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烏鴉閣下趕到血鷲回廊時已是傍晚時分,他依然穿著那身阿瓦隆教會的神父袍,手里還抱著一卷自然之神的經文箴言,只從外表來看,這個待人溫和臉上總是掛著笑容的異邦人,絕對是個虔誠的自然信徒。
然而事實卻是,這已經在猩紅堡的阿瓦隆圣堂里主持每周信徒聚會,并為他們講解經文還頗受好評的家伙是個徹頭徹尾的無信者!
墨菲有些無法理解阿瓦隆為什么還會允許烏鴉在自己的圣堂里招搖過市,他更加無法理解的是,作為阿瓦隆教會牧首的娜塔莉女士,已經正式委托烏鴉幫他們修改教義和典籍,用于完成與舊教在教義和儀軌層面的全面切割。
由一個無信者來執行這種事關信仰大事的操作,而且還能得到阿瓦隆教會上下的一致認可,這讓墨菲不得不感慨烏鴉閣下在專業能力上的超強天賦。
實際上,他感覺這家伙是不是自帶某種“言靈”技能,在不動聲色中就完成對阿瓦隆教會管理層的洗腦?要不然根本無法解釋他一個無信者不但沒有被綁上火刑架,甚至還能在人家信仰體系里混得風生水起的現狀。
面對墨菲大人那奇怪的眼神,敲門進來的烏鴉報以溫和到毫無攻擊性的笑容,又坐在了椅子上等待著今晚這場討論的開始。
墨菲可不會被烏鴉這人畜無害的表情騙到,之前他和曼尼斯進行星界守護挑選時由烏鴉制作的那份契約至今讓人印象深刻。
這家伙絕不是什么善茬!
在墨菲和烏鴉對面是兩個在運轉的投影儀式,由大小姐菲米斯親自主持,代表著其余的兩位參與者將以投影的方式參與到討論中,而數分鐘之后,翠絲的靈能投影便在儀式中生成。
她狠狠瞪了一眼墨菲,隨后坐在了為自己準備的椅子上。
最后一名與會者也很快到來,當帕英尊主的身影出現時,在場的四個人紛紛起身向他行禮致敬。
“坐吧。”
穿著血色長袍的尊主有些疲憊,他擺著手說:
“我目前正統帥血盟騎士團趕往熱那亞半島,那邊的情況出現了惡化,墨菲你估計也很快就會收到夏爾多港官方的請求,特蘭西亞方面要做好準備了。”
“嗯。”
墨菲點了點頭,但熱那亞半島那邊的情況并不是今晚討論的話題,因此在眾人落座之后,墨菲就主動開口說:
“我已經委托歐夫格領主為吸血鬼制作原初神龕,使用的材料是被凈化過的神格,其制作的技巧則來自于蜘蛛女士的原初神龕。
歐夫格領主承諾會盡快完成那東西的鑄造,但在我們拿到它之前,我們需要對這件事進行一個深入的分析并得出一個合理的結論,說實話,如果我們找不到可以遏制住午夜之母的正確方法,那么我寧愿我們不使用它。
其實,我還有另一個辦法來解決午夜之母的隱患。”
他看了一眼翠絲和菲米斯,說:
“我們現在有兩個可以與午夜之母產生共鳴的‘人間體’,而且我們也有可以在物質世界滅殺惡神的手段,因此在事情走向絕望時,我們可以將那頭神孽從亞空間引誘至物質世界,然后用一發上帝權杖解決掉所有的麻煩。”
“那是最壞的情況下才能使用的手段,現在還遠沒有到達那個階段。”
帕英尊主搖頭說:
“這正是我們在今夜于此聚會的原因,在弒神之戰進行時,我親耳聽過到那個聲音,它向我傳達循序,給我鼓勵讓我堅持到墨菲完成上帝權杖的發射。
再根據你們兩位遞交的關于卡德曼城中發生的事情的報告,我可以確信那游蕩于亞空間的神孽確實具有奇特的雙面相,也足以證明午夜之母在污穢與墮落之外,還有身為吸血鬼種族神的權能。
它會關注那些需要幫助的吸血鬼并給予他們提醒。
既然它存在著善意的一面,那就證明目前以兇惡姿態存在的它也具備著被扭轉的可能。”
“等等,諸位。”
烏鴉聽的云里霧里,他忍不住問到:
“誰能為我解釋一下,你們在討論的‘它’到底是什么東西?
我聽到了‘神孽’這個詞,聯系到我的同胞們之前經歷過的那些戰事,難道伱們在說的是那個于猩紅回廊的圣血大廳中誕生出的奇怪生物嗎?
