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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魚

  太陽已經升起,晨風吹過蘆葦,一片蕭索。

  半個白天加一個夜晚,梁渠已經來到豐埠縣縣域。

  貼岸前進,他路過數個鄉村,小市,看到的光景與平陽縣截然不同。

  平陽縣糧價上漲得極猛,許多人都苦不堪言,但畢竟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沒有洪水與旱災,糧食在地里長得好好的,在周邊幾府的接濟下,日子勉強能過。

  誰都知道熬過這段日子,收上一波稻谷,后面的生活就會好很多。

  加之涌來的大戶們紛紛建房,平地起大宅,一天一個樣,大家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生機。

  豐埠縣卻是一片死寂。

  梁渠經過的幾個村莊里頭,多是些行將就木的老人。

  平陽縣那么多的青壯年不是憑空出現的,靠壤的幾縣貢獻最多。

  很多小村莊里本來就一二百號人,鬼母教殺一半,嚇走剩下一半,只余下走不動路的老人。

  只有大鎮,大縣情況好些,家當值錢,不至于被輕易嚇走。

  “老哥,能不能告訴我,你們村叫什么名啊?”

  好不容易見到一個熱鬧點的小市,梁渠讓三獸下潛,自己搖櫓上前攔下一位歸船的漁夫。

  漁夫見梁渠身上有官服,趕忙下跪,被梁渠一把抓住臂膀攔下。

  “犯不著,我就問個話,老哥你實話告訴我就成。”

  漁夫顫巍道:“回大人的話,咱們這叫石橋市。”

  “石橋市……那你知不知道烏鎮在哪?”

  “知道知道。”漁夫連連點頭,往西邊方向一指,“往西邊走上二十多里水路,差不多就到了。”

  “那就沒走錯。”梁渠點點頭,又問,“老哥,我有件事不明白,我一路劃船過來,怎么你們的船都停在埠頭上嗎?”

  這件事很奇怪。

  通常埠頭都是由私人或者官府帶頭修建的,想要停靠上去就得交錢,像義興鎮,平常是兩文,汛期得四文。

  梁渠沒發跡之前也得交。

  但是有膽子大的,不怕出事,往蘆葦蕩里一停,管他風吹雨打。

  或者一些遇上困難的,例如父母孩子生病,有時候也會冒險停在外面,省上一碗酒錢。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可梁渠一路走來,經過數個蘆葦蕩,壓根沒見著這種情況。

  “大人真是折煞我。”漁夫對梁渠的稱呼實在惶恐,哆嗦道,“大人有所不知,咱們這所有的船有一艘算一艘,那都是漁欄的,你停外面,不是要被打死嗎?”

  梁渠一愣:“我這一路過來,路過那么多村,漁船都是漁欄的?”

  “都是!”

  怎么可能?

  梁渠第一反應是不信。

  義興鎮還是義興市的時候,整個市里頭有幾百號漁民,只有三成左右需要租賃漁船,仰仗漁欄鼻息過活,剩下的都有自己的船。

  緣何到十成這般夸張?

  可常人見到他一身官服又怎么敢說假話,背后多半有隱情。

  梁渠思量一番道:“你這漁欄,莫不都是一人開的?”

  “大人慧眼如炬,這豐埠縣內所有的漁欄,都是鯨幫的。”

  “如何分成?”

  “四六。”

  “拿六成?”

  “六成是人家的。”

  這,這活得下去嗎?

  梁渠眉毛微抬。

  打漁是很看季節和運氣的,經驗比較豐富的漁夫的確一天有六十多文,七十多文,但也就那季節性的幾個月,冬天啥的一天十幾文都算得上不錯。

  掙那么三瓜兩棗的,分出去六成,再加兩次稅收。

  扛兩座山莫不過如此。

  “老哥,伱和我說說這鯨幫。”

  梁渠從懷里摸出一粒小碎銀,七八分的樣子,換銅板能有個大幾十文。

  漁夫見那銀子猛咽唾沫,卻又不敢去拿:“大人,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拿著就是!一點酒錢。”

  漁夫推辭不過,這才小心翼翼地收下銀豆子,牢牢抓在手中,他左右環顧,嘆口氣。

  “說到這鯨幫啊,得從鯨幫的老大說起”

  半晌,漁夫握著銀豆子,歡天喜地的離開了,徒留下原地思索的梁渠。

  梁渠從懷中掏出冊頁,打開來逐字逐句的看。

  近半個月,烏鎮六位漁民失蹤,八位確認死亡,合計出事人數多達十四位。

  但在漁夫口中,烏鎮很久以前就鬧水妖。

  只是一直沒人來管,縣衙里的巡檢,三法司壓根不理會水上的東西。

  經常有漁民出船遇到水妖,有的死了,有的活著回來了,可船丟了,從此不得不仰漁欄鼻息過活。

  只是最近一兩年發生的少,最近半個月不知怎么地重新鬧了起來。

  梁渠重合上冊頁。

  本以為只要料理個精怪。

  鯨幫老大劉節,有點東西。

  “對鏡容光驚瘦減,萬恨千愁上眉尖。

  盟山誓海防中變,薄命紅顏只怨天。”

