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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 夫子不問馬

  國朝以孝治天下,就是韃清朝,也是如此。

  不過韃清朝有個大孝子,乾隆皇帝的十五子,嘉慶皇帝,嘉慶皇帝在乾隆死的當天,就給乾隆定了個廟號,高宗。

  這個廟號對于重視身后名的乾隆而言,是個巨大的侮辱,因為乾隆打了一輩子仗,自詡十全老人,最瞧不起的就是高宗,尤其是宋高宗趙構,乾隆對趙構的評價就一句話:顧靦然詡為中興,不亦深可鄙哉。

  乾隆對趙構的不屑,那都是寫在了臉上,但是好大兒嘉慶硬生生給自己親爹上了這么個廟號。

  歷代高宗,除了商代的高宗武丁曾經弄出了武丁中興之外,后面的高宗都不怎么樣,比如漢高宗劉奭,漢宣帝曾經點名說亂我漢家者,太子也,這位漢時高宗,更被稱之為漢室基禍之主。

  侯景殺蕭綱,給蕭綱這個亡國之主上了個高宗的名號。

  高宗這個名號,歷代都不算好,再加上乾隆皇帝本人對趙構極為厭惡。

  這些,嘉慶這個好大兒是一清二楚的,但嘉慶在乾隆死后,連下五道圣旨,給他定下了高宗的廟號。

  乾隆好名,他為了一個好名聲,還特別在死之前,召集了軍機大臣,告訴他們,雖然我是十全老人,但萬年之后,當以稱宗為是。

  專門開會,還首先申明自己是十全老人,并且還專門提到了廟號之事,乾隆想要稱祖的這個目的,就差明說了,哪怕是個三歲的孩子都能看得出來。

  以韃清廟號混亂的地步,給乾隆一個祖,捏著鼻子也就上了。

  但是嘉慶這個好大兒沒有,有大臣上奏,說高宗這個廟號是不是太傷他?嘉慶皇帝差點抄起硯臺,大吼一聲,傷你媽個頭了!

  嘉慶皇帝公開的回復是:皇考有訓,子雖欲極意尊崇,不敢上違遺訓。

  裝糊涂,就硬裝糊涂,只要乾隆臨死前沒明說,嘉慶皇帝就楞裝糊涂把這件事給糊弄過去了。

  乾隆抽象的一生都在博名,最后卻落得個高宗的廟號,嘉慶皇帝之所以這么大的怨氣,其實就是因為他當了幾年‘兒皇帝’,兒皇帝甚至還不如太子,頭上一個實權的太上皇,作威作福,下面一個立皇帝和珅,把持朝綱,嘉慶這個兒皇帝,當的那叫一個惡心。

  朱翊鈞對先帝神隱,并沒有什么太多的意見,更沒有什么太多的不滿,隆慶皇帝之所以神隱,完全是他自知救不了大明,就交給有能力的人去做了,奈何有些所托非人,高拱居高位,天下大計,晉黨一個沒有罷黜,連做做樣子都不肯。

  所以工部提出了徹底重新修繕先帝陵寢的時候,朱翊鈞也認同了。

  “十萬銀是不是太少了一些?”朱翊鈞詢問工部的意見,他的意思就是是不是加一點,有點太少了。先帝陵寢這個計量單位,從五十萬增加到了六十萬。

  “夠用了,夠用了。”汪道昆連連擺手說道:“就這還有萬余銀的損耗在內。”

  度支內包含了合理的損耗,這部分不見得是經辦官員的貪腐,而是正常的損耗,做工程都是如此,沒人能猜到會發生什么,修著修著忽然塌了,也是有可能發生的事兒。

  汪道昆解釋了下,十萬銀把地下進行加固,把地上建筑推到重建、擴建,夠用的原因,是先帝的陵寢,規模比較小。

  這個錢現在不花日后也得花,天啟年間,兩次修繕明昭陵一共花了130萬銀,地面又進行了一次擴建,才算是把隆慶皇帝的陵寢,徹底修好。

  “那好吧,都不缺錢,也行吧。”朱翊鈞略有些失望的說道。

  所有人都深刻的感受到了陛下的變化,銀子都堆在宮里,陛下壓力有點大。

  一點積蓄沒有,那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可是這銀子堆積如山,也是令人頭大的問題,大明對白銀的性質討論的非常明白,因為大明貧銀,仰賴外部輸入,這些白銀,都是百姓生產和外番交換所得,都是民脂民膏。

  白銀堆積不流通,陛下和那些把銀子埋在豬圈的地主,沒什么區別。

  大明財經事物對于流通性的討論是極為深入的,而朱翊鈞內帑白銀堆積如山,也變成了他最鄙視的地主們。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臣昨日聽聞,前日宮里失竊,御酒房丟了七瓶酒。”張居正看向了皇帝,面露不解的問道。

  都萬歷十二年了,這闖宮之事還能發生,這是不是有點太小看緹騎和內廠番子了?

