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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一章 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叩門

  經驗豐富的茶農,可是會自己炒茶的,他們既是農戶也是匠戶,在浙江本地生活非常舒適,為何要前往千里之外,遍地都是煙瘴,隨時都有可能被蚊子咬出瘧疾的地方?

  除非有重大的誘惑,或者巨大的壓迫,才能讓安土重遷的茶農離開故土。

  朱翊鈞不希望申時行拿出的方案是后者,這種巨大的壓迫,派遣到云貴川黔也是禍害,和當地土司合流,恐怕大明江山就要永無寧日了。

  大明的士大夫們不愿意前往邊方,朱翊鈞開出了極為豐厚的條件,應者寥寥,經過討價還價之后,才算是派遣了一批勉強夠用的士人,前往了綏遠。

  “陛下,臣有本啟奏。”申時行將一本奏疏拿了出來,呈送到了陛下面前,既然是申時行主張的,當然是他推進,他負責。

  朱翊鈞打開了奏疏,看了許久,才抬頭不停地打量著申時行。

  “進前來。”

  “啊?臣遵旨。”

  “再進些。”

  朱翊鈞打量著三步之內的申時行,看了許久才說道:“朕倒是小瞧了你,你好好干,這件事做好了,回京了就入閣。”

  大明皇帝有點心有余悸的看了眼閻士選說道:“申巡撫安心,五品也能入閣,大學士本身就是五品。”

  有閻士選這家伙的被動在,朱翊鈞也不知道申時行什么時候才能官復原職,幸好,大學士也是五品官,申時行就只是五品,也可以入閣,當然會被人笑話五品閣老就是了。

  申時行的奏疏的核心,圍繞著一件事展開,官身。

  云貴川黔一直在改土歸流,這個地方最主要的矛盾就是王化,和腹地的矛盾完全不同,當地王化程度低,世襲土司遍地,甚至像播州楊氏、勐泐刀氏等等,都是漢唐時候的世襲土司了,比大明年齡還要大。

  大明在云貴川黔的改土歸流進度緩慢,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沒人愿意去,甚至連當官都不愿意去。

  而現在前往云貴川黔開辟茶園的茶農,可以獲得官身,以寶歧司農官的身份前往,這個官身可是正經的官身,正九品,除了不領俸祿之外,和正常的九品官是沒有區別的,官給配驛、免勞役、見官不跪等等特權應有盡有。

  官身是很難得的,在大明腹地,尤其是浙江這種文興之地,舉人才能做官,不是舉人,讀書再好,再有本事,也就是吏員,吏員想要當官,哪怕是有張居正開的口子,吏員優則仕,也是難如登天。

  數以萬計的吏員,跨過這道坎兒的,只有寥寥十數人罷了。

  對于茶農的專業技能,也要對其茶藝進行深入的審核,確定是個人才,才能前往,而官身是到了地方開辟了茶園,才會給臨時的官身,對茶園的規模和產量都有一定的要求。

  “茶園穩定產出五年后,才能獲得正式的官身,是不是太久了些?”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這云貴川黔煙瘴之地,還是三年吧,五年太久了。”

  五年,能發生太多太多事兒了,煙瘴之地,動不動就要人命的地方,即便是這些茶農去的地方,早已經是通了官道的地方,算是貴州王化程度比較高的地方。

  “這正式官身,三年給,世襲罔替。”朱翊鈞又做出了更改,申時行給的官身是十分吝嗇的,就是浙江茶農開辟的茶園死了,茶園會收為公有,朱翊鈞則反過來開了歷史倒車,這官身是世襲罔替的,代表著茶園也是世襲罔替的。

  申時行立刻說道:“陛下,這農官,世襲罔替,不妥吧。”

  “申巡撫不種地,自然不清楚。”朱翊鈞說道:“申巡撫,你知道一個茶園從一片荒蕪到持續穩定產出,供養地方百姓,需要多久嗎?”

  “五年?”申時行結合自己具體辦事經驗,給了一個時間,一片荒地重新開墾,到成為常田,大約就是五年的時間。

  朱翊鈞笑著說道:“一個茶園,從無到有,最少要六十年,四代人。”

  “這么久?”申時行眉頭緊蹙,他明白皇帝為何要給世襲罔替的官身了。

  茶園的生意要是那么簡單,大明皇帝早就不顧一切在腹地推廣了,還能等到現在?

