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六百四十一章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偏偏他自己還不爭氣

  朱翊鈞之所以召集五府,甚至把已經只負責祭祀的三大國公也叫到了文華殿,研判黔國公從東吁王城撤兵之事,完全是因為,歷史上也曾經發生過一次類似的事兒,那就是馮勝棄地。

  在洪武五年,朱元璋派遣徐達為中路軍主帥,李文忠為東路軍主帥,馮勝為西路軍主帥,三路并進攻伐在漠北和林茍延殘喘的元廷,此次出擊,朱元璋意圖畢其功于一役,徹底消滅北元朝廷。

  馮勝在西路軍節節勝利,其中悍將傅友德更是七戰七捷,收復了自唐中期就已經丟失的河西走廊,并且從嘉峪關出關,連戰告捷,俘虜北元太尉鎖納兒加、平章管著、俘虜了北元岐王、繳獲牲畜兩萬余頭,馮勝的兵峰正要繼續向西的時候,徐達戰敗、李文忠無功而返的消息傳到了馮勝軍中。

  馮勝不得已,選擇了撤軍,西域近在咫尺,而遠在天涯。

  此一去,大明軍兵鋒再也沒有踏入西域。

  馮勝棄地的原因是因為中路軍戰敗,這意味著洪武五年發動的嶺北之戰,大明的戰略目標已經無法實現,馮勝只能撤退,但馮勝放棄西域,還是被人罵了兩百多年。

  而這次黔國公沐昌祚,也選擇了從東吁王城撤兵,很有可能變成馮勝第二,被罵幾百年。

  朱翊鈞對這件事非常的重視,所以才如此大動干戈,至少在眼下,朝堂必須要達成一致,對這件事做出明確的定性,為前線爭取到繼續進攻的時間和機會,不讓前線受到身后風力輿論的影響,做出冒進的戰略決策。

  東吁王城,能破一次,就能破兩次三次,五次十次,直到徹底消滅東吁的抵抗意志,將其作為云南都司進行王化。

  “那前線有沒有可能養寇自重?這也是朝廷需要擔憂的問題。”出身遼東的張學顏,在一片勝利聲音中的質疑,顯得格外的刺耳,但是有些話,總歸是要有人說出來的。

  養寇自重,就是將大明拖入戰爭的泥潭,一旦陷入了這等境地,大明將會為征伐東吁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

  養寇自重,意味著需要更多的糧餉投入到戰區,而因為戰區的緣故,糧食的價格會快速增長,而原來發的餉銀就無法買到足夠多的糧食,那就只能加派軍餉,讓更多的白銀投入戰區,米少銀多,米價增長。

  軍餉不足,糧草價格飛漲,軍食不足,大明軍士氣開始下降、戰斗力下降、本來不是對手的賊寇可以和大明軍打的有來有回,戰事開始吃緊,需要加派軍隊,最終導致戰區軍兵增多,米少人多,米價飛漲。

  戰區軍兵增多、戰區的米價飛漲、需要更多的糧食,運往戰區的負擔急劇加重,朝廷的財政負擔加重,需要全國加派、百姓苦不堪言,百姓揭竿而起,生產進一步被破壞,導致糧食產量變少,而平叛需要更多的軍兵,更多的糧食,最終導致大明國朝的整體性、系統性的崩潰。

  要防止這種惡性循環的發生,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及時止損,進行和談,但是高拱、張居正、王崇古、楊博等人主持的隆慶議和,到了崇禎年間還有言官罵,說都是這些國之佞臣和俺答汗和談,讓草原人看輕了大明,才導致了胡虜東夷坐大。

  和談在大明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兒。

  “少司徒所言,不是危言聳聽。”王崇古十分明確的說道:“因為已經發生過了。”

  王崇古站出來為張學顏說話,是依據事實說話,因為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教訓還不夠嗎?

  晉黨的盤大根深、晉黨的無法無天,都是漫長的二十五年戰爭,和俺答汗這個爛仗打了二十五年,打出來的。

  如果西南戰事,像當初和俺答汗的戰爭一樣,搞成了一團糟,必然是重蹈覆轍。

  黔國公沐昌祚的決策,在軍事上是理智的,戚繼光對這次撤軍做出了高度的評價,并且提出了熔爐戰術,攻破了東吁王城,一盤散沙的西南將會陷入大熔爐的亂戰局面,大明到時候吊民伐罪,解萬民于倒懸,就是再正義不過的戰爭。

  但是黔國公沐昌祚的這個決定,在政治上,是非常被動的。

  “陛下,的確存在這種可能,畢竟云南山高路遠,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兒。”戚繼光肯定了少司徒張學顏的說法,養寇自重的確有可能發生,而且和戶部息息相關。

