擲出九節雷杖之后,林中傳來幾聲爆響轟鳴,隨后便恢復寂靜。
慕容復冷哼一聲,先取了悲酥清風解藥,為自己人解了毒,又叫他們慢慢給其他人解毒,這才面罩寒霜、殺氣騰騰地飛身縱掠進樹林之中。
進入林中,脫離眾人視線之后。
慕容復殺機消斂,又恢復那從容不迫、悠然閑適的姿態,身法不再疾如風火,只背著雙手,循著與九節雷杖的氣機感應,不疾不徐地在林中穿行,視線隨意掃過雷杖在林中留下的道道痕跡。
一棵一人合抱粗的大樹,樹身中間爆開一個海碗粗細,前后通透的大洞。大洞邊緣,皆是雷擊痕跡,顯然正是被九節雷杖洞穿。
后方一棵海碗粗細的小樹,直接被攔腰轟作兩截。
再往前,一叢灌木正在緩緩燃燒,亦是被閃電點燃。
慕容復大袖一拂,滅掉火焰,繼續前行,又看到了一棵斷折的大樹。
此樹并非被雷杖擊斷,看上去像是被大力撞斷的。
慕容復毫不動容,繼續前行,來到一棵兩人合抱粗的參天古樹前。
那樹下站著一個人。
雷杖就插在那人腳下地面中,綻放著灼灼雷光,將之電得渾身麻痹,動彈不得。
慕容復背負雙手,冷眼看著那人。
只見那人臉皮抽搐,灰白長發根根倒豎,看著格外飄逸。
他嘴皮子也不斷哆嗦著,顫聲道:“我真是……你爹……”
慕容復靈覺感知,確定四下無人,這才抬手一按雷杖,收斂電芒,淡淡說道:
“所以呢?”
電芒一斂,慕容博頓時松了口氣,雖還是渾身麻痹,動彈不得,但說話總算利索起來了,就是口齒還有點含糊,嘴角還不自覺地往外淌著涎水:
“復兒,你這究竟是什么手段?為何……”
慕容復淡淡道:“我夢中得神人傳法,修得異術,但與你又有何關系?”
夢中得神人傳法?
若不是親眼見識了慕容復的神奇手段,慕容博壓根兒不會信,但是現在,他卻是一臉興奮:
“神人授法,這可是天兆啊!主大燕將興!復兒你有異術,為父有神功,你我父子聯手,奪取天下,興復大燕,易……”
“興復大燕?”慕容復嗤笑一聲,“憑什么興復大燕?就憑慕容氏祖傳美貌?”
“……”
慕容博兩眼一瞪,剛想喝斥,嘴角又淌下一串涎水,連忙抬袖去擦,顧不上說話。
慕容復則繼續說道:
“老實說,在我看來,慕容復的父親,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死了。所以慕容復自幼只有母親教導,文字由母所授,武功也大半自學。
“所以慕容復的母親去世時,身邊只有四大家將幫著操持喪事。所以慕容復母親去世后,也只能在家將們幫襯下操持家業……
“所以呀,慕容復還真沒想過,自己父親死了二十多年之后,還會再蹦出來一個所謂的爹。”
慕容博居然毫無愧色,沉聲說道:
“那都是為了復興大燕,你娘也是知道的!”
“不好意思,這些我都不知道,沒人跟我說過啊!”
慕容復攤手,搖頭:
“我只知道,慕容復的父親死得太早,在他幼時就已去世,缺席了他從童年至成年的整個成長過程。慕容復連他爹長什么模樣都記不太清楚了。與他爹相比,看著他長大,幫襯他持家的家將們都要更親。
“至于伱說復興大燕……呵,娘她滿腦子復興大燕的想法,也不知道是被誰灌輸的。在我看來,她根本就是個被人有意洗腦操控的可憐人,她這一生都是悲劇。而造成她這悲劇的那個男人,簡直無恥之至,自私之極……”
“你!”那人難以置信地看著慕容復:“你不孝子,如何敢說這等大逆不道之言!”
