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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八章 兵發杭州府,誅殺吳善言

  杭州羅木營的兵變,發展到這個地步,脈絡是極為清晰的。

  萬歷三年朝廷開始鑄錢,萬歷四年浙江九營開始發放新錢,一直到萬歷十二年以前,都是九錢銀每月,主要以萬歷通寶為主,因為呂宋大量赤銅流入,讓新錢做軍餉成為了可能。

  萬歷通寶不能在浙江通行的原因,的確是因為浙撫吳善言的無能和縱容,另一方面是浙江地面上的大錢數量不足,大明在浙江地面沒有銅爐鑄錢。

  而在萬歷十二年,出巡抗汛回營的九營,回營后愕然發現,自己被減餉了,這對剛剛抗汛結束的軍兵而言,是完全無法接受的,而軍兵選擇抗爭的手段,是自縛前往府衙討要說法。

  “他們要是不滿意三錢銀每個月,就回家種地去吧!”吳善言用力的甩了甩手,憤怒無比的說道:“多大點事,他們已經領了二十年的足餉了,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大明邊方軍鎮,欠餉幾十年的都有,哼!一群不體諒朝廷難處的刁民!”

  閻士選看著吳善言,呆滯的說道:“北方邊鎮欠餉,那還有地可以種,哪怕是被層層朘剝,最后也能留下口糧,算是能夠基本維持生存,可是咱們浙江九營,沒了軍餉,吃什么,喝什么?一斗米十二斤,就要一錢銀,一個月三錢,連吃都不夠!”

  大明北方邊鎮欠餉的問題,朝廷過去能夠肆無忌憚的欠餉,完全是把邊方軍兵當成了賊配軍對待,沒有災情的時候,不給餉,有了災情再給點餉銀度過難關,這么多年,的確是這么過來的,因為北方軍屯衛所都有地種。

  但浙江九營是客兵,客兵就是脫離土地的軍兵,不給糧,餉銀給三錢,那是讓軍兵們死!

  “一群死丘八!”吳善言的師爺惡狠狠的說道:“當初就不該設這九營,打完了就該讓他們回家種地!”

  客兵安置是頭等難題,吳善言的想法和他的師爺是一模一樣,他們認為浙江九營都是負擔,這倭寇都不鬧騰了,客兵都該滾蛋,而不是讓他們在九營里領俸,給他們三錢銀已經是大發善心了!

  閻士選在松江府當監當官,在松江府出仕為官,接觸到的都是汪道昆、申時行、徐秉正這類的人物,哪怕是守舊派的晉黨,也是類似于姚光啟、和他閻士選這樣保守派里的改革派,無論什么派別,能在松江府那個大熔爐里卷的官吏,全都是循吏。

  閻士選真的很難理解吳善言的想法,那可是4.5萬的客兵,尤其是里面有當初抗倭志士,他們十三、十四歲被迫拿起了武器保衛家園,征戰十余載,倭患漸止,現在仍然很能打。

  浙江九營,真的鬧起來,誰能攔得住?

  當初唯恐倭寇卷土重來,設立九營,現在倭寇不來了,就嫌九營是累贅了?天下哪有這等道理?

  吳善言和閻士選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所以吳善言帶著他的師爺離開了府衙,回到了西花廳。

  “這個閻士選就是看那些矛盾說、生產圖說、階級論這些東西,腦子壞掉了,所以才會相信那一套,什么自下而上,百姓在哪兒呢?我為官三十載,我就沒見過這些刁民能成事的!蠢貨。”吳善言拿著個大扇子不停的搖動著。

  秋老虎熱死人,九月的杭州,依舊是十分的酷熱,吳善言被兵變和閻士選說的話,弄得非常不愉快。

  “撫臺,要不要…”師爺伸出一只手來,在脖子上抹了一把,目露兇光的說道:“這個閻士選,還有這個馬文英,都是攔路的賤人,把他們做掉,一了百了。”

