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夫人蓮步輕移,繼續行走。
小雨淅淅瀝瀝,撲打在她的秀發、額頭上,噠噠作響,就好像撲打在最柔軟的暖玉上一樣。
她往前看,恰好,對上了縣衙門口遞來的一道目光……
縣衙門口,人聲鼎沸。
徐子英早早的到達這里,身邊都是人,有徐子俊、王三郎,還有很多的家族子弟,摩肩擦踵,十分熱鬧。
他們撐著黑色的油紙傘,壓壓的成片,頗有威勢。
然而懟上縣衙門口坐著的那人,就好像有再多的人,也不夠用了……
那人身穿漆黑色官袍,和黑壓壓的油紙傘相映成趣,但是他一人成軍,坐在那里,仿佛巍峨大山,硬是把整個場面都徹底掌控。
正是——縣主簿左陽秋!
縣令、縣丞、縣主簿,就是陳留縣管府里的三座大山。
縣令是正七品,縣丞和縣主簿都是從七品。其中,縣丞掌管全縣兵馬,位高權重;縣主簿雖然沒有兵權,卻掌管著全縣的捕快、衙役、不良人。
捕快主管偵緝逮捕;
衙役負責全縣治安;
不良人是官府安插在所有家族里的細作。
其中有后天下等級別的過百,后天中等數十,后天上等數十,擺在明面上的,先天級的精怪、武者,也有四人之多,實力強橫,是陳留縣官府里的第三大勢力。
左陽秋本人,更是先天中等以上的武者!
心腹從冰窖里拿出藏酒,酒冰涼震牙。左陽秋十分高興,一口氣喝了十幾杯,這才挪開了和黑水夫人對視的目光,嘀咕道:“她怎么親自來了?”
黑水夫人隱藏了身形,也瞞不過他。
但是他奇怪的是,只是一個小小的家生子,參選一個小小的從九品官缺,會讓黑水夫人這么重視?
心腹湊趣道:“稟報大人,這黑水夫人,那可不是一般人呢。”
“本官知曉。”
左陽秋再次飽飲冰酒。
縣尊大人對他說過:有些事情,一定要顧著黑水夫人那邊的。
他也聽說過:黑水夫人的模樣是艷冠群芳,所有見過黑水夫人樣貌的男人,都要拜倒在黑水夫人的石榴裙下,他甚至暗自揣測——
縣尊大人,是不是見過黑水夫人的樣子,才對黑水夫人這么的照顧呢?
“便是如此,哼!本官可不是溫柔鄉里的枯骨!”
左陽秋低聲冷哼。
心腹連忙道:“是,誰不知道大人您陣前突破,連斬十八名青絲女的大事呢?那青絲女可都是絕代芳華,多少男兒寧愿被她們給害了,也要進水里一親芳澤,只有大人您……”
“少說廢話,開始吧!”
“喏!”
左陽秋的心腹,就是縣衙里的師爺。
師爺沒有品級,但是縣衙里大大小小的事物,都要通過師爺的手,才能傳到縣尊大人的案牘邊上。
由此可見,左陽秋早就頂了陳留縣的半邊天……
師爺一擺手,旁邊的吏員就手持卷牘,高聲說話:“街安尉大選第三考,代街安尉周遠,得十倍賦稅,功勛昭著,特此彰表!”
周遠微微一笑,隨后面如沉水。
十倍賦稅,這是給他的臉上貼金了,事實上,只有九倍半的賦稅而已。
他執掌的街北,有青樓三家、賭坊四座、典當行七、香料/胭脂共六座,酒肆十三家、胡家酒肆一座。
并街道北,門店后方住戶六十有七,在籍百姓兩百八十二人。
他讓徐家、王家,那些家族繳納了足額賦稅,絕對十倍,但是普通的百姓,平常繳納的,本來就是足額的賦稅了,他沒有刮取油水。這政績,就要略微的往下壓一壓了。
“九倍半,給我說成十倍,看樣子官府本來就沒有壓榨普通百姓的想法,這次的政績,是按照青樓、賭坊里的賦稅計算的。”
周遠這樣想著,心里安穩了些。
系統給的任務,十分困難,就好像第一次的拒婚,他只有五成把握。
這一次的做官……
周遠正想著,吏員再次宣布:
“街安尉大選第三考,代街安尉徐子英,得三倍賦稅,另:以加賦之法得十二倍賦稅,功勛昭著,特此彰表!”
“該死!”
周遠的手掌猛然攥緊。
用加賦之法得到的賦稅,不算正統,但是,也算數!
