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謙長大了,有自己擅長的事業,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雖然頂著一個紈绔的名頭,但從來沒做過越線的事兒,比如王謙就從來沒有草菅人命,更沒有包庇奸猾縱容不法,也沒有向太子索賄,這一切都讓王崇古十分的安心。
而這次的《有價票證分析》的書,王崇古還真的仔仔細細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王謙對整個交易行的投資,觀察的非常細致,總結的極為到位,并且王謙身體力行,對里面涉及的‘四個秘密’,王謙是知行合一,全都做到了。
一個人如果能夠知行合一,基本上就能把自己安頓好了。
王崇古沒有什么不放心的了,開始積極籌措建琉璃塔之事。
李太后面對價值衡量法,仍然堅決不同意,她才不管什么價值衡量,她就知道自己真的答應了,歷史的恥辱柱上,必然有她的名字,大興土木可不是什么好詞,尤其是形容具體某個人的時候。
最后,北衙琉璃塔,定名為了正衙鐘鼓樓。
琉璃塔的整個建筑風格沒有改變,仍然是以南衙大報恩寺琉璃塔為樣板,但是做出了簡單的修改,在頂部懸掛了一個巨大的表盤,表盤上有十二個時辰,而每個時辰分為了兩個小時辰,每個小時辰分為六十分,每分鐘六十秒。
循環不止。
一個時辰等于兩個小時辰,是宋代天文學家蘇頌的分法,而每整點的時候,鐘鼓樓上的更夫就會敲響吊在鼓樓上的時鐘,告訴所有人,到了整點。
整個表盤由大明皇家格物院設計,在時針的基礎上,增加了分針和秒針,六十為進制。
之所以選六十進制,而不是大明天文學里傳統的天、刻、分、秒百進制,是因為計算不方便,60是123456的最小公倍數,可以方便計算,一個小時的三分之一是二十分鐘,而且日晷是圓形的,還涉及到了圓的等分。
其實這都是算學上的規定,算學就是精準的定義。
之所以六十進制,主要是文化。
中原自古有十天干十二地支,而天干地支進行循環組合,從甲子到癸亥一共六十個。
大明的年、月、日、時,都是以六十為一個循環,比如萬歷十一年的科舉是:癸未科殿試金榜名錄,比如是在二月的己丑日,確定了余有丁為主考官。
大明年月日是以六十為循環,那大明的時辰也是六十一個循環嗎?
時辰也是六十循環,時候的侯,其實就是六十個時辰為一侯,六十個時辰正好是五個十二時辰,正好五天時間,所以也叫五天一侯。
年月日時都是六十一循環,那么時下面的時間單位分和秒,都以六十為一個循環,唯理所在。
正衙鐘鼓樓的大鐘表設計起來,對于皇家格物院而言,沒有任何難題,因為是時間單位,六十次一循環,那不是理所當然之事嗎?
草圖在三月初七那天通過了廷議,而后開始了具體的設計,與此同時,選址也確定好了,就在東華門外。
原來東華門外是十王府,就是大明未就藩,仍然留在京師的親王的住所,但因為大明大宗人丁不興,甚至鬧出了絕嗣旁支入大宗之事,十王府年久失修。
而且有了十王城后,十王府就沒什么意義了,成為了正衙鐘鼓樓的選址。
本來,高達三十三丈有余的鐘鼓樓可以一眼看穿整個皇宮,這對皇帝非常不利,無論如何都不應該選在這里才對,但因為皇帝不住皇宮,這個選址就非常合適了。
皇宮因為皇帝住在里面才是皇宮,現在的皇極殿、文華殿,頂多算是個大明皇帝的辦公衙門。
禮部選了個良辰吉日,開始破土動工。
皇帝的生活總是枯燥且充實的,大明皇帝每日都很忙碌,京師的所有人也習慣了皇帝陛下的勤勉和活躍,直到四月初三這天,本該大朝會的日子,大明皇帝突然下旨,停罷大朝會推遲召開。
原因很簡單,御門聽政十多年的大明皇帝病了,而且發起了高燒。
本來已經進入了四月的初夏,這個季節,已經開始炎熱,皇帝陛下一如既往的前往了京營操閱軍馬,在回城的路上,西北強冷空氣忽然而至,天氣突然變得寒冷了起來。
十多年來,勤勉的皇帝陛下,終于病倒了,這一病就是…一天。
解刳院的大醫官匆匆忙忙入宮的時候,陛下已經退燒,風寒的癥狀已經全部褪去,大醫官們再來晚點,陛下就全好了。
得益于長期習武,身體強健的陛下,只用了一天的時間,就恢復了健康。
為了不讓朝臣們擔憂,朱翊鈞在四月初五召開了大朝會,當群臣看到了大明皇帝再次出現在皇極殿的寶座上時,一切的疑惑都煙消云散了。
“一個強健的體魄,對于大明皇帝而言,何其的重要。”朱翊鈞看著桌子上堆著的奏疏,嘆了口氣說道:“就是偶感風寒,就這么多的問安奏疏,恨不得把朕的御書房全部堆滿!”
