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堅定的認為皇帝創辦皇家理工學院不會引發什么惡劣的后果,這些個平日里狷狂的士大夫,只會叫囂兩句就會偃旗息鼓,而事實證明,王崇古想多了。
當章下六部、都察院、六科廊共議的時候,陛下的敕書甚至沒有引起什么反對的聲浪。
六部對這件事沒有人反對,因為大明人才短缺的問題深切的影響到了六部的每一部。
工部首當其沖,這就是官廠團造、規模化生產引發的人才短缺,只有培養人才,大明的產業才能蓬勃發展;
戶部自然是為了更多的商品,更多的貨幣;
刑部自然是樂得大明產業蓬勃發展,發展的越迅速,安置的窮民苦力,也就是流氓越多,才不會有那么多的大案要案要頭疼;
兵部需要從工兵團營中遴選京營銳卒,同樣也要安置退役銳卒和客兵;吏部希望打破士大夫對官選官階級的壟斷,進而讓官場這潭死水,再次煥發生機;
本來最應該反對此時的禮部,有萬士和這個身段柔軟的人在,又折騰不起來什么。
而且禮部部議對這件事,也是贊成的看法。
被賤儒裹挾的禮法,不是禮法,禮是文明,禮是要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天下之事無事不變,禮法若是真的按照大明士大夫們法三代之上那般,那大明也走不到兩百年了。
六科廊的給事中忙著考成法,而都察院的御史們,忙著挑水,似乎無瑕顧忌此事,或者借著挑水的爭論,躲避可能存在的危險。
劉漢儒已經被南鎮撫司緹帥駱秉良抓拿歸案,十數名參與其中的官吏,已經送京徐行提問。
在皇帝閱視水師之后,大明水師將從天津衛出發,前往長崎、琉球,將兩個總督府無法清剿的海寇一并清剿。
一曲終了,余音繞梁。
王夭灼坐到了朱翊鈞面前,氣鼓鼓的說道:“敷衍,今天回宮了,定要去看看。”
王夭灼看著皇帝剛毅的臉龐,嘆了口氣合上了一百零八鍵的琴蓋,開口說道:“還不是夫君醉心于國事,這劉妃和李妃馬上就要生了,夫君也不去看一眼,多少讓二位有些哀怨,昨日到了我的宮里,哭訴了一番。”
除了奏疏之外,申時行、陳璘、張誠等人各寫了一本密疏入朝,內容是關于寧德三都澳海灣私市的幕后指使。
“娘子這曲,略顯哀怨。”朱翊鈞笑著說道。
王夭灼一步三回頭帶著擔心離開了文華殿偏殿,朱翊鈞手里有四本奏疏。
“好,娘子提醒咱,咱今天還有事要辦。”朱翊鈞再次點頭。
參與其中的勢要豪右已經查明,從浙江到福建,一共有數家,以仁和夏氏為首,參與其中的地方官員也已經查明,布政使舒應龍沒有問題,反倒是按察使劉漢儒的問題非常嚴重。
八月的最后一天,朱翊鈞在廷議之后,沒有回通和宮,而是來到了文華殿偏殿。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朝中的大員,到底是誰在庇佑劉漢儒了。
國子監的稟生們,要為自己生計考慮,明知不可為,還要抱著脫不下的長衫,抱著之乎者也,只能窮困潦倒一生,窮則思變,變則通,通則達,這些個老稟生們,就想尋找條新的路,成為舟師、地師、銀師、醫師等等專業性人才,未嘗不是出路。
三都澳海灣,一共有七個私市,規模和當初的雙嶼私市不相上下,若是沒有大明官員放縱,勢要豪右支持,無論如何都無法形成如此龐大的規模。
“好說好說。”朱翊鈞嘴上答應著,心里盤算著事兒。
劉漢儒一方面架空舒應龍,一方面又積極配合朝廷清丈和普查丁口,龐尚鵬認為劉漢儒是個循吏,故此委以重任,直到私市之事爆發,龐尚鵬才開始調查。
讓朱翊鈞沒想到的是,有不少國子監的稟生,也在打聽,皇家理工學院的招生要求。
以前陛下年紀小,皇威不振,但凡是點小事,都要做盡做絕,德涼幼沖,就是如此。
王夭灼在窗臺前撫琴,大紅色是一種很難駕馭的顏色,但放在王夭灼身上,卻渾然天成,一襲大紅色的大氅,鋪在了琴架之前,如同流水一樣的琴聲在偏殿里回響。
“知道了,娘子安心,朕有分寸。”朱翊鈞露出了一個讓人放心的笑容。
“嗯。”朱翊鈞點頭說道:“咱有點擔心是朝中的大臣,尤其是輔臣參與其中。”
“吃穿用度雖然不缺,但這臨產了,夫君還是過去看看的好。”王夭灼倒不是埋怨皇帝,陛下日理萬機,英明神武,大明蒸蒸日上,唯獨苦了這后宮的美人們。
王夭灼臉上的神情從無奈恢復了嚴肅,她輕聲問道:“是福建私市的事兒嗎?”
