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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夏朝可否,一統天下?

  帶著濃郁生機的微弱綠芒在手中流轉,滋潤著那已經瀕臨死亡的軀殼。

  久違的舒適感涌現而起,啟志帝的精神振奮起來,他掙扎著,從床榻上坐起,努力的挺直腰桿,看著面前這位容顏不老的前輩。

  “顧先生”

  千言萬語,到了此時,反倒是不知該說些什么。

  “您來看我啦?”

  啟志帝反手握住顧擔的手掌,似是生怕他就此消失不見。

  “嗯。”

  顧擔輕輕點了點頭,那張俊逸而年輕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有的只是一種歷經世事之后的平淡。

  相似卻又不同的一幕,他已經歷過不止一次。

  矯情的話早已說不出口,歲月之中,他已學會應有的沉默。

  天理循環,生老病死。

  王侯將相也好,圣人賢人也罷,便是路邊的雜草,亦是要經歷一次又一次的輪回。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長生路上,此番風景,他已歷經太多。

  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一人已至暮時,身衰魂弱;一人正值青春,器宇軒昂。

  老者的目光之中,滿是憧憬與艷慕。

  已是夏朝一百五十九年啦。

  夏朝的第三位夏皇,也將要落下帷幕。

  可這位夏朝的守護神,仍舊一如往昔,怎不讓人拍案驚奇,艷慕無比。

  或許或許眼前這位存在,真的是某位化神天君,神游至此的一縷神魂吧?

  天地不折其壽,百代亦是等閑。

  于人間處,體悟世事流轉,光陰變幻的無上大道。

  潮起潮落間,幾人留名,幾人振臂,都不過是對方眼中的一隅風景。

  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啊,能有幸與其交會片刻,便已是此生之幸事。

  “顧先生,您是不會老的么?”

  在片刻的靜謐之中,啟志帝問道。

  凝視著那雙蒼老而又顯得有幾分渾濁的眼眸,顧擔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會的,人怎么可能不老呢?天地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啊”

  啟志帝吃驚的微微睜大雙目,隨即輕輕嘆息一聲。

  不知究竟是在惋惜,還是在慶幸。

  “連顧先生都會老啊。”

  啟志帝有些黯然,恢復了幾分力量的拳頭不由自主的握緊,有些不甘的說道:“我不愿老,卻不得不服老。我還有很多事情想做,還有很多的目標沒有完成,我看到了一個嶄新的時代”

  啟志帝痛苦的低下頭,滿是不甘與無奈,“可我的身體,已經不足以支撐了。”

  顧擔沒有說話,唯有手中微弱的綠芒,持之以恒的緩緩滋潤著眼前這具行將就木的身體。

  世上有多少人能夠安然面對死亡呢?

  如莊生那般灑脫的人,千萬人都不見得能出一個。

  時光時光,時至皆光。

  壽到盡時,便意味著要與一切東西說再見。

  宏圖霸業也好,理想信念也罷,親朋故友亦然,離世之后,一切悉數奉還。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或許正是因此,才會有很多人篤信來世,認為人死之后尚有新的地方換一種方式繼續生活下去,沒有徹底斬斷自己與世界的聯系。

  顧擔保持沉默,并不說安慰的話。

  只是用平靜的目光,注視著面前的老者,傾聽著他的言語。

  “再給我一百年五十年,哪怕是十年都好,或許我便有機會,見一見夏朝新的風貌,親眼見到新的時代。”

  啟志帝很是悵恨的說道:“我終究無法帶領夏朝,開辟出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直到這個時候,顧擔方才開口,將其打斷,說道:“不要有功畢于一役的想法,世上難求盡善盡美之事,能做到力所能及的極限,便已相當不易。”

  縱是長生,仍有遺憾。

  世上哪里來得了兩全其美之事呢?

  在有限的時間里,爆發出自身全部的能量,才是普通人的生存之道。

  相對而言,啟志帝的一生已經足夠精彩。

  起碼在這方面他遠比王莽、承平帝要幸運的多,他在夏朝繁盛到凡俗極致之前,看到了新的未來。

  且因此抱有雄心壯志。

  究竟是一無所知,安穩老去為好;還是得見未來,不甘而終為上,恐怕并不好說。

  心中的那份不甘心,終究只能留待后人去潑墨揮毫。

  “恨不能向天再借五百年!”