  而且就在云南,就發生過養寇自重的爛仗,在正統年間的兵部尚書王驥,三征麓川,轉餉半天下,最后弄的一地雞毛。

  戚繼光面色十分復雜的說道:“可是陛下,養寇自重,也需要賊寇自己爭氣才是,所有人都不看好莽應里,偏偏莽應里自己還不爭氣。”

  戚繼光說到了一個養寇自重的一個必要前提,賊寇的實力需要對大明形成威脅,但莽應里能被大明試驗新戰術就攻破了王城,這賊寇的實力過于虛弱了。

  賊寇自己不爭氣,養都養不起來,養寇自重就很難成立了。

  “這倒是我們必須要關注到的事實,一觸即潰的莽應里,確實實力過分孱弱了。”張學顏愕然,而后點頭認可了戚繼光的話。

  這就是朝中有人好說話,戚繼光只需要一席話語,就能打消廷臣對前線的疑慮,當年戚繼光就是在張居正這樣的庇佑下,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

  “先生教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黔國公剛剛打了個大勝仗,四路并進,攻破東吁王城,無論從行為還是態度上,都沒有任何養寇自重的嫌疑,既然事情還沒發生,那就沒有必要過分的擔憂,如若事情發生,再做計較不遲。”朱翊鈞給這個議題,做了最后的決策,再觀察觀察。

  一如李成梁在遼東還在全力拓土征伐賊人,那就不要懷疑。

  “陛下,沙阿特使奏聞了一連串的事兒,咱們賣給蒙兀兒國的五桅過洋船被燒了。”曾省吾趁著軍事會議,奏聞了沙阿特使的奏疏。

  沙阿特使的奏疏本來應該由鴻臚寺卿高啟愚上奏,之所以要兵部奏聞,是因為這件事涉及到了大明賣出的五桅過洋船。

  “朕賣給他的時候好好的,阿克巴自己把船給燒了,要朕給他退錢不成?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朱翊鈞大手一揮,賠錢是不可能賠錢的,自己用壞了還要大明賠不成?還有沒有天理了,有沒有王法了!

  “那倒不是,主要是想買船。”曾省吾擦了下額頭的冷汗,也不知道陛下的思維為何如此的跳躍,船燒了就得補充,陛下到底是怎么想到退錢的?阿克巴想都不敢想的事兒。

  “買船啊,那可以。”朱翊鈞一聽買船,收回了袖子,看起了奏疏。

  蒙兀兒國阿克巴大帝和葡屬第烏總督府有點小矛盾,經常在海上發生摩擦,以前是沒船,只能受氣,現在有船有人有火炮有火藥,自然是和第烏總督府親切交流了一番。

  阿克巴大帝大勝特勝,但是船這東西是需要保養的,大約就是一年一小修,三年一大修,大明是有售后的,一年一次的保養,收費是三千兩白銀,三年一次的大修,也不過是一萬兩白銀而已。

  之所以會起火,是因為蒙兀兒國自己維護,結果出事了。

  不是阿克巴想要擺脫大明,或者自己建造五桅過洋船,是出于軍事需要,雖然連戰告捷,但船還是壞了,所以自建了船廠進行維修。

  這一維修,就壞了事兒,操作不當,燒了五桅過洋船。

  “額,不是,這什么情況?朕的五桅過洋船就沒燒過啊,他這一連串燒了四條?!”朱翊鈞看著奏疏目瞪口呆的說道。

  木船燒了很正常,但問題就出在了他燒了四艘,大明一共部署了五十五艘五桅過洋船在五大市舶司,這已經快十年了,雖然也有起火,但從沒有燒毀過。

  “沙阿特使表示了羞愧。”曾省吾兩手一攤,五桅過洋船沒有毀與葡萄牙殖民者的作戰之中,反而在維修中燒了四艘,第烏總督府知道后,做夢都能笑醒了。

  這種利器搞成這樣,沙阿買買提和鴻臚寺提起此事的時候,都是有點羞愧難當。

  “是不是有內鬼?第烏總督府海戰打不過,就想著收買船廠的人,然后大火焚毀?”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

  這是很有可能的,大明也不止一次發生過這樣的事兒,成本極低的敵特活動,是必須要警惕的,而且紅毛番、金毛番都很擅長此道。

  “有這種可能,但沙阿特使的奏疏里說,就是操作不當導致。”曾省吾對陛下的猜測十分認可,但沙阿買買提說是操作不當,那就當是操作不當就是了。

  “阿克巴要買五條船,除此之外,希望大明能夠派遣一批工匠和蒙兀兒國聯合建廠,買船可以,派遣工匠建廠的事兒,就算了。”朱翊鈞對奏疏進行了批復,船匠大明自己都不夠用,哪有冗余支援蒙兀兒國。

