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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六章 輿論的鐵律猜測即事實

  勸諫的方式有很多種。

  有抬棺上諫的,海瑞罵道爺,嘉靖嘉靖,家家皆凈;

  有直接頂撞的,比如隆慶二年先帝要三十萬兩銀子,張居正就是不給;

  有迂回包抄,把皇帝哄高興了,再圖窮匕見,比如林大師三座大山的模型;

  有互飆演技,看似吵架,其實是講道理。

  這些辦法,其實目的都是一個,責難陳善,勸諫皇帝。

  張居正和王崇古也不是第一次在皇帝面前演戲了,他們之所以互飆演技,也是為了讓皇帝聽進去,加稅和減稅都不合適。

  如果是國初直接定十稅五,加稅拉滿,的確可以防止兼并,現在已經兼無可兼,并無可并,加稅就是在刻意制造民變;減稅,或者干脆不收,就是拋棄大明最多的百姓。

  兩宋不設田制,任由民間兼并,就是拋棄百姓,選擇了和士大夫共天下,士大夫出身鄉賢縉紳和勢要豪右階級。

  有趣的地方也在這里,無論是加稅還是減稅,居然能夠在最后結果上呈現高度的相似性,殊途同歸,都是讓百姓流離失所,無法得一夕安寢。

  唯一的一條中庸之道,就是有人背負罵名,做那個惡人。

  “朕之前讀皇明祖訓,就在疑惑,太祖高皇帝為何那么推崇嚴刑峻法,今日今時,朕才知道,有的時候,不得不為。”朱翊鈞看著張居正和王崇古說道:“既然要做,就做絕,既然做了承諾,就要兌現。”

  “松江府試行一條鞭法,以萬歷十一年普查丁口為例,滋生丁口,永不加賦,均田役,按畝征銀,不得增科,若有違背,絕不姑息,罪加三等法辦。”

  朱翊鈞給出了承諾,這份承諾分為了三部分。

  滋生丁口永不加賦,就是田賦不再增加,按萬歷十一年的人口數,將人頭稅攤入田畝中,這是鼓勵生孩子,大明在甘肅已經實行了,現在在松江府多了一個試點;

  第二部分是均田役,這部分勞役入畝,其實包括了之前免稅的老爺們,各種有功名在身的老爺們,也要一體納稅,只不過是田畝加課;

  第三部分則是不得增科,違背者,罪加三等法辦,這已經是很嚴厲的懲罰了,本來只是罷免,在這件事上犯了錯誤,就要流放爪哇;本來只是流放邊方的罪名,罪加三等,就得殺頭,犯了殺頭的罪過,那就是族誅了。

  嚴刑峻法,罪加三等,就是朱翊鈞給的承諾,現在朱翊鈞的信譽,堅如磐石。

  “陛下圣明。”張居正和王崇古也不吵了,也不面紅耳赤了,二人一起俯首唱起了贊歌。

  不是張居正、王崇古二人,要讓陛下擔一擔罵名,而是這件事只能陛下來做,他們倆都做不到,因為他們是官僚的一部分。

  罪加三等,讓他們來做,就會成為黨爭的工具,也會被視為黨爭的工具。

  他們倆都是黨魁,是張黨和工黨的黨魁。

  張居正的考成法,在初行的時候,也是黨同伐異的工具,直到草榜糊名,底冊填名,將百官的底冊放入文華殿職官書屏的小箱子里,才完成了考成法的制度建設。

  而小箱子的鑰匙,在陛下的手中,進而實現了相對公平。

  考成法能得到普遍的擁戴,也是因為草榜糊名的原因,公示考成后,再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填名。

  “國失大信,人心啟疑,這是先生當初講筵時,常常提到的一句話,而萬閣老寫了一本奏疏,專門論如何防止人心啟疑。”朱翊鈞翻動著手中一本厚厚的札記,與其說是奏疏,不如說是類似于《王謙發家的四個秘密》一樣的專業書籍。

  萬士和這本書的內容很多,若真的要一句話歸納,就是面對質疑,要正面應對,捂嘴是一種最愚蠢的辦法,因為事情發酵到必須要捂嘴的時候,就早已經廣為人知。

  捂嘴這種行徑,就是坐實了這個事件的真實性,而捂嘴,就會讓關注這件事的人,很輕易的通過捂嘴這個過程,推斷出各種可能性,到這一步,事情就絕無可能控制了。

  因為關注這件事的觀眾們,他們心里的種種答案,可能是根據蛛絲馬跡的推斷,也有可能是毫無根據的臆想,最有可能是根據立場傾向,扣出去的帽子,而且最后一種可能性極大。

  事件的真相、事件的本身,到了捂嘴那一刻,都變得無足輕重了。

  捂嘴一定會成為一顆懷疑的種子,然后快速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帶來更多的、更大的爭議,釀成更惡劣的后果。

