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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蒼老的魂

  日缺日圓,日圓日缺,一次次生光,一次次漆暗……

  季云拖著一具沒有了魂的身軀,再度步入到了那間走廊盡頭的教室里。

  他不等南夢淺老師開口,身體便蜷縮在了那張躺椅上。

  一雙眼睛沒有了神,整個軀殼像是機械木偶,很久很久沒有充上電了。

  “怎么了,同學?”南夢淺放下了手中的剪子,關切的詢問道。

  事實上,從這名學生踏進教室的那一刻,南夢淺就被他被折磨得遍體鱗傷的模樣給驚著了。

  雖然身體完好無損,可他的內心必定是千瘡百孔。

  怎么好好的一個少年會這般模樣。

  他究竟經歷了什么??

  “老師,我……我活著回來了……可是……可是我還是救不了他。”季云保持著一個蜷縮的姿勢。

  明明無數次在烈焰焚天的山林中穿梭,可季云只感覺全身冰冷,止不住的在顫抖。

  “喝口水,慢慢和老師說好嗎?”南夢淺接了一杯清水,遞給了季云。

  季云這才有了一些反應。

  他喝下了水,雙眸勉強有了一點點的輪動。

  緩緩的敘述,季云簡略了許多內容,只詳細講述了那一道過不去的暗溪。

  南夢淺老師聽完之后,她感覺自己的身子也在一陣冷顫。

  究竟是這名學生的幻想,還是一場真實至極的經歷!

  那火焰里的悲慘與恐懼,絕對不是可以通過想象來描繪的,很多令人細思極恐的畫面都一句話帶過,卻已經讓南夢淺老師置身在了赤焰之中,偏偏心魂冰涼冰涼!

  “暗溪之后,我沒有放棄。”

  “我嘗試了另外一個辦法,同樣是有一定的生命危險。”

  “可這才是真正令我絕望的結果。”

  “根本跑不出來。”

  “時間和體力完全不夠!”

  “我在山神廟,一直等到最后一秒鐘,都沒有看見他從那里跑出來,只有那個女生跌跌撞撞、滿身燒傷……”

  季云緊緊的握著那杯子,一字一句的將心里想說的話全部道了出來。

  說完這些,他雙目再一次空洞了,好像用盡了自己最后的精力。

  “我沒聽明白,你在暗溪失敗之后還做了什么?”南夢淺老師盡量將話題往季云在意的事情上引。

  “我做了一件可能會讓更多人陷入生命危險的事情,我違背了我的原則,但好在沒有人因此受傷……”季云說出這句話,也仿佛是在懺悔與內疚。

  “什么事?”南夢淺詢問道。

  “我父親無法從暗溪下逃生,要想救活他唯一的辦法就是從山神廟逃走。但風亭到山神廟的路途較遠,北邊麻雀谷會有一道新火成矛狀截斷風亭逃生路。”季云痛苦的回想著這一段,語氣機械的接著道,

  “于是,我嘗試著阻擋北邊麻雀谷襲來的這火矛,我以黃竹前的溪流為防火溝,在北部矛火還沒有沖向風亭之前就用燃油點著了那一帶的植被……”

  季云在描述這一段的時候,說得非常詳細。

  他如何從學校拿到可燃油,怎么利用溪流做防火溝,又是在什么風向的時候點燃了植物,形成了一股對沖火焰!

  “這是山林火災中一種比較激進的滅火方式對嗎?根據你的描述,我感覺你練習過無數次,使用的很規范,非常成功的阻擋了北邊麻雀谷的火焰蔓延,而且還保護住了云廟山山民的財產,我覺得你不必因此內疚。”南夢淺說道。

  以火攻火!

  南夢淺聽完這個少年的描述之后,她已經堅信這個少年是親身經歷火場數次了。

  他非常之聰明。

  面對北邊來的小山火,他借助西面撲來的烈風,竟主動點燃了山神廟與麻雀谷之間的植物。

  借助溪流作為一個防火線,將黃竹山包一帶直接用可燃油來點燃,在黃竹山包處形成一片迅猛急燒的大火,以此化作一個火焰之墻!