  啟志帝滿是辛酸的說道。

  他還沒有活夠,他還不愿去死。

  只是,時不我待。

  顧擔平靜的聽著,不再繼續寬慰。

  等到啟志帝自身的情緒緩緩平息之后,他臉上的不甘與憤懣才逐漸收斂起來——也只有在顧先生的面前,他才能如小孩子一樣,敘說心中的不岔。

  在外人的面前,他畢竟是夏皇,要保留夏皇的威儀,不能隨心所欲。

  就連這份不甘心,都只能轉化成一張笑臉,含笑以待,滿是期許的對后來者茲以鼓勵,所有的負面情緒都不能顯露,夏皇必須要有自信,足夠的自信。

  老實說,真挺累的。

  好似帶著一個面具,呆的久了,分不清面具之下的那個人,究竟是自己,還是自己就是面具。

  “顧先生。”

  啟志帝忽然問道:“您也如此送別了我的先祖么?”

  “嗯。”

  顧擔輕輕點頭。

  “他他臨終前,是什么樣的呢?”

  啟志帝有些好奇的問道。

  他的爺爺,圣王王莽。

  他其實并不相熟。

  那個時候,他還很小,而王莽國事繁忙,一心撲在朝政上。

  縱是晚年,亦是變本加厲,從未真正享受過什么天倫之樂,乃至于連他親孫子,也只能從各種史官的記錄之中,窺得一二。

  冰冷的文字,哪里有直接詢問親歷者來的明白呢?

  “他很平靜,甚至是有些欣喜。”

  顧擔毫不猶豫的回答,根本不需要片刻的思量,似乎那副畫面至今還鑲嵌在他的腦海之中。

  “啊?”

  啟志帝吃驚的瞪大了雙眼,這倒是當真未曾設想過。

  “他和你還不太一樣。王莽是切實從大月生活到夏朝的,有屬于他自己的經歷,沒有背負重擔之前的經歷。成為夏皇之后,他一直很擔心自己不稱職,所以對自己的要求格外嚴格,從不懈怠。”

  顧擔緩緩說道:“臨至暮年時,他熟悉的很多人,都已經先走一步。就連他的摯愛紅顏,也老在自己身前。從那之后,他便對生之一字,沒有太多的眷顧,很是平靜的接受了這一切。”

  “是嗎?”

  啟志帝喃喃自語。

  他自出生就在皇庭之中,接受名師指點。

  什么才算是屬于自己的生活?

  不明白啊不明白。

  正如同他選擇的年號一樣,他生來就在強盛的夏朝,目標也是為了讓夏朝更加的強盛。

  而屬于自己的,人的烙印,反倒是微乎其微,不可得見。

  皇帝,合該是大公之人,哪里來的了甚么私事?

  他既無紅顏,又無甚別的愛好。

  這輩子的心血,也全都放在了夏朝。

  他的人生恍如一條單行線,這輩子都在為夏朝考慮,從未有過別的更加強盛的欲望。

  所以他能夠接受身邊的人一個個逝去,因為總有新的才俊涌現而出。

  這是夏朝的幸運,總有人能夠接替下去。

  這是個人的不幸,他終究沒有辦法陪伴夏朝走完全程,從一而終。

  很快,他的名字也將成為烙印在史書上的那一個,或褒或貶。

  仔細想來的話,應當是褒多一些的吧?

  史書幾筆,可換得七十余年的心血呢?

  后人,又是否能夠理解他對于夏朝的熱忱和期許?

  他沒有辦法那么平靜的接受自身的死亡,他心中尚有未竟之事。

  “顧先生,有一件事,我從未和旁人談及過。”

  啟志帝避開了這個話題,轉而說道。

  “哦?”

  顧擔問道:“什么事?”

  “我的老爹,臨終之前,在床前的時候,最遺憾的一件事,便是沒有見到您了。”

  說起這個的時候,啟志帝的臉上終于多了幾分笑容,那是帶著些許欠打的,略帶些俏皮和慶幸的笑容,“在這一點上,我已經贏過老爹太多。”

  “哈,那還真是父慈子孝。”

  顧擔也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兩人皆是大笑。

  笑著笑著,啟志帝的眼角,有淚水滑落而下。

  “真不甘心啊”

  啟志帝又一次說道。

  他已經說了很多次。

  但每一次,都是真心實意。

  他不想死。

  他一點也不想死。

  只是沒有辦法,沒有辦法.