  “這個不大好吧,哪怕閻士選是晉黨里的邊緣人物,但依舊拜在了王家屏的座下,真的出事了,咱們吃不了兜著走,你去把馬文英做掉,看看這個閻士選喜歡什么,酒色財氣他總要沾一樣,要是一樣都不沾,就把阿片球給他送去。”吳善言覺得殺了丘八馬文英沒什么問題,關鍵是穩住閻士選。

  這個閻士選有點能干,而且很不好對付,能得罪了申時行還全身而退并且升轉的人物,殺了后患無窮。

  殺官后患無窮,但殺一個丘八,那就簡單了。

  “還是撫臺英明,殺了馬文英,敲山震虎!這閻士選要是真的不想體面,就幫他體面!”師爺嘴角抽動笑了笑,確定了目標。

  要殺馬文英有多簡單?師爺甚至沒有寫文書,就拿了張空白的條子,送到了府衙大牢里。

  獄卒拿到了空白條子就明白了,這是有棘手人物需要處置,而且活兒得做的漂亮些,那最好的辦法,就是畏罪自殺了。

  “馬文英…”司獄董超看著手中的空白條子,這些年,這司獄為吳善言做了不少的臟事,但現在,他對這個馬文英,有點下不去手。

  獄卒薛云蒲面露不忍的說道:“老大,要不找個死囚李代桃僵?這要是旁人也就算了,他可是羅木營的馬文英馬三爺啊。”

  馬三爺是馬文英江湖雅號,他是浙江本地人,家里排老三,家里的小兒子,倭患鬧起來,爹被倭寇殺了,娘被倭寇凌辱至死,大哥二哥都被砍了腦袋堆在了村口,馬文英那會兒七歲大的孩子,躲在了糞池里才躲過一劫。

  馬文英僥幸逃脫,坑蒙拐騙四處乞討,最后在浙江義烏的軍營前討飯才算是活了下來,后來胡宗憲招攬客兵,十二歲的馬文英就入伍了,抗倭征戰、悍不畏死。

  等到倭患漸止,馬文英開始帶著羅木營軍兵開始抗汛,浙江地面,不少百姓都受過羅木營軍兵的恩惠。

  司獄董超和獄卒薛云蒲哪怕做了無數的爛事,和那十八層地獄里的惡鬼沒什么區別,但依舊有點下不去手。

  “李代桃僵?你說的容易。”司獄董超重重的嘆了口氣說道:“這少個死囚,師爺、撫臺還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他們呀,別的本事沒有,這鬼蜮伎倆可是清楚的很,辦吧,馬三爺配合些,最好不過了。”

  “唉,這都什么世道。”

  董超和薛云蒲開始籌備水食準備送馬文英上路,為了讓馬文英在路上做個飽死鬼,董超還專門找了瓶國窖來,國窖其實不好喝,但也算是寬慰了。

  為皇爺征戰了一生的馬文英沒見過皇爺,臨死前,能喝上一口皇爺的酒,黃泉路上也算是沒有那么大的怨氣。

  “來了?”馬文英端坐在牢里,也沒看司獄和獄卒,呆呆的看著天窗投下的月光。

  董超和薛云蒲互相看一眼,面面相覷,馬文英太平靜了,平靜的仿佛早就預料到他們會來一樣。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能夠坦然慷慨赴死,這是何等的魄力?

  “三爺,您冤有頭債有主,這是上面的命令,也不蒙怪我們,我們也是奉命做事,您妄死了,就去找吳善言去。”董超將十分精致的飯菜端到了桌上,將國窖滿上。

  “嗐,哪有什么鬼啊神啊的,我這輩子殺了那么多倭寇,真有鬼,怎么不來尋我?”馬文英還有心思說笑,他不信鬼神,不信來世。

  倭寇的鬼魂最好能來,再殺他一遍!