  朱翊鈞深吸了口氣說道:“這石砌填土、排水、道路、牛欄畜圈,從設計開筑至為周全壯觀,就要數年時間,一邊營造,一邊種茶,第一次采茶,大約在種茶的五年后,采茶就行了嗎?當然不是,采茶之后,需要制茶,等摸熟了,茶商也就到了,茶號也開了起來,這個時候,周圍的百姓看到了,才會認可種茶之事,茶樹才會增多。”

  “周圍的百姓,慢慢的都在山坡上種上了茶樹,小心呵護,可這外來的茶樹,終究是要在本地育種,才不至于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

  “想要山下都是茶莊茶坊、每年固定的行商來拉運、漫山遍野都是茶樹、谷雨前后家家戶戶炒茶、適合本地風土的茶樹、茶籽,需要六十年。”

  “需要六十年,四代人的辛苦,若是連這官身都不給世襲,恐怕沒人會去了,世襲官身不能升轉,想要升轉,就得考取功名。”

  “臣欠考慮了。”申時行再俯首領命,他發現自己可能給自己挖了個天坑!成功的標準不同,按照申時行成功的標準是種下茶樹收茶,五年就可以采茶,就算是成功了,所以他的想法是給個官身,鼓勵前往。

  但陛下的標準是,形成穩定的產業,這一個個茶園,分明就是一根根統治地方的基石,這可不得六十年的時間?

  陛下做事情,看的總是更加長遠,每一個茶園形成,就像當初的黔國公府的沐園一樣,大大增強向心力的存在。

  申時行不得不承認,陛下慧眼如炬。

  在朱翊鈞看來,這種差異,其實是種地和不種地的區別,朱翊鈞對農桑之事格外的關注,他知道這件事能行。

  貴州銅仁府梵凈山有一個茶園,叫東海堂茶園,其先祖是在唐中晚期,為了躲避戰亂,逃到了貴州,祖祖輩輩開辟茶園,歷經四代,六十年,才初具規模,歷經四十余代,傳承至今,成為了銅仁府為數不多的漢人士族。

  東海堂本來該是某個徐家的分堂,可是時光荏苒,東海徐氏都不記得自己究竟是從哪里遷來了,只說自己是東海徐。

  “申巡撫,就是朝廷不給,這官身在那邊也是世襲的,比如這東海徐氏,就是銅仁鄉試中舉的常客,自正統三年至今,徐氏就出了三十多個舉人,即便是不是他們自家人,也是沾親帶故的門生。”朱翊鈞又補充說明了自己給官身的原因。

  朝廷不給,也是世襲罔替的,因為教育。

  銅仁,東海堂徐氏在正統年后,一百三十年的時間里,出了三十多個舉人,兩名進士,掌握了生產資料的徐氏,在教育上擁有著壓倒性的優勢,可以說整個銅仁的科舉,不是徐家弟子,也是從徐家出來的門生。

  朝廷對此非常清楚,并且鼓勵這種行為,因為云貴川黔這些地方,土司的勢力還是過于強橫了些,漢人士族的擴張,對大明朝廷在當地的統治,是有利的,都說卸磨殺驢,這改土歸流的面還磨完,沒有殺驢的道理。

  “你的這個想法很好,但執行的時候可以更大膽一些。”朱翊鈞給這篇奏疏最終定性,可以執行,但給的條件還是不夠豐厚,這可不僅僅是重賞了,這等同于族譜單開了一本的大事,而且還有世襲官身,雖然只是個正九品的農官。

  對于官場而言,正九品連芝麻官都算不上,但對于百姓而言,正九品就是官人、官老爺,是階級躍遷。

  在申時行的規劃里,浙江茶農前往邊方開辟茶園,是有稅率上的蠲免,減半,本來茶園按大明稅率是百值抽六,按坐商收的,但到了貴州等地開辟,頭十年免稅,之后一律減半,百值抽三;除了稅率上的蠲免,還有就是茶農茶葉販運可用貴州、云南、廣西的官道驛路;貴州地方差遣勞役,每年調撥一百勞役,配合茶園開辟之事。

  除了這些之外,就是關于鹽的,前往云貴川黔寶歧司做農官,可以每年獲得十張鹽引,每張鹽引為一百五十斤,一共一千五百斤鹽的分配權,當然這鹽引是需要用茶葉去交換,這其實就是茶鹽對流,將廣西貴州的茶換廣東的鹽。

  這套辦法,其實也是殷正茂當年在兩廣治鹽的不二法門,現在被申時行給學了去。

  這些規劃都是鼓勵茶農前往,但整個政策的設計,還是圍繞著官身去展開。

  朱翊鈞跟申時行詳細溝通了之后,對鼓勵政策進行了修改,而后這份奏疏會送到北衙,經過北衙廷議后,轉到張居正、王崇古、王國光、萬士和這四位閣臣手里,經過閣臣廷議之后,完善制度設計,進行推動。