這些寫滿了忠誠的奏疏,各種肉麻的詞匯層出不窮,朱翊鈞還不得不翻看這些奏疏。
應批盡批,是朱翊鈞答應過張居正的,自然要做到。
朱翊鈞拿起了桌上的一枚章,上面就三個字,[朕躬安],意思是朕的身體挺好的,對于問安的奏疏,朱翊鈞專門刻了個章,遇到就框框的蓋章,磨坊的驢也要學會自己想辦法省力。
“王謙發家的四個秘密,銷量如何?”朱翊鈞一邊蓋章,笑著問道。
“那真的是火爆京師!甚至已經開始向各地散貨了,不得不說,這個名字是取得真的好!”馮保為陛下的靈機一動點了個贊,真的是太棒了!
“矛盾說要不要改個名字?”馮保舉一反三,想到了矛盾說的推廣能不能用這個辦法。
“瞎胡鬧。”朱翊鈞嗤笑了一聲說道:“你怎么不去勾欄瓦舍對著那些仙女講政治呢?那不是對牛彈琴嗎?”
嚴肅政治學的矛盾說等刊物文集,完全不適合這樣傳播,因為它本身就很嚴肅,將政治娛樂化,本身就是一種很危險的行徑,搞不好就是。
政治活動,是群體決策的過程;而娛樂是吸引人的眼球,讓人感受到愉悅和快樂。
將政治完全娛樂化的惡果,就是政治活動群體決策的過程中,為了吸引人的眼球,完全以關注度和話題度為導向,不斷的拋出各種不可能兌現的許諾、荒誕不經的論點、毫無根據的陰謀論、極其短視或者癡人說夢的目標,而且往往充斥著子虛烏有的謊言和欺騙。
政治娛樂化會缺少事實,只有謊言。
因為娛樂的所有的內容,都是圍繞著關注度和話題度而展開,一旦政治活動發展到這種趨勢,那所有的群體決策,都會違背事實去進行。
大明存在類似的現象,表現為大明言官們為了彈劾而彈劾。
譚綸朝日壇咳嗽,都要把兵部尚書劾去的地步,整個過程充滿了謊言和欺騙,若非譚綸直接挑明了說,那張王崇古提舉京營將領的名單,才是斗爭的關鍵,坐在臺上的小皇帝,真的能看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嗎?
“吏部這本奏疏不是問安疏。”朱翊鈞手都舉起來就要蓋章,才看到不是問安的奏疏,而是吏部尚書梁夢龍的奏疏,談論的內容是考成法的弊病。
“梁夢龍不是張居正的學生嗎?梁夢龍居然指責張居正的考成法有弊病!這是要倒反天罡不成?”朱翊鈞驚訝至極,這個梁夢龍的膽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馮保想了想說道:“有沒有可能是先生授意的?”
