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老此番言語,不可謂不真心實意、循循善誘。
他曾跟林小依說大話,要讓顧擔拜他為師,這自是有些猖狂的玩笑話。
顧擔當然未曾拜師,可他仍舊堪稱面面俱到的指點著顧擔。
平心而論,顧擔其實和他之間的牽扯并不深厚,更談不上什么交情,連他期望的拜師都沒有。
可這位過了百歲的老人家,還是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將自己百余年來積累到的所有經驗、智慧,毫無保留的灌輸到顧擔的身上。
留給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我明白。”
顧擔老老實實的點頭,他身上的秘密可遠比“懷璧其罪”還要可怕的多。
可怕到他即使到了武道宗師的境界,都未曾肆意行事,擔憂被那暗中不知在何處的仙人給逮到。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長生不老很難不茍!
茍不是慫,而是穩。
這世上很難找到比他更穩的人了,這一點顧擔還是很有信心的。
見到顧擔那副老神在在,不住點頭,此言甚合我意的模樣,給姬老都逗樂了,笑道“我倒是忘了,你小子可比誰都能藏。若非禁軍圍困,怕是沒人知道皇城眼皮子底下,還藏著另一位如此年輕的武道宗師。”
“哈”
顧擔陪笑兩聲,轉回正題“那暗擁奇香之人的血肉,真的曾讓人功力大漲?”
“沒錯。那暗擁奇香之人的血肉不單單能助武者功力大漲,甚至還能延年益壽!”
姬老目露可惜之色,“當時那位大月的帝王,是整個大月帝王之中在位時間最長的一位,足足有七十二年。雖然并未修習高深武藝,可哪怕到了晚年也是無病無災,死去之后還是宮女發現,當時還以為他只是睡著了!”
皇帝在位七十二年!
這是一個非常恐怖的數字!
按照沒有宮變和前任帝王突然駕崩的情況來說,正常繼位的話,當上皇帝的時候怎么著也得十幾、二十來歲,晚一點的三四十都不算什么。
再加上皇帝這個位子看似尊崇無比,但操勞也多,許多不為人知的勾心斗角時刻上演著。
可不是每一任皇帝都能像是宗明帝那樣能二十余年不上朝,自己過著自己的好日子就能當做天下大吉。
正常來說,君臣上下一日百斗,絕非虛言!
能在皇帝這個位子上干七十二年,的確很了不起。
特別是在沒有修行的情況下,已經堪稱恐怖了。
他一個人就占了大月國祚兩成有余的時間,可想而知是何等的“超長待機”。
要說這其中沒有那暗擁奇香之人血肉的功勞,顧擔都不信。
可問題是 “那暗擁奇香之人,為何生前毫無半分異樣之處?反倒是死后才顯現出特殊?”顧擔眉頭微皺,想不明白。
暗擁奇香和目生重瞳、眉分八彩、耳竟三漏、身懷四乳皆不同!
另外的那些特殊之處,一眼就能夠看出來。
唯獨此人,死后才彰顯,這完全不合情理。
如果有一種特殊體質,是需要死后才有效果,那就是沒有效果!
甚至還不如說是一種詛咒,死了都不得安生,被人分而食之!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很久.真正的答案沒有找到,但我在一本關于描繪仙人的話本上,看到過一種極端惡毒的答案。”
姬老目光幽幽,語氣深寒,聲音也變得低沉起來,“不同于描繪仙人何等高妙,如何吞云吐霧,食霞飲露。那一個話本里的仙人,每一個都兇狠毒辣,比之凡塵江湖中的陰謀詭計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那個話本里的主人公,便是一位被‘仙人’蒙騙,真將仙道當做無上妙境的赤子之人。不過他很幸運的加入到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宗門,外出歷練之時雖險象環生,被外人暗算,卻也得到了師姐救助,二人聯手終于是得空逃亡。
二人逃亡途中互生傾訴,但主人公還有一位青梅竹馬的小師妹,一直對他無比體貼,他自是割舍不下。便在師姐、師妹之間百般斡旋,努力提升自己的實力,再加上頗有天資,很快便拜掌門為師,成為親傳弟子。
有了這個身份之后,那人如承云龍,一路上奇遇不斷,先前欺辱他的人被盡數斬殺,最終自然是坐享齊人之福,抱得美人歸,成為一方巨擘!”