按察使劉漢儒事實上架空了舒應龍,而福建巡撫龐尚鵬的目光主要集中于清丈和普查丁口,失察之罪是跑不了的。
皇家理工學院的開設,比朱翊鈞想象的要順利的多,第一期工程,將會在年底開設,而第二期工程會在一年內完工,第三期為三年內完工,整個理工學院的規劃,工部已經做好,大明這臺龐大的機器開始緩緩運轉,共同完成著皇家理工學院的落成。
科舉這條路太卷了,每三年只有一千多名舉人,每三年只有三百名進士。
政治、軍事、經濟、文化,這些概念,不過是歷朝歷代的先賢們,從江山社稷這個洪流中,不斷從現象中提煉出來的概念,是部分的事實,而不是全部,概念本身就是抽象的,人還因為各種立場去解讀它們,而后總結經驗,形成了理論,再用理論指導現實。
也就是說,以大明總人口而言,每百萬人中有六名能夠脫穎而出成為舉人,而這六名舉人又只有兩名有可能成為進士,舉人想要做官,千難萬難,在吏部報備后,就是漫長的等待,因為進士們也在等著。
“這是國事,臣妾也不方便多說,陛下,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問題不嚴重,還是不要大開殺戒的好,畢竟宮里有皇嗣誕生。”王夭灼那是猶豫再猶豫,還是說出了口。
至于不缺錢的遮奢子弟,他們學不學都行,就是什么都不學,也能游山玩水,肆意一生。
沒有任何抽象的理論、具體的現實,是可以單獨存在的,其他維度永久存在,并且往往更加重要,皇家理工學院看似是抽象的文化,同樣也是軍事、政治和經濟的多重影響。
但現在陛下長大了,如此動不動就幾百顆人頭滾滾落地,凡事兒莫過于人心的計較,大臣也會思量自己的處境。
皇家理工學院的一切都非常順利,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科舉這條路,那就是自古華山一條路,無限風光在險峰,金榜題名天下聞,深壑之內無名骨。
最主要的是,孩子出生,見血了總覺得有點不大好。
事莫明于有效,論莫定于有證。
大明江山社稷,這是一個整體,密不可分的、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整體。
王夭灼這個皇后的位置穩如泰山,因為這些話,也就王夭灼敢跟皇帝說了,即便是最得寵的冉妃,也對國事忌諱莫深,生怕引起陛下的厭惡。
對于俘虜的審問,以及對貨物流向的不斷調查顯示,這件事由多家勢要豪右支持,福建地面官員深入參與姑息,甚至在朝堂上有大員庇佑。
第一本是:松江巡撫申時行、松江水師總兵陳璘的奏疏,他們代表水師,向朝堂上了捷報,大明腹地五大市舶司駐扎水師,完成了對大明海岸線地區海寇的清剿,現在正式開始休整,對船只進行維修,人員開始休息,增設海防巡檢司,遴選浪里白條,而后在十月十五日北上,請大明皇帝前往天津衛閱視水師。
劉妃劉夢姝,李妃李錦是萬歷九年十二月末查出了身孕,這有了身孕,不再侍寢,連陛下的面都見不到了,滿肚子的愁怨,也無處訴說,二妃又懼怕李太后,不敢去說,只好找王夭灼訴苦。
這件事,松江巡撫和福建巡撫都十分默契的沒有去查問,因為涉及到了京堂,兩地巡撫都保持了沉默。
對龐尚鵬的處置也已經廷議結束,龐貝鵬用人不明,查問不詳,罰俸一年,考成下下,升戶部左侍郎,回京聽用,看似是升轉,其實是暗降,龐尚鵬年紀大了,而且多病,入京也是養老了。
“堂上官都到了嗎?”朱翊鈞放下了密疏,詢問著三堂會審的人員是否到齊,刑部尚書王崇古、左右侍郎嚴清、舒化,都察院左右都御史海瑞、李幼滋、陳炌,大理寺卿陸光祖、大理寺少卿楊巍,以及這次的主審官,左鎮撫司緹帥趙夢祐。
“都到左鎮撫司衙門了,陛下要去嗎?”馮保俯首問道,如果陛下不去,馮保會前往左鎮撫司,陛下這邊,有張宏伺候著就可以了。
“去,擺駕鎮撫司。”朱翊鈞點頭說道。
左鎮撫司衙門就在午門之外,朱翊鈞腿兩步就到了,皇帝來到了衙門口,在眾人見禮之后,走入了后堂。
“去把王次輔喊來。”朱翊鈞對著馮保說道。
王崇古一臉莫名其妙的走進了后堂,這馬上就要開始三堂會審了,這陛下把他單獨叫到后面,是什么意思?