“我當然敢。”
慕容復輕笑一聲,“現在由我當家作主,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至于你……你既然死了這么多年,現在跳出來想什么?見我威凌天下,橫掃武林,就想跳出來坐享其成?”
“為父是要復興大燕!”
“行了,別再跟我提復興大燕了,聽著就煩。”
慕容復不耐煩地擺了擺,忽又悠然一笑:
“說到爭霸天下……你應該知道,李唐天下是怎么打下來的,唐高祖李淵,又是什么下場吧?”
慕容博臉色一變:“你……”
“你以帝王后裔自詡,當知,最是無情帝王家。”
慕容復面無表情,目露殺機,語氣輕柔:
“你現在的行為,讓我很懷疑……你是想跟我爭大位啊!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我連家主的位子都不想讓給你……你說,我該如何處置你?”
“等等復兒!”慕容博見他殺機畢露,一邊心中惱怒,一邊又有點淡淡的欣慰——成大事者,就該有如此狠辣心性,大位面前,縱父子親情,亦不可有半點軟弱妥協。
復兒有此興性,又有橫壓天下的實力,興復大燕,近在眼前啊!
當下慕容博義正辭嚴說道:
“復兒放心,為父生平所愿,唯興復大燕。至于興復之后,這大位誰來坐,為父真不在乎……”
慕容復搖頭:“不夠。”
“不夠?為父可以對著列祖列宗發誓,輔佐你……”
“行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慕容復淡淡道:
“你死了這么多年,跟我一點親情都沒有,突然跳出來,對大家都不好。畢竟你當年做過的事情很不光彩,對我慕容氏聲譽影響太大。
“而我此次武林大會,雖然打殺了不少人,但都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以力壓人。我以實力橫推武林,恨我者會有,但敬我者、畏我者、崇我者更多。畢竟,武林中人,慕強,乃是本能。
“所以,你的出現,對我沒有任何好處,只會給我帶來許多麻煩。”
慕容博不甘道:“可是我的武功……”
慕容復唇角微翹,浮出一抹譏笑:“對我有何意義?”
慕容博啞然。
在慕容復面前,他和其他人一樣,也是一招都接不下。
慕容復神情冷漠,淡淡說道:
“你死得太早,你我之間,早沒有了父子親情。但此身既是你子,我也不想做得太絕。畢竟,連李世民都只是軟禁了他父親。可我也不希望你再出現在我面前,甚至都不希望你留在中原……”
慕容博神情一變,顫聲道:“你要放逐我?”
“并非放逐,只是給你指一條明路。”慕容復微微一笑,“天竺知道吧?”
“……”慕容博神情微妙:“你要我去天竺?”
“不錯。”慕容復淡淡道:“天竺之地,人分數等,上等人高高在上,威福自用,下等人逆來順受,毫無反抗精神,乃是最好統治的一群人。如今的天竺,也沒有達摩那樣的強者。而你……以你之相貌、武功,去了天竺,你就是神,可以輕易打下一大邦國,在天竺復興大燕……”
慕容博道:“單槍匹馬,如何打下一國?”
“單槍匹馬怎么不行?天竺沒人是你的對手!好吧,統治的話,一個人確實少了點。這樣,西夏一品堂那群人,還有岳老三,你都可以帶走。至于如何收服他們,看你的本事。”
慕容復悠然道:
“之后一路西行時,你也可以在路上收服些人。也無需太多人,有個上千精干好手,加上你的武功,就足以輕松壓服一邦,鎮壓一方小國。之后再慢慢經營,不斷拓殖……
“當然,你還需廣納姬妾,多生子嗣……嗯,給我多添些弟弟妹妹,為慕容氏開枝散葉……”
慕容博老臉一紅:“為父這一把年紀……”
“以你功力,體魄比二十多歲的小伙子都強。”慕容復道:“話就說這么多了。明路我給你指出來了,愿不愿意走,就看你的意思了。”
慕容博凝視慕容復,見他面無表情,神情淡漠,眼神之中,殺機深藏,知道自己倘若不照慕容復指的明路走,那等待他的,必將是最無情的滅殺。
最是無情帝王家……
終究還是缺位多年,沒能培養出父子親情啊!