他看到那本奏疏的時候也是這個想法,但從司禮監拿到御前的時候,馮保確信,張居正知道這本奏疏,甚至可能這本奏疏就是在張居正的指導下完成的。
“嘖嘖,言之有物。”朱翊鈞發現了梁夢龍寫的奏疏,直指考成法的核心問題,那就是考成法高壓下的官場生態。
這是張黨的自我糾錯,沒有任何制度是完美的,這一點張居正很早就告訴了皇帝,而考成法的高壓給大明官場帶來了許多的好處,同樣,壞處一樣不少。
考成法破壞了大明原來的座師制,給大明百官帶來了一個相對公平的競爭平臺,而不再是給座師當牛做馬才能換來可能的升轉機會。
考成法是大明百官的廢除賤奴籍之法,這大大的激發了官場的活力,與此同時,殘酷的競爭開始了。
在高壓之下,大明各級衙門都結成了不同的小團體,這些個小團體之間的斗爭格外的殘酷,是真正的你死我活,能者上庸者下成為了官場的基本規則。
如果僅僅是斗爭也就罷了,哪里有人,哪里就有江湖,斗爭和矛盾一樣無處不在。
但現在這些個小團體的成員之間,開始了權力共享,這是張居正完全沒有預料到的現象,而且很快開始普遍了起來。
考成法的壓力很大,一旦在限定的時間沒能做完某件事,立刻就會得到下評,而攢夠了三個下下,可能會面臨牢獄之災,而想要升轉最少也要上評甚至上上評。
都是千軍萬馬中卷出來的進士,誰還不是個人中龍鳳啊!
為了卷贏對手,小團體之間,開始了互相行方便,就是你給我方便,我給你方便,這樣一來,大家都方便,可以快速的完成朝廷的考成,辦事的效率大大的提高,當然也帶來了權責不明的巨大吏治問題。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件案子,往往都是窩案,牽連廣眾。
也就是說大明本身的條條塊塊,正在考成法的高壓之下,塊塊正在快速的緊密的團結在了一起,這其實對朝廷而言不是一個好消息,這么繼續下去,地方就會形成實質上的小朝廷,甚至更進一步,就是藩鎮化。
因為梁夢龍觀察到,這些個小團體之間,開始互相行方便了,不再局限于小團體的內部,往往以知府或者布政使、參政、按察使為一個核心組成的小團體之間,權利共享。
這樣一來,看起來行政效率大幅度提高,但地方已經有形成合力的趨勢,各地的巡撫甚至有可能被架空,或者干脆在裹挾之下,為了考成的上上評和地方成為了一個整體。
條條塊塊的條條,在塊塊的團結之下,開始失效,大明的行政力量會在‘塊塊’團結一致之下,快速失去,就像是開元盛世到天寶亂世一樣的快速轉變,這是張居正絕對不想看到的局面。
“這是一個很大很大的麻煩啊。”朱翊鈞由衷的說道。
梁夢龍的這本奏疏上有張居正本人的浮票,按照張居正的說法,現象的確存在,而且問題非常嚴峻,需要立刻去解決,一旦地方這種小團體之間的互相方便,成為潛規則,那么就是和座師制一樣的危害,是制造離心力。
再發展些時間,抗命就會變成普遍現象。
梁夢龍和張居正這兩個師徒,商量了很久,還真給他們找到了辦法。
這個辦法當然不是廢止考成法,考成法可是大明行政力量恢復的重要政令,也不是進行高壓改變,比如類似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瓜蔓連坐,這種高壓,只會讓地方更加團結,加速地方的團結一致,對抗朝廷。
梁夢龍、張居正給出的辦法是短任法。
確切的說,一地三司使不能在一個地方六年以上,因為一旦超過六年,就會形成非常穩定的人事關系,這很方便結黨營私,但是任期時間太短,權力就會被地方吏員完全掌控,再根據實踐的經驗,確定了六年到九年這個時間。
到了九年的時候,就是天大的事兒,也應該升轉或者轉任,不得再任。
這是為了避免地方以三司使為核心形成根深蒂固的小團體,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堂如此,地方也是如此,這樣強行換腦袋的做法,就是逼地方進行新陳代謝,人員的流動,會限制這種小團體之間的互相行方便,危害就小的多了。