“王次輔啊,自萬歷二年以來,你大大小小辦了這么多差,沒有一件事是讓朕失望的,經邦濟國當之無愧,上一次朕在文華殿問,朝堂上人多,這一次朕在這后堂問,若是你庇佑了劉漢儒等一眾福建官員,朕就不開著三堂會審,這事就到這兒止步了。”朱翊鈞看著王崇古十分平靜的說道。
這是私宥,真的是王崇古,朱翊鈞打算讓他善終了,功過從來不能相抵,但總歸是要論功論貴,王崇古父子,也算是君前得力之人了,新政能走到現在,沒有王崇古走不到這個地步。
“不是。”王崇古聽明白了陛下的問題,笑著說道:“陛下要是沒什么事,臣就回前面去了。臣雖然是個奸臣佞臣,但私市那點銀子,臣還是看不上的,拼著掉腦袋的事兒,一年連五十萬兩銀子都撈不到,犯不上賺這個喪良心的錢。”
說起這個,王崇古的底氣可太足了!大明第二富,跟你鬧著玩呢?
放著正大光明的銀子不賺,去賺販賣大明丁口,通倭、販賣煙土這些臟錢?
陛下做事是有章法的,再一再二不再三,陛下既然將他召到后堂來見,就是奔著私宥去的,這是圣眷,王崇古又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好賴話還是能聽得懂的。
“王次輔這么一說,也確實合理。”朱翊鈞笑了笑說道:“還真是。”
“臣告退。”王崇古端著手回到了前堂,臉上的笑容就沒下去過,張居正那個鐵石心腸的人,就從萬歷二年起,他王崇古做了多少事兒,他在張居正心里,還是個該死之人,但總歸結果不算差,陛下愿意護著他了。
嚴嵩當年做事肆無忌憚,可沒了圣眷,說倒,就稀里糊涂的倒了。
馮保從后堂走了出來,甩了甩拂塵,大聲的說道:“奉陛下口諭,開始吧。”
“劉漢儒,嘉靖三十七年中舉,嘉靖三十八年進士三甲五十九名,初任河南滑縣知縣、浚縣知縣,頗有政績,自萬歷元年起領云中兵憲,整飭宣府大同兵備,佐貳宣大總督王崇古長城鼎建,歷兩年,鼎建大功告成,萬歷四年,因功升轉浙江按察司使,萬歷七年,和舒應龍一同轉任福建。”趙夢祐看著手中的案卷,這是劉漢儒的履歷。
劉漢儒不是晉黨,萬歷元年去大同,是為了監督王崇古堵長城的窟窿。
大明皇帝懷疑王崇古就是那個‘朝中某人’幕后指使,也不是沒理由的,那時候王崇古還是個佞臣,最喜歡干的事兒就是腐化同僚,那時候他們走在一起,也說得過去。
“正是。”劉漢儒沒有帶鐐銬枷鎖,也不用行跪禮,畢竟還有官身功名在身,他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福建三都澳灣私市,可是浙江仁和夏氏等富戶所設?”趙夢祐翻著卷宗,書證物證人證俱在,南衙緹帥駱秉良辦案十分仔細,沒有什么遺漏的地方。
劉漢儒眉頭皺了下,還是開口說道:“是。”
“可是托庇于你?”趙夢祐再問。
“是!”劉漢儒這次回答的聲音極為確信,他的情緒十分的穩定,直視趙夢祐說道:“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么做。”
“大膽!”王崇古一聽,立刻就怒了,作為刑部尚書,這些年,他見了不少案犯,到了三堂會審這個地步,還如此狷狂的真的不多。
“王次輔,好久不見。”劉漢儒還有功夫打招呼,他看著王崇古說道:“我上無愧于君父,無愧于朝廷,更無愧于社稷,下無愧福建地面官員、富紳,只愧百姓,罪該萬死,死罪不赦,但再來一次,我也只能如此。”
王崇古哭笑不得的說道:“你還有理了?”
