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第一道曙光照耀著這片大地。
倉庫斷壁殘垣，焦黑破敗。
孟樹榮一夜沒睡，此刻精神處于一個極為矛盾的狀態。
既疲憊、又亢奮。
看著曾經的倉庫，想著倉庫里一件件整整齊齊的設備。
他心中仍舊堵得慌。
抽完最后一盒煙以后，他將煙蒂掐滅，扔進廢墟里，終于站了起來。
他看著手機上那個號碼。
這是來自巴西的一座別墅訂單。
集成吊頂起源于04年的華夏，實際上華夏任何一家吊頂品牌，甭管多高大上，名字叫得多洋氣，他都是華夏本土品牌。
當然，歐美那邊也有，但是，總體概念沒那么深，華夏出口仍舊處于一種停滯的狀態。
巴西的別墅位于羅西尼雅。
雖然是拉丁美洲最大的貧民窟，但巴西這地方，貧富差距之懸殊，簡直令人驚愕。
底層人如地溝里的老鼠，在潮濕、陰暗、骯臟的地方生存。
而富人則躺在沙灘上，享受著日光浴、咖啡、音樂、最好的西式教育……
那幢別墅位于富人區。
似乎是南加州國際電影金像獎掛上了歐邦集成吊頂的廣告，偶然間那位富人看到了歐邦集成吊頂的樣板房，然后覺得不錯。
然后……
就定了。
雖然是富人區，但訂單金額并不高。
大概一萬美元左右。
相當于七萬多人民幣，利潤三萬多一點。
但又要出海、又要通過審查、制定海外標準、購買機器……
一切都是從頭開始。
站在灰燼上的孟樹榮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默默地看著曾經的倉庫。
一夜未睡的他，人依舊很疲憊，看起來分外憔悴。
但他踏著灰燼，一步步地朝著店面的方向走去。
沿途依舊響著一陣陣低沉、絕望的痛呼聲，這一場火災，毀滅了很多人。
不過……
火光燃燒之下……
未必不是一個新的開始。
這是歐邦集成吊頂走向國際的第一步。
歐邦集成吊頂就是一個國際品牌！
孟樹榮徹夜未眠。
但張勝睡眠睡得很好。
他昨天睡在歐邦集成吊頂的床上，睡到了早上八點鐘才醒來。
醒來后，老板娘李愛鳳端著包子豆漿走了過來。
她跟孟樹榮一樣也是徹夜未眠，腦子想得更多的是未來的事情。
歐邦集成吊頂現在算是黎明前的黑暗，既冰冷又絕望，看似一道曙光照過，但想要重新站起來，他們必須要錢……
一臺機器就要十幾萬……
現在的他們別說十幾萬，就連拿出幾萬塊都分外勉強。
同時，燕石化新宿舍樓那邊，馬上就要安裝了，就算擁有了一臺機器，也根本趕不上工期。
似乎……
等待他們的只有違約。
違約，就要付高昂的違約金……
一夜間。
老板娘李愛鳳老了很多，鬢角都冒出了幾根白發。
見張勝走出來的時候，她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招呼張勝吃飯，但笑容卻越發得苦澀，等到孟樹榮來的時候，她忍不住地跟孟樹榮說了這些事情。
孟樹榮只是沉默。
默默地吃著包子，喝著豆漿，偶然間目光看了看外面，眼神之中閃過幾分焦慮。
但張勝看到他脊梁依舊是挺直的。
張勝吃完后擦了擦嘴，目光看著他。
“需要多少臺機器？”
“兩臺機器，一套流水線，我的想法是，去巴西那邊建個臨時廠，然后生產，這樣省錢……”
“概念錯了。”張勝聽到這的時候，微微皺起了眉頭，搖搖頭。
“啊？”
“我們歐邦集成吊頂是國際品牌……”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按照國際標準做，但是……”孟樹榮說到一半的時候，便沉默。
這年頭。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買一臺機器都費勁的孟樹榮，心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怎么做怎么省錢。
他陷入了很典型的窮人思維怪圈里面。
“集成吊頂要在我們華夏生產，我們這邊生產以后，我們部分材料通過海運，走中南美洲航線過安檢，然后再到巴西，項目負責人，或者說，你親自隨船到巴西……”張勝瞇著眼睛，盯著孟樹榮。
“這，張總，是我瘋了，還是我聽錯了？走中南美洲航線？這得，多少錢！”孟樹榮聽得心驚肉跳。
他做夢都想不到，張勝居然會提出這么一個荒謬的想法。
他盯著張勝，一度覺得張勝似乎是瘋了。
一筆訂單，最多賺個三萬多塊。