  阿克巴沒有提出過分的要求,他提出可以租賃一個港口給大明,專門用于船廠的營造。

  朱翊鈞很想答應,但大明船匠的規模還不夠大,大明造船廠還在快速的擴張期,船廠的學徒數量遠大于工匠數量,所以只能再等等了。

  “臣等遵旨。”張居正帶著廷臣們遵從了陛下的旨意。

  “戚帥、先生留下,其他人退下吧。”朱翊鈞單獨留下了戚繼光和張居正,顯然是有要事商量。

  朱翊鈞對西南戰事一直在關注,這場戰爭,順利到出乎朱翊鈞的意料,除了初期有點被動之外,之后幾乎都是碾壓的局面。

  但是后世的清緬戰爭,從乾隆二十七年乾隆三十四年,打了將近八年的時間,這八年的時間,清廷一共發動了四次進攻,其中前三次鎩羽而歸,第四次更是因為大雨滂沱,主帥傅恒臥病不起,最終和解。

  綿延八年的戰爭,云貴總督劉藻自殺,總督楊應琚被賜死;主帥明瑞身負重傷,自殺;主帥傅恒瘴癘病重逝世。

  這四次大規模進攻,都談不上勝利,可是大明對緬甸的進攻,居然如此的順利,朱翊鈞就有點犯了皇帝必有的疑心病。

  是不是存在謊報軍情的事情發生?被乾隆賜死的楊應琚就是謊報軍情;是不是前線其實打的很艱難,但黔國公報喜不報憂?

  在農耕時代,生產力沒有飛速進步的情況下,變化不大,大明的進攻過于順利了。

  “戚帥,朕聽聞南方瘴癘極為嚴重,正統八年,王驥率軍征伐麓川,就因為瘴癘不得不退了回來,朕未曾聽聞前線奏聞此事。”朱翊鈞說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曾省吾在軍事會議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兒,提醒皇帝,西南多雨林瘴氣,絕對不是那么好打的。

  戚繼光在思考皇帝的擔心,而后笑著說道:“陛下,大明平定緬賊,都是避開了雨季,像王驥那般雨季進攻,十個步營就得有五個半病死,能打才怪,這也是黔國公為何執意撤退的原因,這次本來就是驗證戰術,壓根就沒想到戰果會如此輝煌。”

  緬甸的雨季是從五月份開始,一直持續到十月份,如果留心大明戰報,就會發現大明進攻的回合沒有一次是在雨季,這極大程度上就避免了瘴癘。

  現在是萬歷十二年七月份,云南到大明的通訊距離是90天,也就是戰事包括撤退都發生在了四月份,踩著雨季到來之前,退出了雨林,戚繼光專門強調撤兵的理性,沒有被勝利沖昏頭腦。

  “如此,這就是天時。”朱翊鈞露出了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說道:“黔國公忠君體國。”

  富察·傅恒南征北戰一輩子,26歲就參與大小金川之戰,三十二歲征戰伊犁,平定準噶爾叛亂,南征北戰,他不知道雨季不能進攻嗎?他當然知道。

  但傅恒帶領清軍主力進攻的日子是乾隆三十四年七月十二日,正是緬甸大雨滂沱的季節。

  不顧天時的傅恒,最終連自己的命都搭進去了,死在了煙瘴之下。

  傅恒之所以這么做,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之前的劉藻、楊應琚、明瑞都跟乾隆說瘴氣的問題,但乾隆每次都不管不顧(又豈得托言瘴厲,忽爾撤兵,寧不慮為遠夷所輕玩乎?)。

  相比較乾隆喜歡對前線指手畫腳不同,大明皇帝朱翊鈞,從來沒有一次干預過前線指揮的決定。

  連不遵將令、吃了敗仗,自己也被伏擊陣亡的湯克寬,朱翊鈞都悄悄的恢復了湯克寬兒孫世襲官爵,并且將湯克寬的名字寫在了密云忠勇祠,無論怎么講,都是為國而死。

  戚繼光坐直了身子侃侃而談,他把瘴厲是什么解釋的一清二楚,分為了四個方面,水源不潔;蚊蟲遍地;瘟病流行;傷口潰膿;

