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復雜的事情,真的就這么簡單就可以解決嗎?”朱翊鈞有些不太確信的說道。這可是導致國朝地方府庫普遍虧空的大事,是系統性敗壞的大問題。
怎么可能如此簡簡單單就解決呢?
王崇古笑著說道:“陛下這一點都不簡單,府庫被掏空的復雜,其實一切都建立在欲蓋彌彰之上,最關鍵的就是找到那個最終受益人,也就是白銀到底流到了誰的手里。”
如果只需要簡單的手段,就可以找到最終受益人,那府庫被掏空就意味著是亦可以被追責的,誰受益誰擔責,最終緩解這一亂象。
用鼎建大工制造本不應該存在的債務,用債務轉移不斷的迷惑視線,制造迷霧來欲蓋彌彰,一個藏在水下的最終受益人,可以施壓讓地方承認這些債務的存在,最終完成一魚兩吃。
不應該存在的債務,是層層撲買和轉包造成的,這個時候已經吃了一次。
債務最終轉移到某個受益人手里,這個時候是吃第二次,而一魚兩吃的食客,往往是同一批人,甚至非常明確的講,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同一個人。
王崇古其實沒有把話講明白講透徹,其實這是座師制下的必然結果,一如當初的保定府七十萬畝官田被侵占的案子,吃了大頭的是范應期,大明晉黨寄予厚望的晉人。
只需要簡單的債權不得轉移,那最終受益人就沒辦法再藏在水下,意味著必須要冒著暴露的風險,去吃這一口,一旦事發,就會被朝廷所注意到,而后大明神劍必至。
“陛下,這看起來很簡單,但其實真的很難,因為在此之前,根本沒有做這些的可能。”王崇古兩次糾正了陛下的簡單,放在萬歷十一年的大環境下,這件事簡單,但是放在嘉靖隆慶年間,這件事根本不會有開始。
因為負責決策的就是一魚兩吃的食客,這么做去反貪?
你讓他自己反自己嗎?就連高拱也只能保證自己干凈,他連晉黨的貪腐都反不了,海瑞有的情況下是無敵的,有的情況下是無用的,他是一把無往不利的神劍,尤其是在反腐抓貪這件事里,但之前的大環境就注定了海瑞這把神劍無法出鞘。
能讓海瑞出鞘的時局絕對是極為清朗的,至少反腐是一個可以提及并且執行的話題。
很多現在看來天塌地陷的大問題,放在十多年前,根本就不緊要,不急切,因為有更重要的問題,亟待解決。
“那就是在海總憲的這本奏疏里,再加一個關于債務轉移的限制吧,衙門的債務不得買賣。”朱翊鈞思索了片刻,還是認可了王崇古的說法,這可是白銀,每過一次手,都會產生合理的損耗,記名的債務,如果轉移的話,就會承擔被騙的風險。
前段時間,京師科舉考試的時候,大明京堂抓捕了一大堆的掮客,這些個掮客九成九都是大騙子,當記名的債務不能買賣轉移的那一刻,騙子們似乎找到了新的業務增長路徑,那就是擔保。
騙子行騙,主打的就是一個敢說一個敢信,屬實雙向奔赴了。
這樣一來前端通過禁止層層撲買,減少地方制造不該存在的債務,后端通過債務禁止買賣,制止債務的變現,兩個方面施加力氣,讓地方的府庫遠離牛鬼蛇神的侵占。
以前朱翊鈞覺得,府庫被掏空主要是卡吃拿要導致,比如胥吏們中飽私囊,偷偷搬運府庫里的東西,上級盤查的時候,一次火龍清倉燒干凈舊賬,但朱翊鈞從王崇古這里知道,原來大明府庫是這樣被掏空的。
“其實最關鍵的還是工兵團營,朝廷沒有鼎建大工的隊伍,就會出現這種事兒,明明朝廷撲買的是乙來負責此案,結果兜兜轉轉最后是癸來負責,一個兩百萬的鼎建大工,可能這個癸只用了二十萬撲買來了營造,這不出事才怪。”王崇古還是極力推崇和兜售他的工兵團營制度。
