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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進展神速

  滿堂死寂。

  正龕前香煙繚繞,蠟燭搖曳出明亮的燭花。

  程崇靜靜地梳理牌位,清理翹頭案上灑落的煙灰。

  他發色灰白,身材魁梧健碩,氣息中正平穩,一身白麻衣寬松坦然,波瀾不驚有如無風闊海,全然不在乎自己話語掀起了多大風浪。

  茶盞中熱霧升騰。

  梁渠腦子里亂成一團,緊盯程崇背影。

  連敬業雙手插入自己的頭發狠狠地往后梳,拔得發根生痛。

  丘公堤潰堤,大水連淹四日,涂炭生靈,罪魁禍首是幫主程崇?

  瞞著沙河幫上下做出好大一件事!

  為什么?

  想什么?

  圖什么?

  “吾命休矣!”

  盧新慶心中哀嘆,膝蓋發軟噗通跪倒在地。

  毀堤,潰堤,洪水泛濫。

  沙河幫幫主,河泊所大人,縣太爺。

  種種人物風云大事交匯,哪是他一個小小水匪能參與知曉的。

  “哈哈,哈哈哈!”

  聚義樓內,一灰衣長須老者忽地放聲大笑,碎掉了聚義樓里的寂靜。

  眾人聞聲望去,原是幫中僉事呼延世經。

  呼延世經資歷極老,幫中大小事務凡有不解,無一人不來請教。

  面對大家的不解,呼延世經不急不慢地撫觸長須,面朝中廳,前廳幫眾,朗聲大喝。

  “幫主此言分外精妙,外頭洪水泛濫,百姓流離失所,河泊所要來借船辦事,可以!

  我沙河幫最講義氣,諸位也多是布衣出身,見百姓無辜受苦,焉能無動于衷!

  但他一不上香!二沒規矩!更要嘲弄我等沙河幫是爛地!

  此等理直氣壯,不知道的真以為丘公堤潰堤,是我沙河幫干的呢!諸位弟兄們說,是也不是!”

  幫眾們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梁渠一不上香,二沒規矩,三來嘲諷沙河幫,哪有借船的樣子?

  不知道的真以為是沙河幫掘的堤壩,欠河泊所的呢!

  幫主此言是為嘲諷!

  “幫主真是風趣。”

  “連我都差一點被幫主嚇到,真以為掘堤是我沙河幫所為。”

  “呼延僉事說得對,求人辦事就要有求人的樣子,哪怕是官府也未免太猖狂!”

  “我們沙河幫不欠你們!要么朝匾額上香,要么滾出沙河山!”

  “沒錯,要么磕頭上香,要么滾出沙河山!”

  “跪下磕頭!滾出沙河山!”

  “磕頭就算……”

  連敬業咳嗽兩聲,話語被浪潮淹沒。

  呼延世經一呼百應,無數人面色赤紅,激發氣血。

  上百人齊齊咆哮,桌椅晃動,肅殺彌漫,匯成的澎湃聲浪震得茶水漣漪不斷。

  二樓幫眾紛紛跳下,與一樓幫眾匯合,朝梁渠圍攏過來。

  殺意如潮。

  盧新慶慌忙從地上站起,龜縮在梁渠身后,避開眾人視線。

  “不是玩笑。”

  程崇淡淡一聲,眾人如被掐住脖子的公雞,浩瀚聲浪戛然而止。

  噗通。

  盧新慶再度跪地。

  呼延世經,連敬業等幫中高層心頭猛沉。

  不是玩笑?

  程崇并攏三根長香,放在燭火上引燃,分開后,規規矩矩地插入香爐,拜上三拜。

  待其轉身,眾人終于看清程崇干了什么。

  原先供奉老沙河幫一代幫主的正龕牌位早被拿下,換上了一個大家從未聽說過的名字。

  程英劍。

  程英劍是誰?