  這就是輿論的鐵律,猜測即事實。

  只要捂嘴的事情發生,那么可能性成立,在人們心中,毫無根據的臆想,就是事實。

  正面回應,是唯一應對之法。

  “二位,既然來了,也別空著手回去了,一人一本,萬閣老也是用心了。”朱翊鈞讓人拿來兩本萬士和寫的書,讓張居正和王崇古帶回去看。

  “謝陛下隆恩。”張居正和王崇古把書拿了回去,王次輔除了去文淵閣點卯之外,從來不去文淵閣坐班,今天也是沒有太多的事兒,就拿著書到了文淵閣坐了半天的班。

  “萬閣老,什么時候這么厲害了?”王崇古看了一部分,驚訝的看著萬士和說道。

  “皆仰賴圣誨。”萬士和十分明確的回答了這個問題,他從來都不厲害,厲害的是陛下。

  王崇古扶額,無奈的說道:“你這跟泰西那幫信徒,動不動就是神恩賜福有什么區別嗎?不知道說你什么好。”

  “可能是讀書讀得多吧,書讀百遍,其義自見。”萬士和給出了另外一個答案,他補充道:“讀書也是陛下讓讀的。”

  作為帝黨,萬士和把自己個人奮斗,歸功于陛下的教誨。

  “萬閣老,這讓人閉嘴,既然有如此多的危害,而且歷朝歷代這種事情,也一次一次的發生,還是一次又一次的選擇了這種辦法,這是為何?”王崇古好奇的問道。

  “因為傲慢。”

  萬士和喝了口茶平靜的說道:“但凡是選擇這種辦法,讓人閉嘴,其實都是一種不在乎的傲慢。”

  “不在乎被結舌之人說了什么、不在乎利益受損之人的想法、不在乎春秋論斷,就是釀起更惡劣的后果又如何呢?掀起了滔天巨浪,也不能損他分毫。”

  “因為不用負責,所以傲慢。”

  萬士和既然要給皇帝進言,那自然是完善了自己的理論,王崇古還沒有看到后面,所以才會疑惑,他在書里,寫的非常明白。

  不用負責,所以不在乎,所以傲慢。

  “干巴巴的說有點過于干巴巴了。”萬士和笑著說道:“我們來舉個例子,之前峨眉縣禁騾案。”

  “峨眉縣縣令趙文昌,不在乎棒棒工的死活,也不用顧忌他們的生活,因為棒棒工們有多大的怨言,都只能發發牢騷,因為他們還要生活,所以只能選擇殺了騾子,拿起扁擔來繼續挑山,所以趙文昌非常傲慢,因為棒棒工無法傷他分毫。”

  “但是那幫活閻王就不同了,那些閑的沒事干,喜歡四處指指點點的閻王們,真的能傷害到趙文昌,因為這幫活閻王的訴求無法滿足,趙文昌就沒有辦法從勢要豪右們手里拿到孝敬了,這可是真正關切到了他能拿多少的問題。”

  “后來陛下知道此事,立刻下旨嚴辦,恢復養騾之事,就是因為陛下在乎,陛下要對萬方黎民負責,否則萬方黎民們真的用腳做出選擇,咱大明就嗚呼哀哉了。”

  “日后百官們也都知道了,大明這地界,到底誰才是閻王爺。”

  王崇古愣了下說道:“閻王?那些士子是閻王?”

  “不是閻王是什么?他們跑峨眉山玩了一圈,整個峨眉山的驢騾都沒用了,白養著浪費,只能殺了吃肉了。”萬士和頗為感慨的說道:“不是活閻王是什么?”

