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會試中額外增設五十個算學進士,也是暴力的一種,朱翊鈞沒有以出身區分眷錄進士,但是他以算學成績,進行了額外的增補,目的就是掘儒家的根,挑戰儒學士對權力和文化上的壟斷,禮部選擇了順從,內閣選擇了同意,大明廷臣沒有反對意見。
這件事到這里,就已經勢不可擋了。
本來,進士就是天子門生,對于儒學士而言,他們要么把君師一體分開討論;要么選擇,這種倒反天罡的科舉不考也罷!要么選擇默默忍受,在儒學士這一道,卷不過別人,就去另外一個賽道算學,去卷。
不考科舉是不可能,就算是國初南北榜案,皇帝下令重考,大明的學子們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皇帝野蠻粗暴的干涉科舉也算是祖宗成法了,畢竟讀一輩子書,不就是為了,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當真是貨與帝王家嗎?其實從科舉制度來看,自隋唐以后,這無論哪家當皇帝,不都得科舉取士嗎?誠然天下是你老朱家的,但權力的掌控在儒學士的手中,君臣矛盾是自有天下這個概念后就普遍存在的矛盾。
朝臣們對此事一言不發,是因為…皇帝賄賂了朝臣,一次拿出了700萬銀來修建京師到開封的馳道!
干過工程的都清楚,這一個造價昂貴的大型工程里,到底有多少油水可以撈!
大明從興文匽武大勢以來,就一直在反反復復的進行鼎建,長城、邊方營堡、深入虜地的孤城、反復修繕的城墻,反反復復修建的工程,都是一本本永遠無法盤清楚的爛賬,所有人都可以瓜分這個盛宴!
從京堂到開封,沿途所有人上到地方官,下到窮民苦力,都可以在里面獲得一些利益,大明流民遍地,正常人誰也不想顛沛流離,有活干,能吃飯,就是流民最想要的。
七百萬銀,十四個隆慶皇陵了!足夠收買所有朝臣們閉嘴了。
萬歷十一年的科舉終于向著儒學士的根本,科舉動手了,朝臣們選擇了閉嘴的同時,國子監的太學生直接炸了鍋,和當初海事學堂擴招一樣,鬧得沸沸湯湯。
當初海事學堂鬧得很兇,申時行把人叫過去罵了一頓,仍然一意孤行,最后的關頭,還是舟師們還是慫了,因為再不上船,大明水師的舟師就到了,到那時候誰叫囂誰就永遠失去了上船的資格。
擴大名額是好事,但在他們不擅長的領域擴大名額,就是大大的壞事了。
這是破壞祖宗成法,這么多年了,科舉取士都沒變過!現在突然額外增設,絕對是有黑幕!是為了給某些達官顯貴的子嗣們大開方便之門!
即便是有太學生聲嘶力竭的高呼:大明收復河套設立綏遠,而后又經營遼東再設行省,一十三省變成一十五省,大明需要更多的進士,哪怕是算學進士,也能幫大明繪測、開礦、審計等等,但廩生這個年紀,很容易受到蠱惑挑撥,一時間群情激憤,頗有一種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的氣氛在醞釀。
這種氣氛讓人感到不安,朱翊鈞對國子監的儒學士聚嘯之事,非常的擔憂。
「擺駕彝倫堂,朕倒是要看看他們到底要干什么。」朱翊鈞看著緹騎的奏聞,立刻一拍桌子決定親自前往,他倒是要看看,這些個國子監的太學生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明理堂和率性堂,是國子監內的兩個‘上舍",算學能考到八十分以上才能進明理堂,而明理堂可以考皇家格物院,或者前往皇家理工學院任教,而修道、誠心、旁通三堂是中舍,而正義、崇業、廣業、度數是下舍。
度數堂、旁通堂、明理堂,就是國子監的三級算學學堂。
朱翊鈞早在萬歷二年就設立了明理堂,就是為了培養算學人才,后來明理堂里大部分的人都進了戶部,做了審計會 計,成為了大明皇家審計局的專員,專門幫國帑、稽稅院核算賬目,朱翊鈞鼓勵算學,是言傳身教的鼓勵,他自己就會定期前往彝倫堂,明理堂,查看學子們算學學業。
大明對算力的需求是極為旺盛的,繪測、審計、稽稅,沒有算學人才,一樣都做不到。
科舉增設額員,這是早有預兆之事,算學,天地人三才之總經綸,是格物分科治學的立根之本,萬歷維新已經十一年了,明理堂都設立十年了,現在想起來鬧了?