慕容博心中暗嘆,同時又有點欣慰:有子如此,夫復何求!
當下緩緩一點頭:
“好,我便離開中原,去天竺打拼。”
034,
“很好……”
見慕容博答應了自己的要求,慕容復這才展顏一笑,在懷里摸索一陣,掏出一張絹帛遞給他:
“這是我親手繪制的六脈神劍劍譜。以你功力,練起來當不會太難。算是我給你征服天竺,開創天竺大燕的投資。
“別嫌少,天竺極其富庶,遍地黃金,你們一去天竺,隨便打下一邦,就不必再愁金銀糧餉……”
慕容博面露驚喜,剛剛接過六脈神劍劍譜,慕容復忽然提起竹杖,一杖點在慕容博心口膻中穴,雷光震爆間,又將慕容博電得渾身麻痹、動彈不得。
慕容博神情劇變,以為他要翻臉殺人,卻聽慕容復悠然道:
“你武功練得太雜,心法彼此沖突,已經隱患深埋。若不及時救治,過不了多少年,就要一命嗚呼。現在我幫你疏導一番,當可絕此隱患,幫你多活些年頭……
“但你自己也要注意,武功,在精,在強,不在多,你功力雖強,但還是不能貪多。”
說話間,他竹杖連點,不斷擊打慕容博各處要穴,以生機勃勃的青木靈力,配合九節雷杖,為慕容博實施電療。
耗費靈力為慕容博清除隱患,當然不會是因為慕容博是他此身生父。
慕容復此番作為,雖然也有了斷此身因果的意思,但更多是為了世界本源。
倘若慕容博果真能在天竺打下一番基業,開創出“天竺大燕”,并在天竺開枝散葉,那慕容復今天的投資,未來必將獲取源源不斷的回報。
失敗也無所謂,反正慕容復最大的目的,就是讓慕容博有多遠滾多遠……
片刻后。
慕容復收手,淡淡道:
“你先在此調理一番,待我下山之后,再去收服一品堂諸人。能收服多少,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說罷,轉身就走。
“復兒!”慕容博顫聲道:“將來我……還能再回中原么?”
“你不行。”慕容復毫不留情:“但你若真給我生下些弟弟妹妹,他們回來祭祖,我很歡迎。你若真死了……我也允許你的骨殖葬回燕子塢,與我娘合葬。”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去。
慕容博眼神復雜地看著慕容復背影,忽然想起一事,說道:
“少林絕技秘籍就藏在……”
將秘籍埋藏點告之慕容復后,目送著慕容復背影消失不見,慕容博方才長嘆一聲,盤坐在地,開始調息。
這一調息,他頓時驚喜地發現,身體狀態前所未有地好,不僅功力更加精純,內息更加流暢,近來年,某種定時發作的頑疾,似乎也消失了,身體也變得更加年輕活力。
一時間,慕容博不禁老淚縱橫:
復兒雖然有著冷酷無情的帝王心性,但內心深處,還是希望有個爹啊!怨我,當年實在不該……
好吧,要是慕容復知道了他這想法,定會回來將他暴揍一頓,打斷手腳都是輕的。
慕容復一回到會場,性子急躁的風波惡便大聲嚷嚷道:
“公子,可抓住了那個膽敢冒充老家主的狗賊?”
