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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落日

  “我曉得。”

  李淵蛟擺了擺手,先是拿起路上打死胎息魔修繳獲的那枚儲物袋,將里頭的東西清點一二,口中道:

  “族中的寶庫中還有一把練氣中期的湛藍刃,可以先取出來賣了應急,至于同樣中期的六石云盤…乃是難得青池出品的法盾,還是留著。”

  他掂量兩下,將手中的儲物袋收起,插了一句道:

  “畢竟是胎息修士,這儲物袋還沒有桌案大,零零碎碎也就十枚靈石。”

  話是這么說,這魔修已經比尋常胎息修士富裕多了,李淵蛟將東西收好,一旁的李清虹出聲道:

  “仲脈清苦,我身上還有九枚靈石,兄長取去用。”

  不由分說著把幾枚靈石往他手里一塞,李淵蛟默默接過,道了句謝,答道:

  “算是兄長欠你的。”

  李曦治畢竟是他的嫡子,取出族中法器變賣已經是極限了,換成其他家族想必已經有以公謀私的反對聲音,絕不是一句取出來賣就可以的。

  李清虹只聳了聳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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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長隨意。”

  兩人相視而笑,李淵蛟這頭收拾好東西,又取了幾樣擺在庫房中的胎息法器,拿出輿圖看了一眼,準備尋一家坊市來。

  “冠云峰坊市破滅,前去坊市的腳程遠了許多。”

  李淵蛟在圖上看了一陣,原先擬定是去袁家的大棧坊,算算腳程,倒是西邊大漠里的谷煙坊還近些。

  “那我便走一趟谷煙坊!如今通訊時時斷絕,還能見一見冬河叔。”

山上的李淵蛟收拾東西離去,山下的雪越發大起來,飄飄然如鵝毛,滿鎮滿山都是白色,李曦峻隨著一眾長輩送走了李曦明,自己回山去了  負手在雪中走著,一身衣著輕巧亮眼,襯托著他越發出塵。

  他不似兄長李曦峸,族中有諸多事物要麻煩,只在族正院領了個清閑差事,平日里閉關修行,偶爾下山誅妖。

  只走了十幾里路,玉庭山已經出現在面前,山勢高聳,山頂上白雪皚皚,栽滿了青松。

  “玉庭松上雪,得以卻妖邪。”

  李曦峻在玉庭山修行多年,山上的松樹是越來越多了,玉庭山又高聳,穿入云霄,年年有雪,鎮守的李清虹執雷霆誅妖,故而玉庭山下四鎮便有許多詩文,他略略看過,識得其中幾句。

  抱著劍走了幾步,山腳下正站著兩人,見了他恭恭敬敬地一鞠,輕聲道:

  “見過公子。”

  這兩人正是安家兄弟,安思明與安思危,比李曦峻還要大上幾歲,被李淵平遣來玉庭峰修行。

  安思明佩劍,安思危負槍,皆是手戴金環,李曦峻寒暄幾句,御起密印打開大陣,金光緩緩閃動。

  安思明上前,躊躇著開口,輕聲道:

  “公子,思明家中有一妹子,正值金釵之年,身具靈竅,如今是胎息二層修為,姿容姣好…”

  他顯得有些尷尬,啰啰嗦嗦地說了,李曦峻抱劍上前,身后大陣緩緩關閉,邊走邊踩著路上的雪,道:

  “安客卿欲與我仲脈結親家?”

  兩人連連應是,說了些討巧話,李曦峻笑道:

  “我父親中年夭絕,仲脈乃是姑姑作主,若是能過得了她和族中這一關,自然可以見上一面。”

  兩人見他這副模樣,只好點頭,李曦峻則看著松上白雪,嘆道:

  “這事情不是我等能說得算的。”

  安氏兄弟點頭,李曦峻摩挲著劍鞘,思緒飄散,心中暗自道:

  ‘安氏天賦皆高,仲父突破筑基若是有了變數,五十年后便是至少兩個練氣巔峰的舅哥,再加上興許也是練氣巔峰的外翁…甚至還不止…’

  李曦峻捏著落雪,讓它在手中慢慢融化:

  ‘安氏不知家中有仙鑒鎮壓,自覺我家會覺得嫁伯脈恐挾持后人,嫁仲脈則懼行正位之事…’

  ‘安鷓言此人鄙略,看不出來,李妃若恐怕是頭疼得很,這才來試探我的口風。’

  “嘩啦……”

  青松微微低垂,樹上的雪嘩啦啦掉下來,李曦峻修長的劍眉一挑,笑道:

  “上山修行!”

