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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 余地

  李曦治下了山,卻沒有第一時間去尋袁甫堯,而是稍稍拐了個彎,尋了那高高的樓臺,落在最中間的大殿之外。

  大殿一直到殿前的平臺足有十八階,兩旁各蹲著一只長角的雄獸石像,殿上是明黃色的琉璃瓦,雨水滴滴答答滾落下來,從獸口中落下,頗有一番風味。

  李承遼正收拾完了東西,從階上下來,他的面容沉厚相較于父親李曦峸少了幾分忠厚,多了些棱角,眼看著面前的人駕光下來,羽衣翩翩,虹光流淌,連忙拱手:

  “承遼見過三叔!”

  李曦治一手負在身后,一手將他托起來,笑道:

  “不必客氣,此次前來,是去見見我家世子。”

  李承遼面上頓時有光,點頭帶路,到了側邊的樓臺之中,從頂上的玉臺一直向下走,過了幾道回廊,推開院門。

  內里放著一小桌案,案邊坐著一個四歲模樣的男孩,身著白金色的短袍,案上則堆著兩疊書卷,他正一只手托著下巴,默默讀著。

  他的鼻梁略高,眉宇之間還有稚氣,垂著眼睛,側臉還有些孩童的飽滿,呈現出健康的微紅色,兩腿交叉,靜靜盤著。

  李曦治上前,院中并沒有什么侍從,只有一只白毛老猴在院中掃地,是練氣巔峰修為。身上披著道袍,低眉垂眼,似乎并未在意有人過來。

  “巍兒…這是你三叔公。”

  李曦治笑盈盈地望過去,猝然間撞上那一雙暗金色眸子,以他筑基級別的目力周身的一切纖毫畢現,分明可以看到那眼中的金色如環,層層相扣。

  金色在眼前輕輕一晃,隨著李周巍移開目光而變得黯淡,只看眉弓一挑,掀起金白色的袍子,行了晚輩之禮。

  “見過三叔公!”

  李周巍起身答了一句,小手相合,正要下拜,李曦治這才如同夢中驚醒,眼疾手快摻住他,低聲道:

  “我這才方知諸位長輩如何這樣肯定…是了…這般人物,如同在娘胎里就修過性命,降世以后不同尋常。”

  李曦治把這孩子牽起,回頭招呼李承遼過來,吩咐道:

  “我聽聞古時性命同修之人有許多忌諱,流傳至今,已不可考,或許是迷信之言,但以防萬一,自家可以參考一二。”

  他神色鄭重道:

  “此后見了何人,都不要讓這孩子拜了…盡量少稱呼他姓名,以道號代之…家中稱為世子,確是好的。”

  李承遼聽得鄭重,點頭應是,李曦治猶有驚色,拉著他坐下,思慮良久,盯著他的眼睛看。

  “質出于眾,又不像是身具命數,倒像是什么明陽之體。”

  李曦治看了一陣,鼻間慢慢涌動起一股芳香來,仔細辨別,抬眉看了看李承遼,訝異道:

  “芍藥?”

  李承遼卻渾然不覺,有些不解地看著他,李曦治抱著李周巍起來,這孩子的小手緊緊按在他臂上,眉頭微皺,有李曦治仔仔細細看了一圈,輕聲道:

  “這孩子長大了,恐怕不是善與之輩,稟性就是霸道的。”

  他思量一陣,搖頭道:

  “卻是我才疏學淺,實在是看不清楚,什么都不像,倒像是…倒像是…”

  他把話咽在肚子里,心中道:

  ‘真要說起來,這種種征兆皆有的模樣,倒是像書中所說的金性妖邪化身…可真要如此,妖邪并無常智,哪里會安安靜靜的坐在這里…’

  李曦治放他下來,問了李承遼些細節,稍稍沉默,開口道:

  “無論何種情況,都要裝作威脅最小的一種,只說他是明陽血統…至于這眸子…我去宗內換取一道類似的瞳術遮掩。”

  他解釋道:

  “東火洞天墜落,青池得了很多明陽功法,其中不少瞳術,我很早便瞧過,有一兩樣還是可以為掩飾的。”

  李承遼點頭應了,李曦治笑瞇瞇地看起面前的李周巍自顧自地在紙上習字,一邊看著,開口道:

  “家中的祭祀可準備好了?”