  火焰之墻燃燒過于迅猛,當北邊麻雀谷的火矛燒來時,就等于是形成了一道火墻,直接阻斷了火矛的橫穿蔓延!

  有助燃油,又有防火溝,這是國外一些山林消防人員會使用的一種滅火辦法。

  一方面以火沖火,讓火勢相互沖滅,另一方面讓周圍的可燃植被更快的焚燒殆盡,以此形成一片不會再被點燃的焦化區,同樣是阻斷了火勢的連綿!

  這是一個既需要勇氣,同時需要智慧的阻火方式。

  盡管這過程中會有一定的風險,可成功了就是成功了。

  季云阻擋了北邊麻雀山谷的火矛!

  “既然阻斷了火矛,那你父親就可以從風亭逃生了?”

  “我原本也這樣認為,但出現了和水亭逃生一樣的情況……確實,這樣做他活了下來,可不管怎么跑都還是被重度燒傷,全身潰爛的肉里更滿是毒素,他被這種痛苦折磨了好幾年,最后還是離開了……”季云說道。

  “就是說,無論從風亭逃生,還是從水亭逃生,他的結果都接近,總之時間和體力都遠遠不夠。”南夢淺老師說道。

  “是的,我也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我……我真的無法再……”季云說著說著,已經哽咽得無法吐出聲音了。

  一個死局。

  就像是自己的時間囚籠。

  老天爺將自己囚禁在這一天,就是要自己在無盡的苦痛中輪回!

  終究是幻覺。

  手術臺上的那個自己,早已經死去了。

  如被拔斷了電源的老電燈,不會立即熄滅,只是會慢慢的在縈輝中黯淡。

  這一切,就是自己大腦還殘存的那一點點神經產生了熒輝效應,于是不斷的在記憶里重復著這一天。

  南夢淺看著這個蜷縮在躺椅上哽咽的少年,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他,該怎么去為他重塑信念。

  他比年幼時的自己,更加絕望,絕望到還要一遍一遍的經歷著這樣的折磨……

  有那么一瞬間,南夢淺已經徹底相信了季云的經歷,她有些后悔,A2中的那個自己不應該喚醒他塵封著的記憶。

  遺忘真的是最好的良藥。

  哪怕僅僅是在相同的一天,也只有不到一個小時,也不至于讓痛苦的輪盤將一個少年來來回回傾軋成這般模樣!

  第一次,南夢淺不知該怎么為他人解開心結。

  她沉默著,也將身子輕輕靠過去,讓這個已經崩潰的少年有一個肩膀可以依靠。

  “還……還有最后一個辦法。”季云壓低了聲音,一雙眼睛通紅至極。

  “去吧,只要你覺得是對的。”

  “我知道那是錯的。”季云說道。

  “那也去做吧,人無完人,本性就該自私一點。”

  季云重新踏上了云廟山。

  他不再去做那些事情,他徑直奔向了火亭觀測處。

  山火正在一點點從青紅山群肆虐過來,而北邊的山谷之火也正在醞釀,正在往這里逼近。

  季云提前來到了火亭。

  此時,一個靈活而結實的身影正在徒手攀爬著這峰亭。

  “別爬了,現在風速為40,5分鐘后會變為50,在10點58分將會超過60。西邊的火會在10點48分抵達云廟山群。北邊的山谷之火會在10點57分橫貫風亭嶺,所有人在10點58分沒有撤離到山神廟的,都得死。”季云站在那,一口氣將自己知道的所有告知了季禾山。

  季禾山呆呆的望著突然出現的季云,卻又有一種強烈的陌生感。

  眼神、姿態、語氣、說話的方式,都截然不同。

  就好像是一個夢游的人,行為舉止與本人相差極大。

  “你和同學來爬山?你還知道什么??”季禾山開口說道。

  “一共312名登山人員和云廟山居民,全部在58分后撤離,他們之中還有一百多人在十年后會去伱的墳前悼念。”季云道出了這番話。

  “我沒太明白你說什么。”季禾山皺起了眉頭,但又感覺季云沒有絲毫玩笑的意思。

  他朝著季云走了過去,可看清季云的模樣之后,季禾山內心卻驚愕不已。

  這真的是季云嗎??

