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臨八十八年。
這本該是一個聽起來就頗為吉利的年份。
然而在不周山脈,一切都顯得那般劍拔弩。
靈稻收割之后,此前自從仙坊建立以來,從未斷絕過的仙苗招收事宜竟都紛紛擱置了。
六處仙坊,如今已有五處許出不許進,一處更是直接徹底封閉了起來,進出都不允許。
就連一些廟堂中的臣子,都通過各種渠道探聽到了消息,整日愁眉不展。
然而,即使如此,不周山脈的腳下,仍舊匯聚著大批的人在那里等待,渴求能有幸加入一個仙坊,能夠踏入仙途之中,成為傳說中的,朝霞食露、不染人間煙火的天上仙人。
寧坊中,演武臺上。
顧擔一指點出,靈氣順著經脈,以特定的軌跡凝結,隨即,在顧擔手指落下的地面上,驟然間有一朵靈氣藤蔓升騰而起,幻化而成,足足有三丈大小,端得是駭人無比,與其說是藤蔓,反倒更像是一座小山拔地而生!
但看那座藤蔓小山,卻是布滿螺旋尖刺,頂端有一朵張開了血盆大口的紅花,更是慘綠色遍布,這奇形怪狀之物,足以止住小兒夜啼。
“這么狠?”
場中,陸羽被嚇了一跳,字面意義上的一跳,足足有五丈之高,短暫滯空,避開了這一擊,保住了自己的顏面。
若非他感知到那股過于猛烈的靈氣波動不對勁,這一下就算是宗師之身都得難受老半天。
“可惜,還是被躲過去了。”
顧擔搖了搖頭,臉上顯現出一絲無奈之色。
“已經相當可以了。你才剛到練氣中期,便能動用威力如此之大的法術,已算不易之事。不過,這一擊下去,怕是要將你的靈氣都給徹底掏空,何不多學些輔助法術?”
擦掉額頭的冷汗,陸羽問道。
“哈,現在這些筑基,誰還沒個宗師之身了?真要近身纏斗,搞不好還被拉去當個墊背的。學一招威力巨大的法術,反倒有希望出奇制勝。”
顧擔微微聳肩,一本正經的說道。
如今的筑基,基本都是由宗師轉修而成,正兒八經只修仙道的筑基,極為稀少。
“這倒也是。”
陸羽輕輕點頭,又道:“不過,你這一招威力雖強,可聲勢過大,靈氣波動也過于明顯,只要有心防范,總是好躲的。不成,可就是浪費自身全部靈氣了。”
“沒關系,世間安有雙全法?有舍有得嘛!”
顧擔無所謂的說道。
他在修行法術。
而且是一門對于煉氣期來說,威力巨大的法術。
理論上來講傷害到筑基都沒問題,甚至有機會重創。
其名為‘奪魂之花’,名字就足夠狠辣。
據說當初研究這門法術的那位存在就是希望有人用他的法術以下伐上來著。
如果拋開其靈氣消耗巨大、靈氣波動顯眼、聲勢過于驚人等一系列稍稍有些過分的缺點,這門法術當真不錯。
當然,如果奪魂之花真就如此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話,顧擔也沒必要修行它。
只因這門法術有兩種形態,一種正如同他剛剛所施展的,威力巨大,副作用也極為明顯的‘必殺’形態。
一種則是趨近于正常法術,分化出數株靈氣藤蔓的正常形態。
第二種形態無論是用來纏斗、分割戰場,還是束縛敵人,都相當好用。
畢竟答應了黃朝參與攻伐之事,顧擔總得掌握一門拿得出手的仙術,總不好沖上去三拳打死倆筑基。
就算是為了掩人耳目,他也得這么做。
被人看著的時候,需要出手就用奪魂之花。
沒人看著,那自然是想用什么就用什么。
“行,那你自己恢復靈氣去吧。”
陸羽擺了擺手,并未和顧擔真的纏斗。
他只是來做顧擔的靶子,幫忙實驗一下這門仙術如何。
顧擔也好讓這門仙術在眾人心中打個樣,來日若真的干掉了一個筑基,就推脫到這門仙術上去。
兩人剛剛走出演武臺,立刻便有新的修士迫不及待的蹦了上去。
不知不覺間,封閉后的寧坊,諸多修士竟然前所未有的熱衷斗法之事,連靈田都有不少開始荒蕪。
偏偏寧坊高層全無反應。
這要說沒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顧擔是不可能信的。
寧坊誕生才不過二十余載,嚴格來說,這里的仙苗甚至還沒有被真正完整的收割過一輪。
真要論起整體實力,定是差了其余五處仙坊不少。
可高層戰力,卻又不遜色其余五處仙坊什么。
畢竟一處新的仙坊,就意味著一大片空缺的高層位置,韭菜可以嫌多,人上人的位置只會被嫌少。
在寧坊的建立的時候,黃朝便已經拉攏了不少其他五處仙坊的修士,成為寧坊的一員,那些人才是寧坊真正的中流砥柱。
禍兮福之所倚,正是因此,反倒是讓寧坊還能夠維持得了局面,便是下面人再怎么不滿,現在也沒那個能耐去挑戰一下寧坊高層。
“仙坊.仙坊”
呢喃著這兩個字,顧擔目光看向天穹。
如今天穹已被陣法徹底籠罩,只能夠看到一大片迷蒙好似霧氣的東西在天邊流動,將四周徹底包裹。
“與其說是仙坊,怎倒更像囚籠?”
