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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五章 禮部試(3)

  “奉圣旨,準牒敕:今年科舉第一場,乃試之以本經!”

  “本經者,《易》、《書》、《詩》、《春秋》、《禮記》也!”

  “禮部用元祐三年二月乙酉詔:祖宗之制,詳略皆得,先帝之法,善之又善,朕當從之!”

  “乃依熙寧二年詔書,制五經題各二!”

  “諸生可自選所治本經,答其出題!”

  “所答題目,可參用《字說》、《三經新義》、古今典故、注疏或己之所見、所聞、所感,文字當以館閣楷書!”

  這是都堂宰執們,最后互相妥協出來的方案。

  新黨繼續保留了《字說》、《三經新義》的官方指定科舉參考書目的地位。

  而舊黨則將自家的學派思想經典,也塞了進去。

  在這個過程中,代表趙煦發聲的蘇頌,忽然橫插一腳,舉了嘉佑二年科舉,蘇軾以《論刑賞之忠厚》為答,歐陽文忠公以為善,仁廟不以為意,反推為佳話的故事。

  加入了本年科舉,允許士人將自己對圣人經義的解讀、感悟、感觸,來回答問題。

  只要其能自圓其說,且不脫圣人仁義之教的樊籬。

  為此,蘇頌提出了‘六經注我’的最新口號。

  并贏得了都堂上下的一致認可——大宋士人,當如是哉!

  基本沒有人有異議。

  因為啊,這大宋的大儒,從宋初三先生開始,一貫如此。

  蘇頌只是將之系統性的歸納為‘六經注我’。

  這很合理,沒毛病。

  所有人都是這么玩的。

  于是,就形成了今年科舉的基本框架。

  所有人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

  穿著皂衣的禮部吏員,敲著鑼鼓,在考場中穿行。

  一邊走一邊拿著一個銅喇叭,反復念著朝廷的公文。

  雖然有關今年科舉的注意事項和考試順序、答題要求,都早已在數日前,由都堂張榜公布,并在汴京新報、汴京義報的頭版上連續刊載了三日。

  但,為了防止考場上的士人,不知道或者遺忘了朝廷規定。

  故此,知貢舉章衡依舊要求禮部貢院的官吏,在每場考試前,都要宣講三次。

  以免有人在落榜之后,拿著此事當借口鬧事。

  吏員巡場三次后,就有穿著紫色公服的內臣,抬著一個個上鎖的箱子,進入考場。

  這也是本次科舉的最新改革措施之一——三位主考官出題完畢,天子批準后,所有考題立刻由皇城司選派專門的內臣,送到入內內侍省的‘版印務’進行雕版印刷。

  整個過程,由御龍骨朵直負責監督。

  所有相關參與者,在整個過程,都被限制在皇城的版印務內不得外出、也不得與他人交流。

  印刷完畢,由御龍左直指揮使燕辰帶隊親自看押。

  直到科舉日,方許交割到貢院。

  如此一來,就確保了考題不可能泄露——假如發生了泄露,也可以迅速進行排除,找到泄露的源頭。

  包誠看著發到自己面前的試卷。

  十道正經題,被分成五個分類,用著墨字印刷在上面。

  第一類,是易經題。

  他沒學過……

  直接略過。

  第二類,尚書題……

  學是學過,但他只是掃了一眼題目的名字,就縮了縮脖子,明智的放棄了。

  因為熙州州學,請的教授,乃是橫渠門人。

  而橫渠門人,素來不擅尚書。

  第三類是詩經!

  包誠露出笑容來,熙州州學目前主攻的方向,在五經是詩經,在兼經則是論語。

  至于其他的?

  不好意思,多數學生還在打基礎的階段。

  好多人進了州學,甚至得州學的教授們,從韻書開始教起。

  不然,他們連官話都不會講!

  而韻書想要學通,起碼三年。

  好在,熙河路雖然文盲率高。

  但熙河的藩部首領們都不差錢!

  哪怕是過去,像包順兄弟這樣的藩部大首領,也都是重金請了儒生在家教導子弟讀書識字。

  至于現在?

  只能說,請代入現代中東狗大戶!

