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城區的清繳步入尾聲,清凈子明顯有點按耐不住。
一只蜂窩狀的手臂法器懸浮在內城區半空,表面布滿密密麻麻的孔洞,釋放出濃郁的煙塵。
對尋常修士來說,煙塵就是足以腐蝕身軀的金屬毒素,隨著口鼻呼吸鉆進血肉骨骼,不過半日,入道的根基就得盡毀。
器修則不然,他們無法自主恢復傷勢,金屬毒素能夠刺激傷勢愈合,同時還能加持術法。
李墨立刻注意到清凈子的舉動。
他身處在心獸宗內門弟子比斗的煉法場,毫不猶豫停止周天循環,等待著內城區的覆滅。
李墨觀察著器修吸收金屬煙塵。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器修已經脫離血肉的本質。
李墨敢肯定,器修遭受死病侵蝕后,應該不會化作詭獸,而是另一種不可名狀的怪物。
子器派對死病的研究,遠比心獸宗深入。
李墨想起鐵鼎秘境,里面便堆滿著巨型詭獸的尸體。
恐怕在很早以前,子器派就已經在關注心獸宗,不過他們看中的僅僅是詭獸的價值。
李墨收起獸皮法器,通過無漏之體來隱蔽自身。
內門詭獸的數量已經降低到十頭左右,子器派弟子占據著絕對的優勢,能單方面的碾壓。
一旦內門詭獸粥少僧多,李墨渾水摸魚的行徑,也就不會有子器派弟子在意了,
等同變相保住他們的性命。
李墨穿行在內城區各處,找尋著天地劇變的線索,發現幻境里透露出的細節,顯得毛骨悚然。
裸露的遺骨、詭異莫名的一幅幅鳥獸圖、關于祭亡齋醮的裝飾、扭曲的飛升兩字。
似乎在心獸宗修士都淪為獸皮人后,宗門依舊維持著秩序。
維持秩序的不是別人,正是靈獸所化的內門詭獸,當時它們應該是具備靈智的。
它們陷入祭亡齋醮的瘋狂,迎接著飛升祖師天辰子的降臨。
最后一場祭亡齋醮,便是造成內城區徹底淪陷的主因,是斷絕心獸宗傳承的那一根稻草。
李墨在接觸過各類內門詭獸的尸體后,造化書內涌出的古代功法記憶越來越多。
內丹房的“丹鼎化氣妙法”,內器坊的“玄煉三清一氣”,執法堂“四煉大鵬展翅經”……
雖然古代功法不適用于如今修仙界的體系,但道種卻沒有半點嫌棄,仍然照單全收。
應該是道法相通的關系,古代功法同樣有可取的地方。
不過讓李墨疑惑的是,部分從古至今的內門詭獸,牽扯到的心獸宗修士,都并非身居高位。
吳塵智雖然是首席丹師,可修為不過筑基中期。
李墨記得,光是心獸宗的外門,就有七位管事長老。
更別說,內門執掌一脈傳承的峰主,以及其嫡傳弟子,還有內門長老、掌教等等。
他們的靈獸化為詭獸后,似乎都在天地劇變后不見蹤跡,沒有一頭在內城區存活至今。
砰砰砰……
李墨的思緒被打斷,熔鎮地動山搖起來。
清凈子不再顧及死病惡化的風險,自己出手對付殘存的內門詭獸,嘴里滿是不明所以的呢喃。
子器派弟子難免心生忌憚,但以清凈子結丹的修為,他們不可能逃離內城區的范圍。
沒過幾日,當最后一頭食膳堂的內門詭獸身死,籠罩熔鎮數千年的濃霧開始緩緩消散。
內城區顯露在眾修士面前。
一間間建筑保留著古代道教的風格,青瓦白墻,池塘有仙鶴遺留的痕跡,陰陽雙魚同樣隨處可見,角落還有片枯竹林。
不過靠內側的建筑,能看到獸皮人風化的枯骨。
由此可見,祭亡齋醮絕不是內門詭獸無端的臆想,是幾千年前真實發生過的禍端。
李墨無意間瞥向清凈子,心境有所波瀾。
清凈子踏空而立,狀態變得更加不穩定,特別是裸露在外的后背,長滿密密麻麻的細蟲。
細蟲的末端還連接著兩人,分別是韓才與石磯。
他們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細蟲似乎能把清凈子身軀的異化,不斷轉嫁給韓才兩人。
韓才遍布畸形手臂,修為也退回到弱冠后期的程度,口鼻偶爾有夾雜內臟碎片的血水涌出。
相對而言,石磯略微好些,手臂數量比韓才少一倍,只是腫脹的腦袋里似乎有活物存在。
“韓師?!!”