這么一輪走過去，不但賺的錢全部賠了進去，甚至還得貼錢……
“裝箱20尺普通柜，大概2500美元左右，十一月份，并不是旺季，所以這個價格幅度還能再低一下，港口到里約的運輸費，我簡單地算了一下，大概1000美元能下來，總體價格是3500美元的運輸費，人民幣23000左右……”張勝看著孟樹榮。
“這么多錢，我……”孟樹榮聽完以后，心臟猛地顫了一下。
運輸費就這么多錢，那人工費豈不是，除了人工費，還有其他一系列的成本……
這單做完以后，不但沒得賺，甚至是血虧。
孟樹榮低下頭。
突然發現，原來出口根本沒那么好做。
“怕了？”張勝笑瞇瞇地看著孟樹榮。
“張總，我覺得你是在拿我開玩笑……”孟樹榮也跟著笑了起來，只是笑得越發得苦澀。
“孟總，你陷入了一個典型的窮人思維，窮人思維最致命的缺陷是沒有資本，沒有資本，便只會盯著自己擁有的，不敢去搏自己所沒有擁有的，但這個社會，他就是一個典型的韭菜社會，國家大勢，目前是貶值，物價漲、房價漲，縱觀過去的三十年里，用滄海桑田來形容都不為過，萬元戶漸漸地開始變得不值錢，幾千塊一套房子變成了幾萬塊，然后變成了上百萬……”
“窮，并不是錯，但窮，很容易讓人眼光變得局限，局限于口袋里的那點錢，整天盯著口袋里那些錢，便會想著怎么存下來，怎么拿點最穩的利息，但利息，怎么可能跑贏通貨膨脹？一刀下去，辛苦了大半輩子，都成了一場空……”
“這是窮人的思維局限，因為專注于自己擁有的財富，想著多省點，怎么省，便少了另一層的思索精力，譬如自己會認識什么人、會進一步認識什么人、不會去想國家大勢，不會想著借著國家大勢，去跟著做點什么事情，更不會去想國家需要什么，而我們能做什么……”
孟樹榮聽得腦殼發脹。
一夜未睡的他，只覺得越聽越茫然，越聽越糊涂，總感覺張勝說了一大堆廢話。
張勝看著他的模樣以后，知道自己不點出最后一層窗戶紙以后，他是不可能明白的，最終，只能嘆了口氣。
“孟總……我們有海外的訂單，并且，那邊已經將一萬塊美元，打倒我們卡上了，是不是？”
“是！”
“08年金融危機以后，海外訂單受挫，國家除了拉動內需以外，最想做什么？”張勝瞇著眼睛：“如果你站在國家層面上，思考你需要什么，你會想到什么？”
“我……鼓勵出口？”孟樹榮陷入思索。
“對咯！新聞上天天講，金融危機里的危與機，普通人只看到了危，很少人看到機！”張勝笑咪咪地說了起來。
“那我們的機是……”
“在這個海外貿易受創的時代里，華夏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金融危機的波及，內需市場需要抓，海外市場，更需要去重新拓展，而我們有海外的客戶，同時，我們也是華夏品牌出口海外品牌的中小型企業，我們是幼苗，那么，在這個情況下，幼苗需不需要鼓勵呢？”張勝繼續循循善誘。
“嗯……”孟樹榮感覺自己思維一震，好似明白了什么東西。
“我們是國際品牌，我們也是華夏民族品牌，我們是華夏民族，出口國際的品牌，這是我們的概念，我們真正意義上的概念！”張勝瞇著眼睛，看著孟樹榮。
“張總，這……”孟樹榮全身一顫，瞳孔猛縮。
“大家不是攻擊我們是假洋牌子嗎？我們從來都沒有說我們是海外品牌啊，我們一直說我們是國際品牌，伱看看我們店的主招牌，主招牌是歐邦國際！”
“海外品牌牛逼，還是我們出口海外的國際品牌牛逼？”張勝瞇著眼睛，瞳孔閃過一絲如劍一般的寒芒。
孟樹榮被驚得說不出話。
這一刻……
他喘著粗氣，只覺得腦袋爆炸了一般，只剩下無數的廢墟。
“我該怎么做？”
“做好你該做的事情，跟我昨天晚上說的一樣，去聯系那些其余的吊頂品牌，盡量謙遜、露著笑容，跟他們聊合作，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用想……”
“好！”孟樹榮點點頭。
隨后，他看到張勝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當著孟樹榮的面，跟電話那邊約了一下時間。
孟樹榮心中猛顫。
“張總，那是，該不會是商務……”當他意識到張勝直接用電話聯系到商務部的時候，他瞪大了眼睛！
“孟總……”
“嗯？”
“我們要站在更高的層次，想事情，那么很多東西都會豁然開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