  為什么看上去……如此蒼老。

  “你會死,你會死在今天,你會被這大火給燒死!”季云突然提高了聲音。

  “這么多年來,我不是一直都在生和死邊緣嗎,我也不是跟你說過很多遍,我可能會有那么一天……”季禾山說道。

  “不是可能,是一定。”季云說道。

  “為什么,你總得告訴我為什么,還有你到底是怎么了??”季禾山其實更關心季云的精神狀態。

  此刻的他,像是被什么占據了身軀一樣!

  “我不是你現在看到的季云,不是十六歲,我從十年后回到了這里,在我的那個世界,你已經死了十年了,整整十年,我……一遍一遍的回到這一天,我一次一次想要將你從這場山火里救出去,可我用盡了所有辦法,還是不行,還是眼睜睜的看著你……我真的已經沒有辦法再看著你一次又一次的在我的面前死去。我希望你聽我一次,我希望你相信我一次,我希望你……希望你不要去救那個女生,我……我……我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我現在能夠想到的唯一救活你的辦法,就是阻止你!”季云將這番積壓在心里的話吐了出來。

  季禾山看著面前的季云,臉上寫滿了驚駭!

  十年后的季云???

  “季禾山,季禾山,你勘測的情況如何?”對講機里傳來了一個護林員的聲音。

  “風速50,3分鐘后可能達到60以上……”季禾山下意識的將這個答案告知了對方。

  “有七名學生被困,我們已經分頭去找了,但風亭方向路途太長……有什么突發狀況,第一時間通知我們。”對講機那頭的聲音傳來。

  “別去風亭,北邊麻雀谷有一場新火。”季禾山立刻將這個信息也告知了護林員。

  事實上不往上爬,季禾山也在季云說話的時候,看到了北邊涌起的一場新火。

  狂風呼嘯,越發凜冽。

  一切如季云之前說得一模一樣。

  風速。

  新火。

  有學生被困。

  這讓季禾山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么。

  “其他峰亭有四名學生已經撤回,還有三名學生沒回來……”對講機里頭再一次傳來了新的信息。

  而這個消息再一次與季云之前所說的對上了。

  這讓季禾山內心更受震撼!

  “你們先搜前半段路,如果沒有的話就馬上撤離別再深入。我會在10點48撤離,并從這里翻到風亭那里,風亭后半段的搜尋交給我……”季禾山依舊滿臉愕然,但還是下意識的回答道。

  季云保持著沉默。

  或許現在趕過去可以早上幾分鐘。

  但還是沒有意義。

  風亭路太長了,時間不夠,背著一個女生,體力更不夠!

  季禾山看了一眼時間,因為季云提前告知信息,他也算節省出了觀測的時間。

  但48分時,他一定會趕往風亭。

  這會時間還剩下幾分鐘,他可以一邊觀察火情,一邊和季云交涉。

  季禾山走到了季云的面前,下意識的用手去摸季云的頭。

  可季云就像是一座冰雕,毫無生氣的立在那里。

  “你……你先下山去,什么事我們回去再說。”季禾山對季云說道。

  “我不會走,除非你現在跟我一起返回云廟山。”季云冰冷而堅定的回答道。

  “怎么可以拿生命當兒戲!”季禾山說道。

  “就是因為你從小教導我的,要敬重生命。我知道你良心上無法做出抉擇,那就由我替你來選——我膝蓋扭傷了,我自己回不了山神廟。”季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小腿。

  “季云!!!”季禾山憤怒道。

  “季禾山!!!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季云更加憤怒道。

  龐大熱浪席卷過來,重重的打在了這對父子的身上,山火彌漫,燒紅了大地與夜空,更遠處是巨大的黑暗山線,起伏連綿,遙遙無盡……

  季云立在那紋絲不動!

  季禾山面對這樣的未知與突變,同樣心急如焚。

  可以看到季禾山因為胸腔在壓制住內心的這股情緒而整個身形在起伏!

  太倔了!!

  這兒子和自己一模一樣!!

  像一面鏡子擺在自己面前,這讓季禾山還怎么發火。

  “好吧,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來自十年后,也相信你所說的,我會在今天死去。”季禾山將語氣放平緩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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