  “頗有道理。”王崇古認可了這個稱謂,這幫不事生產、五谷不分的士子們,就是活閻王,但大明還有個閻王爺。

  小農經濟是極其封閉的,是自給自足的,這些峨眉山專門爬山的驢騾,最后的下場就只能是和辣椒一起下火鍋。

  “可是這些朝官們對解刳院的攻訐,又不符合你說的這種情況,要知道解刳院的大醫官們手里抓著手術刀,也不用這些個醫官們做什么,不給他們看診,他們就得等死了。”王崇古提出了另外一個現象。

  在峨眉縣禁騾案中,窮民苦力的棒棒工們的確拿趙文昌沒什么辦法,所以趙文昌才如此的肆無忌憚,不用負責所以傲慢是成立的。

  可是解刳院不一樣,解刳院真的抓著刀,大醫官們要為難人,甚至不用動什么手段,一句閉門謝客,就能讓人等死。

  “這就是另外的原因了,唉,他們喋喋不休,陰陽怪氣,看病的時候,大醫官們從未拒絕收治,這在朝官們眼里,就是好欺負,好欺負,那不就可著勁兒欺負嗎?”萬士和嘆了口氣說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這些朝官們也是蠢,他們把自己的命,寄托在了大醫官們的道德上。”

  萬士和也解釋了下,不是理論有漏洞,而是理論也有不適用的時候,這種放下碗罵娘的行徑,則是人性的問題。

  王崇古點頭表示了認可,大明的賤儒們畏懼強兵手中的利刃,卻不畏懼大醫官手里鋒利的手術刀,因為在他們眼里,罵就罵了,這些醫官還敢不給他們這些人上人的老爺們看病?

  在他看來,這不完全是個人性的問題,也是個階級問題。

  王崇古看著天色也不早了,拿著書晃晃悠悠的回家去了。

  “元輔,王次輔這還沒到點兒,就這么走了?好不容易來一趟,也不坐完班?元輔不管管嗎?他早退啊!”萬士和看著早退的王崇古,驚訝無比的說道。

  再怎么不管事兒,也好歹在位置上,喝完茶到點再下班吧?!就這么早退了,同僚們如何看待?

  “萬閣老怎么不管管?”張居正笑著問道。

  萬士和一攤手說道:“我又管不到他。”

  “我也管不到啊,我三番五次讓他到內閣來坐班,你看他理我了?他今兒就是找個地方看書,否則早走了。”張居正樂呵呵的搖了搖頭,繼續處理著各色公文。

  王崇古能配合張居正演這一出,已經是謝天謝地了,他們倆,的確是你死我活的政敵,但也不是完全割裂,很多時候也有合作,這便不是黨錮。

  張居正是威權元輔,就是那種說一不二之人,他很討厭黨爭,因為都是虛耗,張居正對黨爭也有明確的定義,為了爭而爭,沒有任何對錯是非的界限,就是黨錮。

  居正歿,黨爭起。

  大多數人看來,張居正是大明最后一個威權人物,在張居正時候,圍繞著是否繼續新政,展開了斗爭,當張居正被徹底打倒之后,黨爭不可避免的發生了,你方唱罷我登臺。

  但朱翊鈞看來,黨爭起,釀成黨錮之禍,其本質上,是萬士和研究的禮法問題,也就是,國失大信,人心啟疑。

  大多數人,由內而外的所有人,輔臣、廷臣、朝臣、外官、勢要鄉紳、萬民,都已經不再信任朝廷的任何政令了,朝廷的信譽,徹底破產,公信力幾乎等同于零,沒有了信譽,那么人心思動,人心啟疑,就成了必然。

  廣泛缺乏公信的社會之下,只有煤山一根繩的下場。

  林輔成和李贄不在京師,就少了許多的樂子,京師的聚談,并沒有引得皇帝化身黃公子前往觀看的必要,草原上的冰雪要到三月份才會徹底消融,本來只有半年的游學計劃,不得不延長到了一年。

  而在一月末,渤海灣的海風仍然凜冽,但海面上的結冰,已經開始消融,船舶開始了通行,貨運變得繁忙。

  大明皇帝的圣旨,向著松江府而去,陛下的信譽十分的堅挺,既然做出了承諾,就絕不會隔靴搔癢、罰酒三杯,而是罪加三等。

  “既沒有選擇加稅,也沒有選擇減稅,這對松江府而言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了。”申時行接旨之后,對著松江水師提督內臣張誠由衷的說道。

  罵名皇帝都擔了,這事兒再做不好,申時行就只能頂著一個無能的標簽,滾蛋回家了。

  一條鞭法,最核心的兩個問題,就是孫克弘提出的那一前一后兩個問題,吏治和下情上達,而嚴刑峻法,的確能夠緩解其中的問題。

  “咱家在松江府,時日已久,最近咱家聽聞,這泰西的費利佩,不打算派大帆船來遠洋貿易了?這正好,咱大明的環球貿易的商隊,三月份出發,那就多備些貨就是,這銀子,他不賺,咱們來賺。”張誠不關注申時行能不能辦好一條鞭法。

