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灑下碎金,大澤上流動著朦朧的金色光澤。
梁渠依在欄桿上,江風掀起他的額發。
究竟要不要告訴徐岳龍,他手邊餌料是一桶黃泥的事實?
天人交戰……
“啊,下雨了。”
梁渠抬頭,忽地有水沫濺到臉上,然后天地籠罩在一片蒙蒙的水霧中。
橙色的夕陽中飄著牛毛般的雨絲,江風和細雨混在一起,氣溫迅速地下降。
“淮陰府怎么老下雨,我在帝都時要么暴雨,要么連續干上一個月,誒,上鉤了!”
徐岳龍晃動手中魚竿,手腕一提,一條銀白翹嘴拉出水面,奮力甩尾,水花四濺。
個頭不小,有個五六兩,上鍋配上蔥姜蒜蒸一蒸,淋點醬油,夠得上一盤菜了。
梁渠瞥了一眼,搓搓指腹上的水花。
“五月底嘛,估摸著要進梅雨季了,到六月底七月初,基本一個月里天天有小雨。
再者雨釣淺,晴釣深,下雨天大澤里魚群會浮出水面呼吸,只要不是大風大浪,沒有太大危險,很多漁民會在這時候出船,對他們來說是好事。”
“還有這說法?”徐岳龍一愣,“等等,你說接下來一個月天天下雨?人都發霉了吧?”
從小在帝都長大,徐岳龍從未到過南方,著實難理解為什么有地方能接連下一個月的雨。
“是會發霉,梅雨的梅字有兩解,一是梅子的梅,這個時候左右是黃梅熟的季節,二就是發霉的霉。”
徐岳龍皺起眉頭。
“那不是容易發洪水?”
梁渠點點頭。
“是容易。”
這年頭,不能說沒有大壩,各類渠,堰有,但作用與數量上差得多,洪水不提,內澇常有。
“不過梅雨季基本是細雨。”梁渠指向天空,“發大水的可能比較小。”
徐岳龍點點頭,他摘下魚鉤,收好魚竿。
“走吧,吃飯去。”
待兩人回去,整個大廳內都騰出來,酒甕搬到了角落里,所有矮腳桌相繼拼湊在一起,周邊圍著一圈羅漢床。
大門敞開,白寅賓端來一張碩大瓷盤,放下去幾乎占滿整個矮腳桌。
梁渠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瓷盤,且很快就知道這瓷盤的用途。
那聽不到聲的漢子緊隨其后,他握著一根巨大鐵叉,架著焦香的全羊,完整碼放在瓷盤中。
項方素抱起酒甕放在桌邊,漢子點頭道謝,把一勺勺美酒澆在羊肉上,取火點燃的瞬間,藍光噴吐,烈酒瞬間蒸成了青煙。
濃郁的酒香伴隨著羊肉的焦香四散開來,激發出人的食欲。
項方素瞧見二人進門,招手道。
“正要喊你們呢,快坐,后邊還有硬菜,前菜先吃著。”
“茨木羊?好東西啊,哪來的,上次存貨不是都被我們吃光了嗎?”
徐岳龍自己掏匕首割了塊油汪汪的羊肉塞入口中,連連哈氣。
“都是我娘昨天跟那幾個冰臺一起送過來的,說是怕我在淮南待久了想家,送點好羊肉過來讓我解解饞。
嘿,你著什么急,酒味都還沒散開來呢,吃著發捂。后頭還有一只羊在烤,飛牛駝,碧角羚,都有。”
“好好好!”
徐岳龍連連夸好,掃過一眼桌子。
“紫蘇和蘸料呢,吃羊肉怎么能沒有紫蘇和蘸料,嘴里沒味啊?”
“這不是沒上呢嘛?”