我從其他渠道了解到,那個生物是以原血鷲氏族自滅滿門的方式被塑造出的墮落存在。”
“大體如此。”
墨菲用簡潔的語言給烏鴉解釋了一下近期發生的事,這家伙便立刻明白自己今晚被邀請過來參加這場級別相當高的會議的原因,這無信者頓時在心中感慨這群吸血鬼還真是大膽!
他們居然想要使用信仰連接的方式將一頭墮落神孽重新扭轉回正統信仰神的姿態,這可真是太刺激啦!
“我知道你一直在探索信仰的奧秘,因此我們想聽聽你這個異邦人在這件事上的見解。”
墨菲說了句。
在四名吸血鬼的注視中,烏鴉思索片刻后咳嗽了一聲,放下手中的阿瓦隆典籍,沉聲說:
“我來自一個無神論的世界,按理說這種事上我完全沒有發言權,但既然墨菲總督邀請了我,那么我就大膽的班門弄斧一次,如果我的話中有什么紕漏,還希望各位見諒。
不過在我說出的結論之前,我們需要先討論一個問題,關于信仰的本質.
在我看來,諸位,信仰很像是一根軸承。
它連接著神靈與信徒并同時在兩端生效,那絕非一個一成不變的體系,而是時刻處于變化之中。
凡人的想象共同體會借由這種變化的聯系組成神靈的面相,以此確定神靈的人格化與行事風格,而神靈的面相一旦生成,也會反過來影響信徒們的心態與精神。
它是一種對雙方的助力更是對雙方的約束。
而以我對大陸上現存的信仰體系的理解,阿瓦隆教會、冬狼教會和瓦姆教會的信仰中都存在著一個相當明顯的邏輯漏洞。
信徒們只是知道自己的神靈偉大、強悍而正義,卻并不明白神靈們想要做什么或者祂們正在做什么。
這直接導致的結果,便是在他們的祈禱中所鑄成的想象共同體嚴重缺乏目標,我這么說或許顯得有些難以理解,那么我舉個現實點的例子吧。
新神們獨特的存在形式讓祂們不依賴信仰而存在,因此目標的缺乏并不影響祂們的威能,然而,狂暴者瓦姆卻飽受其害。”
“哦?”
墨菲眨了眨眼睛,說:
“我其實也一直覺得瓦姆的信仰發展不起來是因為祂的追隨者們作風過于狂野,但看起來,你似乎對此有不同的理解?”
“嗯,蠻人們的行為確實過于粗暴不利于信仰傳播,但這些都只是表象,尤其是在瓦姆信仰在異邦人群體中的大行其道已經證明了蠻人的粗暴并不是狂暴者信仰難以傳播的主要問題。”
烏鴉很認真的解釋到:
“我對瓦姆誕生的過程進行過深入的研究,祂是蠻人們花了數百年的時間才凝聚的神靈,在祂誕生之后多年卻一直維持在一個相對封閉的體系中。
祂的信徒好戰卻不知為何而戰,這嚴重限制了瓦姆走向強大的進程。
而與之相對的例子就是狩獵之主。
豺狼人們渴望征服世界擺脫窘困,它們的共同想象在咬骨之王親自指定的教義引導下便形成了一個行事殘暴,以力量為尊,以征服為目標的惡神。
惡神降下力量讓豺狼人變的更瘋狂更野蠻,這種野蠻化又會進一步加深狩獵之主的面相讓它更具威能。
雙方的共同努力便會推進‘世界征服’這一目標的實現。
不討論善惡,僅僅從效率和體系來解構,這是一種相當成功的同態演化,這也是為什么狩獵之主的信仰可以在短短一百年內就孕育出惡神的形體并讓它蘇醒,且一誕生的威能就能超越瓦姆的主要原因。
通過狩獵之主和瓦姆的對比我們就不難發現,在塑造一種信仰時,為想象中的神靈確立一個明確的目標是幫助祂盡快強大的最好方式。
凡人想要做出一番事業就需要明確的目標,神靈也一樣。
目標越是具體,響應目標的追隨者執行力越強,與目標相應的規則和議程越是完整,那么,神靈與信仰的塑造就越是快捷。
在這個過程里,信徒的虔誠甚至都不是最主要的因素,畢竟在以成千上萬的想象與思維聚合而成的信仰共同體中,個人的虔誠根本影響不到大局,而我這段時間在阿瓦隆教會中的實際體驗來說,真正虔誠的信徒要比我們想象的數量少的多,大部分人拜神都是帶著目的去的,是希望神靈幫他們解決生活中遇到的麻煩。
這一點在兩個世界倒是有異曲同工的印證。
至于塑造神靈,這在我看來是個需要精準規劃調度的系統化工程!