王崇古看來,維護鼎建大工的工程質量和下發窮民苦力的勞動報酬,是最急切的兩件事。
王崇古進一步解釋道:“沒有開始,自然不必過分擔憂了,誠然工兵團營絕不是什么百試百靈的靈丹妙藥,也不存在那種東西,但有比沒有強。”
不是百試百靈的靈丹妙藥,但可以當做緩解矛盾工具箱里極為重要的一個工具。
“善。”朱翊鈞當然清楚這一點。
結束了和王崇古的奏對后,朱翊鈞仔細想了想,又將都察院許多貪腐的卷宗拿來過來,認真查閱之后,朱翊鈞還真的發現了貓膩,王崇古說的現象是真實存在的,一些個鼎建大工,比如三邊修城的費用,顯然不正常,朝廷給了一萬兩銀子,但一座營堡居然要十萬兩銀子去修,然后地方就開始虧空了。
到底是虧空到了誰的手里,無從查起,不是緹騎們不給力,實在是稽查量太大了,而且在地方辦案,阻力更大,大明的官吏也算是好好的給大明皇帝上了一課,什么叫中飽私囊,什么叫損公肥私。
朱翊鈞開始了自己上磨的一天,打開了奏疏開始批閱。
一個科道言官上奏,詢問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大明現在政令整體方向,讓他看不懂,大明整體的大方向,還是以安頓窮民苦力苛責鄉賢縉紳勢要豪右為主,說得更難聽點就是殺富濟貧,誠然肉食者的確存在很多的問題,但這個選擇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這和殺雞取卵有什么區別的?沒有鄉賢縉紳和勢要豪右帶領,窮民苦力們,有沒有足夠的財富去投資各種各樣的項目,讓大明完成革故鼎新和新政的推行。
朱翊鈞想了想在奏疏上批復:[火燒水得從底層開始燒,從頂層開始燒水,一定不會沸騰,熱量會以水蒸氣的形式散逸,沒事多讀讀格物報,了解下萬物無窮之理。]
張居正那套一元專制是行不通的,因為朱翊鈞真的已經很忙了,太祖高皇帝那套,朱翊鈞真的不行,那玩意兒要命。
朝臣們的奏疏五花八門,但整體上還是以說事為主,閑的沒事干問安的奏疏,被朱翊鈞狠狠的申飭后逐漸減少,從最開始無句讀的奏疏,變成了都是標點符號的奏疏,而且俗文俗字的奏疏越來越多,這都是皇帝的要求。
句讀是為了防止歧義,俗文俗字是為了讓皇帝閱讀輕松簡單,一切都是為了行政更加高效。
戶部收到了徐渭的奏疏,對海外通行寶鈔對倭國的影響,真的是大開眼界,有限制的寶鈔,居然可以在海外順利推行,而且還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實在是讓戶部出乎意料之外,而另一方面,又佐證了一個觀點,那就是,大明實在是太自由了。
大明寶鈔的泛濫,除了朝廷濫發超發之外,最大的隱患就是皇親國戚、武勛大臣們的私印,洪武年間,私發寶鈔的案子,往往查著查著就查不動了,因為涉及到了皇帝不想怪罪的人物,完全聽命于皇帝的緹騎,就得收手。
所以,國初私印鈔法或者私鑄通寶的肉食者們,常常托庇于皇親國戚和武勛大臣。
民間廣泛存在私鑄銅錢的事兒,大明實在是太自由了,連私鑄銅錢和私印寶鈔,都不會被砍頭,這不是自由是什么?
“大司徒!”張學顏帶著興奮的走了進來,急匆匆的走到了王國光面前,將一把麻絲放在了王國光面前,極其興奮的說道:“我找了一個好東西!”
“淡定點,你是少司徒,戶部的堂上官,這么冒冒失失的成何體統?我大明的堂堂正二品大員,如此喜形于色,不合禮數。”王國光教訓了一下,拿起了手中的麻絲詢問道:“這是什么?”