  譬如包誠的祖父包順,去年光是去一次抹邦山朝圣,就布施香油一千多斤,牲畜以千計,還向佛牙舍利供奉了黃金、白銀、珍寶、玉石。

  自然的,在教育上他們也不吝嗇。

  像是包誠入讀的熙州州學,雖然建立的時間很短——元祐元年才開始興建。

  但無論是師資力量,還是學齋、學舍、學田、學館,都已能秒殺內郡的許多州郡。

  特別是去年,包家在包順率領下,到廬州祭祖、省親之后。

  他一回到熙州,就在自家的牧場里,模仿著廬州包氏的私塾,建起了熙河包氏私塾。

  因為有錢,所以,包順直接下令,所有包氏族人的孩子,都可以入讀。

  其中學習成績優異者,更是可以免費入讀。

  每年私塾成績排名前十的孩子,更是能拿到五十貫以上的賞錢。

  回憶著這些,包誠認真看起了題目。

  第一題:關關雉鳩,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孔子謂《關雉》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何也?今朝廷欲舉關雉之義,以合修身治國齊家之道,汝且具義而書,限千字。

  第二題: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周禮曰:均貧富,孔子曰:均無貧,方今天下,富者雖未阡陌連野,貧者實無立錐之地,今天子欲舉先王之道,奉圣人之教,以求民富而國強,汝且以《碩鼠》之義,書先王之道,圣人之教,用于當今之法,限千字。

  看完這兩道題目,包誠就皺起眉頭來,感覺這兩道題目對他來說,似乎有些過于難了。

  這個時候,他看到了在卷子上,似乎還貼著一張黃麻紙。

  他好奇的拿起黃麻紙,發現上面用著小楷,列舉著本次科舉需要避諱的文字和如何避諱的辦法。

  譬如,諸位先帝名諱與謚號、廟號,以及當朝天子的名諱自然都要避諱。

  但,當今天子圣明,為了防止給天下士人添麻煩,所以已有旨意,諸先帝圣名、廟號、謚號,皆可以用其陵名代指。

  譬如先帝,可書永裕陵。

  而天子本人名諱,則可以在遇到的時候,空出不書,號空一格。

  此外,兩宮慈圣閨名,皆為二字,只要不是二字同書,則無須避諱。

  兩宮父祖,則可書其謚號。

  譬如太皇太后之父高遵甫,可書高穆武公,而皇太后之父向經,可書向康懿公。

  此兩宮慈旨也。

  而在大宋,需要避諱的還不止這些。

  依故事,都堂宰相的名諱,也需要避諱——此國朝所以尊宰相而崇治道也。

  亦是宰相位極人臣的威嚴所在。

  有些時候,朝廷甚至會要求避諱宰相的父祖之名。

  比如包誠在熙州州學的時候,就聽橫渠的先生們說過在先帝時,因故宰相曾公亮德業功高,故在其在位時不止科舉,就連朝廷公文也要避諱曾公亮之父曾會的名諱。

  于是,一度政事堂下給有司的文書堪會,被避諱成堪當,直到曾公亮告老。

  好在,如今當朝的兩位宰相,皆高風亮節之人。

  故此,都已婉拒了朝廷避諱其父祖名諱的要求。

  按照兩位宰相的請求,今年科舉,士人只需在提及他們的大名時,避諱他們兩人名諱中的最后一個字即可。

  譬如,左相呂公著,可書呂公著,右相蒲宗孟可書為蒲宗莽。

  這都是取其同音字以避諱。

  將避諱要求和避諱辦法細細的看完,包誠重新看向那兩道詩經正經題。

  想了想,包誠輕聲道:“我還是暫且看看其他正經題罷!”