聽著姬老講述的故事,顧擔嘴角抽動了兩下。
如此老套且毫無新意的故事,算哪門子的“極端惡毒”?
老掉牙了!
只是聽一遍便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這要是在他那邊的世界,絕對是個死撲街,翻不出半點浪花。
雖然姬老的經驗很老道,可這方面的見識還是少了呀!
這樣的故事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哪里值得細說?
“嘿嘿。”
見到顧擔滿臉的不以為然,姬老笑了笑,那笑容陰寒詭異,只是看著便讓人心生寒意,那猶如幽魂回蕩的聲音,并沒有在話本的主人公成為一方巨擘的時候停下。
姬老繼續說道“那人無比快活的渡過了自己的一生。在他死后,身上泛出奇香,他的師父,也就是收他為徒的那個掌門出現在了他的尸體旁,將其徹底吞下,霎時間竟有天劫炸響,竟要得道飛升!
原來,那人是極其難以尋覓的大藥體質,生時不見何等端倪,死后便能成為一爐大藥,所有的修為都會凝聚在身,無比圓融,比之任何靈丹都更渾然天成。
他所經歷的所有奇遇和指點,其實都是他的掌門師父暗中安排,最后也自然是成為了那掌門最想要的大藥模樣,將其耗盡一生所熔煉的人體大藥吞下后,才終于得成正果!”
和和美美的大團圓在此刻解開面紗,露出了最后的刀子。
這不是一個天才奇遇不斷抱得美人歸的無聊故事,而是老謀深算,將人誆到死的家伙得道飛升,最終成仙的故事!
饒是顧擔也算曾“身經百戰”,聽到這個結局的時候都忍不住心抽了一下。
在這個切實有仙存在的世界,有人敢這么去寫,確實稱得上是極端惡毒了!
不僅沒有半點溫情脈脈,反而讓人心生絕望,其心可誅!
看似風流快活一生,實則全然不知其間險惡的“主人公”竟顯得無比可悲。
始終在有著一只大手,在他的一生里暗中操縱一切命運,成為別人想要的模樣。
細思恐極!
可要是說這個故事純粹是滿懷惡意之人用來惡心人的,也不見得。
因為大月真的出現過一位死后暗擁奇香之輩!
這個故事到底是空穴來風,還是全然湊巧,真不好說!
“大概.是巧合吧?”
憋了一會兒,顧擔說道“那位倒霉透頂的佛門羅漢,最后不是沒有幕后黑手么?雖然造成了滅佛之事,也只是因為人心中的貪欲作祟。”
“嘿,我也希望是。”
姬老自然明白顧擔是怎么想的,二人心照不宣的避開了深談那個恐怖的故事結局。
太過陰暗而又直擊人心的想法,終歸消磨人的意志和精神!
這種故事若能給人帶來警示倒也算得上有那么些許用處,可若真將其奉為圭臬,大肆宣揚,甚至通過故事直接將自己當做勘破一切世俗的“賢者”,旁人都是蠢笨如豬落入網中仍不自知的傻子,那這樣的故事還不如沒有。
當一個人處處都開始懷疑,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度所能看到的所有人,那不叫機警和歷經世事后的勘破紅塵,那叫腦子有病。
既然談到了仙,顧擔也不免好奇的問道“您閱歷甚廣,見識繁多,經驗老道。不知對仙又是何等看法?”
“沒真正嘗試見過,誰知道呢?可既然世人都如此推崇仙道,必然是因為武道遠遠不及。你也剛剛試過,武道宗師也只能略略給那鐵球留下一個淺顯掌印而已,已非人力所能為之,恐怕就是仙人遺留在世間的東西,連物件都讓人自愧不如,況乎仙人哉?”