  “明日便可。”

  李曦治算著日子剛好,也不耽擱時間,問了袁甫堯的住處,駕風一路前去。

  一路過去,他心頭還在想著李周巍的眼神和那股奇異之氣,暗自思量:

  ‘等到遮掩了眸子,青池與修越劍拔弩張,正值人人自危之時…東海赤礁島幾家又蠢蠢欲動…幾大紫府又身故…應該不至于有多少事情。’

  他思量著很快到了洞府之前,讓人前去報了,便見一俊俏青年急急忙忙迎出來,開口道:

  “晚輩見過道人!未曾遠迎,失了禮數!”

  李曦治畢竟很可能是青穗峰將來的峰主,地位頗高,當年的袁湍到來李家可是舉族相迎,如今兩人修為和地位的差距可比當年的袁湍與李淵蛟大多了,難怪他這樣惶恐。

  李曦治擺手入內,袁甫堯硬著頭皮隨著這羽衣道人進了洞府,坐在側邊,便見李曦治問道:

  “公子在袁家多年,如今我師尊失蹤,我在東海尋了一圈,毫無消息,這次尋公子,也是想問一問袁家有無消息,現在是什么情況。”

  袁甫堯躊躇一陣,答道:

  “我家…有五大主脈,我父親不在其中…各脈如今略有摩擦,實際是…老祖留下來的東西,并不夠幾脈分的。”

  “護遠老祖是大房首脈…只是如今人才凋零,唯獨他一個筑基…至于袁湍老祖的消息,家中也只知道她去了群夷,并無其他消息。”

  李曦治嗯地應了聲,瞥了一眼,沒有多說什么,輕聲道:

  “公子有何打算。”

  袁甫堯額上隱隱見汗,只答道:

  “我…我只聽從家中命令,在貴族修行,等我父親歸來。”

  李曦治點頭,開口道:

  “好,我當這是公子意思。”

  他笑了笑,赫然起身,袁甫堯猝不及防,反應過來自己的話有些不對,張口看著這羽衣道人,對上他偏頭過來略顯得銳利的眼角余光,卻說不出話來。

  李曦治眼中失望之色一閃而過,緩步出了洞府,到了臺階之前,好似隨口道:

  “兩家交情匪淺,公子愿意在此地待多久皆可。”

  他說完這話,翩翩駕虹而去,妻子楊宵兒已經等在空中,看起來有些擔憂,用詢問的目光看來,李曦治與她一并飛起,玩味地道:

  “家中長輩就是太守規矩了,多年做世家,好事做得多了有包袱…眼看兩家世交,不忍拒絕,這又如何?袁成盾無非要我家庇佑他后代,護住就是了,還要搭上我妹妹?”

  他頓了頓,一直平靜柔和的面上浮現出父親李淵蛟般的兇厲,冷聲道:

  “無勇無謀,不知進退,月湘看得上他便罷了,難道會為了還這沒頭沒尾的人情讓我妹妹委屈?這又是哪一家的道理!”

  楊宵兒挽住他,輕聲道:

  “好在是兩句私下約定,否則傳出去也不甚好聽…月湘是有心思的,袁甫堯確是難懂她。”

  “行了…”

  李曦治擺擺手,答道:

  “我妹妹應付的好,早已經留足了后路,哪有什么好聽不好聽的,你信不信把聘禮給了他,這小子還私下高興著。”

  兩人落回峰上,邁步進了大殿,李月湘笑著上來,一雙眼睛會說話似的望著他,來去并無多少時間,幾人都還在殿中,李曦治答道:

  “這壞人我已經做了,小妹你去取了那聘禮交到他手中,你懂得說話,他說不準還要感激你。”

  李月湘柔聲道:

  “麻煩兄長了。”

  李曦治雖然強行管了這事,對李玄宣態度還是放得很低,恭聲道:

  “孫兒一時置氣,倒是順著他的話把這事說死了,不知是否耽擱了家中事…”

  “去去去…說什么話消遣老頭我…”

  李玄宣抬了抬腳,好像要踹他,李曦治笑著起身,李玄宣看著兩兄妹配合默契,在旁嘆氣,蒼聲道:

  “這樣已是最好了。”

  李月湘從殿中的柜子中取出幾枚玉盒來,其中端放著一枚枚錦囊,她眨了眨丹鳳眼,將之拿在手上,一路駕風而起,往山下洞府飛去。

  袁甫堯正在洞府中唉聲嘆氣著,不曾想又有人來報,說是月湘小姐來了。

  袁甫堯打起精神來,連忙帶著兩個仆從趕出去,眼看著這佳人駕著火云落下,急忙開口道:

  “月湘來了!我…”

  他剛想開口解釋,卻不想李月湘微微一笑,向他比了個噤聲手勢,讓他閉上了嘴,從袖中取出幾枚玉盒,笑道:

  “瞧瞧這是什么!”

