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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武師落籍

  自從平陽鎮改為平陽縣,日后更有替代淮陰府的可能,整個氣象完全不同。

  除去在西軍至今不曾見過的大師兄,幾位不住在附近的師兄都陸續搬到了平陽縣。

  梁渠順著路全部拜訪過一圈,一個時辰都沒用上。

  拜別最后的俞師兄,梁渠順著街道跨步進入一家店鋪內,橫架上的漆器琳瑯滿目。

  “王掌柜,我要的大件送來了嗎?”

  “呦,梁大人!”

  掌柜的從柜臺后走出,吩咐下人一聲,親自上茶招呼,“梁大人來得正正好,昨個晚上跟您說的黃花梨蘭锜今早剛送過來,您看看如何,滿不滿意?”

  說話間兩個伙計從后院抬著一朱紅色木架子進來,擱置在地上。

  木質雕花方形板,下有雙邊架,板兩面均漆繪,黑底朱邊,勾勒出暗紅云龍紋。

  方板正面帶三排彎形木鉤,上排一個居中,中下排各兩個。

  楊東雄身為狩虎大武師,梁渠送不上什么真正有用的東西,只能在小品類里選大件。

  所謂蘭锜就是橫放式的兵器架,一把劍,一把刀甚至是長槍都行,橫直了架在上面。

  尋常武人家里都是豎放的陳列架,木材湊合,更不可能上漆,只有貴族才會用漆器蘭锜。

  簪纓不絕,蘭锜相望,其中蘭锜便是代指顯赫門第。

  上次去楊府,他瞧見楊東雄的蘭锜略微陳舊,記在了心里。

  色澤油亮,大方美觀,梁渠摸著蘭锜不住點頭,比他家里那個湊合用的要好得多。

  “多少錢?”

  掌柜哈哈一笑:“換作旁人,這件蘭锜少說收他整一百兩,但好馬配好鞍,好船配好帆,既然是梁大人要,給您減個數,八十八兩!如何?”

  八十八兩,換做平常時期能買近百石的糧食,不算其他,足夠一個六口之家吃上三年。

  梁渠呲牙。

  漆器本就昂貴,一只好的漆盤都值好幾兩銀子,花紋雕工好些,輕易能過兩位數。

  眼前蘭锜用的材料極好,漆也不差,花紋稱得上精美,件大,八十八兩。

  掌柜說的沒錯,真是給了他便宜價。

  “成,我要了!”

  “得嘞,給您包好送府上?”

  掌柜的接過銀票,看都沒看一眼,順手收入懷中。

  “掌柜的不看看真假?”

  “用不著!梁大人是咱們平陽縣出了名的少年英雄,三月踢館,名動平陽縣,我那天還去看了呢,干凈,利落,一等一的俊,不知道迷倒多少小女子。”

  掌柜的用紅繩捆綁住蘭锜,揪出一個能拎起來的繩頭。

  “我小兒也曾拜在楊師傅武館下習過武,有個兩三年頭了,現如今是個二關武者。

  雖說比不得大人們,但比之左右街坊算是有點成就,出了門能漲些臉面……

  您拿好,日后常來,想要什么留個話,好件都給您留著,瞧不上眼不打緊,咱做生意認識人多,我去別的地方給您淘。”

  “王掌柜客氣。”

  梁渠拱手。

  楊府。

  門房見是九爺,開了門讓梁渠進來,聽聞來意,自己奔跑著前去稟告。

  兩位下人上來接過蘭锜,跟在梁渠身后。

  待梁渠踱著步子走到廳堂,楊東雄和許氏已經坐在左右。

  他跨過門檻,上前一拜。

  “弟子梁渠拜見師父,師娘!”

  “坐。”

  楊東雄一伸手,自有丫鬟上前沏茶。

  “怎么想到今天過來,可是遇到什么困難?”

  “只一件喜事與師父師娘分享。”

  梁渠回頭一望,兩個下人抱著蘭锜進入廳堂。

  “蘭锜?”楊東雄起身,敲了敲又拎了拎,“黃花梨的?”

  “師父慧眼如炬!”梁渠笑呵呵道,“弟子前些日子見師父的蘭锜陳舊了些,便自作主張給師父帶了個新的。”

  許氏笑意盈盈:“如此貴重之禮到底是何喜事?無事獻殷勤,莫不是看上哪家女子,要讓我們給你做媒?”

  梁渠微微臉紅:“師娘話說的,弟子孝敬師父是天經地義之理。”

  君不見木匠行里有個規矩,拜師后要伺候師父師娘吃喝拉撒,五年教做板凳,十年教做桌子。

  人生有幾個十年?

  端十年屎尿,就學個了做桌子?

  楊東雄真心把他當弟子,他自真心孝敬師父。

  若非楊東雄給他平臺,梁渠至今都在義興市廝混打轉,只能到處唱蓮花落,哦,唱蓮花落都得拜師傅。

  楊東雄心頭甚慰,坐回太師椅。

  “到底什么喜事?”

