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樂除了給皇帝講了一個老哈瑞的故事外,還講了個龍江造船廠的舊事。
老哈瑞的故事其實沒什么稀奇的,就是一個典型的窮民苦力,因為大明抵達了呂宋,而發生了改變。
龍江造船廠的故事也不稀奇。
新的南京龍江造船廠是選了新址營造,不是在舊的龍江造船廠上修建。
一百七十年過去了,滄海桑田,老的龍江造船廠的所有船塘已經被填平,變成了良田,甚至找不到當初的痕跡了,這兩年隨著產能的不斷提升,龍江造船廠擴產,就打算把二廠在舊址上翻建。
翻建就需要對舊址進行挖掘,要對過去進行整理,這中間發現了一本名叫《星槎札記》的筆記,這本札記是和《龍江船廠志》,放在一個箱子里,挖出來的時候,雖然有些腐爛,但因為深埋地下,還算保存完整,能夠辨認字跡,在經過了長達一年的小心辨認和注校之后,這本札記,重見天日。
札記上沒有名字,李樂叫他守墓人。
札記記錄了在停罷西洋之后,龍江造船廠的遭遇,那些個在永樂初年遷徙來的船匠沒了營生,四散而去,船塘被填平開始‘務本’種地,匠人越來越少,農戶越來越多。
當初龍江造船廠營造的時候,熱火朝天,從五湖四海征發了十數萬的船匠遍布各個造船廠,所有的匠人都以為他們會世世代代這樣生活下去,直到大廈崩塌。
守墓人,清楚的記錄了那種人去樓空后的蕭索,在大廈崩塌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圍繞著開海角力,但沒人顧忌這些離開了故土、沒有土地耕種的匠人該何去何從。
那是龍江造船廠的墳墓,是永樂宣德年間下西洋的墳墓,是那個時代的墳墓,更是大明海權的墳墓。
守墓人在札記里提到了一件事。
在正統初年,一共七次,地方勢要豪右請朝廷將無用的龍江造船廠撲買,奏疏總是十分順利的進入了宮中,內閣三楊,似乎樂見其成,對這件事選擇了視而不見,但最終都無法得到皇帝的朱批。
那時候仁宗皇帝的皇后,張太皇太后還在,張太皇太后不允許這樣的事兒發生,以‘不得變賣祖宗基業’為由拒絕了。
仁宗登基一年崩,三十六歲的宣宗英年早逝,留下了太皇太后守著自己的孫子,守著大明的江山社稷,太皇太后一個婦道人家,或許做不了什么,但不變賣祖宗基業還是堅持了下來。
停罷開海的理由是入不敷出與國朝無益,結果這龍江造船廠勢要豪右卻懇切索求,而且是一連七次,下西洋真的是入不敷出的話,這民間懇切索求造船廠,又為哪般呢?
正統初年的三楊內閣,真的是所謂的賢臣、良臣、能臣嗎?
“去叫大宗伯過來一趟。”朱翊鈞對著馮保說道,萬士和搗鼓出來的這個格物玩具套裝,朱翊鈞非常喜歡,當然這次的玩具,朱翊鈞真的給朱常治玩了,沒有自己留下。
他已經玩過了。
朱翊鈞繼續翻看著手中的札記,宮里以不得變賣祖宗基業為由,拒絕了民間請求撲買的請求,但這些勢要豪右顯然不打算放過船廠,正統六年十二月,天干物燥,一場大火,席卷了整個龍江造船廠,龍江造船廠在這場大火之中,所剩無幾。
得不到就毀掉,一場大火之后,龍江造船廠,徹底樹倒猢猻散,最后一批等待著云開見月明的匠人們,也離開了船廠。
萬士和作為一個諂臣,從踏入通和宮御書房那一刻起,就知道陛下的心情真的很不好,通和宮御書房的氣氛有些壓抑。
“大宗伯看看這個吧。”朱翊鈞將校注過的札記遞了出去。
萬士和看了許久許久,看著看著拍桌而起,大聲的說道:“簡直是欺人太甚!這不是欺負人嗎!”