  這兩道題,對他而言,實屬有些過于難了。

  可是,當他看完其他題目后,他就知道了。

  他其實只有詩經題這一條路。

  至少,他在熙州州學是認真學過一年多的詩經。

  而其他四門正經,對他來說,過于深奧了。

  于是,包誠只能是低下頭來,認真的審題,從有限的知識儲備里,榨取出更多的文字。

  好在,他沒什么壓力。

  此番進京,也沒存著能考中的想法。

  對他來說,這次進京趕考,純粹是來感受一下大宋科舉氣氛,順便去看看汴京學府里他祖父買的房子。

  貢院的考試正在進行的時候。

  趙煦也沒有閑著,此刻的他,正在崇政殿上,接見著太學所報的今年太學上舍優等生代表。

  自太學改革,以打分制取代過去主觀味道過濃考評制后。

  太學就開始了急速內卷。

  過去那種,升舍靠關系,出官靠人脈的亂象,已是一去不復返。

  尤其是涉及出官這種關乎太學生們既得利益的東西。

  趙煦都不需要派探事司邏卒監督,太學內部的太學生們,就自發的開始監督起同齋同舍的同學們。

  尤其是上舍生們之間,已卷到了非常夸張的地步!

  沒辦法!

  現行太學學分制下,太學生們不僅僅要學業成績優秀,每一科都不能有短板。

  還得善于庶政實務,懂經濟刑律甚至天文地理。

  不然的話,一旦升到了上舍,需要前往有司官署實習的時候。

  萬一,沒有人肯要,或者在官署里的實習成績太低。

  那就完蛋了!

  反之,只要學習成績優秀,升到上舍生,謀得了一個到在京六部乃至于都堂實習的機會,并在這個過程中得到某位大人物的賞識。

  那就直接起飛了!

  典型例子就是趙煦選的馬骨宗澤。

  這個元豐八年,才被趙煦特旨招入太學的浙江人。

  在不到三年內,就完成了從外舍生到上舍生的飛躍。

  如今更是,在號稱天下文章之詞垣、學者之玉堂的學士院內實習。

  上一個帶他實習的人叫范純仁,如今已宣麻拜為執政。

  現在帶他實習的,則是三朝元老,天下名臣趙偁。

  趙偁在入京前,歷任地方州郡數十年,有著豐富的基層行政經驗。

  保守估計,今年科舉之后,循例的太學出官名單中,必有宗澤的名字。

  而且,很可能是以太學第一的身份出官。

  一旦出官,按照元豐故事,起碼也是通判資序。

  而如今,依太學新政,上舍生實習期間的工作經歷,在出官后是認的。

  換而言之,等于宗澤只要出官,就默認他有一年的通判資序了!

  而大宋朝一任通判,最多兩年。

  等于宗澤出官后,只要到地方上打個轉,就可以回京改官。

  這比科舉狀元還爽!

  狀元郎,初授也不過從九品京官而已!

  正是在這種預期下,太學內部經過充分競爭后,卷出來了一大批的人才。

  而且,還不是只會死讀書的那種書呆子。

  都是在六部、開封府等有司實習過,并且實習評分相當高的人才!

  趙煦看著手中的名單,對照著,他命人從六部有司、開封府取回來的這些太學生的實習報告,眼中溢出光彩來。

  “誰說大宋無人才?”

  “只是被埋沒了而已!”

  “看來,我得在科舉放榜之后,同步開始一場太學上舍生出官試了!”

  直接從太學取士,而不是科舉取士。

  這是熙寧變法后,新黨一直在推動的事情。

  然而,過去的太學問題重重,黑幕無數,使太學三舍法取士,只能在小范圍內進行。

  而如今的太學,已完全摒棄了過去的那套主觀意味非常強的考評制度。

  從外舍生到內舍生再到上舍生,一切看分數說話。

  得分高的升舍,得分低的降舍乃至于遣還原籍。

  而到了上舍生階段,就開始學習、教授實務庶政,進而爭取有司部門的實習機會。

  最后通過實習,拿到高分后,再通過出官試考核,授給官職。

  這一套系統,雖稱不上完美。

  但比起過去,充斥著黑箱操作,完全由少數人的主觀臆斷來決定太學生前途的考評方法,無疑是進步了太多太多。

  “得找幾位元老商議一下此事,爭取他們的支持才行!”

  趙煦想著,就喚來童貫,與他吩咐道:“汝且到太師文彥博、彰德軍節度使張方平、保寧軍節度使馮京的府邸去,傳朕的旨意就說,朕欲明日上午,與三位元老同游玉津園……”

  正好,他也自從在慶寧宮醒來之后,還從未去過玉津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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