正忙著為眾人解毒的鄧百川、公冶乾、包不同,王語嫣、阿朱阿碧阿紫也一臉關切地看著慕容復。
慕容復勉強一笑,目露懊惱:
“那狗賊倒是沒能跑掉。只是我方才太過震怒,出手太重了些,當場就將那人打得四分五裂,又將之震成齏粉……唉,可惜沒能將之生擒,拷問一番幕后主使。”
包不同安慰道:
“公子勿惱,也許沒有什么幕后主使,就只是一個膽大包天的瘋子,想占公子你的便宜罷了。”
眾人安慰下,慕容復也漸漸露出釋懷模樣,與家將、婢女、表妹們說了幾句,又縱身躍上高臺,對著臺下眾人說道:
“先有西夏一品堂欲行黃雀在后,又有狗膽包天的瘋子冒充我亡父,連番攪擾,本公子興致已盡,今日這場武林大會,便暫且到此為止。”
聽得此言,臺下群雄無不松了口氣。
他們實在是被慕容復打怕了,很多人甚至已經被他打服——少林不堪一擊,丐幫土崩瓦解,這兩大頂級勢力都敗得如此凄慘,再加上惡名昭著的三大惡人兩死一殘,大理鎮南王段正淳痛快敗北……
慕容復的武功,已經超出了凡人范疇。
不管承不承認,服不服氣,慕容復若要一統武林,那么放眼整個江湖,怕是真沒人能阻止他。
別說丐幫幫主喬峰還沒到場。
就算喬峰來了又能如何?
他武功再高,比得上少林十幾位玄字輩高僧,帶領幾十個慧字輩、虛字輩青壯武僧組成的羅漢陣?
喬峰一人之力,又能比得上五百丐幫精英弟子,加所有長老、舵主組成的打狗陣?
在眾人看來,即便喬峰及時到場,也不可能是慕容復對手。
現在慕容復被突然冒出的騙子攪了興致,沒有當場逼迫眾人承認他是武林盟主,也沒當場逼他們交出各自鎮派秘笈,眾人心里當然只有慶幸。
至于以后……
那就以后再說吧。
慕容復叫家將們把“悲酥清風”解藥留下,由那些已經解了毒的武林人士,幫其他人解毒,作出一副意興闌珊模樣,帶著家將、婢女、表妹離去。
“公子,我們就這么走了?”
“不走又能如何?本公子雖然打敗了他們所有人,但很多人這會兒心里還轉不過彎,若強壓他們承認我是武林盟主,強迫他們交出各自秘籍,解散幫派,很多人肯定是要寧死不從的。我又不能殺了他們所有人,不如見好就收。我要辦的三件大事,宜緩,不宜急。”
“公子言之有理。此一役,公子以一己之力,打翻大半個武林,威名必將震動天下。今后慕名來投公子者,亦將絡繹不絕。而這些手下敗將,今天心里還憋著一口氣,若逼迫過甚至,可能寧死不屈。可等他們回去之后,復盤此戰,心里那一口氣泄了,意志恐怕也要松動了……”
“咦,三哥你何時懂得這么多道理了?平時你不就會抬杠么?”
“非也非也!我包老三向來以理服人,有口皆碑,何時抬過杠了?”
隨口閑聊間,慕容復看一眼截天鼎,就見鼎中灰色本源,已然超過了三千之數,并且還在不斷增漲之中。
單這場武林大會帶來的現場收益,就已經如此豐厚,可這都還只是開始。
丁春秋、段延慶等人被殺,少林、丐幫等門派被他橫掃,很多重要人物原本的命運軌跡,已然變得面目全非,甚至被他生生碾碎,衍生出新的命運軌跡,比如慕容博的遠征天竺……
這一切事件,造成的后繼影響,還將持續發酵,為他帶來源源不絕的豐厚本源。
慕容復一行人離開之后。
忽然有個身量高大,武功奇高的灰衣蒙面人到來,二話不說打翻了看守一品堂武士們的武人,將一品堂俘虜,連同重傷的岳老三救走。
群雄大多受傷不輕,也無力追擊,只能憤憤不平的叫罵一番——那灰衣人倒是沒殺人,大家也沒動力追擊。
之后又過了一個時辰。
一條龍精虎猛、氣勢迫人的彪形大漢,匆匆趕到現場。
看到一片狼藉的大會現場,看到人人帶傷的丐幫弟子、少林群僧,那大漢頓時怔住。
可還不等他過去詢問究竟,丐幫之中,那素來不怎么服氣他的長老陳孤雁便厲喝一聲:
“喬峰,你為何現在才來?莫不是畏那慕容復如虎么!”
那大漢正是喬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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