  “煙瘴之地,需要一代一代人前赴后繼。”朱翊鈞合上了奏疏。

  “陛下,去云貴川黔開辟茶園可以如此鼓勵,去海外開辟茶園,是不是也可以如此鼓勵?”申時行眼光閃爍,低聲問道。

  朱翊鈞抬起了頭,看著申時行,帶著一些無奈的笑容說道:“申巡撫,你這燕國的地圖這么長的嗎?圖窮匕見,這才是你的目的吧!”

  “臣就是臨時起意。”申時行趕忙俯首說道:“主要是爪哇還有錫蘭,其實都非常適合種茶,這山頭咱們種了茶,就是咱們的了。”

  最好的、最穩固的王化手段,還是種地,只有真的墾了出來,才真正屬于大明的,有了地,就有了產出,有了人,才會有文化政治經濟軍事上的強烈從屬關系。

  沒有地,就沒有一切。

  申時行真的不是圖窮匕見,他就是和陛下討論政策的時候,忽然想到了開海,覺得這個政策,同樣可以用于開海,都是為了加速王化。

  “無不可,那就一體適用吧。”朱翊鈞只覺得有趣,申時行一邊看向了腹地,一邊看向了海洋,這是海陸并舉,他的目光不僅僅局限在腹地,還看向了海洋,這是一個極好的轉變。

  荷蘭、英格蘭的東印度公司,就是從茶葉開始殖民世界的,更加確切地說,是胡椒、茶葉、棉花這三樣大宗商品,撐起了荷蘭、英格蘭東印度公司的龐大規模。

  萬歷三十二年,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船長皮特斯·佐恩第一次從澳門獲得了茶籽,就是茶樹的種子,而后開始了在爪哇、斯里蘭卡、好望角、雅方卑南等地種植。

  萬歷三十五年,東印度公司董事會決定,開始批量從大明進口茶籽,并且招募足夠多的大明工人,在各地制茶,萬歷四十年,東印度公司從澳門獲得超過30萬顆茶籽及各種制茶器具,以及帶走了十二名茶農和茶工。

  萬歷四十七年,爪哇綠茶出現,到順治年間,錫蘭紅茶開始行銷世界。

  自此以后,中原對茶葉的絕對商品優勢,伴隨著韃清嚴酷的禁海令,消散在了歷史長河之中,因為禁海,中原茶葉不能賣到全球各地,直到鴉片戰爭,除韃清外世界茶葉的總產量依舊只有韃清茶葉產量的十分之一。

  這個生意,泰西人做的,可以賺,大明人,當然也可以做,也可以賺!

  “陛下杭州府有姚氏,號稱浙江第一富,最近浙江地面的勢要豪右被抓了不少,姚氏趁機繼續擴張,陛下,是不是限制一二?”申時行說起了錢塘姚氏來,他詳細介紹了一下姚氏的情況。

  和其他勢要豪右賺了銀子就兼并不同,錢塘姚氏家里一畝地都沒有,因為姚氏不是勢要豪右,姚立言本來是一家紙坊的掌柜,后來自己出來建了一個紙坊,憑借著極為獨特的生意經,短短數年的時間,就從一個經紀買辦,做到了浙江第一富。

  申時行頗為感慨的說道:“這姚立言倒是想買地,可是浙江地面沒人賣給他,都嫌他是個暴發戶,也不跟他家來往,這江南大戶人家都覺得,這姚家,有錢是有錢的很,但都是壞了規矩賺到的錢,也就是個商賈之家,不是以詩書傳家,說不定哪天就倒了。”

  “這姚立言一直想要融入這士林,詩詞歌賦買了不少,但因為不懂詩格韻律,每次賣弄新得的詩詞,都被士子們嘲弄一番。”

  “這次百頃以上縉紳皆被抄家,反倒是姚家因為被排擠,躲過了一劫。”