  袁甫堯接過,一一打開,靈識沉入其中,發覺玉石琳瑯、寶液蕩漾,法器靈物、寶藥妖珠,倚疊如山,閃爍奪目,一時間看得癡了。

  李月湘在心中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柔聲道:

  “我兄長說的是道友并不欲長住我家…道友性情正直,正人君子,也無他意。”

  這話頓時把袁甫堯驚醒了,有些急忙地張口解釋,卻又被她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

  “既然如此,原本這些是袁成盾前輩留下來給我家的聘禮,如今一一歸還道友,實在太過貴重,還請道友小心保管。”

  這話一出,將李月湘和這些價值巨大的寶物放在了對立面,把他想要挽回的話打得支離破碎,難以言喻。

  “我家對前輩的承諾依舊有效,李家始終都有公子的容身之處,力所能及護公子周全。”

  李月湘把玉盒都遞過去,松了手,輕聲道:

  “道友珍重。”

  她很快駕風離去,就留下袁甫堯在原地呆呆站著,明明足夠三代修行不愁的靈物到了手中,他好像沒有預想中的興奮,反而有種悵然若失之感。

  “真是個好姑娘。”

  他很快把這感覺掃出腦海,看著兩旁侍從兩眼放光的模樣,空空蕩蕩的心中總算有了安全感,嘆氣道:

  “這下有余地了…”

  他滿腔的話語在肚子里滾了一圈,喃喃道:

  “這下沒余地了…”

  今年李家山下的祭祀比往年都要規模小些,水淹四境,實在不宜大動干戈,陸江仙在太虛之中看著,這幾郡中的人口驟降,煞怨四起。

  “蕈林澤之中,幾乎要塵埃落定了。”

  李家人看不見原上情況,陸江仙看得清楚,袁家之中親近遲家的一派已經漸漸主導局勢,袁護遠越發窘迫,恐怕撐不了多久。

  “不僅僅是這陰性雨水…還有這百萬黎民的哀嚎,同樣也在破壞玄平中氛。”

  他悄悄觀察,插不上手,只在鑒中伸手招過那道祭祀上來的箓氣,稍稍提煉,復又投入祭壇上的李曦治身上。

  如今陸江仙已經今非昔比,兩眼一瞇,看著一身羽衣的李曦治身上浮現出一道道脈絡,大抵分出兩個方向。

  一道由淺朱色的符文環繞,顏色介乎于紅粉之間,略有些銳利,篆字鋒芒轉折:

  “朱邸流虹”

  此箓其一能加持子嗣,讓受箓后誕下的子嗣天賦更高,更加聰穎,其二能讓法力更加雄厚,仙基的威能更甚,加持飛行速度。

  另一道由偏橙黃色的光暈環繞,兩旁顏色漸淡,慢慢化為黃白兩色,篆字很是明亮:

  “彩徹云衢。”

  此箓能保養心力,振奮心神,受箓者更能化解他人法術,明白法力運轉,每每閉關修行,便會加持溫養此箓,緩慢提升自身術法威力。

  更難得此箓有保養性命之能,雖然難以與避死延生相比,不能化災,卻能稍稍添福。

  陸江仙略微窺視一眼,思來想去,朱邸流虹只對受箓誕下的子嗣有用,李曦治如今已經是筑基修士,楊宵兒也是練氣修為,恐怕再難誕下子嗣,這個功效大抵是用不上。

  而彩徹云衢是難得的有加持時運功效的箓氣,又隨著閉關時間越長便越加厲害,李曦治修的功法是特地挑選過的,又有青池身份護身,是李家幾人中最不容易出事的,倒是頗為適合這箓氣。

  這么想著,陸江仙一揮手,這箓氣化為明黃之色,投入李曦治體內,再將目光投至李周巍身上。

  幾年來,明陽金性與他勾連得越加緊密,已經有不少異樣出現,陸江仙只默默等著:

  “等到他受符有了修為,便可以利用符種與本體之間的關系,試一試讓他將這些影響收放自如…免得太過張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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