大明條條也不至于失效。
朱翊鈞想起了新都楊氏案中的前四川巡撫羅瑤,羅瑤是湖廣人,是張黨的嫡系中的嫡系,到了四川,面對近乎于鐵板一塊的四川地方,意志不堅定的羅瑤選擇了投降,貪腐了三十六萬兩白銀,最終聲名狼藉,被皇帝褫奪了官身和功名。
梁夢龍綜述的問題是客觀存在的,而辦法是極為有效的,能架空巡撫的只有三司使。
“下章內閣知道,明日此事廷議,司禮監把奏疏多抄一份,放在朕的案前。”朱翊鈞額外交待了一下,這本奏疏要放在面前,時時刻刻的提醒自己一件事,那就是矛盾相繼釋萬理,一個矛盾解決會有新的矛盾出現,沒有任何政令可以推行下去就高枕無憂,坐享其成。
賤儒們總是法三代之上,希望有一個萬世不移之法,但事實上,不存在。
考成法也需要修修補補,才能持續發力。
“臣遵旨。”
張居正對考成法的修修補補很快就通過了廷議,而且吏部馬上開始了行動,對久任超過十年的地方官展開了升轉或者轉任,這一輪快速的人事調動,吏部顯然是早有準備,對于考成法之弊,張居正也不是毫無察覺。
朝堂上沒有黨錮之禍,張居正有更多的精力放到吏治和制度完善之上。
萬歷十一年四月初七,一輛馬車從通州水馬驛出發,車上是大明廣東巡撫王家屏,他還帶了兩個人,萬文卿、伍維忠,這兩個人初任廣州市舶司的監當官,因為連續的上上評,已經成為了一方知府,這個升轉速度已經很快了。
萬文卿、伍維忠兩個人最大的愛好就是逛青樓,他們離開京師的目的,就是去廣州逛青樓。
王家屏用盡了全力,才制止了二人逛青樓的做法,現在他們只能眼饞了。
“京師真的是日新月異,我們離開的時候,朝陽門外的民舍,離通州還有很遠很遠,現在都連成一片了。”萬文卿看著窗外,感慨萬千的說道。
物是人非,滄海桑田,京畿的變化之大,讓二人有些觸景生情,當年離開的時候,雖然稱不上破敗,但遠沒有現在繁華。
“我入京后,要去解刳院看望一位故人,你們兩個人就不要去了。”王家屏看著兩個弟子十分確信的說道。
伍維忠眉頭一皺的說道:“范應期嗎?老師,你天天在廣州府裝糊涂,到了京師,也可以裝一次糊涂,范應期的問題不小,和他產生瓜葛,對老師不好,他關在解刳院里,你去看他,陛下怎么看你?”
“老師,裝一次糊涂吧,就這一次。”
王家屏嘆了口氣說道:“對,就是他,我其實在入京的路上也在猶豫,猶豫再三,還是要去,不去麻煩更大。”
“不去麻煩更大?”萬文卿眉頭緊皺,這話讓他有點糊涂。
“我和他是好友,無論我去還是不去,都是問題,兩害取其輕吧,因為我不去,就是不信不義,朝中的那些個道德的衛道士們,就會對我口誅筆伐,我倒是不怕他們,但我不去,就說明我有問題,這才是最難過的關。”王家屏嘆了口氣,這個范應期不檢點,連累了他。
王家屏看著兩個弟子一臉迷茫的樣子,嘆氣的說道:“我知道伱們不明白,我不去說明我在怕,怕什么?怕牽連到我身上,說明我心里有鬼,我問心無愧也會變成有問題,所以必須要去。”
“去了可能會牽連,不去必然會被牽連。”
大明的科道言官最惹人厭的就是誅心,你不敢去看望故人,就是怕引火上身,就是心里有鬼,就是有問題,至于問題是什么,你倒下了自然就暴露了!科道言官的思維,惟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
萬文卿思索再三說道:“去之前,還是先找一趟黨魁吧,讓他拿拿主意。”
“王崇古已經在逐漸舍棄晉黨了,雖然大部分的晉人都沒有察覺到,但我看出來了。”王家屏兩手一攤,對王崇古的轉變,他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王崇古拋棄晉黨。
晉黨,快散架了,就在王崇古死后,沒有出來扛旗的人,那晉黨就會分崩離析,一如當初的嚴黨、徐黨,都會投奔他門,但半路出家當和尚,哪個廟敢收呢?