“蕉麻。”張學顏笑著說道:“常常用來織布,最多用來制作船舶的纜繩、錨繩,當然,對于戶部而言,它最重要的作用是用來造紙,紙張十分耐磨,更加不易折損的同時,還能起到防偽作用。”
“防偽作用?”王國光眉頭緊皺的問道。
張學顏極其興奮的說道:“因為蕉麻造紙,現在只有朝廷能做,而且大批量的蕉麻,也只有朝廷能夠得到!蕉麻紙,就是最好的防偽。”
蕉麻被稱之為馬尼拉麻,這種植物在馬尼拉也不是遍地就是,生存的條件不算苛刻,但目前只有呂宋部分地區有種植,主要用于船舶生產,而蕉麻用于造紙,是戶部對鈔法探索的結果。
戶部一直在尋找一種不易得到、強度高、耐腐蝕、抗霉菌、抗褶皺的麻料,來制紙印鈔,而現在被戶部給找到了,蕉麻做紙,就是私印寶鈔的最大門檻。
首先就是原料難得。
蕉麻分為綠莖和紅莖兩種,而其中綠莖的產量最高,質量最好,但很難引種,在萬歷二年,呂宋總督府設立之初,就注意到了這種原料的特殊,因為纜繩需要使用這種麻料,殷正茂開始向廣州和海南瓊州引種。
萬歷三年為兩百畝田,紅莖蕉麻引進成功,綠莖失敗,綠莖蕉麻主要是不耐蟲害,而且對當地有些水土不服,總是多病害,動不動就大面積的枯死。
所以蕉麻只能依賴于從呂宋進口到腹地,這就是第一個困難,想要獲得蕉麻,就必須要打通從呂宋到大明的所有關節,才能買到蕉麻,這就是增加私印的門檻,而且綠莖蕉麻的種植,主要集中在馬尼拉附近,所有的蕉麻園都在總督府的手中。
其次就是配方,蕉麻造紙想要造的光潔白皙,那是需要下苦功夫的,麻紙上通常都會有纖維暴露,大明戶部對技藝進行了改良,比如用純堿代替草木灰,用白土代替日光漂白,石灰石增加油墨的吸附性,用飛底刀打漿機,代替傳統的碓打舂碾,這些技藝的改良,每一步都是極為機密的配方。
我來搞定麻紙,技術上就極為困難,再加上防偽油墨等等,搞不好研發后生產的成本會比造出來的紙鈔還要昂貴,得不償失,最重要的是還會擔上殺頭的風險。
“好東西啊!好東西!”王國光看著手中這一團蕉麻線,再看看已經做好的蕉麻紙,有些微微發黃、發綠的紙張,十分的光潔,并沒有傳統麻紙那種粗糙感,還有試制的大明寶鈔,讓王國光連連感慨喜形于色,剛剛還在讓張學顏淡定的王國光,反而不淡定了起來。
張學顏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這是蕉麻一成的蕉麻紙,這是蕉麻三成的蕉麻紙,大司徒,你甩一下。”
一成的蕉麻紙,更加清脆,但甩動幾下,就有了明顯的折痕,而三成的蕉麻紙,甩起來聲音聲音就不那么明顯了,但沒有折痕。
“通行寶鈔的紙張里有兩成的蕉麻。”張學顏拿起了手中試制的紙鈔低聲說道:“聲音清脆,而且抗折。”
防偽也會變得簡單,一甩就聽出來了,聲音清脆而且耐折,兩成蕉麻就是不斷試驗的結果。
“走去找陛下!”王國光抄起桌上的寶鈔盒,急不可耐的前往了通和宮,他比張學顏還急,涵養?那是什么?有那么重要嗎?
朱翊鈞被王國光找上門來的時候,也是十分驚訝的,對于紙鈔從棉紙升級到蕉麻紙,朱翊鈞本人是肯定戶部的努力的。
“大明不適合推行寶鈔,準備金不足。”朱翊鈞開口說道:“戶部上的《鈔法錨定疏》里錨定物不夠充足。”
“就是海外推行。”王國光十分確信的說道:“把規模先做上來,技藝會愈發的成熟,產業鏈就會變得豐富起來。”
“倭國它也配用蕉麻紙鈔?給它點擦屁股紙就不錯了。”朱翊鈞十分不樂意的說道,倭國它不配,要它白銀是給它面子,讓它盡孝!給它個盡孝的機會它要學會感恩!