  朝臣們猛地精神了起來,闖宮案再次發生了!這可是大事中的大事。

  “馮大伴昨日已經奏聞了,不是什么大事,朕就沒有勞煩有司。”朱翊鈞回答了張居正的問題,有人偷酒這個消息,還是朱翊鈞專門讓馮保的義子徐爵告訴張居正的心腹游七游守禮的,否則外廷也不知道這件事。

  “不是通和宮失竊,是皇宮。”朱翊鈞簡單的解釋了下案情。

  偷酒的人已經被抓了,朱翊鈞詢問了詳細之后,就把人給送到遼東墾荒去了,若說是釋放了,去的是遼東,這是流放;若說是流放,內廷還給了五銀作為路費,借給這人六銀作為安家費,給了件大氅避寒。

  流放是因為律法使然,而給路費、借給他安家費,賜給他大氅,都是朱翊鈞憐憫百姓。

  偷酒的人是一個窮民苦力,不是慣偷,慣犯是偷東西,不是找死,從這人入皇宮之時,就被緹騎們給盯上了,主要是想看看他要做什么,若是刺王殺駕,就順藤摸瓜把那個膽大包天的玩意兒抓起來,但最后,也就是偷酒。

  “此人在朝陽門外做纖夫,朝不保夕,終日辛苦,只能換取些許銅錢度日,卻在前些日子不慎被拉傷,不能做苦力,生活無以為繼,聽聞國窖極為值錢,就打到了御酒房的主意,假冒菜戶營身份入宮,偷酒后出宮被抓。”

  “奈何這人連國窖的瓶子都不認識。”朱翊鈞解釋了下為什么這人要入宮偷盜。

  不是什么陰謀,也不是為了探聽虛實,就是因為受傷,沒法上工,用度斷了,這才鋌而走險。

  “陛下造德精微,宅心仁厚,此乃大明中興之征,有仁天子登大極之世,天下安能不興?”萬士和立刻帶頭出來拍馬屁,陛下這番處置,既保證了律法的嚴肅,又照顧到了窮民苦力。

  皇宮跟個篩子一樣,朱翊鈞早已洞悉,整個萬歷一朝,有名有姓有記載的闖宮案,就發生了十二次,從王景龍刺王殺駕,到張差手持木棍入宮,棒打太子的梃擊案,一共十二次。

  這里面有入宮偷酒、偷菜、偷肉、偷油的,還有窺視皇帝起居的、還有無處伸冤要入宮血濺五步的,還有因為蒙冤在皇極門吊死的等等,最離譜的還有宦官去青樓喝花酒不給錢,這娼妓喬裝打扮入宮要花酒錢的,這事還被寫到了邸報中,鬧到天下皆知。

  謂曰:邸報中,見禁中獲婦人男裝者,訊之,則宦官包奸久,而逋其夜合之資,匿避內府不出,以故假衣冠,闖禁廷,索之。

  萬歷皇帝連棒打太子這種事都懶得管,要不是朝臣們鬧得實在是太兇了,連道嚴查的圣旨都不會有,主打一個已讀不回,闖宮案屢次發生,

  躲在后宮里抽阿片的萬歷皇帝,這已經不是一般的怠政了。

  “朕現在住通和宮,趙緹帥和馮大伴的主要精力也在通和宮,所以這皇宮自然亂的跟菜市場一樣,既然有人好奇,不如直接放開,一人三兩銀子可以簡單逛一下,一人十兩銀子可以拉輛車入宮參觀,這乾清宮也是可以看看。”朱翊鈞又打起了門票的主意。

  “除此之外,朕再專門設個皇莊在宮里,入門得買個紀念之物,書法字畫也好,牌刻符篆也行,出門也得買一個,一個也不貴,十兩銀子到五十兩銀子不等,不買不行,不買就留下來做宦官好了。”

  皇帝嚴選好物,入宮就可以購買,必須購買,主打一個強買強賣。

  路線還分三六九等,給的錢越多,看的東西就越多,這些都是朱翊鈞的商業計劃。

  這錢,宦官們可以賺,他朱翊鈞就不能賺?!皇宮可是他的產業!他不僅想賺,連商業規劃都做好了,道爺擅長畫符,發明了不少御用的符篆,安宅的、驅邪的、乞子的,各種各樣,拿出去賣就是了。

  廷臣們一聽這事兒,所有人的臉都黑了!