  “杭州這地方,我都待膩了,杭州菜難吃的要死,臨到了,還要吃這杭州菜。”馬文英顯然對杭州菜怨氣很大,桌上有一盤醋魚。

  杭州哪哪都好,唯獨這菜,差了點意思。

  就著燒雞,花生,馬文英喝完了整瓶國窖,那盤酸魚,他看都懶得看一眼。

  “三爺知道我們要來?”董超也盤腿坐下,愣愣的問道。

  “閻士選還是太年輕了。”馬文英酒足飯飽,靠在墻邊,看著天窗幽幽地說道:“他以為當官的都會守規矩辦事,事實是這些當官的,最是不守規矩。”

  “我跟著胡部堂,跟著譚司馬,走南闖北,抗倭走了不知道多少里路,見的多了。”

  “沒什么,弟兄們領到餉銀就好。”

  董超和薛云蒲立刻明白,馬三爺是真正的爺們,從開始鬧餉就知道自己下場,但還是做了。

  “三爺,是條漢子,佩服!三爺還有什么要交代的,我一定幫三爺帶到。”董超十分佩服馬文英的勇氣。

  舉頭三尺有神明,馬文英是被怨死的,董超要是沒把遺言帶到,董超就要吃這份因果報應。

  “我這輩子呀,親自手刃了二十二個倭寇,早就夠本了。”馬文英露出了一個笑容,似乎回到了當初征戰的沙場。

  “這抗汛,我馬文英做的還不錯,領朝廷這九錢一個月的軍餉,問心無悔。”馬文英說了自己第二句遺言。

  出巡抗汛六個月,半年都在干活,因為來年出巡抗汛還是自己,所以這堤壩修的極好,因為出了事都得自己兜著。

  “大明,真好,真想多看兩眼,哪怕就兩眼呢。”馬文英這個鐵打的漢子,終于流露出了悲傷,還有對人間的無限留戀。

  大明日新月異,一切都在改變,河上的漕船在增多,商隊絡繹不絕,每次出巡都能看到田間地頭跑滿了孩子,一些茅草房,也在變成磚瓦房,泥濘的道路在逐漸硬化。

  一切一切都那么的美好,但再也看不到了。

  以前出巡,百姓們對出巡軍兵,避如蛇蝎,隨著軍兵抗汛,彼此之間的信任建立,每次出巡百姓總會往軍營送著東西,哪怕是一個雞蛋。

  “告訴羅木營軍兵,我是畏罪自殺,不要生事。”馬文英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說道:“送我上路吧。”

  “三爺…”董超指向了馬文英的腰帶,讓馬文英自縊。

  “也是,不為難你們。”馬文英解開了褲腰帶,掛到了房梁上,試了試,很結實。

  “送三爺。”董超和薛云蒲干的臟事不要太多,馬文英是他們見到的唯一一個能如此坦然的,嚇得這兩個惡卒直接跪下,只希望馬文英死后,冤魂不要纏上他們。

  “我馬文英,不枉人間走一遭。”馬文英用兩只手抓著腰帶,引體向上,將自己的頭,套了進去。

  若是問馬文英有什么遺憾,那就是當初沒能死到戰場上,現在受這幫狗官的鳥氣,很憋屈。

  “走了。”馬文英松手,皮帶勒緊,掛在了脖子上,氣管被壓迫,馬文英不能呼吸,面色漲紅了起來。

  “送三爺!”董超和薛云蒲不停的磕頭。

  閻士選找馬文英有事商量,他提著酒菜來到了監牢,按照閻士選的估計,馬文英被押解京師,絕對死不了。

  陛下是個很簡單的人,但凡是抗過倭,殺過倭寇的臣工軍兵,都會在陛下這里得到寬宥。

  王崇古就是因為抗過倭,才被陛下特赦私宥,所以閻士選很確定,馬文英死不了。

  閻士選剛到牢房沒見到司獄立刻感到大事不妙,攔了一個獄卒,直奔馬文英的牢房,看到馬文英被掛在了房梁上,目眥欲裂。

  “快,放下來!”閻士選用自己一生最快的速度跑了過去,抱住了馬文英的腿,用力的向上端。

  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在這一刻把自己吃奶的勁兒都用了出來,總算是把壯漢馬文英給端了下來。