  “人生過百,方知世事稍縱即逝,白云蒼狗,忽然而已。”

  啟志帝原本挺直的腰桿,逐漸佝僂起來。

  他累了。

  蒼老的身軀,重新躺在床榻上,不再說話。

  再多的話,也無法說盡他心中的不甘。

  一代帝王,亦如浮云。

  啟志帝的呼吸,逐漸微弱。

  胸膛起伏的間隙,也越來越長。

  不甘的魂靈,終究無法執拗過那漫長而黑暗的陰云,整個人猶如沁入水中,逐漸沉降。

  唯有一絲絲微不可查的溫暖,尚且滋潤著瀕臨崩潰的軀殼。

  忽然,啟志帝掙扎起來。

  那張蒼老的面容上,皺紋堆疊、扭動,恍如不甘的惡鬼,他強自振奮著,振奮著自身的力量。

  終于,他再一次睜開了雙眼。

  昏黃的目光,已經沒有焦距,眼前一切模糊一片,介乎于昏沉與黑暗之間,什么都看不清楚。

  “顧先生?”

  啟志帝格外不安的出聲喚道,握著顧擔的手掌猶如鐵鉗一般,牢牢抓住,不知是哪里來的力氣。

  “我在。”

  顧擔說。

  “你說.你說”

  啟志帝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呼吸聲猶如風箱鼓蕩,“夏朝可否,一統天下?”

  他還惦記著。

  他始終都惦記著自己想做,但一直沒有去做的事情。

  啟志,啟志。

  啟大同之志,啟夏朝一統天下的志愿!

  那份功業,終究沒有在他的手中完成。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短暫的沉默。

  隨即是肯定的聲音響起。

  “會的,會的。”

  溫暖的手掌輕輕握住他的手,顧擔緩慢,但堅定的說道:“會有那么一天的,即使不是現在。”

  “那就好那就好啊。”

  啟志帝驚慌的表情終于褪去,像是得到了許諾的孩子,滿懷期許,“那一定是一件,震古爍今的大事業吧?”

  “是的。那需要很多人的努力,但一定會做到。因為夏朝有你,有你們的努力,所以一定會做到。”顧擔說道。

  “我?”

  啟志帝聲音欣喜。

  “我啊.”

  一聲不知是欣慰,還是長嘆的聲音落下。

  聲息漸止。

  夏朝一百五十九年,春。

  歷時七十三載。

  夏朝第三位夏皇,啟志帝駕崩。

  享年一百零一歲。

  顧擔伸出手,為他合上雙目。

  “好好休息。”

  顧擔輕聲說道。

  以凡俗之身,年逾百歲。

  放到人間,稱得上是喜葬了。

  只是啟志帝的身份特殊,為國謀劃的時間,幾乎快要相當于王莽和承平帝的總和,對于夏朝子民而言,其間的份量也絕對不小。

  在如今這個特殊的時代,這么一位真正意義上德高望重的定海神針逝去,恐怕還會掀起一陣波瀾。

  不過,啟志帝早已料想過這件事,早在兩年前便有所鋪墊,又是以罪己詔的形式傳遍四方。

  便是死,啟志帝也希望用自己的死亡,為夏朝換來些更為有利的東西。

  這么一位為國奉獻一生的皇帝,是夏朝的幸運,盡管他曾經頗為偏激,卻未釀成大錯,臨淵止步,善莫大焉。

  所以顧擔要來送他最后一程。

  為啟志帝最后整理了一番儀容,使他保留皇帝的顏面。

  顧擔起身,看了眼空蕩蕩的房間,隔著窗戶,能夠看到外面剛剛升起不算太久的日頭,呈現出些許橘黃色,尚未爆發出真正的光與熱。

  這個悲傷的消息還沒有被外界知曉。

  但要不了多久,又是一次與國同悲切。

  前方,還有更多的挑戰等待著夏朝,在新的時代之中,夏朝需要重新調整自身,選擇更適合自己的位置。

  舊的人已經逝去,這是一個時代的落幕。

  而新的時代,已是近在眼前了。

  顧擔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一句話,告慰逝去的魂靈。

  “等一等,要不了幾年了我會出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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