  “師父知曉,弟子在河泊所任職,月初奉命前往豐埠縣解決水妖傷人一事,不料此中另有內情,原來那精怪非是真精怪,卻是人假扮的。”

  梁渠簡單把劉節、劉義兩兄弟的發家史介紹了一下。

  包括他們派人假扮精怪殺人,沉船,利用漁欄掌控整個縣域上萬漁民生計的惡行。

  “弟子將劉家兄弟盡數誅殺,整個豐埠縣正在被三法司徹查。

  徐大哥照顧我,查案和剿賊分開來算,給予我兩個大功,另有升任機會,獲得部分銀錢,一把玄鐵弓。

  此外還有一事,弟子已破血關,得證武師!”

  武師武師,武道可為師矣。

  能到四關武師,絕對是一件大喜之事。

  “依你所言,此鯨幫作惡多端,殺之不冤!”

  楊東雄不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可鯨幫已經不是沙子,而是石子!

  “能做大到此等地步,縣衙內多半蛇鼠一窩。”

  “弟子也是如此認為。”

  楊東雄看向梁渠,笑道:“當日命格稱量果真無錯,就是一條水里蛟龍,趟到別縣去,少不得天翻地覆!”

  梁渠嘿嘿一笑。

  “弟子此行收獲頗豐,不止是師父,師兄師娘都準備了禮物。”

  說罷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手掌大的木匣子。

  小木匣平平無奇,是最為常見的楊木所制,與黃花梨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許氏接過盒子,開玩笑道:“你給你師父好大一件黃花梨漆器,給我就一個小木盒?莫不是路上買了點首飾打發我?”

  梁渠叫冤:“師娘當真屈枉我,此物若是拿出去買賣,比師父的蘭锜都來得貴!”

  此言一出,楊東雄頗為好奇:“里面是什么?”

  “師娘打開看看便知。”

  許氏啟開木匣。

  方方正正的木匣內,竟塞著一顆拳頭大小的圓潤珍珠!

  怪不得如此沉手。

  許氏詫異地看了一眼梁渠,又仔細觀摩。

  珍珠表面覆蓋著一層炫目的銀色光澤,仔細看能看到光澤下隱藏的細膩紋理,對著陽光能顯現出火焰般的紋理。

  無論是品相還是色澤,這顆珍珠都是極好的,屬于有價無市的品類。

  侍奉在一旁的南娣眼睛都看亮了。

  楊東雄直起身:“如此大的珍珠?不對,沒有虹彩,是象牙球?”

  許氏顯然比楊東雄更懂珠寶:“是硨磲珍珠,沒有珍珠的虹彩但是有火彩,只有少量優質的硨磲珍珠能形成火焰紋。

  何況如此圓潤,雕出來的一樣,這點比有火彩都更加珍貴,你買的?”

  “我可買不起。”梁渠搖頭,“弟子偶然間在水中所得,白撿的,一分錢沒花。”

  普通硨磲沒有靈智,孕育出的珍珠都奇形怪狀。

  老硨磲不一樣,智慧生物有自己的審美,一如蛤蟆喜歡大船。

  珠子盤不圓潤老硨磲心里頭不巴適,每一顆珍珠都跟雕出來的一樣,比例堪稱完美。

  楊東雄開了眼界:“怪哉,尋常硨磲真能孕育出此般圓潤的珠子?莫非是個有靈智的精怪?”

  梁渠笑笑,沒有說話。

  楊東雄了然,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機遇,不必多問。

  “師娘覺得如何?是不是要比師父的蘭锜來得好?”

  許氏愛不釋手,把玩著珍珠,揮手招梁渠過來。

  梁渠湊上去,旋即被一指頭戳在腦門上,他配合著捂住腦門,向后倒去。

  “師娘緣何戳我額頭?痛煞我也。”

  “瞧不出來你倒是個會討人開心的,此等珍寶裝在一個破木盒里送我一個老太婆?

  若是伱將來娶妻子,這珠子是頂好的聘禮,誰不被唬得五迷三道,看看南娣,眼珠子都不轉了。”

  一旁的南娣掩住通紅的面孔,伸出指頭戳戳許氏肩膀。

  “夫人……”

  “當真是胡亂送人,我先替你收著,今后你娶妻再還你。”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我那邊不止……”

  許氏雙眼微瞇:“莫不是還有更好的?”

  梁渠咳嗽一聲,沒有否認。

  老硨磲類似大小的珠子有好幾個,等日后混熟些,再要兩個不是問題。

  楊東雄驚了。

  “你小子,莫不真是水里生,水里長?什么寶物都落你手里?”

  “師父謬贊,謬贊。”

  楊東雄搖搖頭,他都看不太透自己偶然收下的這位九弟子了。

  他轉頭對丫鬟吩咐幾句,看向梁渠。

  “先前殺鱘魚,一身鱘魚骨我托人去煉了丹,林林總總成丹一百四十二顆。

  拋去煉丹費,君臣佐使中的輔藥,得丹七十八顆,按比例分你十八顆,我自己做個主,給你湊個整,一共二十顆。”

  丫鬟托著托盤上前,盤中是兩個巴掌大的大肚子藥瓶,一瓶十粒。

  梁渠雙手接過,又是一拜。

  “多謝師父。”

  “無需多言,本就是你應得的。”

  “師父,實則我還有一件事要說。”

  梁渠環顧左右,意味不言而喻。

  “走,咱們去院子里說。”

  四月庭院草木繁茂,到處都是抽枝的嫩綠新芽,一股子草木的水清氣,其中更隱隱夾雜著梅子香,怕是再過幾天就要熟了。

  “什么事非要避開說?”