  李淵蛟這頭駕風半日,越過了湖心,便到了望月湖西岸,此處遍地大大小小的山脈,修仙家族足足有幾十家,大都是胎息家族,練氣不過寥寥數家。

  此處是筑基散修賀道人的地盤,這筑基中期的散修向來與世無爭,在那一畝三分地上收著供奉過活,其余幾家也不去招惹他。

  越過西岸,便見一座高聳的大山,充斥天地,此山扁平狹長,上頭光禿禿,巖石裸露,地脈靈機稀薄,此山喚作西屏,隔絕大漠與望月湖,亦是青池宗與金羽宗的交界。

  再越過西屏,氣候頓時炎熱起來,干燥熾熱,駕風飛了幾日,漸漸有了黃沙,一道雄關出現在眼前。

  越國古關隘,谷煙關。

  谷煙關一段被金羽宗治下的谷煙廟占據,李淵蛟駕風到了關上,靈識一掃,便能見著一道熾熱明亮的大陣蓄力待發,只要他上前一步,即刻就會激活大陣。

  “黎涇李家李淵蛟前來拜訪,請廟主開一開大陣!”

  他鼓蕩法力,等了數息,便見一道士從陣中飛出,修為不過是練氣三層,一身半黃半白的衣袍,看上去不倫不類,倒是滿臉笑意:

  “見過道友,貧道谷煙白寅子!”

  李淵蛟笑盈盈地點點頭,這人姿態放得極低,笑容堆疊著顯得十分殷勤,急忙道:

  “可是來尋冬河道友?還請道友隨我入內!”

  雖然陳冬河在此處待了多年,可李淵蛟好疑刻毒,哪里肯隨他進去,目光在他面上流轉,呵呵一笑,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上,輕聲道:

  “進去就不必了,還是請冬河叔出來吧。”

  這白寅子微微一愣,抹了抹面上的汗水,雙唇哆嗦,遲疑地道:

  “不甚方便!不甚方便,冬河道友有傷在身,不宜隨意移動,還是請道友入內。”

  李淵蛟哈哈一笑,答道:

  “好說好說!”

  白寅子頓時松了口氣,臉上又重新浮現出笑容來,李淵蛟借機上前一步,面色驟變,雙眉一挑,一整個面容瞬間變得兇狠起來,厲聲道:

  “好膽!”

  手中的青尺劍已經跳出鞘來,亮起一道白光,發出刺耳的嘯叫聲,月闕劍弧沛然而起。

  白寅子只覺面如刀割,高呼一聲,駭得一條命已經去了半條,手中喚出土黃色的龜盾法器,口中慘叫道:

  “道友誤會!道友饒命!”

  李淵蛟哪里肯信,心中如同閃電般念轉,只忖道:

  ‘冬河叔不知還在不在,他要騙我入陣,定然是沒有筑基修士,只趁機擒下此人,看一看能不能把冬河叔換出來!’

  ‘若是不能,也算為冬河叔報仇了。’

  一念之間,這劍弧已經嘭然打在那盾上,這不知名的龜盾想必也是這寺廟中相當重要的法器,有練氣上品的模樣,可青尺劍是筑基法器,僅此一劍打得龜盾哀鳴,這白寅子面色漲紅。

  他亡魂大冒,尖聲道:

  “冬河道友!冬河道友!速速救我,貧道要被你家人打死了!”

  李淵蛟聽了這話微微一愣,手中已經松了松,立刻伸手向前,沉聲道:

  “松手,我不殺你!”

  白寅子面色通紅,眼睛一閉,還真就大大咧咧的站著,那法器也失去了光彩,李淵蛟把劍架在他脖子上,頓時信了五分,略有些尷尬。

  “公子!公子!”

  一中年人駕風從陣中出來,面色蒼白,身上還貼著幾個藥包,苦笑地迎上來,連聲道:

  “誤會…誤會…”

  李淵蛟只好悶聲收了劍,朝著白寅子回了禮,略有尷尬地道:

  “對不住道友了……”

  白寅子猶自心驚膽戰,顫顫巍巍道:

  “果然是劍仙世家…這起手一劍,把貧道魂嚇去了半條。”

  陳冬河賠禮道了歉,白寅子這才擺手,回道:

  “是貧道說話不機靈,是我要陪不是才對,公子客氣了。”

  陳冬河離家多年,還是按著習慣叫李淵蛟公子,連帶著帶偏了白寅子,李淵蛟也就隨著去了,這頭慢慢落腳下去,白寅子長出幾口氣,舌頭這才慢慢舒展了,嘆道:

  “難怪貴族能在青池宗那兇險莫測的鬼地方脫穎而出,東侵西進,升為世家…這份果斷,貧道實在學不來!”

  李淵蛟這會收了劍,眉毛舒展,再也看不到之前狠辣果斷的模樣,是看上去有些兇氣,反倒叫白寅子嘖嘖稱贊,繼續道:

  “我這金羽宗治下同樣仙稅繁重,卻遠遠不及那青池動不動就是趕盡殺絕,兩廟之間吞并還是要上報金羽,再行兼并,也不至于把人都殺光了…”

  “要我說…那青池玄岳幾門,行事簡直如同魔修,咱們就在這聊聊肚里頭爛了,莫要說是誹謗仙宗…”

  這人說話絮絮叨叨,李淵蛟只聽著,終于等到他喘息的機會,朝著陳冬河關心地道:

  “何至于此?”