“不是有理,要是有理就不說自己該死了。”劉漢儒搖了搖頭說道:“朝廷這頭開海,那頭要清丈,還要普查丁口,巡撫催得急,那舒應龍倒是眼一閉揣著明白裝糊涂。我能怎么辦?只能這樣,用私市換地籍身契,朝廷一拍腦門就定了,我們這些地方官,只能想方設法的執行下去。”
“若不是這次私市被抓了,不出三年,福建就可以完成還田,有人死,有人活,奈何天不假時,還是被發現了,晚一些,還田事結,雖死無悔,可惜,事兒沒做完。”
劉漢儒說出了還田兩個字,他對朝廷想要做什么,一清二楚。
有人死,自然是被海寇劫掠的沿海漁村;
有人活,自然是擺脫了賤籍的窮民苦力,再加上還田貫徹下去后的人活下去,劉漢儒知道,這是個選擇的問題,他無怨無悔。
“我有點不明白,還請王次輔解惑。”劉漢儒看著王崇古反而提問了起來。
王崇古點頭:“說。”
“咱們大明的明公們都是腦子缺根弦嗎?”劉漢儒嬉笑的問道。
“狂妄!”王崇古都被氣笑了,這廝真的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還把大明廷臣全都給罵了。
劉漢儒臉上的嬉笑消失,反而變得嚴肅了起來,看著王崇古說道:“朝廷的明公,難不成以為任何政令,都是沒有代價的嗎?矛盾說講得很清楚啊,一飲一啄,因果循環,要想做成某些事兒,必然要付出一些代價,各地各有不同,但這些代價都是誰在承受呢?”
“以清丈為例,這清丈,大明田畝從四百萬頃到了八百萬頃,朝廷稅賦增多,那誰來支付這些稅賦呢?鄉賢縉紳總是喜歡向下攤派的,得虧是開海補了一口,這些鄉賢縉紳的嘴臉沒有那么的難看,沒釀出大禍來。”
“沒有什么政令,是沒有代價的,你們一個個貴為明公,難道在制定政令的時候,就沒對陛下闡明此事嗎?只清丈,不還田,土地還是荒著,那不是坑害百姓?”
“我愧對百姓,文華殿里排排坐,哪個不愧對百姓!”
劉漢儒是政令的實際執行者,他很清楚,東南沿海的清丈之所以順利,完全是海貿補了一大口,否則朝廷比過去多收的米粱銀,都要由百姓去承擔,這是矛盾說里講的再明白不過的東西了。
“我知道自己的罪惡,所以一直驚憂不寧,一直在借著私市的事,大刀闊斧的推行清丈、普查丁口、廢除賤籍,再給我三年就好了。”劉漢儒也不顧王崇古是何等的反應,他把自己為什么庇佑勢要豪右開設私市說的清楚明白,將福建三都澳私市,描述為矛盾之下妥協的產物罷了。
王崇古也不能對劉漢儒明說,朝廷正在努力推行還田了,事情都得一步步的做。
朱翊鈞在后堂完全聽明白了,這劉漢儒看起來像是個無情的人,甚至對自己都顯得無情,就是我不對,但我也沒錯,這很矛盾。
“險些被你給繞進去了。”王崇古聽了半天,嗤笑了一聲嘲弄的說道:“不過是為自己走捷徑狡辯,讓你說的如此大義凜然,若是朝中沒人庇佑于伱,這番話我倒是信了,分明是為了升轉二字,才劍走偏鋒罷了。”
“清丈、普查丁口、廢除賤籍,就真的要拿私市交換嗎?本來該承受代價的是誰?被你這一換,又變成了誰?任何政令都是有代價的,兼無可兼,并無可并的當下,誰承受代價不言而喻。”
“看你這說法,咱們大明的勢要豪右、鄉賢縉紳,都是大善人,因為開海厚利,暫且放過了窮民苦力,真的是這樣嗎?”