  二黃慢拍,應著花旦唱腔的婉轉咿呀,攥在手中的水袖一拋,紛紛揚揚似雪落下。

  帶著甜味的花香水一樣漫了出來,把人的魂魄帶到了無比遼遠的地方。

  “為癡情閃得我柔腸百轉,因此上終日里病體纏綿。

  我與那謝招郎燈前誓愿,又誰知不從心拆散交鴛。”

  花旦又那樣柔柔的倒下去,讓所有的手都做了攙扶的姿勢,心痛而惋惜。

  放眼戲院無處不是人。

  這便是鯨幫老大劉節要娶的小妾,只作最后一演,便要離開戲院嫁做人婦了。

  “真美啊,便是我家里十房小妾,也比不上她一個啊,師爺,你說是嗎?師爺?”

  杜文長搖頭晃腦的聽著曲,渾身油肉都跟著顫動,再回頭時,師爺已不見蹤影。

  “好聽,好看,賞!”

  傍晚。

  送客戲唱罷。

  洗去妝容的花旦小步挪著,一雙軟手揪著細帕,緊跟在師爺身后進到縣令內院。

  杜文長心臟都漏了一拍,渾身發熱。

  當真如小橋流水,似軟軟的風,軟軟的水,軟軟的柳絮。

  可他卻惱怒罵道:“師爺你怎么半點規矩都不懂?人家劉幫主未過門的女子怎么能帶到我房間里呢?豈不是壞了人家名聲?快些將人送回去!”

  “萬萬不可!”劉節緊跟著跨過門檻,“這小春兒剛剛與我說,一見大人面目就覺得您玉樹臨風,若是不能侍奉大人左右,會抱憾終身!我這才成人之美。”

  “啊呀呀,這真是。”杜文長晃著腦袋,脖頸間泌出的油脂混著汗水淌下,“劉幫主實在客氣,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我能幫得上忙的?”

  “巡檢一職……”

  “劉幫主真是會為難我啊,這巡檢雖只有九品,也不是我一個小小的縣令能任免的啊!都得吏部同意才作數。”

  “大人誤會,非是我,是我的兒子!您看他怎么樣?”

  劉節一早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希望,只能退而求其次。

  “令郎啊”

  杜文長瞇著眼,似在思考。

  劉節求取巡檢一職已經有七八年,可他始終不想給。

  原因無他,眼下劉節有錢無權,自然任人拿捏,每年孝敬。

  可此人野心不小,若是拿了入品級的官職,手下又有幫眾上百,往后就不好相與了。

  但是一口回絕也不好,生意不是這么做的。

  杜文長揉捏著花旦的軟手。

  “我會舉薦的,但成與不成,不是我說了算。”

  “多謝大人!”

  “另外,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如今平陽縣有了個河泊所,水上境況不比從前,你自己怎么起來的自己知道,水上的那點破事省著點,真出了事,別來找我。”

  每年只拿那么點孝敬錢,蹚這么一趟渾水,太虧。

  劉節神情一凜:“多謝大人提醒,某同樣不會教河泊所的大人失望!定讓其滿載而歸!”

  “好了好了,今天忙了一天公務,我乏了。”

  “大人好好歇息。”

  劉節恭敬退下。

  水下,肥鯰魚晃晃悠悠地從遠處回來,左轉一圈,右轉一圈,表情很是得意。

  梁渠看它那嘚瑟樣就知道什么情況。

  這老肥,越來越囂張了。

  “找到了嗎?”

  肥鯰魚點點頭,用須子指向一邊,須舞足蹈。

  梁渠了然,迅速將三獸召回,待全員到齊,朝著肥鯰魚所指的方向靠去。

  一人三獸跟在肥鯰魚身后,很快在蘆葦叢中摸到一棟窄小木屋。

  四周無人,梁渠透過木屋窄縫,很輕易便瞧見里面的東西,與他起初猜想的一般無二。

  難怪精怪狀似人形。

  “奶奶的,給我指派那么個大活計,加薪!必須得加薪!”

  梁渠決定回去就找徐岳龍抗議。

  哪是戊級任務,起步丁級,一來一回三四天,得算二十個小功!

  夜半。

  漁民陸陸續續出船捕魚。

  梁渠潛伏在水下修煉,岸上蘆葦折葉聲不絕于耳。

  “魚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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