  現場有點狼狽,馬文英壓在閻士選身上,閻士選摔在地上,氣喘吁吁,司獄董超,獄卒薛云蒲跪在地上,面面相覷。

  “馬三爺?”閻士選試探性的叫了一嗓子。

  馬文英有點懵,愣愣的說道:“活著呢。”

  “你活著,我就活著,你死了,咱們陛下怕是讓整個浙江地面官員都跟著陪葬。”閻士選趴在地上,心有余悸的說道:“撿回一條命,我真特么的是福大命大。”

  “福大命大的該是我吧。”馬文英翻身把壓在身下的閻士選露了出來,帶著幾分憨厚的笑容說道:“我之前還說你年輕,結果被你救了我。”

  閻士選盤坐在地上,看著現場一片狼藉,他在思考,這是一個危機,也是一個機會,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他自己了。

  “閻知府怎么跑到這牢里來了?”董超十分諂媚的說道,干壞事被頂頭上司抓了個現行。

  “別吵!我在思考!”閻士選厲聲訓斥著,他就坐在地上,想了快一刻鐘,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站了起來。

  “閻知府救了我,惹了大麻煩了。”馬文英連死都不怕,自然也不怕這些狗官,當然,閻士選相比較吳善言而言,閻士選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閻士選很確定的說道:“我知道,吳善言不就是想通過殺了你,逼我瞞報此事,和他蛇鼠一窩,畢竟朝廷追究下來,我也吃不了兜著走。”

  “見你吊著,我想都沒想就撲了過來,現在,我總不能再把你掛上去吧?那我還是人嗎?”

  “也不是不行。”馬文英笑的更加陽光燦爛,說一個當官的人,是有血有肉的活人,是夸贊。

  閻士選干不出讓人畏罪自殺這種事兒來,閻士選是來到人間做人的,不是當畜生的。

  “三爺,回羅木營,兵變!”閻士選用了兩個字告訴了馬文英他的打算,兵變。

  軍兵進城,打進杭州城,殺了吳善言!

  “你瘋了?”馬文英指著掛在房梁上的褲腰帶說道:“這樣,你就成兵變的主謀了!”

  閻士選極為肯定的說道:“朝廷怪罪下來我兜著!事已至此,我們和吳善言他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殺!這是唯一破局之道!”

  矛盾說告訴閻士選,政治的藝術就是妥協,但在矛盾激化到不可調和的地步,生死斗爭,就絕不能退后一步。

  若是閻士選沒有救下馬文英也就罷了,既然救下了,那他閻士選就和吳善言是生死之敵。

  “董超,你去穩住吳善言!”閻士選讓司獄董超去騙吳善言他成功了,讓吳善言放松警惕。

  “我?”董超愣愣的說道。

  “你也不想你沒殺了馬文英的事兒,被吳善言知道吧,以他的狠厲程度,你能見到明天早上的太陽嗎?”閻士選十分肯定的說道。

  “額…好吧。”董超知道自己上了賊船,而且下不來的那種,到了這一步,司獄要么選擇把所有的獄卒召集起來,將閻士選和馬文英弄死,要么去糊弄吳善言和他的師爺。

  臟活兒,都是見不得光的,不能堂而皇之的動手,之前,來給馬文英送酒菜的時候,董超都得把大部分的獄卒支走才行,殺官,那朝廷追究起來,恐怕不是自己一顆人頭能交待的。

  再說了,馬文英真的很能打,幾個人制服不了,馬文英在民間被人尊稱三爺,是馬文英很得人心。

  “四百四十年前,就在這里,岳飛被兩個南宋大理寺的獄卒拉肋而死。”閻士選跺了跺腳,他其實搞錯了,杭州城的府衙、府衙的監獄,不是當初南宋的大理寺,大理寺在杭州府衙以西12里左右的位置。

