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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九章 熙河人的教育發展之心

  轉眼,就到了三月庚申日。

  持續三天的省試,在這天傍晚宣告結束。

  當數千名士子,從開寶寺中次第領取了自己的衣物、書冊,同時也穿著朝廷所賜的貢衣,拿著朝廷所頒的書冊,走下山門的時候。

  大多數士人的眼神,都是恍惚的。

  就和現代的學生,考完試后,喜歡問同學考得怎么樣?那個題你怎么答的啊?

  中古的大宋科舉,也是一般。

  出了貢院,諸路士子呼朋喚友,各自聚往各州、路在京所設的各種邸店、吃食店。

  有官方背景的,則前往諸州進奏院。

  背景更硬扎的,自然是前往自家在京城當官的叔伯家里。

  然后,各自聚在一起,討論起了本次省試的題目。

  包誠也是一般。

  他先是命人前往了太師文彥博府邸,以侄孫(他爺爺包順是包拯的族弟,包拯與文彥博是世交)的名義,遞了拜帖,說是之前所以沒有來拜謁,乃是為了避嫌,如今省試已完,晚輩特來認門,還說待放榜后,再親自登門請太師賜教。

  然后便邀請了幾個他在貢院里認識的士人,一起前往他暫居的熙河邸店中,討論題目,交流學問。

  當然,這都是借口。

  包誠在入京前就知道,他不大可能中得進士。

  他這次入京的目的,也非是要在科舉中博得功名。

  而是沖著這次科舉,匯聚在汴京的諸路士人里之中,那些長期不能中進士,前途黯淡的貢生們。

  目的就是想著,拿錢砸,把這些人砸到熙河去。

  沒辦法,現在的熙河諸州,對于教育的需求越來越大。

  偏生,熙河一路,自建立以來,就長期處于戰爭之中。

  在元豐八年前,別說縣學了,州學都沒有!

  在戰亂中,偌大的熙河,擺不下一張安靜讀書的桌子。

  熙河的百姓,包括豪族們,也沒有心思讀書。

  哪怕是包誠這樣的包家嫡孫,也只是開了蒙,能讀寫文字,知曉一些基本的常識而已。

  但現在不一樣!

  隨著棉莊遍布熙河各地,棉花帶來的財富,使得熙河的豪族、官員們首先富了起來。

  富起來后的熙河豪族、官員們,自然渴望著在政治上更進一步。

  而大宋,乃是文臣治世的王朝。

  自然的,熙河的豪族、官員們,也都知道,他們想要更進一步,就得朝中有人。

  都堂里,得有個熙河出身的執政甚至宰相!

  自然的,就得卷教育。

  可是熙河人起身環顧四周,心頓時哇涼哇涼的。

  除了熙州,因為知州游師雄,乃是橫渠門下的高徒。

  在其奔走號召和游說下,熙州州學請來了十幾位橫渠門下的進士、貢生來當教授、教諭。

  使熙州的州學,開始有了起色外。

  其他各州,都是一把辛酸淚。

  像是會州州學,去年雖然建了起來。

  但整個州學,攏共就三個教授。

  其中只有一個是常任教授,剩下兩個是知州和通判兼任的。

  河州就更慘了!

  因為知州種樸是武臣,叫他帶兵打仗或許能行,可讓他去州學里搖頭晃腦的念圣人經書,卻是不大行。

  州學尚且如此,縣學就更拉胯。

  像教育最好的熙州,下面的各縣縣學,雖然是建好了。

  可縣學的教諭,卻全部空缺,只好叫知縣、縣尉兼任。

  可是,知縣、縣尉有大堆的事情要忙,哪來的空?

  州學、縣學什么的,其實還不算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整個熙河路,奇缺能開蒙的蒙師。

  比如熙州,全州上下攏共就十來個蒙師。

  其中七個,都是包家和趙家從秦州重金雇來的。

  蒙師可不像其他的事情。

  要求是非常高的。

  因為,蒙師首先得會講、會教正韻。

  不能一開口,就是滿嘴的方言。

  不然,他教出來的學生,哪怕將來中了進士,也是走不遠的——游師雄和包綬到了熙州后,普及了很多大宋官場的故事。

  他們就都講過國初的時候,廣南東路有個官員有幸因為才干,得到了太宗賞識,召見京城詢問,卻因為其口音太重,無法交流,最后太宗只能讓其回去繼續做個小官的故事。

  熙河的豪族們,在知道了這個故事后,就下定了決心,要請正規的蒙師來教自己家的孩子開蒙。

  而這樣的人,在整個沿邊地區,都是奇缺。

  偶爾出現一個,都是各地的寶貝。

  好在,沿邊各路奇缺的人才,在汴京城里多的是!