“不是給倭國用,給呂宋用,仍然是海外通行寶鈔。”王國光趕忙說道,給倭國的紙鈔足足有一萬萬貫能用很久很久了。
“哦,這還差不多。”朱翊鈞聽聞戶部是抱著擴大寶鈔試點的打算,這才認真考慮起來,良幣給倭國用,實在是太浪費了,但給呂宋用正正好。
呂宋也錢荒。
呂宋有銅,而且有11座之多的大銅山,但呂宋仍然缺銅,因為呂宋的銅,都給了大明,大明對金銀銅的虹吸效應實在是太強了,強到遠在泰西的兩牙都被大明吸收白銀。
大明錢荒,在商品優勢下,呂宋的貴金屬都會流入大明,即便是完成了第一次工業革命的大英,和韃清貿易,都長期處于貿易逆差的狀態,白銀向韃清流入。
“大票害民,面值不宜大約100文。”朱翊鈞對呂宋鈔法做出了具體的指示,面值不宜過大,面值大意味著鑄幣稅收的多,呂宋正在向郡縣化方向發展,過高的鑄幣稅,就是朘剝,是敲骨吸髓。
朱翊鈞給定了100文的面值,而不是一貫,少量的不易仿制的良幣紙鈔有利于經濟發展,這是在倭國已經實踐過的道理,但大量的、無序的、粗制濫造的劣幣,對經濟的破壞是致命的。
“要有準備金,呂宋的鈔法必須是可兌現貨幣,最好是白銀和赤銅。”朱翊鈞進一步做出了限制,不能弄成大明寶鈔那種糜爛的樣子,否則大明想要推行腹地通行寶鈔就會千難萬難。
呂宋和倭國在大明朝廷,政治地位和待遇完全不同,甚至是天差地別的。大明可以用不可兌現貨幣對倭國進行殘忍朘剝,但對呂宋如此,就是把呂宋越推越遠。
至于錨定物,呂宋不缺,廣州市舶司和月港市舶司每年都有大量的商舶前往,貨物極為充足。
之前是呂宋的銅料入明,折為通寶和御制銀幣,呂宋不帶走這些貨幣而是在市舶司換成貨物返回呂宋。
現在多了一個選擇,就是也可以換成大明海外通行寶鈔返回呂宋。
和倭國的劣幣不同,朝廷給長崎總督府的寶鈔,都是以萬萬為單位,對倭國是否能夠接受這么多的寶鈔根本不在意,對倭人的死活不管不顧。
但呂宋換鈔是有準備金的,還要錨定物,朝廷絕不能說寶鈔不是貨幣,否則呂宋必然離心離德,同樣限制呂宋流通寶鈔的流通數量,從源頭抓起。
呂宋總督府要是能獨立印鈔,那不等同于說總督府在謀逆?紙鈔發行權肯定要在京堂。
朱翊鈞和戶部諸官進行了極為深入而有效的溝通后,朱翊鈞決定先去信問問國姓爺的意見,大明這邊先做好準備。
“陛下,臣擔心…寶鈔回流,倭國的寶鈔臣不怎么擔心,大家都知道倭國通行寶鈔沒有準備金,但呂宋的寶鈔很有可能回流大明。”王國光十分擔憂的說道。
朱翊鈞搖頭說道:“大明寶鈔不被認可呀,寶鈔回流給誰花?”
朱翊鈞當然清楚大明的錢荒有多么的嚴重,當然也清楚王國光為何如此擔憂寶鈔回流,一旦發生大規模回流,呂宋總督府就實際擁有了履行發鈔的職能,這是戶部權力的流逝,更是對大明貨幣政策的破壞。
呂宋總督府:壞了,我成大明央行了!
但,大明寶鈔沒有任何信譽可言,是普遍不認可,甚至是大明皇帝都對寶鈔的糜爛兩眼一黑,兩手一攤,毫無辦法。
“鹽引都能當錢用,一旦呂宋通行寶鈔,有準備金,有錨定物,恐怕寶鈔真的會回流大明,而且是極大規模的回流。”王國光據理力爭。
今非昔比了,大明朝廷現在有信譽了。
不僅有,而且因為陛下信譽的無比堅挺,現在朝廷的信譽跟著水漲船高。
不僅僅是民間,在官場上,履任地方的外官,通常都會把朝廷和皇帝看成一個整體,所以皇帝的信譽在絕大多數人眼里就等于朝廷的信譽。
呂宋通行的寶鈔,必然會回流,這就是王國光作為大司徒的判斷,大明實在是太缺少貨幣了,從北宋開始,鈔法屢試屢敗,但每次發行,都能頂一段時間。
大明對貴金屬的虹吸,其本質是對貨幣的虹吸,這一點作為大司徒的王國光非常清楚,他在提醒陛下。要防止寶鈔回流。
“確實。”朱翊鈞愣了愣說道:“不能禁止呂宋寶鈔入關,否則就代表著大明拋棄了呂宋,是在用寶鈔對呂宋撈最后一筆。”
“容朕緩思。”朱翊鈞眉頭緊蹙,天下萬事萬物似乎總是如此,好不容易解決一個問題,然后又冒出這兩個問題來。
寶鈔的防偽性和耐用性終于得到了一部分解決,發行又成了問題。