  “陛下,現在國朝日盈,若是內帑有缺用度,要不再漲點金花銀?”大司徒王國光大聲的說道:“陛下,真要這么做,臣只能引咎致仕了。”

  皇帝真的賣皇宮的門票,他王國光找根繩掛皇極門更快點,陛下丟得起這個人,他王國光丟不起。

  為了讓陛下收回這個荒唐的想法,王國光甚至愿意多給點金花銀了,給陛下漲點零花錢,也省的陛下打這個主意了!天朝上國的顏面,陛下不要,廷臣們還要呢!

  “朕不缺錢。”朱翊鈞十分肯定的說道:“想賺錢和不缺錢不矛盾,進泰山還得給香火錢呢。”

  “好了好了,海總憲,朕知道了,知道了,不賣不賣。”

  朱翊鈞一看海瑞要說話,立刻就打住了這個話題,海瑞從來沒失去過頂撞皇帝的勇氣,顯然海瑞已經在蓄力了,朱翊鈞沒給海瑞這個機會。

  海瑞還是站了起來俯首說道:“陛下,此舉極為不妥,漢靈帝在西園賣官,致使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以致狼心狗行之輩洶洶當朝,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國朝無骨鯁正氣,天下危亡于頃刻之間,彼漢靈帝鑄中興劍明志,所行所為,倒行逆施,朝綱崩壞。”

  正月的天非常寒冷,朱翊鈞已經有點汗流浹背了,他立刻說道:“海總憲說的是,朕知道了,馮大伴,定要嚴肅宮禁。”

  “臣遵旨。”馮保也不同意,宮里不缺錢。

  海瑞不跟賤儒一樣喜歡上綱上線,陛下很多離經叛道的行為,海瑞甚至還會擁護,他這話的意思,皇宮是公器所在,和漢代官爵幾乎相同,收門票還是有點太超前了。

  兵部尚書曾省吾有些坐立不安,他拿著奏疏,面色極為嚴肅的說道:“陛下,鎮南關傳來了一份國書,說是請求上國憐憫,不要再買他們的稻谷了。”

  朱翊鈞拿過了奏疏看了許久,放下之后說道:“有趣的很,莫氏、阮氏、黎氏居然能夠達成一致,都在這份國書上簽了字,可見他們從上到下,都寫滿了抗拒兩個字,對交鄰這事,他們總是一致的。”

  “這國書,更加有趣的是,他們怎么不約束手下的勢要豪右不賣糧食,而是請求大明不買糧食呢?是不想嗎?以朕來看,根本是做不到。”

  皇帝看問題的角度,和大明廷臣略有不同,朱翊鈞換位思考了下,發現了這本國書里的最大問題,在這三家當家人眼里,說服大明下禁令,要比說服手下的勢要豪右要簡單。

  強迫勢要豪右不得賣糧食給大明,非但不能讓勢要豪右停止這種挖空根基的行為,還會讓勢要豪右反抗。

  “陛下圣明。”曾省吾頗為感慨,這封國書昨夜到他的手中,他思慮了很多應對的策略,才考慮清楚這里面矛盾的關鍵點,但陛下只看了一遍,就完全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這就是天賦。

  “朕知道了。”朱翊鈞沒有已讀不回,也沒有已讀亂回,而是一句無頭無腦的朕知道了,知道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安南國君臣們自己去品就是了,大約等同于一個字,哦。

  大明廷臣們倒是對這四個字深有體會,陛下的意思非常明確了,就是朕已經知曉你們的請求,但是大明自有國情,不能對海貿政策做出調整,請自行解決其中的矛盾,這是自由貿易的行為,朕不便過分的干涉。

  “臣倒是覺得,要一勞永逸的解決安南問題,還是將其徹底郡縣化為宜。”曾省吾是個保守派,保守派最鮮明的特點,就是遵循祖宗成法,成祖文皇帝曾經做過這件事。

  “這不是西南正在打東吁嗎?不急。”朱翊鈞倒是十分認同曾省吾的看法,但東吁正在動武,就不方便兩線作戰。

  明英宗親征土木堡的時候,大明正在東南平定鄧茂七、葉宗留起義,在西南征伐麓川,這是三線作戰,三線作戰很容易造成兵力上的分散,這之后,大明一直極力避免兩線、三線作戰,嘉靖年間的虜變、倭患也是迫不得已。