  尤其是科舉的時候,天下諸路士人匯聚汴京。

  畢竟,天下諸路的貢生們,都是苦學過韻書,能說一口流利的正韻的人材。

  這樣的人,是最好的蒙師人選。

  只不過,大多數人,大抵都不會愿意前往熙河。

  只有那些窮困潦倒,屢試不中,卻還沒到可以考特奏名進士年齡的貢生,才有可能答允熙河的邀請。

  故而,包誠在貢院的時候,除了考試,重點就是留心這樣的人。

  在他有意結交下,認識了十幾個考了三次科舉,出身微寒,孑然一身的貢生。

  于是,包誠便邀請了他們省試結束后,到他暫居的熙河邸店相會。

  這些人本來就盤纏用盡,正不知道,該去何處落腳,如今得了包誠這樣的貴公子相邀,自然樂得蹭一頓免費的酒肉,便紛紛答允下來。

  省試結束后,出了貢院,就跟著包誠,到了熙河邸店。

  包誠自也不是小氣的人。

  早已經派人在邸店頂樓,準備了一個大間,備好了酒菜。

  不止他如此。

  其他熙河入京趕考的士子,也都是這樣做的。

  一時間,熙河邸店內,座無虛席,從大堂到樓上的各個雅間、廂房,全數爆滿。

  數百名士人,與熙河的士子,共聚一堂,推杯交盞之間,就已交換了表字,論了年齒,然后開始了稱兄道弟。

  不得不說,熙河的士人,可能文章、詩詞,拍馬也不及其他諸路的士人。

  但論起人際關系的處理,卻都是特長生!

  畢竟,他們在家里,除了讀書外,主業就是管人。

  一個棉莊,就是一個小型的社會。

  除了底層的各族雇工,還有漢人監工、農官。

  想要管好一個棉莊,使棉田內外的事情,都井井有條。

  可不止得會做人,還得懂得畫餅,知道籠絡人心,更得能耐得了性子,吃得了苦。

  而恰好,這一代的熙河棉莊主,都是第一代棉莊主。

  幾乎所有棉莊,都是其父祖帶著他們,指揮著部族的農奴,篳路藍縷,披荊斬棘,從無到有建立起來的。

  所以,大部分人不僅僅日常參與到了棉莊的管理中。

  他們還參與了開荒、修渠、建造水車、打造農具等等大量事務。

  除此之外,他們同時還是部族里的軍事貴族/州縣的軍官。

  在元祐元年的戰爭中,包括包誠在內的人,都曾披甲執弓,跟著父祖出戰,甚至親自帶隊沖鋒陷陣。

  和熙河的這些上過戰場,管過棉莊,開過荒,鑿過渠,建過水車的衙內們相比。

  被他們邀請來的士人,除了讀書比他們厲害外。

  大部分人在其他所有方面,幾乎都被完爆。

  當然了,也有例外。

  畢竟,屢試不第的士人中,經常會出現‘時運不濟’,但其實才干,遠超其他人。

  只要得到機會,便能瞬間逆襲,成就大業的人。

  這都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今年的貢生里,這樣的人才出現的概率有些高。

  比如說包誠,在與那十幾個他所結交的士人,交談后就愕然發現。

  這十幾人中,居然有足足三個,無論是見識還是為人,都叫他為之傾心。

  一問之下,包誠得知,這些人中最大的一個,從熙寧九年就開始趕考,一直考到如今,已經連續考了四次。

  這次若再不中,下次他就有資格申請參加特奏名考試了。

  文彥博接到包誠派人送來的拜帖,只看了一遍,就笑了起來:“誕哥兒(包綬乳名),做得好大事!”

  “連這熙河包氏,都來認老夫了!”

  “善!善!善!”

  熙河包氏,那可是熙河豪族!

  其橫跨數州之地,丁口十余萬,有棉莊數十,牧場千里!

  這樣一個地方實力派,能主動登門、認親。

  對于文彥博來說,意義重大!

