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及甫穿過嘈雜喧嘩的邸店大堂,徑直到了邸店的柜臺前,柜臺里的掌柜遠遠的就看到文及甫,見著他上前來,立刻就滿臉堆著笑,迎了出來:“小人見過文公,不知大駕光臨,未能遠迎,還望文公恕罪!恕罪!”
文及甫眉頭一揚:“汝識得我?”
“汴京城中,如今誰人不識文公?”掌柜的堆著笑恭維起來。
這是實話!
概因如今的文及甫,不止是當朝太師之子的身份了。
他同時還是汴京春明坊抵當所的幕后實控人!
自文家撲買下這個抵當所后,可謂是日進斗金!
沒辦法!
春明坊里太多的達官貴人了。
而這些達官貴人的子侄門客,想要做買賣營生,需要周轉資金的時候,第一個想起的自然是本坊的抵當所。
而文家的名聲,在大宋朝野其實非常好。
因為文家人拿錢真的辦事!
且,假若事情沒辦妥,文家人甚至愿意退一半甚至七成的錢。
且若出了紕漏,朝廷追究起來,文家人也不會牽連旁人,而是選擇自己抗起來!
這在大宋,簡直是良心權貴的代言人!
故此,文及甫的買賣,做的飛起。
好多人借錢,尤其是官員士大夫們的家族成員借貸,都愿意到文彥博經營的抵當所里借貸。
信之一字,有時候就是這么神奇。
而這熙河邸店的掌柜,自然是見過文及甫的——他曾在自己的上司的帶領下,去過春明坊,拜過碼頭。
雖然文及甫不記得他,但他記得文及甫。
文及甫聽著這掌柜的恭維,心情頓時大好。
作為汴京四個字之一,文及甫素來慷慨。
便笑著從袖子里摸出一張十貫的交子,遞給那掌柜,豪爽的道:“說的好,看賞!”
掌柜的接過交子,笑的更加燦爛了,連連道謝:“多謝文公賞!多謝文公賞!”
然后他問道:“未知文公來我這邸店是?”
“我聽說,熙河來的包公子,就住在此地?”
“正是!”掌柜的自然知道,邸店內住了熙河來的衙內。
而且,還是能和熙河路的大人物們說得上話的衙內。
“煩請掌柜,將我拜帖,拿去送與那包公子……”文及甫昂首道:“就說:汾州文六,特來相見世侄!”
掌柜的接過拜帖,道:“文公且在此安坐片刻,小人這就去通報包公子!”
便拿著那拜帖,上了閣樓。
文及甫到熙河邸店的時候,包誠正在與他有心要結交、拉攏的那兩個貢生說著悄悄話。
這兩個貢生的年紀,都在四十來歲,但談吐都頗為豪爽,不是那種讀死書,只知道之乎者也的窮措大。
相反,包誠通過交談知道,這兩人早在元豐八年的時候,就在汴京了,且一直留到了現在。
卻是因為元豐八年科舉,貢院失火了,燒死了許多閱卷官員,也燒毀了大半的試卷。
所以當年的省試只能重考。
他們兩個也就只好留在汴京,等待重新考試。
而當年的科舉,最終是五月份才放的榜。
等到放榜的時候,他們兩人在京城中,已經多留了三個月,帶來的盤纏早就花光了。
在看了榜,確定自己再次落榜后,他們就開始為回鄉的盤纏發愁。
好在,他們都是科舉常客。
從熙寧一直考到元豐,對于汴京求生非常有經驗。
便去了大相國寺那邊擺攤,賣字賣畫,也給人代寫書信、抄寫書籍。
運氣好,一天就能賺幾百文,攢上幾個月就能湊夠回鄉的盤纏。
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他們兩個因為科舉延宕,被迫滯留汴京,吃了幾個月苦頭。
結果,遇到當今官家出幸開封府,沒多久僧錄司誣案爆發,官家憤于胥吏亂法,干脆將涉案的胥吏統統罷黜不用。
然后,對僧錄司的吏員選用制度進行改革,開封府吏員公考制度,由此開始。
他們兩人,當時本已窮困潦倒,遇到這種事情,也顧不得什么胥吏卑賤、丟人了。
成為了第一批報考的士人。
也成了第一批被公考錄用的吏員。
過去三年,他們兩人一直在開封府為吏員,從僧錄司開始,歷任了各署的吏員。
甚至參與過好幾個重要的事情。
譬如去年府界弊案爆發后,他們就曾奉命前往府界下面的諸縣鎮,裁撤稅卡,整理案牘。
包誠聽完,也是若有所思。
然后,他就舉起酒杯:“兩位兄長的經歷,果真是跌宕起伏!某深感欽佩!便祝兩位兄長,此番能金榜高中,光宗耀祖!”