  “皇家格物院德王殿下奏聞,今歲三十二匹蒸汽機可產四千臺,陛下,臥馬崗和勝州煤局,需要鐵馬托運煤料入口。”王崇古坐直了身子,說著今年蒸汽機分配的大事。

  “南衙也需要鐵馬,主要是用于織造和造船之事,王次輔,不如對半分了如何?”張居正看著王崇古面色不善的說道。

  “勝州、臥馬崗金銀銅鐵煤入口極為重要,這是煤銀對流的關鍵,也是綏遠王化的關鍵,元輔,南衙多水力,要這么多的鐵馬,有什么用嗎?”王崇古不想和張居正發生沖突,但這鐵馬的分配,就必須要爭。

  廷臣們一看王崇古和張居正又吵起來了,全都是默不作聲,甚至還把身子往后面縮了縮,上一次為了蒸汽機的分配,就吵的天昏地暗,搞得所有人都不敢大聲說話。

  好東西是不流通的,連三十二匹鐵馬都還在試車,這已經分配完了。

  “停!”朱翊鈞立刻打斷了兩人的話,大聲的說道:“不要再爭了,一人一半,就這么定了!”

  朱翊鈞喜歡看熱鬧,但這個熱鬧不看也罷,一年到頭那么多的熱鬧,不缺這么個熱鬧,這倆人吵起來,實在是有點過于危險了,一旦底下的人以為要決戰,黨錮之禍,立刻就會出現在大明的朝堂之上。

  這不公平,綏遠需要更多的鐵馬,按需分配的話,綏遠要拿大頭,但朱翊鈞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端水大師申時行用自己一生踐行了一個道理,再厲害的端水大師也不能把一碗水端平,端來端去,只會把一碗水全撒了。

  王崇古嘆了口氣,略顯無奈的俯首說道:“臣遵旨。”

  陛下都站出來拉偏架了,王崇古能說什么?只能對下用力,壓榨一點畜力,來補充鐵馬不足造成的困擾了,根據王崇古對馳道的了解,三十六匹馬力的鐵馬,已經非常好用了,它雖然貴,但拉得多。

  “陛下,峨眉山有一種挑山工,就是扛著一根光溜溜的扁擔,扁擔的兩頭,掛著沉甸甸的貨物上山,這種挑山工叫棒棒軍、或者棒棒工。”

  禮部尚書萬士和難掩自己的怒氣,憤怒的說道:“嘉靖十九年起,峨眉山下的挑山工開始養騾子,騾子拉得多,而且更省人力,系彼時知縣崔炯所設之法,只為恤民之苦。”

  “萬歷十一年九月,一伙游園踏青的士人,見騾子拉運辛苦,就跑到了峨眉縣縣衙告狀,縣令趙文昌糊涂畏事,不敢據理力爭,遂下令不得養驢,致使上山物料,只能再由人力托運!”

  “等下…讓朕捋一捋。”朱翊鈞聽得有點迷糊,他試探性的說道:“不是,這幫士人是有病嗎?人家騾子好生生的拉貨,這不能拉貨的騾子,沒用了,不就是被屠宰的命運嗎?”

  “心疼畜生,不心疼人?還有這個趙文昌,能干干,不能干趕緊滾蛋回家,現在學種紅薯還來得及。”

  “誠如是也。”萬士和面色極為復雜的說道:“《論語》鄉黨篇第十七: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

  “夫子家里大火,馬廄被焚毀,等到夫子下了朝回到了家中,第一句問的是,傷人了嗎?而不是問馬匹受損了嗎?夫子并非不愛馬也,心切于愛人,故不暇問馬耳。蓋人貴畜賤,理當如此!而倉卒之際,尤見圣人用愛之真心!”

  “這幫無事生非之士人,是儒學士嗎?”

  萬士和說的是論語鄉黨,說的是禮法。

  這就是封建禮教中,人和牲畜之間孰貴孰賤的討論,人貴畜賤。

  后世皆以此為標準行事,這也是當初朱翊鈞清算兗州孔府時候,士人們一句屁話都不敢說的原因,兗州孔府縱容手下犬牙,讓人為狗送殯,這就是背叛了孔夫子的人貴畜賤,衍圣公府不把圣人訓當回事兒,那這衍圣公府還有存在的必要?