顧擔搖了搖頭,收起傷春悲秋的心情,就要先回洞府。
然而目光一撇之間,顧擔猛然怔住。
他看到了一個頗為眼熟的少年。
不,此時再用少年做稱呼已經不太合適了,應該是一個青年才對。
牛欄或者說寧遠!
對方本就在寧坊之中,見到也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真正讓顧擔驚異的是,對方身上的靈氣波動.練氣三層!
一年之前,寧遠還不過是練氣一層,接近練氣二層而已,這才過了一年,便已練氣三層?!
怎么,你也有青木液相助?
這完全不合乎情理!
這種進境,怎么可能是下品靈根,怕是唯有天靈根才能勉強與之比肩。
再仔細觀察兩眼,神念悄悄探查,不難發現寧遠身上的氣息顯得有些虛浮散亂,再看寧遠的臉上,滿是喜色,哪怕極力克制,嘴角還是忍不住流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欣喜之意,理應是剛剛突破不久。
“寧遠。”
顧擔走上前,輕聲喚道。
“孔孔大人。”
寧遠見到顧擔,一怔,隨即臉色變得漲紅,有些慚愧的說道:“我我不是要出賣您的!”
“什么出賣不出賣的,你跟我來。”
顧擔擺了擺手,帶著他來到一處四周無人的大樹底下。
回頭看去,寧遠低著頭,一副小心翼翼,不敢與他對視的模樣。
想來是因為靈稻收成嚴重超標,導致他被靈珍堂詢問,不得不‘供出’顧擔之事導致無言面對。
顧擔輕輕揮手,靈氣蕩漾,形成若有若無的墻壁,隔絕四周。
此乃感靈法,任何不正常的,不屬于自己的靈氣觸碰到墻壁,都會被顧擔所感知道,也是一種輔助用的仙術,通常用來勘探四周,或者隱秘交談。
“孔大人!”
寧遠一驚,頗受驚嚇。
“你莫要緊張,只要如實回答我的問題就行。”
顧擔臉色一板,沒有解釋什么,只是問道:“你且老實告訴我,你是如何在短短一年時間,便晉升練氣三層的?”
寧遠一愣。
臉色一時間青白交織,驚懼難言。
他不過才剛剛突破,竟一眼就被人看出來了?
“不用想著隱瞞。便是掩靈術也只能勉強隱瞞自身靈氣波動,欺騙一下與自身實力相差不大的修士還算好用。可差上一兩個小境界,便已幾乎無用。
而你又無宗師氣血遮掩,對于寧坊絕大部分修士來說,你的修為都可以一覽無余。”
顧擔平靜的說道。
仙道玄妙。
便是最底層的練氣,可以掌握的術法都堪稱繁多。
僅僅是他自己學會的輔助法門便有:感靈法、靈光閃、龜息法、御風訣、清塵術、掩靈術、窺靈法等等效用繁多的仙道法門。
其中掩靈術是用來隱藏自身修為,而窺靈法則是用來窺探別人修為,具體效用,那還是要看個人的實力。
像寧遠這種實力不到家的,顧擔一眼便能夠看出來。
“竟是如此。”
寧遠苦笑,他還以為自己隱瞞的很好,沒曾想竟是在自欺欺人,孔大人可以一眼看出來,那些筑基修士,想要發現豈不是更為簡單?