  張誠眼里,就三樣東西,該是宮里的一厘銀都不能少;松江鎮水師,必須忠誠于陛下,這就是張誠的責任;松江府不能亂,這是陛下的錢袋子。

  張誠看到了銀子,最近松江府一直有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紅毛番的大帆船不來了,他不來正好,大明自己去就是了。

  “正好,松江鎮水師,打算讓游龍號一起隨行,正好驗證遠洋航行。”張誠略顯興奮的說道。

  如果游龍號要出動,并且進行環球海測的話,張誠就是那個最合適的監軍太監,青史留名,已經在對張誠招手了。

  松江府的事兒,宮里可以再派個太監,陛下的陪練一共有十人,若是陛下對松江府不放心,就派李佑恭,若是放心,可以派一名陪練心腹過來就是。

  “不過是商賈為了趁機壓價的說辭而已。”申時行搖頭說道:“種種跡象表明,費利佩二世并不打算和大明決裂,這不是個勇氣的問題,他不來,大明自然會去。”

  “大明通行四海,又不是靠費利佩二世給的執照,靠的是堅船利炮。”

  京堂里不用負責具體庶務、負責指指點點的言官們,當然可以把大明通行四海,認定為是大明以德服人,用邦交換來了執照,但具體做事的人,對于到底靠什么通行四海,要有明確的認知。

  在松江府這片被銀子污染的土地上,呆的越久,申時行就越不相信道德。

  費利佩二世的執照,和大明堪合貿易的堪合是極為相似的東西,在理論上講,沒有執照,就沒有進入殖民地、總督府港口的權力,但其實就是白紙,在海上,能依靠的就只有堅船利炮。

  大明和泰西之間的消息往來,并不是只有大帆船到港或者環球貿易帶回的確切消息,在海上有無數的船舶在通行,各種似是而非的消息,也在往來。

  毫無疑問,費利佩不準備派大帆船來大明是個假消息,只是為了商賈們為了壓低價格的理由罷了。

  費利佩二世沒有繼續進攻葡萄牙的打算,這就是申時行如此判斷的原因。

  在進行了試探性進攻,安東尼奧付出了十艘五桅過洋船組建的自由艦隊的代價,阻擊了費利佩二世的進攻。

  葡萄牙擺脫被吞并的命運,當然是以安東尼奧為代表的葡萄牙人自己的爭取的結果,但也有東方大國,大明的影響。

  自由角的自由艦隊,十艘五桅過洋船,玉石俱焚一樣的奇襲地中海,就被擊沉了。

  安東尼奧已經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底蘊,沒錢、沒前途、沒未來、前途渺茫且晦暗、政權極其不穩定,走投無路的安東尼奧,只靠刷臉,就從陛下這里獲得了價值二百五十萬銀的戰爭借款,以十艘五桅過洋船兌現。

  那之后,費利佩二世就派出了西班牙的戰神,前往里斯本進行和談,以租賃了一個港口為結果,承認了安東尼奧國王的地位。

  費利佩是否繼續進攻,是一個非常明確的晴雨表。

  因為費利佩發現,大明是真的把安東尼奧當朋友,或者說當自己人在對待,而不是當做用完就棄的擦屁股紙。

  當做是自己人,才會想方設法的通過外交手段,讓自己人避免處于戰爭的狀態,因為在戰爭持續期間,生產生活都會被破壞、大多數人會流離失所、數以十萬甚至百萬計的平民會死于戰亂。

  大明威脅了費利佩,而是積極提供了幫助和支持,并且在一片狼藉的時候,在不合適的情況下,依舊選擇了讓葡萄牙里斯本成為大明環球貿易商隊商品的集散地。

  這就是當做自己人看待,而不是擦屁股紙。

  所以費利佩停止了進攻葡萄牙。

  大明之所以把安東尼奧當個人看,當自己人看,除了分封之外,還有安東尼奧帶來的種子,為大明的農事注入了新的活力,這就是大明皇帝青睞安東尼奧的原因之一。

  當然國與國之間,仍然是以利益為主要驅動,此時扶植安東尼奧,有利于擴大大明在泰西的影響力,有利于大明遠洋商隊的海貿,有利于開海大計,有利于白銀流入,所以才會如此選擇。