  事后,陛下把南孔設立為了奉祀官,這讓儒生們反對的意見就更小了。

  朱翊鈞第一次覺得,封建禮教也是有可取之處,搞點封建主義,也比這種虛偽善良要強得多的多。

  宋仁東不是虛偽的善良,是不經世事虛妄的善良,愿意相信美好的事兒會發生。

  而這幫士人則不是宋仁東那樣的,這是虛偽的善良,他們根本就不關心騾子,他們關心的是自己可以對所有的事兒指手畫腳的滿足感。

  “趙文昌,他一個朝廷命官,怕什么士人鼓噪風力!能管得著他?他不怕朕的責罰,怕士人風力輿論是吧,朕是大明皇帝,還是這風力輿論是大明的皇帝?”朱翊鈞面色凝重,語氣不善了起來。

  這涉及到了一個問題,誰才能在大明呼風喚雨,朱翊鈞作為皇帝,他的立場只有一個!在大明,只有皇帝能呼風喚雨!

  這事往小了說,是趙文昌無能膽怯,往大了說,是大明皇帝的皇權被挑戰,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提出多久了?恤小民苦力,提出多久了?

  這個趙文昌,心里壓根就沒有朝廷兩個字!

  張居正只覺得眼前一黑,現在有一個壞消息,有一個好消息,壞消息是,陛下學會了賤儒的手段,好消息是,全學會了。

  這完全就是賤儒那一套以咳嗽劾大司馬譚綸的手段,小題大做。

  “趙文昌即刻罷免,責令峨眉縣恢復養騾舊事,不得延誤,還有這幫鼓噪風力輿論的士人,有功名則一律革除,無功名終身不得科舉,等同罪身,仍要非議,三代不得恩科,五代不得入仕。”

  “他們不是心疼騾子嗎?自詔書抵達峨眉縣起,止五年為期,此等士人皆在峨眉山挑山,有逃亡者瓜蔓連坐其家。”朱翊鈞選擇了重拳出擊。

  懲罰包括了革罷、恢復騾拉貨、士人革除功名、不得參考、五年挑山勞役,逃亡瓜蔓連坐。

  朱翊鈞仍然不滿的說道:“胡鬧!對國朝沒有恭順之心也就罷了,讀書的時候,多少把圣人訓記在心里,也做不出這等事兒來!”

  “吏部、禮部知道。”

  沈鯉和梁夢龍互相看了一眼,站起身來俯首說道:“臣遵旨。”

  這事兒還真的不好說情,因為萬士和和陛下的討論,全程都是在說圣人訓,夫子的論語來討論,并且作為處罰的依據。

  是這幫士人對,還是孔夫子對?

  廷議還在繼續,工部奏聞了飛云號的第二次海試,這次的路線仍然沒有變,主要是考察新的螺旋槳的功效;刑部奏聞了春雷行動,重點打擊掮客,尤其是打著各明公的名義四處招搖撞騙的掮客;

  戶部奏聞了春耕諸事,以及各地奏聞廢除賤奴籍的進展,除貴州廣西外,大明兩京一十六省,綏遠、甘肅、遼東都完成了廢除賤奴籍之事,律法不再承認賣身契的合法。

  下了朝之后,朱翊鈞詳細研究了下夫子不問馬的典故,他這才知道,原來這種認為畜生比人金貴的畜生,在先秦的時候就普遍存在,也是因為夫子不問馬的典故,慢慢的才徹底形成了人貴畜賤的共識。

  “騾子又不傻,騾子真的累的走不動道了,它就往哪一趴,打著不動,打的狠了,騾子一個后撂,把人踹的七葷八素的,踹死的都有,那騾子是棒棒工家里干活的祖宗,人家自己心疼還來不及,怎么會累死騾子?”朱翊鈞對這件事做了批注,只有人才會喝咖啡榨干自己最后一絲精力。

  這幫士人,就是群蠢貨,心疼了騾子,心疼空氣,就是不心疼在底層艱苦求生的百姓。

  之前京堂鬧得沸沸揚揚的士大夫攻訐西山煤煙,也是類似的虛偽善良,士大夫們壓根就不關心冬日里取暖問題,因為再怎么著也凍不著他們,凍死的只是百姓,所以才能如此肆無忌憚的指手畫腳。

  “催促下禮部,抓緊時間把《諸子匯編》編纂出來,孔夫子要是知道當代的儒學士變成了這個模樣,怕是得氣活過來。”朱翊鈞看著奏疏,略顯無奈的說道。

  這個旨意一公布立刻引起了熱切的討論,而后這些個筆正們,憋了一肚子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沒辦法,萬閣老把問題說的很明白。

  夫子不問馬,人貴畜賤,要為這些士人、趙文昌說情,首先就要反對孔夫子的這一主張。

  讓筆正們論證孔夫子是錯的,又實在是有些過于困難了,連跟萬士和接戰的能力都沒有,更遑論吵贏萬士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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