  要不說造化弄人,這姚立言因為暴發戶的特點,備受排擠,連一百頃地都沒買到,詩會都不帶著他們家玩,姚立言做的都是工坊生意,反而在這次的大地震,安然無恙。

  姚立言要擴張,申時行拿不準主意,要不要進行限制,畢竟攤子一大,必然就成為惡龍。

  “這人怎么做到的?短短七年,就從一個經紀買辦,做到了浙江第一富?”朱翊鈞十分疑惑,什么獨特的生意經,能如此賺錢。

  “這人有點怪,容臣細細道來。”申時行仔細想了想,跟陛下簡單的介紹了一下。

  “若是真的跟你說的這般,恐怕不是因為姚立言是暴發戶,所以沒人跟他們家來往,姚立言這么搞,江南勢要豪右沒殺了他,都是老爺們心善了,斷人財路等于殺人父母,這種普遍的排擠,是利益之爭啊。”

  “下旨姚家,明天朕親自登門拜訪,看看他們家經營的這些工坊,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說的那般。”朱翊鈞聽申時行絮絮叨叨的講了一堆,有點不太相信,打算親自過去看看。

  既然是調研,還是要腳踏實地的親自看看,才能確定。

  因為按照申時行的說法,這姚立言的生意經,解決了一個不可能三角,大規模雇傭、公允勞動報酬和豐厚的利潤,得到兩樣,得不到第三樣的不可能三角,居然被姚立言給破了,這真的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必須要親自去看,才能相信。

  姚立言的生意經是公開的,不是秘密,他的生意經是圍繞著生產資料展開,只不過是東家不持有生產資料,姚立言只分享利潤,若是產業穩固了下來,大把頭謀求另立門戶,姚立言也不阻攔,給錢就撤。

  忽悠皇帝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反正皇帝也不懂,只需要場面上弄的熱火朝天,看起來朝氣蓬勃,就足以糊弄了事了。

  朱翊鈞解決被人忽悠的辦法,其實也很簡單,做好充分準備再前往,而不是盲目的、沒有任何目的性的,一頭扎進去。

  他的辦法也很簡單,他看向了趙夢佑說道:“趙緹帥,辛苦你和駱緹帥,把他們家的帳查一遍,看看有沒有問題。”

  他防止自己忽悠的辦法,有很多,而查賬,就是一個很好的辦法,六冊一賬法得到了普遍的應用,收付一目了然,而且很多時候,不是你做好自家賬就可以,你的上下游都對不上賬,那就不能怪朝廷了。

  稽稅從來都是一個成本的問題,而不是一個查不到的問題,稽稅成本不僅僅是人力物力,為了線索的賞錢,還有就是政治資源的成本,比如會同館驛的承兌匯兌掌握了大額交易的流水賬本,可是要拿到,就要有人給方便;比如市舶司有進出口案的記錄,但要拿到需要人給方便。

  緹騎直接隸屬于皇帝,政治資源成本較低,但人力成本極為高昂,每一個緹騎都是數年的墩臺遠侯、海防巡檢,每一個府衙的稽稅院都要有一個出自內學堂的管賬太監,培養這些皇帝花了海量的銀子。

  朱翊鈞沒有等太久的時間,趙夢佑第二天一大早就來到西湖別苑,等陛下用了早膳之后,才俯首說道:“陛下,賬目上,沒什么問題,查到了一筆需要催繳的稅款,大約十二兩銀子,還是因為封鎖耽誤了繳納,事后銀子太少,給忘記了。”

  大動干戈,緹騎們辛苦了一整天,最后催繳十二兩銀子,這已經是大炮打蚊子了。

  “下催繳票吧。”朱翊鈞眉頭一挑,笑著說道,既然查到了再少的銀子也要催,這是個規矩的問題,不是朱翊鈞喜歡銀子。

  大明稽稅院在地方,權力幾乎無限大,幾乎每一個案子,朱翊鈞都會親自過目,為了防止稽稅院失控。

  朱翊鈞曾經親口對張居正等人談到稽稅院失控后的可怕景象,各種創收手段,可謂是觸目驚心。

  看得多了,朱翊鈞發現了稽稅的規律,但凡是在調取賬目的時候,被調查的人對抗調查,基本可以100的確定,這家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調取賬目賬目十分的順暢,八成都不會有問題,即便是有,也是小問題。

  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叩門。

  而錢塘姚氏并沒有抗拒調查,緹騎前往的時候,姚家烏泱泱的跪了一大片,生怕一言不合,緹騎抽出刀子來殺人放火,要什么給什么,調查十分順利,隸屬于姚家的工坊和各家鋪面,都極力配合緹騎的稽稅。

  最終也證明,姚家沒有問題。

  “這錢塘姚氏和吳中姚氏,也就是姚光啟的姚是一家嗎?”朱翊鈞臨行前,詢問著上海知縣姚光啟和錢塘姚氏的關系。

  馮保趕忙說道:“大約五百年前是一家。”