冉仲軾嘴上喊著,手里端著兩個大盤,一盤里是磨成粉的紅色干料,另一盤堆著紫蘇葉。
冉瓔則帶著一小甕的芝麻香油。
切羊肉的漢子忙上前接過,先分好干料,烤好的羊肉被利刀片成薄片,碼在銀盤里,呈到每個人的面前。
梁渠找了個空位,挨著冉仲軾落座于羅漢床上。
羅漢床帶著個床字,實則兼具坐,躺效用,更似“沙發”。
“來來來,都齊了都齊了,別客氣,梁兄弟是頭一回來,王叔你多給他分點,省的他不好意思,回去說沒吃飽。”
項方素一邊說一邊比劃,漢子忙做手勢回應。
“柯文彬,你們幾個也別打牌了,過來吃飯,整天玩那個破馬牌,有意思嗎?”
“說多少次了,是吊牌,吊牌!馬上就贏了,看我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今天下船連條褲衩子都不能剩!”
清晰的甩牌聲炸在桌子上。
“頂花順!哈哈,我贏了!我贏了!掏錢掏錢!”
“呸,晦氣!”
“不玩了不玩了,吃飯吃飯。”
“先掏錢,再吃飯!”
擺滿羊肉的銀盤遞到面前,羊肉切得整整齊齊,一口大小。
梁渠道著謝接過餐盤,左右看看,用指甲掐了掐盤子,掐出一道小印。
純銀不至于,太軟,做不了餐盤,可就算摻了其他金屬,這一個也有個好幾兩沉……
算了,吃飯吃飯。
梁渠搖搖頭。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切得條順的炙羊肉裹上蘸料,淋上幾滴芝麻油,裹在紫蘇葉中一口吞入,濃厚的炭烤油脂香帶著紫蘇葉的清氣在口腔中擴散開來。
江風穿堂,帶來夜晚的涼爽。
頭頂星光灑落,一眼望出去,大澤深邃漆黑,沒有島嶼,更沒有大陸,無邊的水上,飄著這艘畫舫。
燭火堂堂,水面映著橙光。
這才是人生的享受啊!
“辣料,再來點辣料!”
“你這料,吞刀子似的,真有伱的。”
“吃羊肉就得放辣,不夠辣,怎么燒都沒味!”
宴會氣氛熱烈,沒人在意尊卑,家境。
嚴格來說在場十三人是有上下級之分的,可大家從小在帝都一塊長大,或打球擊鼓,比周伎藝;或飛鷹奔犬,盤游藪澤。
各自愛穿什么款式的底褲都知道,沒那么多講究。
梁渠也明白自己先前為什么進不來了,非是徐岳龍不帶。
本是一個私密的好友圈,若強行帶人過來,一如要讓曾經在州學的同學強行融入到國子監的同學圈子,誰都很尷尬。
也就是他在豐埠縣干出大事,讓大家都得了好處,有了共通點,如此順利融入。
“方素,你這腰子呢?我怎么沒吃到腰子?”
“嘿,我可沒藏起來,你們幾個都老實交代,誰偷摸吃了?”
“肯定不是我,我身強體健好吧。”
“我不信,柯文彬你張嘴!”
“嘿,憑什么要我張嘴?”
“霍,好大騷味,還說不是你吃的?”
“滾犢子!”
夜半。
船只靠岸。
梁渠撐著肚子,喝下最后一口果汁。
水澤精華1.2
舒坦。
上岸,空氣中仍飄著蒙蒙細雨。
畫舫上熄滅燭火,周邊一片漆黑。
“梁兄弟等等。”
項方素攔住梁渠,搬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大物件。
長寬有一米多,厚度也有數十公分,觸感像瓷,摸起來冰冰涼涼。
“梁兄弟,說好送你的冰臺。”
靠著梁渠賺個大功,項方素在聚會上說好要送他一個冰臺,自然要履行諾言。
梁渠接過大物件,撓了撓頭。
“說出來怕項大哥笑話,這冰臺是為何物?不曾聽說過。”
項方素一愣,哈哈大笑:“倒是我忘了說,冰臺是工部那幫人搞出的新玩意,你要用就往這口里加上一壺水,它能放三個時辰的冷霧,裝一個冷核能用上三四年,比冰鑒要好使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