“如此進境,已不合常理。你便是將自己種的靈稻全都吃了,也不可能進境如此迅猛。”
顧擔問道:“原因為何?”
寧遠抿了抿嘴,說道:“靈石。”
“靈石?”
顧擔皺眉。
“人造靈石。”
寧遠從綁在腰間的袋子中,取出一塊靈石遞給顧擔看。
顧擔伸手接過。
只見其內里的靈氣,果然少了一半不止。
“你瘋了?敢吸收這玩意兒?”
顧擔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仙坊的靈石,無論是‘制式靈石’還是‘人造靈石’,其實都是同一種,只不過前者仙坊承認,后者只算私貨,不能跟仙坊交易。
而這些靈石,則通常當做運轉陣法的材料,或者干脆配合《容生法》來給靈稻多上點靈氣,增加長勢。
但真要個人用來修習,那是萬萬不能的!
其靈氣本就不屬于‘無主靈氣’,天然便有旁人烙印,吸收入體,那簡直是在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就算一直吸收同一種屬性,同一種功法,都會有‘排斥’反應存在,要真能先修帶動后修,那寧坊還賣什么洞府啊?根本就不會有如今的局面!
他觀寧遠氣息散亂虛浮,本以為是剛剛破境所致,不曾想竟然因為偷偷吸收人造靈石!
這根本不是一條捷徑,而是在要自己的命!
“孔大人”
寧遠咬著嘴唇,小聲說道:“我只是下品靈根如果要正常修行的話,就算是練氣中期,都要二三十年。”
顧擔看著他,不說話。
“而吸收人造靈石,就算有副作用,也可以很快很快就到練氣中期。就算成為練氣中期后種田,收成都比初期多上好幾成,還可以多種一些。”
寧遠說道。
“那你有沒有想過,吸收人造靈石,自身靈氣會被‘污染’,導致破境的難度大大增加?
甚至不要說是破境了,待得你自身靈氣增多,那些彼此強行吸收的靈氣,最終會在你體內糾纏不休?稍有不慎,輕則走火入魔,身受重創,重則暴斃而亡都不無可能!
至于筑基?近乎癡人說夢!用人造靈石來提升境界,無異于飲鴆止渴!”
顧擔完全無法理解這個選擇。
這簡直是在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不,從吸收人造靈石之后,前途便算是斷的差不多了。
來日晉升筑基之時,還想靈氣化液?沒給自己炸的四分五裂就算成功。
“孔大人,便是勤勤懇懇修行,下品靈根能成功筑基者,有幾個呢?”
寧遠問道。
顧擔愣住。
竟無法回答。
他考慮到了這件事的后果。
卻沒算寧遠此時的處境。
不借助人造靈石,強行拔升境界,自己勤勤懇懇修行,就一定能到筑基么?
怕是不行的。
不然的話,執法堂那么多練氣后期,是因為他們不夠努力不成?
努力就有收獲,那簡直是天底下最美好的童話故事。
“孔大人,謝謝您。”
顧擔雖未說話,寧遠卻鞠身向他行了一禮。
“如果不是您的話,我也沒有足夠的靈稻換來靈石修行,要多困難好些年,多謝您的幫助。”
寧遠真心實意的說道。
顧擔嘴唇嗡動,卻說不出話來。
原來,高高在上的那個竟是他自己。
前途、根基、未來.
這些東西對很多人來說都太過遙遠,遙遠到根本不敢去想。
能夠讓眼下過的好些,哪怕明知道是飲鴆止渴,都有大把人愿意去做,甚至求之不得。
本就沒有多么廣闊的未來,消耗后半生,來讓自己前半生過的好些,誰又能斥責他呢?
難道老老實實給寧坊種五十年靈稻,他就能有更光明的未來不成?
“孔大人,我還有靈稻需要照看,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寧遠說道。
顧擔:“.”
目視著那小小身影就此遠去,顧擔竟不由得深深的吸了口氣。
求道難,修道難,難于上青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