高效率的團體運作,完整的信仰結構與科學的管理方法才是一種信仰能否走向普及的最主要的決定性因素,簡單點說,一百個執行力超強且目標明確的信徒能給神靈帶來的助力,要遠超一萬個只知道低頭念經的虔誠糊涂鬼。”
烏鴉進入了狀態。
他揮舞著手,渡著步,以一個無信者的姿態大聲詮釋著自己對于神靈的解構和理解,他雙眼發亮的說:
“圣光教會的發展之所以如此迅速,也是因為激流騎士團的成員都是目標明確且執行力強的異邦人!
泰帕爾曾邀請我為他們修改了組織架構,將信徒圈子規劃化管理,我定下了集會的原則,以二十人為一組每周進行對信仰的辯論,并不禁止信徒們從自己的思維出發重新詮釋教義,因為真理總是需要在一次又一次的剖析與解構下才能被更多人理解。
我為他們安排各種各樣的簡單任務,讓他們從小事做起,慢慢積累身為圣光信徒的榮譽感與責任感,引導去幫助那些身旁需要幫助的人,讓他們用自己的雙手來讓自己生存的環境變的更好一點。
這樣的行為不是為了直接擴大信仰,其主要的目的是讓更多人明白圣光為何而生,又能為世界帶來何種改變!
這一點真的很重要。
當信徒們明確知道自己的神要做什么,他們便也因此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來響應自己的神靈。
當然光是依靠個人的覺悟是無法搞好組織的,一套行而有效的規則也很重要。
因此我和泰帕爾他們修改了圣光教義,將其提煉濃縮為一套簡單但自有體統的生活模式,讓信徒們從注重個人衛生這樣的小事做起,引導他們遵循與人為善的習慣,并讓信徒們理解由自己親手完成的一項幫助哪怕再微小都會讓神靈感覺到愉悅。
尤其是在理解到圣光的誕生會讓這個世界變的更加美好的大前提下,他們的每一次善舉都是在親手實踐圣光的箴言,而當激流堡的核心信徒們堅信他們在用自己的雙手去建立一個想象中的光明國度時,神的需求與凡人的需求也在此得到了完美的統一。
畢竟誰不希望自己生活在一個和平完美的世界里呢?
若在一個不存在超自然力量的世界中,這樣的引導最多也只是提升他們的個人素質,然而,在這個有神靈真實存在的世界里,這樣的行動模式本身就是詮釋信仰最好的辦法。
他們應該離開教堂,回到個人的生活中去踐行圣光的教誨。
他們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在傳教,他們是為了讓世界變的更加美好才為自己的神靈奉上信仰!
他們不是為了自己而戰,而為了改變世界而戰!
是為了在圣光的指引下推翻那些腐朽的壓迫力量而戰!是為了將圣光的美好真意傳遞到世界的每一個黑暗的角落里而戰!
他們目標明確,信心十足。
他們終將登上這片大陸的舞臺而他們已經做好準備。
盡管現在圣光教會只是在激流堡做出這樣的信仰踐行,但我可以斷定,當這種更務實更積極更注重團體利益的信仰開始擴張的時候,不管是阿瓦隆還是瓦姆,不管是金雀花還是諾德托夫,那些不求上進的本地信仰會在這樣的攻勢下一觸即潰!
那些只知道低頭念經的信徒們,拿什么來對抗被崇高信仰武裝起來的圣光行者?
奉行改變戒條的他們將如圣烈之火焚燒過這片黑暗的世界,用相對而言更加先進的信仰驅逐那些尊崇愚昧的蠢貨們!”
烏鴉喘著氣,在四個吸血鬼表情各異的注視中他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發言有些過于極端了,于是他平復了心情又用溫和的聲音說:
“我也在阿瓦隆圣堂中進行著類似的嘗試,娜塔莉女士對此頗有微詞。
她認為我在褻瀆古老的傳統,但事實證明在我的引導下,本地的阿瓦隆信徒們爆發出了比以往更強烈的奉獻欲與積極性,他們不把參加教會的彌撒視作一種負擔,而將其當做釋放精神壓力的團體活動。
尤金神父之所以會任命我來管理圣堂也是出于同樣的原因,經歷過舊教垮塌的他們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
神靈需要的不是虔誠!