姬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哦?我還以為您老會覺得武道不該比仙道低上一等呢!”顧擔有些驚訝的說道。
畢竟姬老畢生之夢想便是將宗師之境更進一步,達到那所謂的先天之境,自是心中不甘落后于仙道才是。
姬老搖頭,毫不避諱的說道“無論仙道是否險惡,若是可以,連我自己都很想要修仙。若是再年輕那么二三十歲,我定會去追尋那夜降天星最終落下之地,哪怕明知機會渺茫也絕不肯罷休。
奈何時不待我,哪怕明知仙道比武道更強,也沒有機會了,來不及了只希望畢生鉆研能夠得到一個結果便算不枉此生,仙道太遠,不求也罷!”
“宗師之上是否為真尚且不甚明了,您如果放下執念,好好修養,未嘗不能有十余年時間可活。”
終于談到了壽元的問題,顧擔的面色也變得鄭重起來。
姬老的確已行將就木。
可行將就木卻并非是油盡燈枯!
顧擔早已暗暗利用青木化生訣的氣息感知過,姬老之所以外表顯得如此憔悴不堪,毫無武道宗師之風范,是因為他將所有的力量都潛藏了起來。
那是一種比之驚蟬更加極端的法門,將所有力量埋藏在身體之中,就像是堵住的火山口一樣,恐怖的力量并非真正消亡,而是在不斷堆積,等待著某一刻化作石破天驚的巨響!
這種手段絕非毫無代價,對身體的負擔極大。
如果將人生當做一條路,路的盡頭是一堵代表著死亡的墻壁,現在的姬老雖即將走到路的盡頭,卻還有稍稍騰挪的余地在。
可他非但沒有選擇放緩腳步,還刻意加快了些許,想要趁著最后這段路的積蓄極限一躍,翻過死亡的大山,抵達宗師之上的境界!
能成自然再好不過,可極大的概率是撞得頭破血流!
“十余年?”
姬老笑了起來,問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宗師死后身軀仍可百年不腐,可人還是會死?明明身體還支撐的住!”
顧擔微怔,他從未因為壽元所困擾過,這個問題竟真的未曾細想。
“真氣從何而來?五臟之元氣也!武道宗師的一切,來自于五臟。真氣能夠將身軀錘煉的比肩精鐵,刀劍加身而無損分毫,可唯獨不能錘煉五臟!”
姬老倒不是要難為顧擔,直接自己便說了出來。
真氣錘鍛血肉完成氣血見障,以至于宗師肉身百年不腐,靠的就是硬生生的磨損再塑,相當于再次打磨了一遍!
問題來了,誰敢用真氣將自己的心臟給戳一個窟窿試試?
戳都不敢戳,要如何去進行更深層次的氣血見障呢?
以至于血肉骨骼還撐得下去,五臟卻開始不斷衰竭,這就是宗師的壽元極限之所在。
“肉身可容納更久,五臟卻還會漸漸衰微。事實上,若非靈石天降,死在驚蟄之夜的那位沖擊先天的武道宗師,應該是我才對。
正是靠著靈氣幫我孕養五臟,才又爭取了些許時間,又怎能再往后拖延?我早已做好了身死道消的準備。”
姬老滿不在乎的說著,“我現在的情況,大概還能有五年左右的時間。這幾年伱就多來我這里,有什么不懂的抓緊時間問一問,凡事有備無患。”
“那個.”
顧擔整理著措辭,小心的說道“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有何當講不當講的?但說無妨!”
“我覺得吧,如果您不沖擊那先天之境,給我十幾年的時間,我大概便可先一步抵達那樣的境界——如果真的存在的話。”顧擔臉不紅氣不喘的說道。
以他現在的進步速度,十幾年時間能夠達到什么程度,還真說不好!
“你小子!”
哪怕對顧擔寄予厚望的姬老,都被這番說辭給氣的吹胡子瞪眼。
十幾年時間,就想趕上他的百年苦修?
你可真敢說!
“要不咱們試試看?”
顧擔眉頭一挑,故作放肆而張狂的樣子,就差把“無敵”二字貼在臉上了。
姬老笑了起來,蒼老而干枯猶如樹皮的手掌輕輕拍了拍顧擔的肩頭。
“你小子就別費這種心思了,吾輩豈能老死在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