大明對大宋頗為不齒,一說就是明承唐制,對宋朝多少有點不待見,這種不待見,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有一部分是因為韓宋,就是小明王之死,有一部分是大宋終究不是個大一統的王朝。
中原對大一統的定義是極為清晰的,就是天下我為王,四方來賀,在認知的世界里只有我是皇帝,這才是大一統,遼金西夏,都有皇帝,而且大宋還有俯首稱臣的記錄,一句‘臣構言,今來畫疆’就給大宋的大一統定義打上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大明不齒大宋還有一方面原因,就是趙宋得國不正,趙匡的確是終結了五代十國的黑暗時代,但趙匡同樣也黃袍加身欺負了孤兒寡母。
在萬士和看來,就龍江造船廠七次提議撲買之事,在皇室已經明確拒絕,并且是祖宗基業為由的情況下,奏疏居然還能入宮!這就是在欺負孤兒寡母。
大明一共兩次主少國疑,再一對比張居正,就發現,除了不讓皇帝太過靡費這件事上,張居正真的沒欺負過宮里的孤兒寡母,當然這是建立在萬歷三年,在國朝財用還不算充盈的時候,張居正把金花銀從一百萬兩白銀漲到了120萬兩白銀的基礎上,才如此要求。
“怪不得張璁罵楊士奇是賊檜之奸!”萬士和看著這札記,就沒由來的生氣,說難聽點,皇權和臣權這對自古以來的矛盾,向來都是主強臣弱,主弱臣強,張居正能喊出吾非相乃攝也,就是典型,但欺負人也有個底線才是。
張璁,嘉靖初年的名臣,張居正搞得新政,除了考成法之外,大部分都是把張璁的新政,重新拾掇了拾掇,又拿出來用了,包括了王崇古搞得均田役,也是兵部尚書唐龍的主張。
“張璁如此評價楊士奇嗎?”朱翊鈞一愣,他還真不知道。
把楊士奇罵成了秦檜,這是朱翊鈞完全沒想到的事兒,大明讀書人的攻擊力都這么強的嗎?
萬士和點頭說道:“臣查舊案,張璁說:夫賊檜之奸,污穢青史,而楊館之介,人到于今稱之,是尚不知所戒勉乎!主要是批評楊士奇等三楊,破壞祖宗成法,太祖高皇帝廢除了宰相,被他們給恢復了。”
“后來張璁在《嘉靖改元建言第三札》中又言:今日士論,惟歸咎權奸亂政,冒濫軍功,不知軍功之濫不始于正德初年,而始于正統以后,皆撫巡失于紀驗,兵部失于正之罪也。”
“不僅是張璁,桂萼也說:楊士奇援漢棄珠厓例棄之,乃陋儒當權,上下安定,貨賂公行,紀綱不振,舉版圖十郡之地,棄置不寧,蓋若考作室乃不肯堂者也。楊士奇者,太宗皇帝罪人也,又足法乎?”
“將楊士奇稱之為太宗文皇帝的罪人,是陋儒,主要是棄守交趾之罪責。”
桂萼是大明一條鞭法的創始人,是中國從租調庸稅賦,向貨幣稅轉型的重要人物。
桂萼批評楊士奇,主要是交趾、河套、大寧衛棄地這三件事上,尤其是交趾事上,楊士奇以漢代放棄海南珠崖為例,最終促成了放棄交趾之事。
失土之罪責,楊士奇罪責難逃。
大明放棄了交趾十三司,就是放棄了出海,放棄了白銀流入,這讓貨幣稅成為了鏡中花水中月,無法實現,桂萼能看得起楊士奇才怪。
“陛下,張璁之所以要抨擊三楊,是因為自三楊之后,大明官場對邊方文臣武將的考成就變了,從之前的滅虜幾何,變成了修了多長的邊墻、營造了幾個營堡,整修城池關隘,自正統二年王驥擅殺都指揮安敬之后,百五十年再無文臣武將練兵幾何,滅虜幾何的記載了。”
“此為興文匽武大弊之始,也是三楊的可鄙之處。”
萬士和詳細解釋了下張璁和桂萼這兩個嘉靖年間革故鼎新的重臣,為何會對這三人如此鄙夷的緣故,自那之后,大明武備不興,邊方無備,戎事徹底敗壞。
“原來如此。”朱翊鈞還以為就自己看楊士奇這三楊不順眼呢,結果原來不只是他的偏見,連同為臣子的張璁、桂萼之流,都對其極為不齒。
無論是棄地,還是僭越主上威福之權,還是借著禮法的大旗破壞祖宗成法,都是大逆不道之大罪,甚至桂萼把楊士奇等人,定性為太宗皇帝的罪人,這是指著鼻子罵。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過往的事兒已經不可挽回了,但未來的事兒還來得及,一切都還來得及,這本札記,內署抄錄后,就留禮部,日后修史用吧。”朱翊鈞略顯唏噓的說道,過去的事兒,斤斤計較已經沒有用了,往前看。
“大宗伯啊,你那個玩具,治兒非常喜歡,大宗伯主張的,讓格物贏在起點,深得朕心。”朱翊鈞夸獎了萬士和搞得玩具,萬士和在禮法這塊,做得很好。
萬士和剛入文華殿的時候,朱翊鈞還以為他會和陸樹聲一樣,很快就離開,沒想到一直到今天,依舊是屹立不倒,反倒成了朝中的一顆常青樹,無論多么大的風浪,都巋然不動。
這與萬士和的立場有關,他是完全的帝黨。
“這本身就是臣該做的事兒。”萬士和樂呵呵的說道:“皇嗣喜歡就好,喜歡就好,陛下,是不是該立太子了?”
