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風景被風雪吞噬之后,這里的百姓還是在夾縫里生存了下來,茫茫雪原之上,也有無數的村落,它們都散落在各處,在這個悲情的大地上,求得一線生機。
而在大雪之中,佇立著一間客棧。
灰蒙蒙的穹頂壓著風雪,似乎給了趕路的人們一絲喘息的機會。
客棧的燭火在平靜的雪夜里,耀眼奪目。
客棧的主人姓王,叫王孫來。
他雖然叫王孫來,但是六十七歲的高齡,只有一個孫子,每每想到這點,他都會咒罵自己的八個兒子,全他娘的窩囊廢。
當然,除了老八,只有他給自己生了一個孫子。
可惜,老八死了。
他在這里已生活了大半輩子,這個客棧也是他唯一的生活來源。
能走到這里的人本就不多,自然客人也不多,可但凡有客人來,王孫來都能保證自己賺個盆滿缽滿,畢竟他這家客棧比黑店還要黑。
黑店是做殺人越貨的勾當,沒有什么回頭客不說,風險還極高,若是惹上了權貴、武行甚至軍人,就要把全部身價都搭進去。
可是王孫來的客棧不僅有回頭客,還深受各種客人喜愛。
因為這里什么都有,就是貴。
誰不想在塞外的荒漠雪原之上,吃上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面?喝上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湯?
就連江南特產的杏仁酥,這里都有不下百斤。
王孫來正站在自己的柜臺后面,催促著自己的三兒子和四兒子趕緊把酒水端上來,然后讓五兒子去催他的大嫂和二嫂,把切好的牛肉放在火鍋里,給面前的大爺們伺候好了。
足足十二個人,王孫來這輩子都沒有接過這么大的生意。
十二個人坐了三桌,均是披著大韶將士的甲,一眼便可看出,坐在最中間的一個中年人是他們的頭兒,一副瀟灑的模樣。
幾人正看著中間十三歲的孩子笑。
那孩子也披著大韶的甲,只不過這甲胄的尺寸似乎有些大,盡管他已經將上衣勒緊,可下擺還是蓋到了膝蓋上,尤其腰間那把長刀,都已經拖在了地上。
將士的頭兒笑嘻嘻地看著孩子,問道:“喂,小子,你是誰家的娃兒?”
那孩子仰著頭,十分正色道:“王煦家的,我已不是娃兒了,莫要再叫我娃兒。”
看著這個少年的模樣,士兵們非但沒有因為他的無禮憤怒,反而哈哈大笑。
一人問道:“娃兒,你叫啥?”
那娃兒哼了一聲,絲毫不害怕這些士兵,朗聲道:“我叫孫樊威,威武的威!我以后要做大將軍!要帶兵打仗!”
這一襲來自少年的內心之言又惹得眾人哄堂大笑,一人指著孫樊威頭頂的虎頭小帽子道:“大將軍可不戴這帽子。”
孫樊威立刻護著腦袋,叫道:“你懂什么,這虎頭帽可是我娘親手給我縫的,有什么可笑的!難不成將軍就不能戴虎頭帽了?我偏偏要做一個戴虎頭帽的將軍。”
一人哈哈大笑道:“你要當哪個軍隊的將軍?”
孫樊威叉著腰道:“當然是玄策軍!大韶第一軍,我要做玄策軍的將領,做玄策軍的將軍!”
這句話就像是在燒開地竹炭上澆了一瓢開水,頓時整個房間里的熱情都熄滅了,沒有人再笑著,十幾個將士的臉都黑了下來。
目光不約而同看向了孫樊威。
夢寐以求成為玄策軍將領的少年十分敏感,一瞬間便察覺到了危險降臨,警惕道:“你們……你們怎么了?”
距離孫樊威最近的士卒一把拽住了他的領子,將少年整個身子拉到了自己的面前,絲毫不在乎他身軀佝僂在地上,雙腿撞在桌叫上。
士卒厲聲道:“伱他媽的再說一遍,我就殺了你。”
孫樊威看到了士卒抽出來的那把鋼刀,上面光滑透亮,儼然是一把絕好的刀。
少年面無懼色,卻深諳這朝堂之道,從小到大耳濡目染總不是白來的,自己那個大名鼎鼎的父親,曾是玄策軍中最為人所羨慕的先鋒營三營統帥,他從小在軍中長大,豈能不知道這些人的意思?
玄策軍是什么樣的龐然大物?
如若放在一年前,那可是大韶最強硬的王牌軍,不僅擁有最強橫的戰績,更是擁有無與倫比的將帥,對夷人的勝率達到了讓人無法想象的無一敗績。
可是,一年前的汴京保衛戰,讓玄策軍身敗名裂,全部戰死在了乾州城外,那一夜不知有多少亡魂死在了冤屈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層寄予厚望的人失去了一切。
那一戰的慘烈,讓那些活在安逸之中的大韶百姓們,想起了曾經對夷人無窮無盡的恐懼,陰霾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席卷了整個大韶。
大戰結束之后,大韶以摧枯拉朽之勢清掃了殘余的夷人隊伍,又將剩下的三十萬夷人大軍趕了回去,隨后,在所有百姓的矚目下,帶著整個京城的百姓,遷都到了臨安。
就在遷都臨安的過程中,先皇雙臂被人砍斷,又被夷人俘虜到了大夷國都,連同一起的,還有十八名嬪妃,三位皇子。
整個大韶,淪為了笑柄。
半年之內,國都新建,童貫依舊大權在握,另有太后親信秦麟高登宰輔之位,二人雖然有分庭抗禮之勢,可二人其中還有諸多牽連,朝堂之內有多名士大夫,朝堂之外還有大量義軍。
義軍多是抗夷之流,但也有許多以抗夷為名,實則是暗殺、討伐二人的。
事到如此,童貫和秦麟均開始網羅黨羽,開始針對這些江湖勢力和義軍做出一些準備。
當然,明面上誰都不知道是為何,暗地里,他們二人也都不曾說過。
童、秦二人都不約而同地做著同一件事情。
清掃玄策軍。
孫樊威知道自己面前的這些人,應當不是童貫組織的影鴉,而是秦麟的緹騎。
士卒的手臂已經高高舉起,可就在砸下來的時候,他卻停在了空中。
一只更結實的手,將他的胳膊完全定在了空中。
“原來緹騎都是這般對待百姓的?”
李一二揚起頭,凝視著面前的士卒問道:“你們三統領若是知道這件事,恐怕各位不好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