李墨臉色陰沉,到底是什么情況,明明獸傀兩方已經金蟬脫殼,大半修士都得以保存了啊。
“不對……”
他突然意識到,清凈子很可能是田昌文引來的內城區,讓后者誤認為極品靈石在其中。
既然冒著如此風險,肯定是為百獸血身。
但韓才兩人都已經落在清凈子的手中,說明計劃大概率失敗,整個熔鎮都會因此覆滅。
李墨不斷在心頭思索,有沒有辦法保下韓才的性命。
好在暫時危險不大,兩人作為假丹期的傀修,活著的價值明顯遠遠超過尸體。
濃霧籠罩的范圍縮小到百米左右,內城區即將一覽無遺,氣氛突然變得焦灼起來。
李墨瞳孔放大,心臟跳動的速度不由加快。
刺青獸紛紛生出警示,仿佛對即將出現的事物,有著本能的恐懼,令它們想要遠離熔鎮。
李墨安撫刺青獸的同時,目光鎖定內城區的中心。
在濃霧消散的剎那,清凈子嘴里噴出一股七彩煙塵,打算遮蔽內城區,不讓外門弟子看到。
咚咚咚……
清凈子施法被打斷,所有修士都做出捂住胸口的動作。
鳥獸交雜的聲音響起,仿佛置身于叢林的深處,天邊初現的夕陽隨即拉開一道帷幕。
李墨瞇起眼睛,心里不由暗道:“天辰子到底什么情況,祭亡齋醮又是怎么回事?”
清凈子嘴角的笑意收斂,表情充斥著深深的疑慮。
顯然他已經意識到,內城區中心根本與極品靈石無關,自身外泄的靈力頓時暴動起來。
鳥獸聲戛然而止。
夕陽西下,眾修士不禁露出難以言喻的驚愕,實在對霧氣中顯露的事物無法理解。
祭亡齋醮的石臺映入眼簾,面積差不多近千米。
在石臺的中央,是一尊五六百米高的天辰子塑像,樣貌栩栩若生,右手指向頭頂。
石臺外圍是大量蒲團,端坐著數以百計的心獸宗弟子塑像。
塑像一動不動,都是心獸宗的核心修士,幾千年過去仿佛沒有留下一點歲月的痕跡。
相比于天辰子的塑像,它們外貌具有獸化的特征,打坐的姿勢也顯得非常不倫不類。
李墨回想起黑風嶺的祭亡齋醮,石臺擺設別無二致。
“哇哇哇……”
嬰孩的啼哭從天辰子的塑像內部傳來。
清凈子毫不猶豫朝平臺俯沖而去,其余子器派弟子不由面面相覷,紛紛選擇跟在他的身后。
李墨混在人群里,意識到當初的天地劇變,應該不止是獸修化為獸皮人那么簡單。
“祭亡齋醮,飛升……”
清凈子直奔天辰子塑像,李墨停留在祭臺的邊緣。
李墨看向一尊尊塑像,造化書接連涌出記憶,說明塑像的身份至少也是嫡傳弟子。
“咦?”
他注意到一個難以置信的地方,塑像并非后天雕琢而成,竟然都是中空的尸骸所化。
尸骸僅剩薄薄的人皮,腦后的位置有道不明顯的裂口。
李墨不由比劃了下,裂口剛好夠五歲左右的孩童鉆出,表面也有手臂撐開裂口的痕跡。
在尸骸的體內,他還發現獸毛鳥羽的殘骸。
嬰孩的啼哭愈演愈烈。
李墨悄悄轉身走向天辰子的塑像,后者也是類似的情況,是一具巨型尸骸的人皮外殼。
腦后同樣有裂口,里面的空間足夠容納兩三百米的生靈。
清凈子已經冷靜下來,若有所思的打量著天辰子尸骸,其余器修在旁壓根不敢說話。
李墨腦海里一片混亂。
心獸宗修士無論強弱,都在天地劇變的作用下化為獸皮人,參與祭亡齋醮的都是詭獸。
但天辰子在當時,恐怕已經身死道消幾百年了吧?
直至李墨見到塑像腦后的爪印,才恍然大悟的反應過來。
造化書的記憶絕不會有錯,天辰子已經壽元枯竭而死,但其靈獸金絲鳳尾雀卻還活著。
并且在天地劇變后,金絲鳳尾雀蛻變為人形詭獸,樣貌與死去的天辰子一模一樣。
在荒謬怪誕的祭亡齋醮中,它們從舊軀殼中“羽化飛升”。
李墨猜測的答案,已經很接近真實情況。
內城區混亂的始作俑者,就是金絲鳳尾雀飛升的遺蛻,也可以說是天辰子的遺蛻。
從各處的細節能看出,金絲鳳尾雀是真把自己,當成那位開創心獸宗基業的祖師了。
在子器派弟子關注于天辰子遺骸的時候。
韓才睜開混濁的眼睛。
他看了眼天辰子遺蛻,朝石磯微微點頭,包括清凈子在內,沒有器修會關注傀修的異樣。
李墨發現蘇醒的韓才,頓時明白一切都是田昌文的計劃。
誰能想到,子器派眼中隨意拿捏的獸傀兩方,竟然選擇以道統為賭注,傾盡所能入局。
“我似乎可以幫他們一把。”
李墨當初找韓才討要術法,從中得知蛛心人面妙術的詳細,是一門非常隱蔽的傳念法術。
只是傳念的距離不能太遠,并且需要一點血肉媒介,聯系的修士還不能有所抗拒。
媒介不難,韓才受創如此嚴重,所過之處其血肉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