萬士和看起來頗為隨意的問著,看起來隨意,但他已經猶豫了數日之久,就在尋思著一個合適的機會問出來,這個話題極為敏感,稍有不慎就是掀起一場黨錮的大事兒。
陛下膝下有三子,嫡長子朱常治,次子朱常潮,三子朱常洵,朱常治是皇長子而且是嫡出,無論是從嫡庶還是從長幼,朱常治都名正言順,早立太子,人心思安。
“大宗伯知道朕在擔心什么。”朱翊鈞看著萬士和頗為平靜的說道:“不立。”
“臣遵旨。”萬士和立刻俯首說道,他甚至連多問一句都不問,陛下在擔心什么,萬士和非常清楚。
自孝宗之后,大明國朝的皇位繼承就變的不正常了起來,孝宗只有一個兒子,武宗直接絕嗣。
世宗皇帝的第一個兒子兩個月夭折了,嘉靖十五年十月,第二個兒子,莊敬太子太子出生,嘉靖十八年立為太子,嘉靖二十八年三月十六日加冠,十七日患疾,很快就暴疾而亡。
嘉靖一朝,再無太子,自此之后,世宗皇帝,開始崇信二龍不相見,不僅不立太子,甚至不見兒子。
大明的官員個個都是人才,都把皇帝逼著住進了通和宮里,連西苑都不住了,防備誰,一目了然,甚至萬士和本人也是防備的對象。
知道陛下的明確態度后,萬士和就可以做到進退有度了。
“臣告退。”萬士和辦完了事兒,再次俯首,選擇了離開。
朱翊鈞看著萬士和的背影,愣了愣,對著馮保問道:“大宗伯就不再爭取下嗎?朕說不立,他就直接遵旨,就這么走了?”
萬歷一朝的國本案,可是一直持續到了福王就藩那一天,皇帝和朝臣賭氣賭了那么多年,從一開始斗爭就極為激烈。
結果萬士和,就這么輕易的走了,甚至沒有多說一句。
“陛下,大宗伯這問題估計憋了很久了,今天問出來已經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大宗伯沒有立場在這個事兒上跟陛下爭執。”馮保低聲說道:“大宗伯還是很勇敢的,臣都不敢問,滿朝文武,就沒人敢問。”
大明現在的皇帝和先帝爺隆慶皇帝一點都不像,反而和道爺最像,尤其是跟前二十年的道爺,都是少年天子,都是勵精圖治,都是革故鼎新,也都是名臣賢臣在朝,唯一不同的是,朱翊鈞沒有武宗皇帝歷史負擔,可以大肆振武。
嘉靖初年,是沒有振武的條件的,武宗皇帝因為尚戎事,弄的自己絕嗣,甚至因為親征平叛,落水染疾,從風寒到肺炎最后撒手人寰。
騎馬很容易傷到子孫根,這也是常識,戚繼光之前一直不讓皇帝上馬,直到皇帝馬步,扎的根基厚實,才肯讓陛下上馬。
因為環境相同,所以立太子就和當初嘉靖年間一樣,成了一個碰都不能碰的話題。
萬士和敢這么看似不在意的問出來,已經鼓起了所有的勇氣,讓他跟皇帝爭執早立太子什么的,太難為他了。
萬士和可是被士林戲謔為萬無骨,可萬無骨敢問,滿朝文武有一個人敢問的嗎?馮保都不敢。
作為禮部尚書,萬士和必須要知道陛下明確的態度才好做事,陛下說不立,那就暫時不立,等陛下什么時候覺得有必要立太子了,再立不遲。