  申時行很清楚,這些離譜的消息背后,缺少了足夠的支撐,那就是費利佩對葡萄牙進攻這一基石,費利佩再次發動對葡萄牙的進攻,那就是徹底撕破臉的時候。

  “或許吧。”張誠思索了一番搖頭說道:“一條鞭法的執行是圣命,若是有需要用到水師的地方,要提前說,別死撐著。”

  “好。”申時行才不會死要面子活受罪,該要大明軍兵支持的時候,他是絕對不會有任何猶豫的。

  既然要嚴刑峻法,自然避無可避的出現血流成河。

  申時行作為松江巡撫,對圣旨進行了張榜公告,與此同時,申時行下令調集了松江府府治所在的華亭縣,所有的衙役,準備傾巢出動,物理意義上血流成河一次。

  宣威布武,以推動政令的徹底推行。

  只有柔仁懷德,勢要豪右,不會有任何的畏懼之心,只有宣威布武,這些人才能清楚的明白,什么是圣命不可違。

  陛下做事素來再一再二不再三,有合理的訴求,提出來就可以,孫克弘提出來的兩個問題,切切實實是需要明確解決的問題。

  而這次,申時行打算打掉勢要豪右的一條腿。

  盤踞在松江府三個碼頭上的四個幫派,這其中以海龍幫為首,最是兇焰滔天,而這次專項打擊活動,申時行醞釀已久。

  海龍幫的大當家名叫海名遠,原來不叫這個名字,本來叫海老四,父親是個流民,海老四十二歲的時候,父親死在了碼頭上,海老四原來在上海縣城隍廟街上的一個糊裱匠手下做學徒,機緣巧合之下,成為了上海縣的衙役。

  因為心思活泛、做事果斷,海老四從狀班坐上了班頭,成為了上海縣有名的大把頭,后來直接投靠了徐階的徐家,做了徐家爪牙。

  大明開海之風吹到了松江府,無數的窮民苦力到碼頭上討生活,海老四聽說徐階死在了京堂,立刻從衙門離開,而后改名為了海名遠,在碼頭上,組織了一大批窮民苦力一起討生活。

  在海龍幫進入申時行視線之前,并沒有多少人知道海名遠就是海老四。

  之前這些幫派還很老實,雖然偶爾和其他的幫派會有地盤上的沖突,但都很克制,畢竟再強,也強不過大明水師,有大明水師鎮壓,這碼頭的沖突,都保持著極為默契的底線,那就是不能出人命官司,否則朝廷的目光就會看向碼頭。

  汪道昆升任京堂做了大司空,申時行從天而降做了松江巡撫,這個時候,申時行的目光主要集中在完成游龍號和白銀流入的問題上,碼頭上也都是蕭規曹隨,這些碼頭上的幫派,逐漸大膽了起來。

  流血事件不斷發生,被賄賂的巡檢司、上海縣衙門等等,都選擇了隱而不報,捂蓋子。

  一場無法遮掩的火并,在碼頭上展開,耽誤了貨物的起運,整整耽誤了三個時辰之久,松江遠洋商行的大東家孫克弘終于受不了這幫幫派,直接找到了申時行告狀來了。

  當申時行忙完了游龍號之事后,驚訝的發現,居然有人覺得他脾氣好!的確,他脾氣的確很好,但欺上瞞下,等同于在他手里竊取權柄,他這能忍得了才怪!

  申時行覺得自己有被架空的風險,在他眼皮子底下,這四大幫派居然發展到了如此規模,他覺得自己被地方官員欺瞞,立刻找到了南衙鎮撫司指揮使駱秉良,請駱秉良幫忙調查。

  這也是張誠專門從金澤園水師衙門來到松江府衙門的原因,如果力有未逮,就求助,求助從來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也不會影響升轉,死要面子死撐著,皇差辦砸了,那才是愚蠢。

  申時行也是得到了水師的承諾,才召集了所有的衙役,要剿滅這四大碼頭上的幫派。

  海名遠很了解大明官場的運行邏輯,所以一直在小心規避風險,和各縣衙的衙役、班頭保持著密切的往來,甚至各縣縣令、縣丞、縣簿、縣尉等等官員,也是海名遠的好朋友。

  申時行倒是要看看,突如其來的剿滅令之下,這幫衙役、地方官員們,會做出什么選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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