王一鶚就因為是徐階的學生,在順天府丞的位置上,干了整整十年,未能得到升轉,若不是陛下一意孤行,王一鶚還要繼續在順天府丞的位置上蹉跎下去。
萬文卿和伍維忠互相看了一眼,他們倒是沒什么感覺,因為他倆官癮真的沒多大,他們就想找個地方,脫離王家屏的控制,好繼續瀟灑快活,繼續做官是給家里、給過去的自己一個交待,把差事辦好,是忠人之事,在其位就要謀其政。
升轉什么的對他們而言,并不是特別重要。
“你們倆那沒出息的樣兒!晉黨都要散伙了,你們都無動于衷!”王家屏一臉怒其不爭的說道,這倆弟子,哪哪都好,能力都很強,唯獨沒有什么上進心,算是官場里的異類了。
王家屏入京下榻了會同館驛,而后去了全晉會館,沒見到王崇古,刑部尚書王次輔不在文淵閣,也不在刑部衙門,而是在西山煤局。
王家屏沒去西山煤局,而是徑直去了解刳院,在查驗了牙牌之后,在緹騎的帶領下,王家屏走入了解刳院內。
“怎么涼颼颼的。”王家屏沒由來的打了個寒顫,他眉頭緊皺的打量著四周,并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就是有點陰冷的感覺,這顯然是心理作用,解刳院里干干凈凈,并沒有臟東西。
這個人間地獄,王家屏也是第一次走進來。
“來了。”一個平靜的聲音在王家屏的身后突然響起。
“啊!”王家屏嚇了一大跳,看著身后的陳實功,跳到了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說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你這走路怎么沒有聲音?”
“王巡撫說笑了,我走路這不是有聲音嗎?”陳實功笑著說道:“你聽,這不是腳步聲?”
“走吧。”
王家屏身上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非常怪異,剛才明明沒有腳步聲,但現在又有了,王家屏很確信剛才沒有聽到。
是什么東西捂住了他的耳朵嗎?
“這是…”王家屏路過了一間打開的房間,看向了里面,里面陳列著各種被松脂包裹的物件,他有些好奇。
解刳院一般人不會過來,里面有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也不是解刳院閉門謝客,實在是圍繞著解刳院,有太多太多的志怪故事,故事太多,給這里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就更沒人愿意來了。
“這都是張四維。”陳實功看著那些標本說道。
“啊?啊,這是張四維啊。”王家屏急走了兩步,他走的很快,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像是想要忘記剛才的事兒。
但越是想要忘記就越是無法忘記,卻記憶越發的深刻,深刻到永遠無法忘記的地步。
那一片片、一塊塊被封在松脂里的標本,都是張四維。
王家屏認識張四維,而且還有過矛盾,當真的親眼看到了那些標本的時候,王家屏還是心跳加速了幾下。
終于終于,王家屏見到了范應期,范應期比之前瘦弱了很多很多,原來是略有些富態,現在瘦骨嶙峋,皮包骨頭的瘦弱,兩個眼眶深陷,黯淡無光,而且看起來有些萎靡,以前眼中那種天下舍我其誰的神采消失了,反而變成了一種渾濁。
“來了?”范應期看到了王家屏,笑了笑,露出了兩個黃牙,這是吸了阿片球,里面的焦油染黃的。
王家屏坐在了椅子上,看著坐在床邊的范應期問道:“你怎么回事兒?”
“我和他們不一樣,他們被扔進來是解刳的,我被扔進來是戒阿片的,不一樣的,陛下沒有禁止我離開,前段時間戒成功了之后,陛下準許我回家了。”范應期喃喃自語的說道:“我和他們不一樣。”
王家屏還真的不知道范應期已經成功,已經得到了陛下批準可以回家了,范應期主要是智齒長歪了牙疼,在解刳院內,大醫官們給他拔掉了智齒,不再需要鎮痛之后,范應期也對自己發了狠,戒了阿片。
王家屏疑惑的問道:“那你為什么還在這里?”
“你看我這個不人不鬼的樣子,是不是很適合這個不生不死的地方呢?”范應期搖頭說道:“不出去了,我出去還能做什么?我之前是晉黨的青年俊杰,意氣風發,現在呢?冢中枯骨罷了。”
“你不明白的,我現在就是活著比死還難受,又沒勇氣去死的懦夫,反倒是這里,挺好的。”
“我準備學醫,做個解刳院的大夫,給自己找點事兒做。”
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而范應期打算把自己的社會關系用解刳院的院墻隔絕,這樣一來,他就不用面對外面那些指指點點,那些辱罵,那些嗤笑,那些不屑一顧了,雖然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