朱翊鈞打算親自會會這幫國子監的廩生,也不干什么,當面聊聊。
馮保低聲問道:「陛下,要不要點三千緹騎隨扈?臣的意思是,維護秩序,那亂糟糟的場面,實在是有誤圣聽。」
馮保其實不贊同陛下前往國子監,國子監廩生們,都還在上學,不諳世事,也最容易受人挑撥,群情激奮下做出什么,那就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點三千緹騎隨扈,就不用擔心這些問題了。
三千緹騎的軍備,別說國子監了,從西直門打到東直門再打回西直門都夠用了。
「臣以為應當如此。」趙夢祐趕忙俯首說道:「陛下,要不把駱思恭從全楚會館叫回來?」
在保護皇帝這件事上,趙夢祐不相信同樣是陪練的兒子趙貞元,當然趙夢祐連自己都不怎么信,真的面對生死危機的時候,人在那短短一瞬間的權衡,就會讓唯一關鍵的保護時刻,從指間劃過。
但趙夢祐信任駱思恭,這個驢一樣的犟種,保護皇帝足夠用了。
士人必怒,伏尸二人,血濺五步,刺王殺駕不需要那么多的設計和心思,只需要在關鍵時刻,打出那發火銃就足夠了,當場腦洞大開,心花怒放。
「朕怎么覺得你們學會賤儒那套勸諫的辦法啊?」朱翊鈞眉頭一皺說道:「就是不想讓朕去,提出一個無法接受的建議來,進而不去國子監?」
朱翊鈞敏銳的察覺到了馮保和趙夢祐本來的目的。
「是的,陛下,臣不想陛下前往,讓海總憲去一趟吧,臣以為海總憲最為合適。」馮保也直接了當的承認了,自己提議三千緹騎,就是不想讓陛下前往。
「陛下,這矛盾剛剛稍稍掀起一點點的波瀾,陛下就親自出面,若是矛盾激化,就只能疲于應對了。」馮保十分坦誠的表明了,陛下這個時候前往不明智。
斗爭也是要講藝術的,陛下是本陣營里最高價值目標,輕易出擊,很危險,而且即便是沒什么危險,矛盾進一步升級,拿什么應對?