  楊東雄背手走在庭院中,將一株老枝從頂端摘走,好讓新芽長得繁茂些。

  也不知為何,不將頂端的老枝掐掉,新芽就偏長不出頭。

  梁渠倒是知道怎么回事,但他沒去解釋:“弟子昨日習了一門新功法。”

  “新功法?”楊東雄轉身,“比《萬勝抱元》更好?”

  “是也不是,功法比較奇特,較為契合弟子武骨,更能和《萬勝抱元》相輔相成。”

  “那有什么好說的,這是好事,不必特意告知于我,能走得遠是你個人的本事。”

  楊東雄不以為意,他相信梁渠不是那種轉頭就拜他人為師的人,只是一篇功法罷。

  “弟子并非此意,只是傳弟子功法的人有些特別,是月初的事情,礙于那人實力身份,遲遲沒有告知……”

  梁渠大致講了一下老和尚的來歷。

  他不知道老和尚究竟是不是臻象宗師,但絕對很強。

  不管真假,未經允許泄露他人信息,招惹一位強者都是不理智的,他就一直沒說。

  時至今日,梁渠覺得兩人關系相處的不錯,今早問過老和尚,能不能把他的事告訴別人,老和尚只說不要大肆宣揚即可。

  “臻象?邪僧?”

  楊東雄沒想到平陽縣不知不覺間竟來了一位宗師級的人物。

  “弟子與他相處半月,覺得并非是壞人,所言應當是真的,師父需小心那位躲在暗處的邪僧。”

  楊東雄點點頭:“你從小吃過不少苦,以至武骨自晦,應有自己的一套鑒別方式,我相信你的判斷。

  對方既然是宗師,我還是不冒然接觸的好,徒惹不快,只是功法上的事,我不好幫你看。

  若真是宗師青睞,是你的機緣,不好壞了這份情誼,是善是惡,你自己多加注意,不可貪婪過甚,暈了頭腦。”

  “弟子謹記。”

  “改換武籍了嗎?”

  “回來的匆忙。”

  “那就馬上去改掉吧,你做了官,不在意那點好處,但規矩是要守的。”

  四關武師能去縣衙改換戶籍,從此不必再交稅,每月也能拿到一點銀錢補貼。

  梁渠現如今是官員,不在乎交不交稅,但這種登記本身是一種管理手段。

  四關武師作惡造成的影響要比尋常人大得多,需要一定程度上的管控。

  “是,師父,弟子告退。”

  “去吧。”

  未時一刻。

  梁渠立于縣衙前,幾個力丁將門推開,列成兩排躬身。

  “大人請進。”

  常人來此,不打一頓趕出去就算好的了。

  但梁渠腰間掛著腰牌,雖不是官服,那一身衣服也不是常人穿得起的。

  世代為吏,都不會那么沒眼力勁。

  梁渠邁步跨入,縣衙前衙后邸,全部都是新砌的,空氣中尚能聞到一絲絲的漆味。

  繞過刻著貪獸的照壁,一片亭臺樓閣,遠處更有三層木屋,檐角翹立,兩側墻壁上,各式圖案皆有。

  斜陽照在墻壁上,投下半截黃光。

  說是新造,縣丞衙、主簿衙、典史衙、東西花廳、寅賓館、膳館一樣不缺。

  坐北朝南、左文右武、前朝后寢、獄房居南。

  梁渠書沒白讀,順著這套“口訣”,輕易在東邊找到名為“戶房”的堂屋。

  堂屋里頭只有一個皂袍小吏趴在案上,用狼毫筆書寫公文,瞧見梁渠過來,忙起身相迎。

  “不知這位大人前來何事?”

  “四關武師,來登記造冊。”

  “可留姓名?”

  “梁渠,原義興市人,民籍魚戶。”

  小吏忙翻出一本大冊“民籍”,根據梁渠所言找到對應檔案。

  “十六?”

  小吏詫異抬頭。

  梁渠身高過五尺五,容貌英偉,加之官職從八品,他還以為是個青年人,不曾想如此年輕。

  十六歲的從八品,四關武師……

  “大人可坐在一旁稍作歇息。”

  小吏愈發不敢怠慢,搬來一張椅子,又在梁渠一欄后面用朱砂筆勾了一個紅圈,翻出另一本更薄的冊子,把梁渠的信息謄抄上去。

  什么都不用證明。

  梁渠一句話,他就成了四關武師,落為武籍。

  雖說不曾遮掩自身氣息,可氣息是能造假的。

  服用個別特殊丹藥,很輕易就能營造出超過自身實力的氣息。

  只因梁渠身上那塊從八品的河伯腰牌,所有查驗,校對都被小吏默契的省去。

  等梁渠辦好出門,不及未時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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