  于是便召來了文及甫,命其去包府與包誠相見。

  并叮囑他要以禮相待,不要怠慢了。

  文及甫領了父親的命令,當即出門,直奔汴京學府內的包宅。

  到了地方,文及甫才知道,包順去年回京在汴京學府內所購的獨棟宅邸,才剛剛交付,未及修繕,也未來得及置辦家具、雇傭下仆。

  故此,包誠并未搬進去住。

  而是住在了熙河路在汴京城所設的熙河邸店中。

  文及甫于是調轉馬頭,朝著朝集院所在的朱雀門而去。

  那里是諸路邸店集中的地方。

  到了地方,文彥博很容易就找到了,包誠所住的邸店——邸店外,都有著酒旗,而酒旗上一般都寫著招牌名。

  若是私人的,自是某家、某人邸店。

  而官方經營的,則是有著路、州的名字。

  而在熙河邸店的旁邊,一處邸店掛起的酒旗,叫文及甫見了,眉頭微皺,下意識的低下頭去,一臉的嫌棄:“這腌臜的東西,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概因那酒旗上,飄著三個字:象姑館!

  而這象姑館,是汴京城最有名的會館。

  怎么個有名法呢?

  和小甜水巷一般有名!

  只看,這象姑館的大門口,掛滿的紅梔燈就知道了。

  這地方啊,乃是小甜水巷里的半掩門一般的銷魂處。

  不過,小甜水里住的是嬌滴滴的小娘子。

  而象姑館在絕大多數時候,里面住的都是嬌滴滴的美男子。

  梁簡文帝有詩云:懷情非后釣,密愛似前車。定使燕姬妒,彌令鄭女嗟。

  這自古以來,有好女色者,自也有好男色者,更有男女雙殺之人。

  汴京更是天下財富匯聚之地,奢靡富庶之人,不知凡幾。

  自然的,什么樣的人都有。

  有需求,自然就有人提供解決之道。

  象姑館,就是專門的美男子集中地,專為達官貴人、富婆寡婦解決需求而生。

  于是,與小甜水巷一般。

  這象姑館的名聲很不好。

  京中的文人士大夫,至少在表面上都是對其喊打喊殺的。

  所以,一般情況下,象姑館就如同小甜水巷里的那些半掩門一般,都是開在了京中偏僻之地,不大可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朱雀門這樣人流密集的地方。

  “哦……”文及甫在稍稍失神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今年是科舉年啊……”

  “難怪……難怪了……”

  象姑館在非科舉年,做的是皮肉生意。

  但到了科舉年,做的就是掮客生意了。

  那些有意把自己的婚事賣個好價錢的各地士子,都會尋到象姑館,然后在象姑館的介紹下,與那些有意招婿的達官貴人、富商巨賈的代表會商、拉扯,定下嫁妝數額。

  到了科舉放榜日,若其中了進士。

  雙方就能按照約定好的嫁妝,完成交易。

  如此一來,雙方都能避免尷尬。

  所以,到了科舉年,象姑館就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人前。

  畢竟,沒有人想和慶歷八年的張堯佐一般,被人拿去當了筏子,做了成名的踏腳石——人家回頭就踩著張堯佐的身體,娶了富弼家的千金!

  那事情,迄今都是汴京城里勛貴人家口中的教訓。

  所以呢,大宋科舉放榜后的榜下捉婿,其實只是故事而已。

  真實的榜下捉婿,現在都是演戲給人看的。

  大多數情況下,那些捉婿的人和被捉的人,都已提前在象姑館里達成了交易。

  所謂捉與被捉,都是虛應故事罷了。

  想著這些,文及甫就到了熙河邸店之中。

  和大宋多數官方邸店一般,熙河邸店,也是由熙河路進奏院經營。

  所謂進奏院,乃是晚唐五代的產物,在晚唐五代時,權勢極大,一些強勢藩鎮的進奏官,敢和中央掰手腕、討價還價,甚至不憚用物理說服人——武元衡與李石對此有很多話想說。

  不過,和多數晚唐五代的制度一樣,進奏院到了大宋,早已失去了多數職能,就連其所管理的事務,也被門下省所占有。

  進奏院唯一剩下的,就是這邸店了。

  文及甫一進邸店,頓時就為邸店內的景象震驚了——

  卻見,這熙河邸店大堂之中,擺著七八張桌子,每一張都坐滿了人。

  邸店內的伙計與酒博士、廚娘們,端著餐食與酒水,來回奔走。

  在閣樓上,更是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顯然,閣樓上的酒席與客人比大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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