馮保拿出的辦法其實總體而言就是拖字訣,大事拖小,小事化了,現在國子監的廩生鬧得正歡,就讓他們鬧一鬧,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先派骨鯁正臣海瑞去了解情況,再派大明聚斂佞臣王崇古,再派帝師太傅元輔先生,再派內官代表皇帝前往,恩威并重,到了這一步,陛下再作為最后的主角登場。
這是斗爭中的漸進性。
馮保把自己的應對計劃說了說,俯首說道:「國朝養士,養著大臣,不就是在矛盾激化的時候用的嗎?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有理,下章都察院,讓海瑞去一趟,順便把沈鯉叫上。」朱翊鈞點頭說道,準許了馮保的規劃。
沈鯉的名聲極好,作為高拱同鄉,又是嘉靖四十四年的進士,怎么看都該是高拱的門下,但沈鯉有骨鯁之氣,勇敢的對座師制說不,當然他也挨了鐵拳,結結實實的修了幾年的黃河大堤就是了,沈鯉不阿諛奉承、不趨炎附勢、不攀龍附鳳,甚至連皇帝都敢頂撞,在士林里的名望極高。
朱翊鈞也愿意談一談,先看看國子監廩生的訴求,再進行討論。
海瑞領到了圣旨,就是一陣的惱火,他正在和 李幼滋看熱鬧,確切的說,還是都察院的御史們,為了抬水的事,爭吵不休,現在吵出了結果,經過近半年的吵鬧,定下了規章。
御史們的斗爭是非常精彩的,為了逃避抬水,各種手段盡出,起初想要通過集資雇傭來抬水,但是沒有挑水夫愿意前來,畢竟之前的挑水夫被羞辱,給都察院抬水,等同于自取其辱,而且有皇帝撐腰,挑水夫也不怕這些個御史。
如果沒有皇帝橫叉這么一杠,其實這件事順天府會幫忙解決,安排個水窩子定時送水就是了,算不得什么大事,被罵的窮民苦力多了去了,但是有旨意,順天府丞沈一貫就是想幫忙也幫不上忙。
后來御史們就決定,讓罵人的監察御史劉孔源,自己一個人挑水,劉孔源一看這架勢,就立刻上疏致仕,御史們最終也沒能成行。
直到會試放榜日就要到了,御史們終于達成了一致,每天輪流一人和劉孔源一起抬水,御史抬水就成了京師繼王崇古追子之外的第二道讓人津津樂道的風景線。
正在看熱鬧的海瑞,突然收到了要去國子監詢問廩生聚嘯的訴求,只能罵兩句賤儒就是矯情,本來海瑞打算去找王崇古取取經,主要是王崇古擁有極為豐富的鼎建貪腐經驗,可以從王崇古那兒詢問經驗,制定鼎建大工的反貪流程和重點。
海瑞簡單收拾了下,坐著馬車就去了國子監,到了國子監門前,就遇到了沈鯉。
海瑞和沈鯉之前不認識,后來海瑞回朝后,兩個人倒是成為了朋友,也不是朝堂上的朋黨,主要他們都被百官所排斥,大明官場并沒有真正骨鯁正臣的生存空間,你骨鯁正臣意味著和所有人逆行。
也就是萬歷維新以來,海瑞和沈鯉才算在朝堂逐漸站穩了腳跟。
雖然儒學士最喜歡講道德的崇高,但他們并不希望現實里真的存在崇高的道德,否則就顯得他們極為卑鄙不堪了,真的遇到了道德楷模的時候,整個官僚體系從上到下都極為排斥。
所以海瑞和沈鯉走的很近,只是惺惺相惜,感慨人間正道是滄桑。
「去把李開藻叫來吧。」海瑞和沈鯉來到了國子監,至彝倫堂。
國子監整體坐北朝南,彝倫堂居北上位,彝倫堂后面就是敬一門,敬一敬的這個一,是皇帝,敬一亭內有嘉靖皇帝修建敬一亭親手題寫的碑文,但這敬一亭從修建好了之后,除了典禮,廩生們根本不過來。
彝倫堂左右兩側為東西講學堂,幾個學堂都在這里。
海瑞和沈鯉在彝倫堂等待著。
李開藻聲名在外,這次掀起風力輿論的就是他帶的頭,而且他絲毫不遮掩自己帶頭的身份,反而以此為傲,四處聚談,將廩生聚集在了一起,鼓噪聲勢,刷聲望、博名聲、挨了廷杖,就是文人風骨,就是骨鯁正氣這種事,歷來都不算罕見。
這種博名望的做法,就是為了證明自己有文人風骨,至于究竟是反骨,還是風骨,就要具體事情具體分析了。
在武宗朝之前,廷杖是絕不會打死人的,請廷杖就成了刷聲望極好的辦法,但自從武宗朝出了個立皇帝劉瑾,這個大太監極其兇狠,自此開啟了廷杖打死人的先河。
李開藻、李開芳兄弟二人都是福建人,李開藻是今年金榜題名狀元的有力競爭者,少有才名,四歲讀書,七歲作詩,八歲在私塾解仁字,曰:本心安處為仁,九歲參加了縣試,十九歲中舉,萬歷十一年,虛歲二十歲的李開藻來到了京師參加會試,與人聚談,皆言其聰慧過人,頗有才氣。
如果李開藻考不中狀元,或者連進士都沒中,那從四歲開始經營的才名,就有用處了,他李開藻考不中,肯定是有人科舉舞弊!肯定是有黑幕!否則他李開藻怎么考不中呢!