  拉肋而死,而不是風波亭一碗毒酒,拉肋而死是極為痛苦的,兩個獄卒用繩索套在胸肺部,然后用絞盤拉緊,肋骨斷裂,插進心臟而死。

  當初宋高宗下旨殺岳飛的時候,為什么不敢把岳飛斬首示眾?而是選擇這種拉肋的辦法?因為斬首示眾的話,恐怕會引發兵變。

  馬文英是抗倭志士,抗倭之時悍不畏死,出巡抗汛從不縱兵劫掠,在杭州人、在浙江人看來,馬三爺就是杭州的英雄人物,只要他活著走出去,軍兵嘩變,就會成為必然。

  閻士選選擇了將事情徹底鬧大!

  馬文英從杭州府衙走出來的時候,城門并沒有打開,但他十分平靜的走到了永昌門,永昌門駐守的軍兵,都是羅木營的軍兵,馬文英一出面,在火把明滅不定的火光下,軍兵看清楚了馬文英脖子上的勒痕。

  在那一瞬間,仇恨、怨氣的怒火徹底被點燃!

  永昌門在吱吱呀呀的聲音中打開,永昌門外的羅木營軍兵在夜色之下,開始聚集,軍兵們,趁著黎明晨曦的光芒,親眼看到了馬文英脖子勒痕的一瞬間,眼神里就剩下了憤怒。

  這一幕,馬文英看在眼里,他只能說,閻士選真的是個瘋子。

  浙江九營也是軍兵,是戰爭機器、暴力的一部分,當暴力失控的那一瞬間,沒有人能夠控制事態的變化。

  但閻士選沒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殺!殺!殺!殺!”軍兵們站在校場上,用力的將手中的鉤鐮槍砸進了地面,伴隨著砸動,是整齊劃一的喊殺聲。

  馬文英換上了自己的甲胄,抱著自己的兜鍪,一直等到朝陽初升,才伸出手,示意所有人安靜下來,他振聲喊道:“大將軍有言:上報天子,下救黔首,自浙江九營建營至今,我部,做到了這八個字。”

  “冤有頭債有主,吳善言欠我們的,杭州百姓不欠我們的,今日入城,只誅首惡!任何人不得燒殺搶掠,不得滋擾百姓,一旦發現,軍法處置!”

  “兵發杭州府,誅殺吳善言!”

  楊廷用、張文遠、楊志等人,振臂高呼,歇斯底里的大聲喊道:“兵發杭州府!誅殺吳善言!”

  鼓聲、號角聲開始響起,馬文英派了兩隊斥候,告知了駐防杭州的另外一營九曲營,這是九營的另外一營,同樣剛剛出巡抗汛回到了駐地,同樣被減了六錢銀的軍餉,同樣被人朘剝了數年之久。

  告知九曲營發動兵變,就是不想兵戎相見,但若是九曲營真的要救吳善言,那就沒辦法,只能殺的血流成河了。

  羅木營在號角聲中開始行動起來,在前往永昌門的過程中,九曲營派人來告知,響應羅木營的兵變,將會在杭州城周圍布防,防止吳善言和其走狗逃竄。

  睡夢中醒來的吳善言,在兩名婢女的伺候下盥洗,伸了個懶腰,用了早膳。

  “消消食。”吳善言逗弄了一下婢女,才帶著師爺去了西花廳外的后花園,一邊走,一邊問道:“馬文英的事兒,辦的怎么樣了?”

  師爺笑呵呵的說道:“撫臺放心,司獄今天一大早就找到了我,告訴我,事情都辦妥了。”

  “這樣一來,閻士選就和咱們是一條繩的螞蚱了,無論如何,他都得想辦法遮掩鬧餉之事,我找了幾個江南的名角,到時候,送到閻士選身邊去,這知道了權力的好處,就不會抱著那些個矛盾說、階級論之類的狗屁文章,做大明中興的春秋大夢了。”

  “大明好好的,哪里需要中興。”

  “嗯很好,師爺辦事,我很放心。”吳善言拿著一把黃花梨緞面扇,晃晃悠悠的走了九十九步,而后停下說道:“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在這里,立個百步亭。”