他知道徐子英要玩這一套,本以為,徐子英會得到和以前一樣的賦稅,然后用加賦之法贏他。
沒想到徐子英這么狠,把平常的賦稅也給加了三倍。
如此一來,縣衙也要思量一下,到底應該選擇他,還是選擇徐子英了……
“十五倍賦稅,完勝十倍賦稅!”
“徐家徐子英乃是少年英杰,也是人族正統,哪里是一個家生子的精怪能比得了的……”
“稟報大人啊,別看那周石頭得到了十倍賦稅,但是,我們百姓苦啊,他周石頭巧取豪奪,反復無常,心狠手辣!”
從表面來看,是徐子英贏了。
周遠是十倍賦稅,他是十五倍,大勝!
徐子英得意的笑了起來,和徐子俊對視了一眼。
他自己擺出謙遜的面孔,那邊,徐子俊開頭,揮動油紙傘,帶著各大家族里的子弟叫嚷起來。
“沒錯,是徐家徐子英贏了!”
“左大人明鑒,徐子英當得豐裕街街安尉一職!”
“徐子英!”
“徐子英!”
“徐子英!”
黑壓壓的油紙傘成片晃動。
有些人把油紙傘扔上天空,顯得民心所向,無比激動。
他們裹挾徐子英轉向一邊,刻意距離周遠更遠,恍然間,周遠被空隔了開來,一個人站在空地。
雨更大,而且太大。
白茫茫一片,十余步外,就瞧不清楚。
周遠一個人,面對那邊的一片人。
他聽著眾人的嘶吼,對徐子英的贊頌,對他的誹謗、辱罵,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語。
表情平靜,如同純凈潭水里不蔓不枝的一株清蓮。
“周代街安尉,你自己怎么看?”
左陽秋笑著詢問。
大雨嘩啦啦的下,讓眾人的聲音都有些模糊,唯獨他的聲音無比清晰,傳入周遠的耳中。
周遠拱手道:“但憑大人您明察秋毫。”
“不需要自己解釋一下嗎?”
“不需要,不過……”
周遠忽的笑了,很隨意的道:“不過卑職任代街安尉之時,徐代街安尉曾問過卑職:這大周是誰的天下。卑職愚鈍,不知該如何回答,主簿大人可肯教我?”
“這大周,當然是王上的天下!”
左陽秋對著左邊的天空抱起雙拳。
他的回答特別中肯。
左陽秋繼續坐著,淺斟慢飲,享受大雨滂沱里冰鎮的酒。
周遠還是那個樣子,只是被拇指大小的雨珠撲打的眼瞼下,略微起了一絲絲的猩紅。
男人的靈感與野心,全都來源于新鮮感。
周遠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陣仗,一個人,勢單力孤,面對一大片的人好像在和全世界為敵。
這種新鮮感讓他的血液澎湃,徹徹底底的激動起來了!
“周郎!”
“周大人!”
“周青天!”
忽的,連片的叫嚷聲響了起來。
如此洶涌,把家族那邊的吼聲,連著滂沱大雨的嘩啦聲都壓下去了。
街道的拐角,涌來了成片的人,金釧兒來了,陳三兒和趙六來了,街北的百姓,連著街南的不少百姓都跟著來了!
足足的上百戶,數百口子的人,
有錢的、沒錢的,全都沒有撐傘,冒著大雨,深一腳、淺一腳的蹚水而來!
“周郎在哪里,妾身就在哪里。”
金釧兒和周遠在雨中對視。
“周大人,我,衙役陳三兒,我,衙役趙六,愿為大人效死!”
陳三兒和趙六拔出官刀,杵在地上,跪在雨中。
吃了藥材熬煮的馬肉,他們都是后天中等的武者了,對周遠的一腔熱血運轉了體內的血氣,周身白霧蒸騰,好像兩個熊熊燃燒的烽火高臺!
“周大人!”
百姓中,一個戴著發冠的老漢杵著拐杖,嘶喊道:“周大人您任職期間,街南的百姓生不如死,街北的百姓,在您的照顧下,不只是沒有加賦,那些困難的,您還進行了減賦,渾然不顧您還是‘代’街安尉的官生……周大人,小老兒在這里,給您,磕頭了!”
老人家都跪下了,百姓們也不站著。
黑壓壓的一片跪了下去,又不像老者一樣,有文化,會說話。
百姓們猶豫了一陣子,忽然扯著嗓子,學著陳三兒兩人嚎了起來……
“愿為周大人效死!”
“街北百姓馬柱,愿為大人效死!”
“街北百姓柳永,愿為大人效死……”
有些不搭調,因為,哪里有百姓喊著‘效死’的?
不過這情,妥妥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