  “雨季進攻就是找死啊!”朱翊鈞聽完之后,極為感慨的說道。

  拇指粗口器的螞蟥、遮天蔽日的蚊子,瘧疾就如同吃飯喝水一樣的尋常,濕熱的空氣讓細菌極其容易滋生,身上有任何創面,都有可能感染潰膿,這就是雨季的熱帶雨林。

  朱翊鈞都沒親眼見過,光聽戚繼光念叨就覺得格外的可怕。

  “征程如此順利,除了注意天時之外,就是人和了。”戚繼光頗為感慨的說道:“黔國公沐昌祚原來對生苗和熟苗極為信任,甚至把門戶交給了熟苗,誠然戰爭開始的時候,這種信任被辜負了,但黔國公帳下,還是有一大批的熟苗引路。”

  “漢軍為主力,熟苗引路協從,才讓戰事進展的如此順利。”

  注意天時的同時,因為人和,大明軍在征戰的過程中,就不會繞路,也可以避開一些死地,讓行軍更加順利,這是地利。

  黔國公府在云南兩百年的耕耘,終究是有一批擁躉,如此天時地利人和都占據的情況下,戰爭就變得格外順利,而不是打的大敗虧輸。

  “而且最重要的人和,其實還是來自于朝廷。”戚繼光看向了陛下,頗為肯定的說道:“陛下保證后勤和犒賞,讓前線軍士無后顧之憂,實乃大明幸事兒。”

  朱祁鎮就喜歡瞎指揮,非要在土木堡這個沒有水源的地方駐陛欲決戰,朱祁鎮如此下令,就是把京營、親征扈從文武百官,全都推上了賭桌,而且輸的一干二凈。

  自宋朝之后,中原已經完成了軍事是政治的延伸,作為皇帝,可以不知兵,但唯獨不能胡亂的指手畫腳,那前線會因為自上而下的壓力,做出不明智的決定。

  “挺好。”朱翊鈞笑著說道:“戚帥解開了朕心中的疑惑。”

  “先生,宏源大染坊的案子,朕意欲私宥匠人周建仁,他是被迫自衛反擊,不應處死。”朱翊鈞對宏源大染坊的案子做出了明確的表態。

  “無不可,理當如此。”張居正支持陛下的寬宥,這不是陛下對窮民苦力憐憫,是袁慎帶家丁想要殺人,殺人者,恒殺之。

  袁慎案,在京師掀起了軒然大波,因為林輔成和李贄關于金錢對人的異化的論斷,全部一一應驗,這讓林輔成和李贄的名聲,水漲船高,與此同時,關于袁慎該不該死的問題,京堂的雜報開始了針鋒相對的辯論。

  有些雜報為袁慎奔走相告,希望能夠保住袁慎的命,也不是和袁慎有什么瓜葛,就是因為袁慎活下來,宏源大染坊就還是袁慎的,如此一來,集體所有制經濟的探索,就可以戛然而止了,對于工匠擁有生產資料的所有權,勢要豪右非常警惕。

  勢要豪右也決計沒有想到,萬歷維新對生產資料的革新,居然不是從田畝開始,而是從工坊開始。

  還田令,自張居正提出已經六年之久,這本該是清丈之后要推行的新政,但朝廷一直沒有推進,因為還田之事,茲事體大,相比較之下,工坊的影響就小太多了。

  萬歷維新是一場不徹底的、旨在自救的改良式政治斗爭,這種情況下,對于土改的推動就需要小心再小心。

  爭論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刑部辦了個加急,在中秋節之前,將此案宣判,大理寺只用了一天就走完了流程,大理寺認為刑部的判罰公正嚴明。

  刑部的判罰是斬立決,袁慎及其走狗家丁十四人,全部斬首示眾,而且已經開始走死刑的程序,而打死了三個家丁的周建仁,并沒有流放,而是被無罪釋放。

  這個結果甚至出乎了朱翊鈞的意料之外,趙老七趙吉案中,趙老七得到了皇帝的私宥,仍然被流放到了應昌,同樣需要殺人償命的周建仁居然無罪釋放。

  朱翊鈞詳細了解了刑部的判罰后,才清楚了的確是公正嚴明的判罰。

  首先,大明律有法:諸毆,兩相毆,后下手理直者,減二等。

  毫無疑問的事實是袁慎帶著家丁到大染坊打人,而且往死里打,周建仁,就是后下手且占理,自然而然可以觸發自衛的罪減二等,這就是死刑到流放的減刑。

  而從流放到徒刑,則是大明律的另外一條律法:奪獲兇器傷人之犯,照執持兇器傷人罪上,量減一等,杖一百徒三年。

  袁慎帶人去大染坊帶了兵器,而周建仁是奪獲對方兇器才殺人,這就是再罪減一等,也就是從流放降為了徒三年的徒刑。

  最后就是周建仁觸發了見義勇為。

  《論語·為政》有言:見義不為,無勇也。

  而大明律對此規定為:行兇人持仗拒捍,其捕者得格殺之;持仗及空手而走者,亦得殺之。

  這也就是大明巡檢司弓兵搜捕行兇人的法律依據,抓捕行兇的人,尤其是有武器的人,格殺之。

  大明對于見死不救也有明確的規定,如果鄰居被搶劫、或者被殺,看到了卻不救助要打一百杖,聽到了呼救聲不救的打五十杖,打不過也要最快的速度告官,有司要對見死不救者進行追責。