萬歷十一年十月初,石茂華終于在京師安頓了下來,石茂華謝絕一切的拜訪,包括首輔張居正、次輔王崇古的拜帖,將閉門謝客進行到底,既然已經退了,那就要有退了的樣子,劉顯和馬芳也都是如此。
石茂華帶著陛下加官賜宅的圣旨,來到了通和宮面圣謝恩。
“不必行大禮了,坐下說話。”朱翊鈞等在了御書房,等到石茂華走了進來,立刻開口,免了石茂華的大禮,石茂華仍然抱恙在身。
石茂華再次俯首,十分鄭重的說道:“臣謝陛下隆恩。”
“石部堂,當初皇極門一別,已經七年有余,當初石部堂對朕說,要復套,現在已經復套了。”朱翊鈞說起了石茂華最心心念念的事兒。
石茂華一臉輕松的說道:“是啊,當初臣憂心忡忡,還怕自己說的,被朝中的士大夫們以為是在危言聳聽,陜甘寧三邊之地,少糧多兵,別的地方民亂也就是百姓揭竿而起,這陜甘寧要是亂起來,那就是兵禍了。”
“現在好了,臣最擔心的事兒,不會發生了。”
“陛下,臣低估了馳道,即便是不重開西域,馳道在,則河套在,不必重開西域也能固守,大明京營能在五天到十天之內投射到河套,那就是腹心之地,不會再丟失了。”
朱翊鈞有些疑惑的說道:“石部堂以為,不用重開西域了嗎?”
“當然不是,該開還是得開,西域有礦,還能種棉花。”石茂華搖頭說道:“重開西域,就是一道藩籬。”
“臣老了,倚老賣老一番,陛下沒打過仗,其實這只要打仗,戰場在我們腹地發生,輸贏都是大明輸,但在邊方打,就完全不同了,綏遠、西域都是地廣人稀,這就是縱深,在這些地方起了沖突,不會有傾覆之禍。”
縱深和緩沖帶,石茂華要說的就是這兩樣,建立更多的縱深,才能讓大明的腹地更加安全。
石茂華還是主張重開西域,他要說的是,他對馳道缺少了解,直到親眼看到,才發現,自己完全小看了這東西的對軍事的可怕影響,大明的主力還是步營,步營的投射速度和能力,決定了帝國的疆域。
“重開西域,勢在必行。”石茂華頗為確切的說道。
朱翊鈞和石茂華說起了甘肅之事,大明士大夫們的踴躍,是朱翊鈞完全沒有預料的事兒,大明的士大夫多少還是想要進步的,到了甘肅履任一年頂兩年,而且還能立功,最近的重點就是抓間諜,西域諸部刺探大明朝廷動向的間諜。
而下一步是出使西域諸國,宣威西域,這個使臣自然要在甘肅省里誕生,而且注定青史留名。
“陛下,臣發現這京堂,怎么烏煙瘴氣的。”石茂華頗為疑惑的說道。
“燒煤燒的。”朱翊鈞略顯無奈的說道,京師并不宜居,朱翊鈞本來在西山宜城伯府外營建了一個宅院,但石茂華的身體還需要隨時觀察,住在城里更加方便些。
“燒煤的事,臣在陜西就已經有所耳聞了,臣說的是這京堂這些個雜報,他們也太大膽了!陛下為何如此縱容他們胡說八道?”石茂華搖頭,陛下誤會他的意思了,他不是說煤煙,而是說雜報的筆正們胡言亂語。
百姓不燒煤就得燒柴,大明京畿這地界,能砍的柴都砍了,哪里還有柴可以燒?