海瑞在邸報上看過李 開藻的文章,寫的很有章法,而且熟讀矛盾說,公私論,對生產極為推崇,乃是新學儒生。
「最近京師出了個樂子。」沈鯉笑著說道:「最近元輔和心腹游七鬧別扭的樂子。」
「哦?愿聞其詳。」海瑞眼前一亮,滿臉笑意的說道:「整天看次輔追殺逆子,都察院御史抬水,這又有新的樂子了,快快說來聽聽。」
樂子人海瑞,除了反腐抓貪,就最喜歡看各種樂子了,不用抬著棺材勸諫皇帝勤勉,以振興天下為本的他,這官場生活變得愜意了起來。
「元輔是荊州人,那邊多窮苦,很喜歡吃辣椒,但因為元輔久坐有痔,所以不能食辣,之前皇帝看的很嚴,整個府上連一個辣椒都看不到,這不最近元輔母親過壽,荊州地面的親朋就送了一份辣椒過來,元輔母親喜歡這個家鄉味兒,就讓人采買。」
「元輔在府中藏辣椒,游七整日里找辣椒,一時間就開始了拉鋸。」
海瑞眉頭緊蹙的說道:「這游七不是以下犯上嗎?」
沈鯉笑著解釋道:「游七有旨意啊,正經的圣旨,有軸有緞面,作為全楚會館的大管家,游七不能讓元輔吃辣,一根筋的駱思恭也盯著呢,所以游七不是以下犯上,元輔也不算抗旨,畢竟是母親給的,而且也看了病,覺得可以吃一點。」
「最后誰贏了?」海瑞好奇的問道。
沈鯉探了探身子說道:「游七贏了,駱思恭從緹騎營借了一頭嗅覺靈敏的犬,就把全楚會館的辣椒全都找出來了,游七把辣椒給了菜戶營送菜的送菜夫,有意思的地方來了,這件事,你知道從哪里傳來的?」
海瑞一愣,疑惑的問道:「從哪里?」
「是從宮里流傳出來的,聽說陛下聽說后,笑的可高興了。」沈鯉說明了情報來源,這個樂子,來自于皇宮,確切的說是陛下故意傳出去的樂子。
張居正,是個活生生的人,他也有自己的欲望,比如說辣椒。
辣椒傳入大明,是在孝宗年間第一次出現了明確的記載,讀書人將其稱為番椒,傳入的路線極為明確,一條是從絲綢之路進入甘肅陜西等地,故而有秦椒之稱,另外一條路是從東吁傳入云南,在云南地方快速蔓延起來,叫小米椒,秦椒和小米椒最終在四川和湖南等長江中上游地區,形成了辛辣重區。
辣椒的廣泛流傳,原因有很多,但其實歸根到底就一個,辣椒下飯,長江中上游地區的水路發達,客貨船舶聚集之處,都有碼頭,而碼頭上賣力氣的苦力,沒有足夠的油脂和肉類攝入,就只能用辣椒下飯。
這就是辣椒快速在四川和湖廣形成辛辣重區的原因。
李開藻來了,沈鯉和海瑞都不喜歡這等人物,看看那穿著打扮,一身綾羅綢緞,腰間恨不得掛十八個零碎,手里拿著一把折扇,這二月的天還是倒春寒,這折扇有什么用?從李開藻過去的履歷去看,從小他的父母就開始為他打造人設了,一個聰慧過人的讀書人,從字里行間躍然紙上。
「你找人代寫發在民報上的文章,我看過了,代寫的人是誰?」海瑞直截了當一句話,讓本來趾高氣昂的李開藻立刻就瞪大了眼睛,這么機密的事兒,海瑞這個都察院總憲是如何得知的!