  “魔修罷了!”

  陳冬河如今已經有練氣六層的修為,笑了笑,面色蒼白,溫聲道:

  “前些日子有股魔修北上,要翻越西屏山,正好經過谷煙廟,我與廟中修士力戰,這才保住了大陣,只是受了些傷,臥床多日了。”

  “只好讓廟主出來迎接,不曾想讓公子誤會了…”

  誰知李淵蛟聽了這話反倒是來了計較,追問道:

  “這魔修何處去了?”

  “久攻不下,已經越過西屏,興許往西岸去了。”

  李淵蛟估算了時間,多半是怎么也追不上了,只好遺憾地嘆了口氣。

  畢竟這股魔修連這大陣都攻不破,恐怕是難得的大多數都是練氣前期,若是能叫上族中修士,逮著這股魔修,殺人奪寶,便能補上這筆財政窟窿。

  于是從儲物袋中取了些丹藥交到陳冬河手中,陳冬河身上的丹藥資糧早就在那場大戰中消耗殆盡,當下道謝,接過來了。

  陳冬河笑道:

  “這位是廟主,白寅子,這些年對我幫助頗多,無論是資糧還是靈脈都鼎力支持,心腸也善良老實。”

  李淵蛟拱了拱手,算是認識了,白寅子則擺手,笑道:

  “這些年冬河道友可是也幫了我不少,在廟會中替我擊敗了好幾位對手,我可是得了好處,不白給食宿。”

  這話說得坦誠,陳冬河溫聲一笑,白寅子復又捧道:

  “冬河道友氣量非凡,就連手下敗將也對他欽佩不已,這些年在這大漠中得了好大名氣!”

  兩人笑著交談一陣,白寅子又拉著兩人飲宴,直到半夜三更,陳冬河才帶著李淵蛟回了院子。

  院門一關,隔離內外的法陣運轉起來,院中正坐著一老嫗,眼角與額上起了皺紋,端著油燈,提筆寫著些什么,見著兩人進來,這才抬頭,柔聲道:

  “原來是蛟兒來了。”

  “姑姑…”

  李淵蛟足足愣了一息,這才反應過來,眼前的李景恬已經五十余歲了,與昔年的記憶中完全不同,除卻那一雙依舊柔和溫潤的眸子,已經看不出當年的模樣了。

  大黎山的凡人難得活到這個歲數,只是陳冬河花了靈物為李景恬調養,如今看上去還算健朗,絲毫不見頹唐氣,笑盈盈地道:

  “家中如何了?不知仲父可好?”

  李淵蛟剛強至此,聽了這話也忍不住雙眼淚漣漣,強自閉目,五指按劍,連著青尺劍也嗡嗡跳起來,哀聲道:

  “老祖已經遺世羽化,身謝太陰了…”

  李景恬臉色一白,兩行淚垂下來,陳冬河則更為失態,面色數變,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終有…此刻,終有…此刻。”

  李景恬面色蒼白,她在家中便聽了些消息,如今接受起來還好些,陳冬河卻失魂落魄,宛如晴天著了霹靂,失聲道:

  “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面上的一切表情失了控,在生死危機面前都不曾變色的陳冬河失了鎮定,他的兩眼一黑,連退數步,難以置信地道:

  “除非紫府出手,誰能殺了仲父!”

  他一時間口不擇言,連仲父都叫了出來,面色嫣紅,原地喘息,李淵蛟連忙伸手去扶,替他梳理了體內的氣脈,陳冬河終于噗嗤一聲,吐出口黑血來。

  他本就有內傷在身,這口血一吐,臉色倒是好看許多,抬頭問道:

  “可是摩訶留下的舊傷?”

  “是…”

  得了答復,陳冬河抹去嘴角的血跡,低聲道:

  “天妒英才…黎涇四子…竟然就此無聲息了!”

  李淵蛟微微偏過頭,李尺涇的死訊家中并未承認,只是陳冬河多年承擔家中砥柱,想必也有所憑依,只是藏在心中,如今情緒激憤,脫口而出。

  李景恬撫慰一陣,陳冬河也迅速恢復過來,垂頭道:

  “見笑了。”

  李淵蛟說不出那些勸慰的話,默默為他調理氣脈,陳冬河開口道:

  “冬河有傷在身,且待屬下調理一二,明日便帶著公子前去谷煙坊。”

  李淵蛟連連點頭,夫妻兩人攙扶著進了內院。

  不多時,門扉中便傳來壓抑著的嗚嗚哭聲。

  李淵蛟默然聽著,悵然若失,獨自呆呆地坐在院子里,桌案上的茶水一滴未動,在如血般的殘陽中照得青紅一片。

  他把手放在膝上,把目光投向大漠邊的紅色夕陽,大漠孤煙,如蛟如鯨,如狼如蛇,在天邊涌動,慢慢奔向黑紅色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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