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復雜的地形。
梁渠斂氣凝神,環顧四周。
夜色下周遭盡是不超過百丈的矮山,密密麻麻,翻過一座山,又是一座山,完全找不到出口。
所有的矮山都被粗細不勻的河流分割,水域面積與陸地面積各自參半。
難怪說一條魚進來都要迷路,迷宮般的地形,的確是藏身的上好選擇。
可惜沒有下雨。
下雨多好。
梁渠懷念起離去不久的梅雨季。
縱然見不到陽光,卻給人一種安全感。
山影幢幢。
闊肚舟船在河道上拖出道道水痕,長櫓在水下左右橫擊,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響。
幾個武師舔了舔下唇,覺得喉嚨發干,握武器的雙手有些虛軟。
樓船上渴望建功立業的興奮勁,仿佛隨著船櫓推開的水流一同從身體里流走。
此時此刻他們才意識到大功不是那么好拿的,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數十艘小船中依照定好的編隊組合著分散開來,梁渠所在的船只與另外兩艘合計六十位武師拐進一處分流中。
脫離開大部隊,四周愈發寂靜,靜的可以聽到島上的鷓鴣啼叫。
江淮大澤上的風浪為最外層的島嶼所阻攔,船只進得越深,里面水波越是平穩,漆黑平靜的水下使得人浮想聯翩。
一道灰色的大背靠近水面,未嘗浮出便再度消失,驚得一位武師抓住旁人的衣衫低叫起來。
“水下有東西!銀角鯊!銀角鯊來了!”
項方素箭跨一步在那武師臉上狠狠地扇了一掌,武師半邊面頰盡是掌印。
“蠢貨,是我們的江豚!”
武師聞言,羞愧的低下頭,連帶著沒被扇的半邊臉上擴張起血管,殷紅如血。
其他人低低嗤笑男人的膽怯。
項方素只冷冷的望著,眾人收斂表情,沒敢再笑,小船上再度恢復平靜。
梁渠指尖掠過水面,感知無形的擴散出去,碰到山壁,碰到魚群。
江豚比船只游得更快,作為斥候在水下偵查,以防意外。
大順有水獸,大乾一樣有。
與大順培育江豚不同,大乾飼養的是銀角鯊,金角鯊。
個體更為兇猛,一對一遠強于江豚。
只不過強大的代價便是馴養難度更大,成本更高,且銀角鯊,金角鯊作為獨居生物,沒有配合本能,智商上距離江豚有顯著差距,能做的事少得多。
繼承大乾遺澤的大順嘗試過一陣,但發現了更好用的江豚族群后,立馬拋棄費時費力的金銀角鯊,轉頭專心培育江豚族群。
當年培育的鯊魚群,現如今僅有極個別地方的河泊所尚在使用,作為繁育種子保留。
大乾兵敗龜縮大澤,沒有那個資源推倒重來,只能將錯就錯,有總好過沒有。
行進過一段時間,周遭地形劇烈變化起來,闊肚舟翻過矮山,一道長龍似的島鏈出現在眾人眼前。
島鏈上絕大部分山峰沒有山頭,仿佛被人為削去過一截。
冉仲軾抬手,三條闊肚船緩緩停靠。
劃水聲消失,整個世界徹底寂靜。
所有人心神一凜,明白眼前的島鏈便是鬼母教的大據點。
河泊所當真是探了個底朝天。那么復雜的地形,若說沒有詳細地圖,絕對不可能如此順利地進入。
梁渠心中暗嘆,抓住弓把的手捏得更緊。
接下就是等。
請訪問最新地址 等徐岳龍他們發起進攻,他們才能夠進一步靠近,上岸沖鋒。
梁渠覺得自己就像是那盲人摸象里四位瞎子中的一位。
他不知道整個計劃究竟要如何進行,只清楚自己該去做什么,能去做什么。
士兵的職責只是聽從將軍的號令。
實力不到大武師,終究只能是整場行動中的一步棋子,成為濤濤大潮中的一朵浪花。
不止是他,三艘船上六十多位武師,包括冉仲軾與項方素皆是如此。
許多人手心不自覺的滲出汗來,神經緊繃如弓弦,越來越緊。
約莫過去一刻多鐘,許多人呼吸粗重起來,強大的壓力讓他們喘不上氣。
梁渠敏銳的發現船身周圍漸興水波,不是舟船搖晃產生的波紋。
是島!
島在震動!
水波的震顫感越來越強,直至旁人也開始感覺到,一個個下意識抓住船沿。
那股強烈的震動沿著骨骼往上而行,連人的顱骨也開始震動,靈魂仿佛被震得要離開身體。
梁渠像一罐被人使勁搖晃的氣泡水,不由自主地張開嘴,把肺里的氣息吐露出來。
木船上那些嵌入木板間的鐵釘跟隨著震動,更是直接從船體中緩緩退出!
幾乎在震撼達到頂峰的剎那,島嶼另一側,強烈的白光沖天而起,伴隨著兩道怒吼,漆黑的夜幕剎那大亮!
肉眼可見的沖擊波朝四面八方潰散,蕩空陰云。
所到之處風開始倒流,風聲裹著大潮,像是天空中有千萬人騎著烈馬呼嘯而過,令人驚怖地想要頂禮膜拜!
什么逼動靜?
武圣玄兵?
梁渠瞳孔放大,呼吸粗重。
眼前一幕幾乎讓他想起曾經蛤蟆與烈火鳥的對決。
黑潮上泛起白浪。
項方素猛然起跳,拔刀出鞘一刀斬下。
數丈高的大浪被項方素一刀兩斷,像是崇山峻嶺那樣突然凸起,又忽然破碎。
他正過臉來,舉刀向天,高聲吶喊:
“沖鋒!”
“沖鋒!”
那咆哮中仿佛有著無形的力量,讓所有人的血脈張開,鮮血四肢百骸間流淌,滾燙如熔巖。
天地之間滂湃的力量在大澤上橫行,梁渠跟著放聲大吼,與數十位武師齊齊跳上島嶼。
整個島鏈四面八方,數十艘船只破開洶涌澎湃的水浪,倏然降臨。
河泊所加緝妖司,足足數百多名奔馬武師,上千名武師一同登島。
無數睡夢中的鬼母教徒尚未從震顫中緩過神,全然沒有意識到即將發生什么。
直至數道慘叫聲同時響起,渾身汗毛炸立。
“敵襲!”
項方素一馬當先,刀光閃過,凄厲的慘叫乍閃而滅。
一座木屋中的鬼母教徒拿起長劍沖出房門。
悶雷在空中炸開,一支箭羽在空氣中化作一道銀灰色光線,倏然間洞穿男人胸膛,留下一道黑漆漆的血洞!
他瞪大雙眼,只見得登島沖鋒的武師中,有一英挺青年落在最后,背著一只長形的包袱,持一大弓拉成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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