「我自己寫的!我自己寫的!」李開藻直接被問的破了防,直接就大聲的喊了出來,這件事一旦事發,他這么多年的一切榮譽,都會化為烏有。
「你急什么。」沈鯉沒好氣的說道:「海總憲為人正直,既然問你,就有理由,你照實說,海總憲不會到處說的,還有海總憲是正二品,我是正三品,你真的要在我們兩個人面前撒謊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就是我自己的寫的!」李開藻仍然大聲的喊道。
海瑞領都 察院已經十一年了,他和賤儒們相處了十一年,多少總結出一點規律來,賤儒就是這樣,越沒理的時候,叫的聲音越大,顯然,李開藻確實有才學,但民報那篇論時政之弊的雄文,不是李開藻這等賤儒能寫得出來的。
海瑞搖頭說道:「算了,問你也是白問,我自己會去調查,等我查出來,可就不那么好過關了。」
「聞名天下的海總憲,海剛峰也要以強凌弱以大欺小不成!以堂堂朝廷命官,欺凌我一個舉人不成?」李開藻出離的憤怒了,似乎海瑞名不副實讓他憤怒,但更像是惱羞成怒。
李開藻打出了一記屢試不爽的道德綁架牌。
海瑞和沈鯉立刻聞到了一股異味,這和朝中那些個賤儒們,根本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有勞緹騎去查一查了。」海瑞對著兩個緹騎的提刑千戶說道。
朱翊鈞讓海瑞反腐抓貪,可不是讓海瑞靠著自己骨鯁正氣去辦,而是抽調了兩個提刑千戶去幫著查案,這兩個提刑千戶每人帶領緹騎五百,一共一千名緹騎,隨時前往大明各地調查。
這把大明神劍朱翊鈞一直用的很好,每年海瑞都會有所收獲,動輒就是官場大地震。
之所以要動用緹騎,是有些事兒,官員不方便也不好去查,比如涉及到了皇親國戚,涉及到了武勛,涉及到了朝堂大員,海瑞一個正二品,去查正一品的大臣,總歸是有些不方便的,官大一級壓死人。
「不麻煩。」一個提刑千戶轉身離開了。
海瑞站起身來說道:「我不跟你談,你不誠實,嘴里沒有一句真話。」
海瑞否定了李開藻,不是個正人,和他說什么都沒有任何的意義,海瑞扔下了這句話,就開始向著彝倫堂外走去,在彝倫堂外聚集著聞訊趕來的士人。
當海瑞的身影出現的時候,嘈雜的現場,終于安靜了下來,論鬧事的本事,國子監的廩生摞一塊都不是海瑞一個人對手,海瑞往前走,士子們開始往后退,而后讓出了一個空間來。
海瑞站定,看著所有人,看著那些年輕而熱情洋溢的臉龐,他們都很赤誠。
海瑞端著一只手,平靜的說道:「陛下讓我來勸你們,這額外眷錄的五十員,是為了大明國朝,不是為什么權貴子弟,開方便之門,算學這東西我也研究過,你們也研究過,學算學,是開方便之門嗎?」
「要不要聊一聊邢云路是怎么算回歸年長度的?聊一聊近日速度加快,遠日速度減緩?聊一聊橢圓周長如何計算?聊一聊招差術?」
海瑞想起算學就腦子疼,他是很好學的人,但年紀大了,算學這東西,海瑞真的研究不明白,微分和積分的互相計算已經很難了,皇家格物院現在搗鼓的東西,真的很復雜,需要一些天賦。
海瑞深吸了口氣說道:「但今天我站在了這里,看著你們,我覺得還是不聊這些了,也不聊科舉,聊一聊這大興土木,大工鼎建,從京師到開封這段馳道吧。」