  連敬業覺得名字分外耳熟,半晌方才想起沙河幫中確有一個年輕人叫英劍。

  不過不叫程英劍,是叫鄭英劍。

  大幫主鄭天河的兒子,年不過二十有三,天資不凡,為人仗義,即便作為對手勢力依然是一個值得稱佩的人,但他早已死在先前河泊所的大清洗當中。

  鄭天河,鄭英劍。

  程崇,程英劍。

  大幫主僅有一獨子,三幫主膝下無子……

  連敬業瞳孔猛縮,心頭一萬匹駿馬奔騰而過。

  呼延世經面色慘白。

  梁渠見到幾個幫中高層臉色變化不斷,猜到那個嶄新牌位定然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卻礙于信息不全,不知道詳細內容。

  莫非掘堤的真是程崇?

  劇本不對啊!

  自己只是來借個船,怎么突然揪出了幕后黑手?

  倘若毀堤者真是程崇,自己豈不是一天時間內,把徐岳龍布置的任務給做的七七八八了?

  程崇面對眾人驚詫毫不在乎,自顧自地坐到牌匾下第三把交椅上。

  交椅扶手上蒙著一層油亮皮殼,反射冉冉燭光。

  那是程崇以前坐的最久,也是最舒服的位置,現今坐下,又想起當年。

  “敬業,世經,你們二人向來機敏,已經猜到了吧?”

  連敬業和呼延世經二人對視一眼,皆是惶恐。

  連敬業硬著頭皮上前確認:“少幫主……是幫主您的兒子?”

  程崇點頭。

  少幫主是幫主的兒子?

  盧新慶一怔。

  “不好意思。”梁渠出言打斷,“少幫主是幫主兒子,不正常嗎?”

  程崇望向連敬業。

  連敬業擦擦額汗,低聲道:“少幫主是以前的少幫主,幫主,是現在的幫主……”

  梁渠捋了一捋,心頭狂震。

  沙河幫大幫主的兒子,實際上是三幫主的?

  這是什么離譜關系?

  望那案上牌位,死了?

  “丘公堤……”呼延世經依舊難以置信,“真是幫主手筆?”

  “鄭天河那個天閹如何,與我皆無所謂,但我只有英劍一個兒子。”程崇語氣淡淡,“他死了。”

  “死了,死了……”連敬業眼前一黑,兩只手不斷顫抖,“那又為何要毀堤啊!幫主,那是丘公堤啊!”

  丘公堤一毀,尤其是暴雨時節,那何止是讓萬人死亡,何其大的罪責,一個人的腦袋絕對不夠平息憤怒!

  程崇此舉,無異于在所有人不知情的狀況下,把整個沙河幫拖下水!

  一時間眾人竟不知該如何自處,哪還有半分義憤填膺的模樣。

  心思較快的高層已經把目光投向梁渠,思索眼下倒戈能不能爭取從輕發落,寬大處理?

  程崇于高處俯瞰,百人百相盡收眼底,悠悠然道。

  “我今年五十有六,稱得上是春秋鼎盛,但和世家公子相比,恐終生無有復仇希望。

  毀堤,是我唯一能讓他們付出代價的辦法。”

  連敬業,呼延世經呼吸停滯。

  河泊所為維持黑水河漕運,故而沒有對沙河幫趕盡殺絕,轉頭扶持與大幫主,二幫主不對付的三幫主上位,以此維穩。

  本來處理的沒有問題,誰能想到里頭關系如此復雜,程崇如此能忍。

  殺了程崇獨子又未曾趕盡殺絕,導致程崇擅自毀堤,淹沒華珠縣,負責清理沙河幫的官員真要負首要責任!

  邏輯上說得過去,但梁渠依舊覺得哪里不對。

  武師修行可避開百十年的苦痛災禍,以程崇年紀,不至于那方面不行,完全有機會再生,為何非要搭上性命來實施報復之舉?

  換兩個沒背景的河泊所官員,說不得真要掉腦袋。

  但來清繳沙河幫吃功勞的定有世家背景,命肯定能留。

  完全不值得啊。

  自己沒有兒子,故對喪子之痛無法感同身受?

  梁渠眉頭緊皺。

  “梁大人吧。”程崇低頭凝視梁渠腰牌,“我自認不是什么聰明絕頂之人,知曉以朝廷能耐,真想找出禍首不是難事,故而不想讓大人為難,只是……”

  程崇抬頭,目深似海。

  “若想抓我歸案,程某人亦不會束手就擒,只看大人有幾分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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