神靈需要的是信徒們真正為了心中的道義行動起來。
以神為名做出一件善事要遠勝于誦念千遍經文,在信仰的另一頭,神靈從這行為本身汲取到的力量也要遠超祂們傾聽那些無聊的祈禱.所以,信仰的本質是什么呢?
對我而言,這個答案已經很明確了。
所謂信仰就是對未來的期待和對過去的緬懷,信徒們希望未來比過去更好,而成千上萬人在現在的共同期待便能在超自然力量的領域塑造出一尊神靈。
瓦姆的誕生如此,狩獵之主的誕生亦是如此,甚至是交易之神的誕生也是基于黃銅矮人對于財富的滿足與渴求。
而一群心懷偉大且明確目標的人聚在一起為共同的理想付出行動的過程本身就是信仰這種力量在物質世界形成與推演的最好體現!
能否符合這個定義,也是判別一名神靈是善是惡的最好標尺!
那些可以讓多數人的未來向更好的方向推進的神靈就是善神,而只會破壞未來,干擾未來的神則是必須被鏟除的惡神!
神靈的威嚴不能凌駕于信徒的需求之上!既然是信徒們塑造了祂們,祂們也必須為多數人的福祉而戰。
若祂們做不到或者不想去做,那么祂們的存在也就沒必要了.當信徒們以此為理由放棄信仰的時候,也就是神靈死去的時候,這樣一來,人與神的關系也終于達成了互相的制衡。
能長久存在的關系,必然是平等的關系。
以這個標準而言,眼下大陸上那些要求信徒為神靈無條件奉上一切而不講神靈職責與義務的信仰體系太落后了,完全是不平等的奴隸契約與霸王條款。
這樣狗屁不通的東西,放在我們那邊根本不具備法律效力而且起草者都是要進監獄的!
因此如果吸血鬼們想要用信仰為工具,扭轉午夜之母的形態,那么你們需要做的不是商量該怎么規劃教義,該怎么許諾信徒,你們必須要行動起來。
樹立一個足夠明確的目標,并團結起那些愿意為了目標付出行動的吸血鬼,并且為你們的神在一開始就規定好祂需要履行的職責與祂在信仰關系中的義務。
最好制作一份‘神之契約’,將雙方的義務和職責都明確一下,條款越是清晰效果越好,而且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對條款進行刪改和修訂,跟上物質世界的客觀規律的演進,別給野心家們鉆空子的可能。
而在雙方的共同目標達成的那一刻,午夜之母自然也就得以解脫升華。
當然,以上這些都是我的一家之言,肯定存在錯漏,尤其是在翠絲大公這樣杰出的神學家面前,我真的只是在班門弄斧。”
烏鴉很謙遜的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這場技驚四座的描述讓墨菲和帕英尊主對視了一眼,又將目光放在了緊皺眉頭的翠絲身上,他們在等待著翠絲對于這件事的看法。
旁邊的大小姐則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著烏鴉,她感覺這個異邦人剛才在描述想法時那種神采飛揚的精神狀態真的很危險 只能說慶幸這家伙是無神論世界里誕生的異邦人。
如果他降生在特蘭西亞,這會沒準已經是哪個可怕的邪神教團的首領了。
至于翠絲。
作為大陸上最優秀的神學家,本來墨菲邀請她來參加這場討論的時候,她還是不以為然的,她并不覺得一個異邦人對于信仰的研究能給自己什么啟發。
但事實證明,她太傲慢了。
烏鴉在過去幾個月里的行動和總結幾乎顛覆了她對于神靈和信仰的認知,讓翠絲心里亂糟糟的這會也說不出一個一二三來。
墨菲看出了翠絲的窘迫,他主動開口對帕英尊主說:
“烏鴉閣下的描述非常精彩,而且我們恰好就有這樣一個足夠吸引很多吸血鬼加入的目標”
“原罪!”
帕英尊主沉聲說:
“洗滌吸血鬼背負的原罪,將其與午夜之母的凈化聯系在一起,由此來形成血族的信仰基礎,我們也可以將其與對抗亞空間的腐蝕關聯在一起。
由你來作為這場‘大贖罪’的先鋒與象征,墨菲,那把武器鑄造完成后將由你來使用!”
“當然。”
墨菲站起身,沉聲說:
“那么,就讓我們從現在開始,為了贖罪而前進吧,愿午夜之母庇護我等直至罪孽清償。”
“你就這么光明正大的說出她的名字真的合適嗎?”
菲米斯有些擔憂的說:
“翠絲和我都在這呢,會不會讓它看向這里?”
“不,不會。”
翠絲搖頭說:
“它很平靜.它或許還沒意識到我們在做什么,或許,這確實是一條正確的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