南為官一個套路就是,干得不好,一輩子都別想升回腹地。

  “陛下,臣有個疑惑,元輔先生、次輔、大將軍是怎么判斷出賤儒的目的的?臣愚鈍。”馮保作為內相,敏銳的發現,自己有點落后版本了,自己這個老祖宗的位置,如果再不進步,恐怕要被李佑恭給拱掉了。

  “啊這個。”朱翊鈞思索了片刻說道:“張大伴,你和馮大伴來玩一個游戲,解釋這個問題,從一開始,每次只能加一或者兩的報數,誰報到二十,誰就贏。”

  “張大伴附耳過來,我告訴你必贏的辦法。”

  朱翊鈞給張宏寫了幾個數字,讓張宏拿好。

  馮保連續幾次都輸得一塌糊涂,無論是自己先開始報數,還是張宏先開始,只要張宏拿著那張紙條,就必勝無疑。

  “這…”馮保有點蒙了。

  朱翊鈞將紙條攤開后說道:“紙條上寫著數字,17、14、11、8、5、2,張宏只要報出其中一個數字,就必勝無疑。”

  馮保看著這幾個數字,愣了片刻,疑惑的問道:“這組數字是怎么得到的?”

  朱翊鈞笑著說道:“從1開始報,加1加2不確定,情況有無數種,但你倒著去想,要想報20獲勝,你就必須要拿到17這個數字,因為張宏在你報出17后,只能報18、19,伱必勝無疑,要想拿到17就必須拿到14,以此類推,只要能拿到上一組數中的一個,就一定會贏。”

  “皇叔昨天拿這個數學游戲,跟朕講了一套算學的理論,能夠解答你的問題。”

  “理論,什么理論?”馮保好奇的問道。

  “有20階臺階,每一個臺階上寫著數字,你每一步只能能上一階或者兩階,將每一步的踩的數字列舉出來,請問一共有多少種不重復的走法?”朱翊鈞笑著問道。

  “不知道。”馮保稍加思考,很快放棄了思考。

  朱翊鈞解釋道:“你要是正著想,其實這道題就很難解,但是你倒著去思考,上到20階一共有兩種情況,那就是從19或者18上,那么到20級的走法,就是到19級的走法與到18級走法的和,簡單寫作F(20)F(19)F(18),那么F(18)F(17)F(16),最后只要直到F(1)1,F(2)2,易得F(20)10946種。”

  “皇叔將這種倒著思考方式命名為遞歸,正著想的思考方式為遞推。”

  一個量隨著另外一個量的變化而變化,這種關系叫做函數,即凡此變數中函彼變數者,則此為彼之函數,函,信函的函,代表著一種對應關系。

  而函數自己直接或間接調用自身的方法,就是數學里的遞歸,其實就是將一個大型的、復雜的問題,轉化為與原問題相似的、較為簡單的問題。

  上到一階只有一種走法,上到兩階有兩種走法,那上到三階就是F(3)F(1)F(2)123,一共三種走法。

  “陛下這一解釋,臣就更迷糊了…”馮保愣在了原地,自己是不是該去南京或者去鳳陽種菜了?這或許是個不錯的歸宿。

  朱翊鈞看馮保一臉迷糊的樣子,笑著說道:“這不是什么玄學,又不是讓你當算學家,不必要理解它的內涵,怎么講呢,翻譯翻譯就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生生不息為遞推,陰極陽生,陽極陰生,天下有道循環不息為遞歸。”

  “更加簡單的講,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謝陛下教誨。”馮保從這個角度去理解問題的時候,立刻有些恍然大悟的樣子。

  大事化小這種事,他可真的是太熟悉了,這樣去思考,理解就明白了,遞歸不是大事化小,而是大事變成小事,小事變成更小的事,挨個去解決,并且利用已有的制度去實現政令的思考方式。

  賤儒們不肯前往,不是不想獲得特賜恩科進士,不想三年升轉,而是討價還價。

  “王崇古還是擅長奇招,先生還是擅長大道之行。”朱翊鈞看著張居正的浮票,也不得不感慨,兩個輔臣的風格,完全不同。

  王崇古擅術,張居正擅道。

  張居正提供的方法是:整飭學政,為開拓專門委培學士,建立一套類似于海事學堂辦法,防止日后再有這種幺蛾子事,朝廷委托學院培養,如果學士培養出來違約怎么辦?

  在封建帝制的年代,違約,那是抽皇帝的大嘴巴子。

  只有海瑞這樣的骨鯁正臣,抬著棺材,基于踐履之實的去討論問題,才能全身而退。

  賤儒哪有骨鯁正氣,所以,委托培養,就是一個重要補足,專門為海陸并舉的戰略服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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