京堂雜報的內容,在石茂華看來,過于離經叛道了,這些人鼓噪的風力,對大明是極為危險的。
石茂華從來不是一個刻板守舊的人,他不是不能接受新鮮事物,他可是對鐵馬非常感興趣,對于馳道、鐵馬、機械作坊,他都持有積極的態度去認真了解,思考它們對于國朝的意義,但是對于這些個筆正的搖唇鼓舌,石茂華不能接受。
“他們這么鼓噪風力輿論,就是在掏空大明的根基。”石茂華非常肯定的說道:“這些人完全被勢要豪右所掌控,所言所行,皆為利益奔波,吃誰的家飯,就是誰家的狗,素來如此。”
“但是需要思辨,就得允許他們的存在,允許他們說話,這里面也有林輔成、李贄、耿定向這類的人物,而且大明也需要雜報,只有邸報,完全不夠。”朱翊鈞想了想說道:“讓人說話,天塌不下來,但說胡話,朕也不允許。”
“那倒也是,萬歷維新的確需要更多的聲音。”石茂華認同陛下的觀點,他還是有些堅持的說道:“這些雜報對消息根本不辨真假,就胡亂登刊,就是為了快,比別人更快的登刊,才能獲得銷量,為了吸引人們購買觀看,會故意夸大事實,顛倒黑白,指鹿為馬。”
“謠言充斥著整個京堂,臣仍然認為弊大于利,臣以為應該監察,對這些雜報進行審查,確認其有辦刊的能力,而不是任由其野蠻生長,而且要對造謠者進行誣告反坐,取締其辦刊的資格才是。”
約翰·古登堡發明了活字印刷術,雖然活字印刷術進行了數次的更新迭代,但是新聞審查機制,在泰西建立了起來,大明這方面,就是完全自由的發展,這種自由在石茂華看來,就是縱容謠言的肆虐,冗雜而虛假的信息,充盈京堂,這非常危險。
石茂華思索了一下說道:“如果有人說阻塞言路的話,那罵名臣來擔就是,臣一把老骨頭了,倒是無所謂挨罵不挨罵。”
“部堂忠君體國。”朱翊鈞笑著說道:“倒也不用,石部堂不知道,其實是有審查的,否則這些雜報豈不都是妖書了嗎?對于一些雜報,也進行了取締,這個罵名,大宗伯萬士和早就背了,部堂看到的內容,都在允許討論的范圍之內。”
“有審查,他們還敢在雜報上如此狺狺狂吠?”石茂華驚訝的說道:“那些個所謂自由派的言論,除了林輔成和李贄的文章能看之外,其他的文章簡直是不堪入目,他們吃著別人的施舍的飯,如同狗一樣搖尾乞憐,安敢奢談自由?”
“石部堂看到了什么?”朱翊鈞好奇的問道。
石茂華抖了抖袖子,拿出了一本雜報遞給了馮保,眉頭緊蹙的說道:“他們將垂拱無為而治和自由混為一談,簡直是胡鬧。”
朱翊鈞打開了那本雜報,認真的看了看,怪不得石茂華反應這么大,這份雜報里的內容,討論的是君子之惡,在這本雜報里,就一個觀點,那就是讓大明變成人間煉獄的往往就是‘大人物們’的意志,大人物們的雄途霸業。
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開篇以杜甫《兵車行》中的名句為引。
這里的武皇表面上說的是漢武帝劉徹,但其實是唐朝常見的避諱方式,杜甫說的是唐玄宗在天寶年間持續動武,而且屢戰屢敗,給大唐造成的巨大危害。
安祿山,史思明造反,也是看出了大唐朝廷的虛弱。
在進行了批評之后,就是兜售那一套看不見的大手,可以讓所有人各安其分,而不是用看得見的大手去干涉,朝廷的每一次干涉,都是在作孽,無限拔高了無為而治的高度,將無為而治視為大自由。
“這個筆正連無為而治這四個字都不懂。”朱翊鈞放下了這本雜報,搖頭說道:“石部堂你且看吧,有人會教訓他,他不是提倡那個看不見的大手嗎?別人看到他犯了錯誤,自然會墻倒眾人推。”
無為而治,從來不是說什么都不做,無為是不妄為,其核心理念是道。
道無形無為,但道有規律,道以規律約束著世間萬事萬物的運行,引申到治國,無為而治就是:以制度治國,以制度約束臣民的行為,在制度設計時要謹慎思慮周全,推行之后不要輕易更易造成不便,這才是不妄為,也就是無為而治,而不是不作為。
顯而易見,這個筆正對無為而治根本不懂,很快就會有別人去糾正他了,踩人,也是快速獲得名聲的辦法之一,文人相輕,在雜報這個圈子里體現的更加淋漓盡致。
“陛下這么一說,臣確實不怎么擔心了。”石茂華認真想了想,真理越辯越明,道理越講越清,胡說八道的筆正們,自然會被被人踩在腳下。
“陛下,臣在邊方,不在京堂,臣想說的是,不能讓西域變成第二個交趾。”石茂華面色凝重的拿出了一本奏疏,他面色懇切的說道:“陛下,臣不希望陛下低估重開西域的難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