  “是。”師爺立刻俯首說道。

  一個百步亭,修起來要多少銀子?這都是吳善言說了算,這就是找個由頭,給師爺和辦事的人一些好處,一個亭子三千兩銀子,這里面能有三十兩用于亭子就是好的了。

  這都形成了慣例。

  “外面什么聲音,如此喧鬧?”吳善言眉頭一皺,他聽到了外面有些喧鬧,府衙周圍很少有如此大聲的喧嘩,不同尋常的喧鬧,這讓吳善言心中升起了一種不祥的感覺。

  “大概是那些窮民苦力在賣早食吧。”師爺聽了聽,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他略顯無奈的說道:“這些個刁民越來越大膽了,都敢把叫賣的生意做到府衙來了,我待會兒就讓衙役把他們驅趕掉,不能擾了撫臺的清靜。”

  “欸,不妥,走卒販夫做點小生意而已,就不必驅趕了。”吳善言嘴上說的不必驅趕。

  但是這究竟驅趕不驅趕,得師爺自己去領悟。

  吳善言的意思是,惡名不能他吳善言來背,也不能讓衙門來背,這個時候,衙役還有一些個城中的幫派就派上用場了,踹幾個攤位,收多點銀錢,就沒人擾吳善言的的清靜了。

  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

  外面的喧鬧聲,根本就不是小商小販們的吆喝聲,而是羅木營的軍兵到了。

  營兵甚至不用破門,全程壓根沒有人敢擋已經發怒的軍兵,進入府衙之后,馬文英抓住了正準備點卯的典史,詢問吳善言的去處,典史張皇失措的指向了后花園。

  營兵蜂擁而入,向著后花園闖了進去。

  這杭州府衙東西花廳的后花園占地超過了三十畝,九折橋一座、湖洼兩處、竹林三個、亭榭兩座、佛堂一個,營兵闖進后花園的時候,吳善言正在佛堂跟高僧討論佛法。

  “吳善言,臥槽你媽!”楊廷用出了名的暴躁,一句爆喝在佛堂之內響起!

  吳善言驚愕的看向了門口,楊廷用急走兩步,砂鍋大的拳頭揮圓了向著吳善言的臉上招呼而去,直到挨了這一拳,吳善言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不是已經把克扣的糧餉還給了軍兵嗎?他們怎么還來鬧事,甚至闖到了佛堂里?

  吳善言被這一拳打掉了三顆牙,腦袋被楊廷用踩在了腳下,惡臭撲鼻而來,他看到了本應該死掉的馬文英,就站在佛堂門前,身后是朝陽在升起。

  “抓起來,押往監牢!城中還有吳善言的爪牙幫派,必須要馬上把這些爪牙全部抓捕或者殺死,防止生變!”閻士選的聲音響起。

  吳善言知道自己徹底的栽了,被這個表面上老實的閻士選給騙了,吳善言以為自己被閻士選給坑了。

  閻士選不是表面老實,他是真老實,他完全是被逼的。

  “好!”馬文英這才想起了,控制了府衙只是開始,城中還有一批狗雜碎需要清理!

  閻士選坐鎮府衙,他指揮衙役們帶著鑼鼓勸百姓回家緊閉門窗,擅入者打死勿論,羅木營和九曲營的軍兵不會入普通百姓的家宅,但外面在流血沖突,看熱鬧真的會死人。

  城中那些幫派平日里也就欺負欺負平頭老百姓,面對浙江九營的雄兵,這些幫派的走狗,根本不是一合之敵,只要一個回合,軍兵就能徹底沖散這些幫派的陣型,而后將其團團包圍,挨個擊殺。

  “殺!”張文遠擦了臉上的汗和血,拖著手中的戚家軍刀就沖向了敵陣,如果這些幫派的隊形算是敵陣的話。

  這一日,杭州城內血流成河。

  司獄董超和獄卒薛云蒲自殺了,他們用自己的命保住了家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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