「有河南地面的學子嗎?」
「我是開封府的。」一個學子舉起了手頗為緊張的說道。
「你從開封府到京師,走了多久?」海瑞笑著問道:「不必緊張,我又不吃人。」
「三個月。」這個學子如實回答了海瑞的話,海瑞這種廟堂之高的人物,格外的和善。
海瑞頗為感慨的說道:「三個月啊,如果馳道修通,你從京師到老家只需要三天時間,你回家看望父母,只需要三天時間就可以趕回去了,多好的一件事。」
「臥馬崗的金銀銅鐵煤、綏遠的煤堿能運到腹地,就是朝廷修馳道的目的,你們當真是陛下拿出了七百萬銀堵朝臣們反對的聲浪嗎?」
「朝臣們不反對,是因為 這額外增設的五十員,是眼下大明急需的人才,這才是朝臣們默不作聲的原因,若真的是亂政,不用說我海瑞,就是被你們叫做萬無骨、萬軟骨的萬士和,也會反對。」
「其實挺好的。」
來自開封府的學子,愣愣的問道:「挺好的?」
海瑞點頭說道:「嗯,萬歷維新十一年了,你們沒見過嘉靖末年的風雨飄搖,你們從懂事開始,就是大明在南征北戰,打的草原宗主大汗土蠻汗入京蟄伏,打的俺答汗被斬首示眾,遼東在開拓,官場效率極高,各種大思辨的背景下,誕生的各種新奇的學問充實著你們的生活,你們沒見過那些個腌臜事,才覺得這就要天塌地陷。」
「修馳道,需要數以百計的地師沿途勘測,確定水文路程,需要工兵團營沿途修建官廠,沿途提供修路所需之物,需要工部、戶部、兵部多方協調,需要轉運糧草,需要很多很多的東西,總之需要一個偉大的國家才能做到。」
「所以真的挺好的,你們不用經歷那些慘烈,真的挺好的,每天都有美好的事情在發生。」
嚴嵩是女干臣,是濁流,當時都盼著清流的徐階能帶著大明革故鼎新,讓這個糟透了的世道變好一些,嚴嵩倒了,結果徐階比嚴嵩還貪!天下敗亡之際,海瑞站了出來,上了一篇治安疏,但仍然無濟于事。
面對著江河日下的大明,任何有志之士,都會心急如焚。
現在這些煩惱,都是幸福的煩惱,學個算學罷了,沒學青詞就是極好的了。
青詞,就是道士上奏天庭或征召神將的符箓,嘉靖年間想往上爬,得學這東西,而且還得寫好才行,青詞宰相,可是嘉靖晚年的亂象之一。
這些個廩生們其實沒經過了那個時代,他們覺得朝廷在逼迫他們學算學,務虛的話,完全可以把這種行為看成是一種強迫,但務實的話,就是大明的確需要更多的五經博士。
所以,朝臣們默不作聲,也不完全是被銀子堵了嘴巴。
「你們愛鬧就鬧吧,我還有事要忙。」海瑞不再勸了,一甩算離開找王崇古去,如何在大工鼎建里反貪,對于海瑞而言,也是新的挑戰。
去走訪調查的提刑千戶很快就回來了,在海瑞身邊耳語了幾聲,海瑞和沈鯉又交談了幾句。
海瑞這才站直了身子說道:「里面那個人,李開藻,你們別信他說的話,他確實有幾分才學,但那些令人驚艷的言談,都是他的堂兄李開芳寫的,就因為李開藻是大宗,所以李開芳的成果,都被李開藻張冠李戴了。」
「我想,你們也不想自己日后自己的所有成就,都為他人做嫁衣吧?」
「愛鬧就鬧,但不要跟著他了,不仁不義、不孝不悌、不信不實之徒,把你們賣了,你們還幫著數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