  周建仁觸發了見義勇為,所以最后這徒三年的徒刑也被減到了無罪釋放。

  整個案件里,并不需要皇帝去私宥,刑部是完全按照大明律和大明會典進行了判罰,都察院、六科廊那些搖唇鼓舌的賤儒質詢,刑部也是有理有據。

  死刑三復奏的過程中,六科廊和都察院并沒有言官提出質詢,自衛、奪獲兇器、見義勇為這三次減刑,都是有法可依。

  周建仁被關押到了北鎮撫司的天牢里,因為朱翊鈞對刑部大牢不是很放心,所以安排在北鎮撫司,這是朱翊鈞對周建仁的保護。

  “周建仁,你被無罪釋放了。”朱翊鈞穿的是常服,他從緹騎手中拿過了鑰匙,打開了周建仁的牢房,示意周建仁可以走了。

  “啊?”周建仁站起來之后,還是一臉茫然的說道:“無罪釋放了?我殺了人呀?”

  “姚知縣不是說了嗎?你是老實人,不是被逼急了,你會殺人嗎?”朱翊鈞笑著說道:“沒事了,走吧。”

  刑部郎中帶著刑部審判的駕貼,讓周建仁簽字畫押,為了防止周建仁看不懂,刑部郎中一字一句的念了出來,并且解釋了下其中的原因。

  “這就沒事了?”周建仁走出了牢房,仍然不敢置信的說道:“入京的路上,緹騎說,我可能要被流放到應昌呢!”

  “你出去后有何打算?咱這里有紋銀五兩,當做你回家的盤纏。”朱翊鈞讓馮保遞給了周建仁五兩銀子,周建仁是被押到京師的,身上沒有盤纏,無論如何都回不去的。

  “謝貴公子賞,謝貴公子搭救!若問去向,水師衙門在招兵,我打算去試試!”周建仁壓根就不知道面前這個貴公子的身份,但他還是說出來自己的打算來,他接過了銀子,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沒有銀子寸步難行。

  “好,很好。”朱翊鈞不住的點頭。

  周建仁殺過人,這案子鬧得沸沸揚揚,回到松江府恐怕也不好正常生活,但這壯碩的漢子去從軍,倒也算是合適。

  “敢問貴公子高姓大名!日后若有了銀子,一定還給公子。”周建仁在地上磕了一個頭,才站起來鄭重的問道。

  朱翊鈞頗為溫和的說道:“我姓黃,暫住奉國公大將軍府,是大將軍的家人,你若是還錢,還到大將軍府就好。”

  “哦對了,我這里有本書,叫《防騙經》,都是俗文俗字,很好認,你看看,不要上當受騙。”

  朱翊鈞很貼心的為周建仁準備了一本故事集。

  “再謝公子大恩。”周建仁獲得了一本故事集,是大明的防騙指南,是一個叫張應俞寫的,一共收錄了88個江湖騙術,每一篇都是俗文俗字所寫,通俗易懂。

  “去吧去吧。”朱翊鈞負手而立,看著周建仁在緹騎的帶領下離開了北鎮撫司。

  朱翊鈞就這么一直張望著,直到周建仁消失在了拐角處,才樂呵呵的打算回宮去了,他的生活其實非常枯燥,親眼看到正義得到了伸張,這就是他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上磨上磨!”朱翊鈞回到了通和宮御書房,帶著好心情開始批閱奏疏。

  長崎總督徐渭上了奏疏,言倭國諸事,織田信長再次被刺殺,和前幾次一樣,僥幸活了下來,但這一次身受重傷。

  這次襲殺的方式是織田信長最信任的三個宮婢,用簪刀行刺,織田信長躲閃不及,身中三刀,手臂、腹部、背部各一刀,而救下織田信長的是他信任的近侍森蘭丸,安土城已經全面戒嚴。

  “織田信長這幕府將軍坐的當真是膽戰心驚。”朱翊鈞由衷的說道。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