  “那沒事了,出發。”朱翊鈞讓緹騎開路,鋪出了自己威風的儀仗隊,就奔著姚家去了,在北衙南衙,朱翊鈞敢一身常服,四處溜達,在杭州,他只能鋪開儀仗,威風凜凜。

  “草民姚立言帶子三人、孫八人,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翊鈞還沒下車,車下就傳來了山呼海喝之聲。

  姚立言只有四十多歲,看起來頗為精干,穿的是綾羅綢緞,也不知道是天氣熱還是緊張,姚立言已經汗流浹背了。

  朱翊鈞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免禮,往姚家大宅的院門一看,差點笑出聲來。

  “姚老板是吧,這門前,這倆門鼓,拉出去毀了吧。”朱翊鈞讓姚立言進前些,囑咐姚立言把門鼓扔掉,省得招惹禍患。

  “陛下,這門鼓,有什么問題嗎?”姚立言立刻滿頭大汗了,本來接駕就緊張,更不知道皇帝來做什么,這還沒進門,居然有了問題,這一只腳已經進了鬼門關。

  朱翊鈞也不著急進門,他在等緹騎拆門檻,皇帝走到哪兒都是如履平地,門檻是要拆的。

  皇帝指著一對兒門鼓說道:“你這宅子很新,聽說是前幾年建的,朕今天看見了,你這倆門鼓,是皇親國戚用的,漢白玉、獅子站在鼓上,你這就是僭越了,你的對家看到這倆門鼓,到衙門告你個僭越之罪,夠你全家流放了。”

  “草民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姚立言人都傻了,電光火石之間,他想起了他去過的所有勢要豪右之家,根本沒有他這個造型的門鼓!

  他發達之后,就日防夜防,沒想到門口就兩個要他命的玩意兒,這東西就放在門前,眾目睽睽之下,要害他真的非常簡單!

  昨天,緹騎其實就看到了這倆僭越的門鼓,擺個青獅擺就擺了,可青獅下面坐著一張鼓,那就是僭越。

  “毀了就是,免禮吧。”朱翊鈞笑著說道,真的追究,他就不會過來調研了,僭越這種事,一旦上稱就是千斤打不住,朱翊鈞不打算上稱,那就是小事。

  這姚立言是真不知道僭越了,皇帝親自登門,門口擺這倆玩意兒,是要賭皇帝心善嗎?還是賭皇帝不懂?皇帝不懂,禮部尚書肯定懂。

  有人要害他。

  暴發戶底蘊不足,對一些沒踩過的坑,不了解就會上當。

  “姚老板,咱們進去坐一下,就去你的工坊看看,朕今天來啊,是找你請教生意經的,你不必緊張。”朱翊鈞笑容滿面的說道:“不必緊張,也不必備茶,朕不用宮外水食。”

  “姚老板,那松江孫氏投獻了朝廷,還有開海的東風,才爭下老大的家業,姚老板能賺這么多銀子,還望姚老板不吝賜教。”朱翊鈞坐直了身子,十分鄭重的說道。

  姚立言愣了片刻,才徹底清楚了皇帝的來意,一時間不知道怎么文雅的說出來,只好俯首說道:“不敢當,不敢當,陛下,其實草民也沒什么生意經,就是青樓那一套,這有頭有臉的青樓,一般不自己養姑娘,費時費力還一手的腌臜事,青樓開門,都是嬤嬤帶著姑娘到樓里做生意,五五分賬,草民就是學的青樓的買賣。”

  “有些大把頭,他手里有匠人,還有絕活,唯獨沒有這個門路,進貨出貨的門路,也沒錢開坊,開了也會賠錢,草民正好擅長鉆營,就提供廠房、原料,草民來管賬,他們安心生產。”

  “大抵就是,人人持股,才能以坊為家,自家的買賣,自然人人上心,擰成一股繩了,每個人都會上心了。”

  “這人人持股是怎么個持股法?”朱翊鈞往前湊了湊好奇的問道。

  姚立言講清楚了其中的股份分成,姚立言又出錢又出力,建工坊,找銷路,還承擔風險,但他只拿利潤的五成,大把頭拿兩成,剩下的工匠們分三成,人人有股,這擴張了也不怕,新進來的人,也是這么個分賬法。

  姚立言說的荒唐,把自己說的經營方式和青樓一樣,說的一無是處,但朱翊鈞聽明白了其中的關鍵,就在這個人人持股之上。

  所以,他賺的盆滿缽滿,他們家的生意,涉獵極為廣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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