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表情很微妙啊。”
月光下，羅浮頂著獅頭，半蹲在側翻的巴士車門上，俯瞰著順褲腳往下淌水、在駕駛位上瑟瑟縮縮的惡靈司機。
咚！咚！咚！
羅浮用指背敲了敲車窗玻璃：“嘿，師傅，開門了！接客了！”
獅頭一抬，露出嘴角含笑、清新俊逸的少年容顏。
惡靈司機一臉茫然地眨了眨堆滿狂暴和怨念的雙眼。
混亂不堪的意識世界高速運轉，將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與記憶里那張目光燦燦、倜儻硬朗的中年面孔重疊到一塊……
惡靈司機以手撫臉，表情比吃了哮天犬的排泄物還難看。
嗤——
內部機關運轉，車門朝兩側排開。
真君用腳尖抵住公車與地面之間的空隙，寬松古袍遮掩下的腿部肌肉隆起，奮力一踢，將車身立起。
紅光飄悠。
端莊雅靜的緋衣神女手提龍鳳喜燈，乘席而至，落在羅浮身后。
夏日天長，冷月還懸在西山，東邊的天際線已露出魚肚白。
羅浮揚起手腕，看了眼表盤：“去下一站。”
話音落下，一人兩靈排隊上車，走在前頭的真君很有禮貌地將收費擋板掰碎，給羅浮找了個視野開闊又通風的位置。
媽祖娘娘提著燈站在司機右手邊，巧妙運用特性海上平安，向惡靈司機傳達梅香文化高中到三不鎮的路線。
鬼師傅抬手捋了捋濕漉漉的發絲，泡到發脹的腳一踩油門，車身嚴重變形的444路公交車再度啟程。
車開到校門口，羅浮屏氣凝神，一拳攮碎車窗。
揮揮手，與被驚到目瞪口呆的梅香師生打聲招呼：“侯老師，顧老師，任務完成。貴校檢查完以后，別忘了在任務后臺給個好評。”
說完拉下窗簾，嚼著燒餅，招呼一聲：“走吧，師傅。”
鬼師傅垮著臉，兩手握緊方向盤，朝三不鎮駛去。
羅浮吃完娘娘提前準備好的早餐，在真君的幫助下，掬了幾捧水，簡單洗漱。
清清爽爽地歪在車座上補覺。
隨時間推移，晨光越發明亮，天地間逐漸升起宏大熾熱的正氣能量。
剛剛還呈現機械質感的444路公交車，不知何時，變為紙質。
車身花花綠綠，文字模糊不清，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殯葬用的紙扎品。
湛藍天空下，憑空燃起的橘紅火焰像是有了生命，靈巧輕盈地在車身跳動。
眨眼間燎掉車尾，大把白灰隨風紛飛。
坐在前排靠窗座位的羅浮不知何時睜眼，兩手前伸，凝聚出一張卡牌底板。
綺麗神秘的藍紫漩渦無規律翻卷。
鬼師傅驚詫的目光里，剩余車身、散掉的灰，以及他自己，都被一股不可違逆的力擰成液體。
幾秒鐘后，羅浮坐在食鐵獸背上，默默觀察手上這張卡牌。
444路公交車（殘缺），品質：綠（藍），種類：召喚（載具），定位：都市傳說……
“殘缺……”羅浮將牌一收，“乘客都沒了，就剩下司機和一副破車殼子，有綠品就不錯了。”
這次任務的主要收獲還是刀疤獅舞臺裝置和那兩百點積分。
值得注意的是，444路公交車作為云夢市小有名氣的都市傳說，可發掘的點遠不止于此。
襲擊巴士的神秘生物，車子沉入的四潭河，還有那個名傳外省的事故多發路口……都有值得深究之處。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抓緊完成消滅耳妖兄弟的任務。
“三不鎮。”
任務地點乍一聽有些陌生。
可經常沖浪的人都清楚，所謂“三不鎮”，就是云夢知名景點“山霧鎮”的新稱。
羅浮擺弄著通訊牌，忽然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則新聞：
經專家提議，山霧鎮旅游協會決定將庇護本鎮多年的泥菩薩請至山海寺，轉供近年因影視劇爆火的外神——三不猴神。
“專家提議……”
羅浮輕笑一聲，同為黑心商人，他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端倪。
——吃飽了撐的、胡亂提議的專家是不少，可也不至于四處泛濫。
依他來看，這所謂的“專家”，多半是山霧鎮旅游協會用以引流的靶頭。
同時，以此轉移視線，讓云夢人下意識忽略“請”走泥菩薩這個核心矛盾。
制卡師周知，俗世降臨后，大批記錄信息的古器、典籍被妖魔有意識地損毀，彼岸老佛的超度之音無時無刻不在摧毀認知。
人們明知某些非常重要的東西正從自己的腦海里剝離，可就是無能為力。
有關當年被剝離的認知種類，各學會組織說法不一。
總之鮮少提到仙神。
言歸正傳。
因上述情況，多災多難的蔚藍人經歷過一段相當長的蒙昧時期。
也就是歷史類書籍經常提到的名詞——舊卡師時代。
那一時期，在人們眼里，每一件載有信息的殘存古物都彌足珍貴。
時間推至卡元紀167年，山南海北的流民匯集于此。
彼時的云夢之地，荒草叢生，舉目破敗。
陰森繁茂的山林之間，行走著縫皮、梁娘子、黃員外等邪魔鬼怪。
每天都有人死去。
傷到結痂，痛苦到麻木，絕望的氣氛在人群蔓延。
直至初秋的某天，一位外出打獵的少年為妖魔所惑，迷失茂林。
胡闖亂逛之間，跌入一座破敗廟宇。
墻皮開裂，瓦片綻開，結滿蜘蛛網的神龕，盛著不知名白灰的瓦罐。
神軀遍布裂紋的泥塑菩薩端坐石臺，眉目低垂，悲天憫人。
彼時的人們還不知道“菩薩”這個名詞，只知道他們有了神，心里有了支撐點，生活也有奔頭。
從此以后，逢山開路，遇水架橋，懷揣信念，建設家園。
就這樣，經過一輩輩人的努力，曾經的妖魔樂園、荒涼之地，逐漸發展成今天的云夢市。
建市以后，泥菩薩的地位不言而喻。
可祂畢竟只是一座毫無靈性的泥塑。
僅能提供精神層面的支撐，而無法實質性的庇護百姓。
山霧鎮作為諸夏有名的旅游景點，百年積累的財富讓無數不法之徒口燥眼紅。
俗話說，一隅不奉二神。
既然泥菩薩無法提供庇護，就找理由送走，然后換個能扛事兒的神來供奉。
似乎也是合理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