寶超回流是朝廷不得不思考的問題。
朱翊鈞思考了良久才搖頭說道:“所以才是試點,如果寶鈔回流真的造成了十分惡劣的影響,那么朝廷出面將所有的寶鈔贖回就是。”
張學顏小聲的說道:“贖不回來的陛下,越贖越漲,除非朝廷用等價或者高價收回,紙鈔有它的便利性,在大宗交易中,一筆買賣可能就是幾萬到十幾萬兩銀子之間,過于沉重的銀子,不甚便利,這也是民信局、九龍驛館這些票號,可以進行承兌匯兌業務的原因。”
朝廷越是贖買寶鈔,就越是證明了寶鈔的價值,那么更加方便的寶鈔,就會成為優先囤積的貨幣,這又不是勾欄瓦舍的愛情,想買就買,想賣就賣。
贖買是不可能贖買的,只有換鈔做做樣子。
“有理。”朱翊鈞被干沉默了。
朱翊鈞又思考了片刻說道:“發鈔,對戶部而言,是一個全新的挑戰,不過面對這個挑戰,我們要找到最關鍵的問題所在,朝廷最重要的事,就是保證紙鈔數量不會濫發超發,其次要保證寶鈔不會被盜印私印,能做好這兩點,寶鈔回流,也不是問題,大明終究是要推行鈔法的。”
白銀流入越多,就越缺少白銀,這個荒誕的邏輯,在大明快速發展的時候,是成立的。
白銀終究是有限的,貨幣無法穩定的、充足的供應,那百貨就缺少了溝渠去流通,即便是占據了秘魯的大銀山,對于快速發展需要無數貨幣的大明而言,也是不夠用的。
終究是要走到鈔法那一步,這需要更多的白銀,更多的貨物,更強的國力,更健康社會。
“王次輔說了下府庫虧空的事,二位戶部的堂上官,如何看待王次輔所說。”朱翊鈞拿出了海瑞的奏疏,還有王崇古增補的意見。
王國光和張學顏看完之后,彼此都是眉頭緊蹙,互相商量下才說道:“原來,府庫都是這么虧空掉的,臣以前只有猜測,萬萬沒料到,居然是這樣運作的。”
連戶部的堂上官對府庫的虧空,也停留在卡吃拿要、火龍燒倉的層面上,沒有想到,大明地方是如此敗壞府庫,這也不怪他們,他們沒有當貪官的經驗,王國光原來是個晉黨,他本來就是個慎獨之人,就是特立獨行,從不和晉人同流合污,所以對其中的詳情,知之不詳。
這種玩法,當事人不講,真的很難明白,其中的關鍵,尤其是債權的多次轉讓這個欲蓋彌彰。
“這個解決辦法是可行的。”王國光只能說,王崇古真的想青史留芳,而不是被人寫在奸臣傳里,只要談及就被人戳著脊梁骨罵。
“算算時間,船長劉吉帶著大明遠洋商行的船隊,現在應該抵達蒙兀兒國了吧,再有三個月就回到大明了。”朱翊鈞說起了大明遠洋商行貿易船隊的進程,按照計劃應該在六月份返回松江府。
如果這次成功,五大遠洋商行終于名至實歸,成為了真正的遠洋商行,得益于大明和西班牙葡萄牙良好的關系,大明的船只可以環球貿易,而不是往返于某地。
萬歷十一年春,煙花三月,整個華北平原都籠罩在春天的爛漫之中,而備受矚目的京開馳道終于開始了破土動工,京師方向,朝廷組建了兩個工兵團營,由北向南多段施工,而河南方向則調撥了四個工兵團營,由南向北多段施工。
工程如火如荼的時候,由海瑞主導的鼎建大工反腐抓貪細則橫空出世,刊登在了邸報的頭版頭條之上,正準備在京開馳道這個鼎建事上,大展拳腳的一些個官僚看完了細則,就是破口大罵!直接破防。
海瑞這個濃眉大眼的骨鯁正臣,什么時候這么了解鼎建大工里的這些貓膩!而且還做出了這么多有針對性的規定,在破口大罵的同時,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兒,這是海瑞能干的出來的?
海瑞拜訪王崇古也沒避著人,所以事情很快就清楚了,王崇古就是大明神劍的磨刀石!
海瑞這把神劍已經足夠鋒利了,出鞘之后,一直在斬殺貪官污吏,現在王崇古還覺得這把神劍不夠鋒利,好生的打磨了一番!
賤儒們是沒辦法罵海瑞的,所以只能找一個新的目標,那就是大明次輔王崇古!
這個風頭剛剛吹起來一點點的苗頭,就立刻戛然而止了,名叫《清流名儒風流韻事》的妖書,再一次的在京師掀起了狂風巨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