像這樣人物,有著這樣的經歷。
包誠心中清楚,他們現在就只缺一個功名了。
一旦有了功名,再有些運氣,恐怕很快就能崛起。
而且……
他們兩個,是開封府吏員出身!
這可是很關鍵的一個背景!
相當于是潛邸之臣!
只要他們能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御前,天然就會引起天子的注意。
這樣想著,包誠就知道,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去熙河給他們家當蒙師的。
但不要緊,當不了上下級,可以當親戚嘛。
包誠微笑著,看著面前的兩人。
他自然知道,這兩人都已經成親了。
但,他們的兒女,也是可以考慮的。
大不了拿錢硬砸!
熙河路現在什么都缺!
就是不缺錢!
也就是包誠才和他們剛剛認識不久,好多話不方便說。
不然,此刻他已經有心給家里的侄女、外甥女們定一門親事了。
那兩個貢生聽著包誠真誠的聲音,也都舉起酒杯,滿飲而盡。
他們放下酒杯,正欲與包誠繼續說話。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誰?”
“公子,是小人……”
包誠命自己的隨從,打開門,熙河邸店的掌柜身影出現在門口。
“啟稟公子,文太師家的六公子來了……”
“此六公子的拜帖!”
說著,掌柜的就恭敬的將一張拜帖,呈遞在手上。
包誠連忙起身,鄭重的上前,接過拜帖,問道:“文叔父何在?”
“在堂下!”
“快快有請!”包誠立刻就道:“不!”
“我親自下去相迎!”
說著,他就回頭對在坐的貢生們拱手告罪,然后親自下樓去了。
房間內原本,沉浸在美食美酒中不可自拔的貢生們,見到這個場景,都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這……”
“文太師家的公子?”
“包生居然稱叔父?”
“這熙河包生到底何人?有何跟腳?”
眾人驚呼不已,議論紛紛!
他們怎么都沒有想到,在貢院考場里,居然能有這樣的機緣。
只是……
熙河路不是以寒苦、貧瘠、荒涼著稱嗎?
還有當朝的太師,什么時候有個熙河的親戚了?
而那兩個方才和包誠親密說話的貢生,卻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來一些東西。
然后,其中一人就起身拱手道:“諸位同年,難道沒有看過邸報?”
“就算沒有看邸報,也當看過汴京新報吧?”
說著他就向著永裕陵方向拱手道:“先帝熙寧年間,王襄敏公拓邊西北,拓土千里,以為今之熙河蘭會路!”
“在王襄敏公拓邊時,有蕃部大首領曰俞龍珂者,率部十余萬來降!”
“先帝大喜,欲以國姓賜之……然俞龍珂上書曰:臣久慕大宋名臣包拯賢名,乞陛下賜包姓!”
“先帝許之,此熙河包氏之源也!”
“當今天子踐祚,聞說此事,乃詔熙河包氏與廬州包氏聯宗!”
“包孝肅公之子包君航深明大義,親表家譜以往熙河,與包氏聯宗!”
“以包孝肅公為熙河包氏之長包順之兄,其下各按族譜論序!”
“而包孝肅公與太師既是知己,也為世交!更將愛女下嫁與包君航為妻!”
“如此,熙河包氏,也就成了太師親戚!”
“若某所料不差,這位包公子,當是熙河包氏嫡脈所出!”
“乃祖當就是那位大宋榮州觀察使、本部巡檢使兼熙河蘭會路經略安撫副使包公諱順之孫!”
眾人聽著,都是驚訝不已。
這等事情,他們確實沒有聽說過這些事情。
因為他們大部分都是那種,埋頭讀書,不問其余的人。
別說數千里外的熙河的事情了,就是如今朝中都堂內的宰執,他們也搞不清楚到底有幾個?都是誰?
不過,他們在聽完介紹之后,都跟著興奮起來。
因為,他們發現,包誠可能是他們這輩子遇到的最大的貴人了!
只要抱緊了大腿,將來無論是科舉當官,還是謀其他出路,都能有個靠山!
頓時,一個個心思都活絡起來。
而那兩個貢生,見到這情況,則都是笑了起來。
他們兩個在開封府里當了三年的吏員,見過各種牛鬼蛇神,對于人情世故,熟練無比。
自然的,他們知道,包誠如此折節下交,必有所圖。
其所圖者,無外乎就那么幾個可能。
而無論是哪個可能,他們兩人都確信,包誠需要他們這樣的人,幫其開口,介紹家世、背景。
不是這樣,那位文太師家的六公子,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