“你這話,看起來沒問題,但細細一想漏洞百出,但凡是能朘剝一絲一毫,都不會放過!不去朘剝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為再朘剝鬧出民亂首當其沖的就是鄉賢縉紳!”
王崇古年紀大了,差點被這個劉漢儒這副鐵骨錚錚的樣子給晃了,若非最近有個高陽何氏,災不減租鬧到滿門俱滅的地步,王崇古一時間還轉不過這個彎兒來。
“所以,你老實交代,你托庇于何人門下,又得了什么許諾,若是老實交代,未嘗不能留給全尸。”王崇古擺了擺手,氣定神閑的坐下,看著劉漢儒,多了幾分不屑,他不是循吏,循吏不這樣,循吏首先循的是理。
龐尚鵬被這廝騙了也屬實應該,這家伙這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確實很難識破,但還是那句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三都澳私市之事,還是事發了。
劉漢儒這番話里,最大的漏洞就是還田,他說三年可用私市交還還田,這是假的,王崇古用船引換田,也就換了三百萬畝,三萬頃的官田,整個福建地面四十三萬頃,這幾年,他一畝官田沒換到,他說他要三年時間完成四十三萬頃的還田,根本就是無稽之談,這私市得發展到何等規模?
劉漢儒是在瞧不起勢要豪右、鄉賢縉紳對生產資料重新分配的抵抗力度,和鄉賢縉紳媾和到一起的劉漢儒,根本不可能做成。
劉漢儒的神情里出現了一些慌亂,他精心準備的話術,自詡天衣無縫,卻被王崇古一語道破。
朱翊鈞在后堂露出了一個笑容,這劉漢儒不再狡辯就是最好的回答,還田要是真的有他說的那么簡單,朱翊鈞現在不是在這里三堂會審,而是在后宮里逍遙快活了。
說大話、說空話誰都會,做事就難了。
“劉漢儒,你托庇于何人?如實招來。”趙夢祐見王崇古坐下,開始了繼續審問。
劉漢儒面如死灰,心灰意冷的說道:“何必呢,交代也是死,不交代也是死,還不如不交代了。”
趙夢祐搖頭說道:“那可不一樣,你交代了你自己死,你不交代,你家里人知道你打算頑抗到底嗎?想來,他們是不同意你頑抗到底的。”
“你威脅我!不過一爪牙而已,你也敢威脅朝廷命官?!”劉漢儒陡然被激怒,他又不是孤魂野鬼,有家眷,有親人,有祖墳,他這么死扛下去,家里人知道指定不同意。
趙夢祐看著卷宗說道:“你不說也沒關系,緹騎辦案,連你家蚯蚓有多少都會查清楚的,也不用折騰的血淋淋的,搞得這鎮撫司衙門陰氣森森,五毒之刑就不用了。”
無口供就不辦案了嗎?大明國朝兩百年,多少沒有口供的案子都辦下來了,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只要把劉漢儒的社會關系調查清楚,對每一個人進行側寫,就能勾勒出他的一生,是誰在庇佑,一清二楚。
審問劉漢儒是因為案情重大,需要走三堂會審的流程而已。
王崇古看著劉漢儒的神情,就直接樂了,對著旁邊的海瑞說道:“當初我就是怕像他這樣,大明朝官,天下真正的體面人,這變成階下囚多不體面啊!我那會兒思前想后,最終回宣府大同補長城的窟窿去了,銀子,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家里人沒了,流放了,那才是真的什么都沒了。”
“王次輔人情練達想的通透,懸崖勒馬已然是極其難得了。”海瑞笑著說道,這就是在突破劉漢儒的心理防線,一唱一和的搭臺唱戲,能從劉漢儒這里突破是最好的,否則緹騎們辦案,那時間最少都是幾個月,甚至是以年計算,最重要的是,會牽連廣眾,人心惶惶。
越是大案要案,越是從速,就是為了將事情的影響力降到最低。
“禮部右侍郎陳經邦。”劉漢儒反復猶豫之間,最終閉著眼睛說道:“他許諾,舉薦我為福建巡撫,那龐尚鵬年老多病,不日就去職了,所以,我才這么做的。”
“陳經邦是福建人,在家鄉起大厝的銀子就是從私市來的。”
劉漢儒交待了,在家人和后臺之間,他選擇了家人,在大明不存在不交代反而能保全家人的說法,因為三堂會審,陛下會親自過問,朝堂已經有了明確的線索,只要陛下想,就會追查到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