塢堡。
天高云淡,上百支旌旗幾乎遮蔽整個天空,投下海潮般涌動的黑影。
張家的血虎旗和李家的浪紋旗于風中糾纏在一起,呼啦啦地作響。
人群的喊喝越來越激烈,演武場內兵刃交擊尖銳刺耳。
這本該是一場正常比武,獨偏有一點不同,圍攏演武場作邊界的不是磚石,而是兩條血肉干癟,首尾相連的蛇尸。
蛇尸曬得干癟脫水,表皮半蛻半爛得如成熟的開鱗松果,遍布密密麻麻的狹長傷口。
張家家主張文虎一步跨出,來到演武場旁的高臺上俯瞰,正逢李家狼煙高手抬頭,兩人目光隔開人群碰了一下,各自點頭。
“勝負如何?”
張文虎二弟張文豹遞上名冊,上面各有圈畫。
“贏二輸一,還算不錯,比昨個情況要好,再贏一場,今日漁民補貼由李家出。”
張文虎指向角落里兩個鮮血淋漓,躺倒接受包扎的年輕人:“那邊兩個人怎么回事?”
“年輕人,打出了真火,阻攔及時,些許皮肉傷不礙事,蛇妖鬧事,大家伙心里都憋著氣。”
張文虎點頭。
片刻。
勝負分曉。
比武二人相對作揖和解,抽出刀刃,各自往蛇尸上砍上一刀,回歸隊伍。
蛇尸新添的傷口里,半分血水沒有。
從隆冬暴曬至今,足有三月,哪怕是龍血也得曬干。
張文虎視線越過矮墻,跨過大澤,注視天空中的飛鳥,目光幽幽。
“讓一頭爬地畜生逼我張家人有氣不得出,是我失職。”
蛇妖觸毀大船一十八艘,中船三十六艘,小船傾覆數百,更盤踞大澤,致使張家商路斷絕,收入銳減。
然各項開支依舊不少。
年輕后輩要培養,年長族老要供養,上上下下幾千張嘴要吃飯,甚至補貼漁民,修補大船緣故,開支變得比尋常更多。
每天大把銀子往外撒,卻得不到任何收益……
“大哥言重!平白讓一頭畜生騎到頭上,任誰都不能忍!當初宰蛇也是我們的一致決定。”
張文豹神色肅穆,“如今族中困難是困難些,終究臉面沒丟,臉面沒丟,人心就不會散!
事到如今,縣令劉世勤已向河泊所發出求援,朝廷不會干看著,事情早晚會解決。
反而當初要真選擇交出去保平安,平白散了人心,下面人不服家主,那才真是大事!”
“倒不是真的有想法,一時感慨罷。”
船只,財產損失重大不假,但年輕的后輩還在,狼煙高手還在。
青黃有接,那就沒有傷及根本。
“大哥向來明理……”
兩兄弟交流之際,灰衣小廝從走廊盡頭匆匆趕來。
張文豹后退半步,閉口不言。
張文虎責問道:“什么事這么著急忙慌?”
“啟稟老爺,外頭來了一位姓梁名渠的年輕人,身上穿有河泊所的官服,說要見您。”
“河泊所?”張文虎眉毛微挑,才跨出半步,轉而察覺不對,“就他一個人?多大年紀?”
“一個人沒錯,哦,還牽了一匹棗紅色,長鱗片的大馬,年紀的話……望之二十上下,分外年輕,不過體格高大,容貌俊朗,很有風采,門房張先生說瞧不穿對方實力。”
“你確定他叫梁渠?”
張文豹于一旁插話。
小廝使勁點頭:“不會有錯,小的看到對方腰牌,是梁字不假。”
“二弟,你聽說過此人?”
“有印象,但不知是不是同一人,是我正月訪友獲悉得知。
說去歲深秋,華珠縣丘公堤潰堤發大水,河泊所里有一人也叫梁渠,僅用一天時間,把水災泛濫的華珠縣梳理的井井有條,劃分災域,抓獲元兇,救助百姓。
以至百姓稱他為小池王爺,事后更得圣皇口諭,說他是搭橋梁,筑水渠,所以我對他名字印象頗深。”
“同名同姓人多見,但同一地方衙門少見。”聽得對方來頭不小,張文虎又生起希望,“此人實力如何?”
“額,去歲時是奔馬武師,大概上境或極境?因為潰堤元兇乃一狼煙武師,正是那梁渠和其余奔馬武師一同抓獲,頗有威名。”
“奔馬武師?那有何用?能解我張李兩家燃眉之急?”
張文虎眉頭緊皺。
去歲奔馬武師,今年撐死入狼煙,大概率人橋未立。
那蛇妖實力非凡,少說狩虎中境,中間差出一個大境有余……
“無論如何,總不能怠慢對方,說不得人家是腳程快,先行一步,好讓我們準備迎接河泊所的大武師?”
“言之有理,文豹,你去設宴!”
張文虎當機立斷,先讓二弟去設宴,再讓小廝跑去引人進來,他抄近路,先一步來到廳堂等候。
大門口。
梁渠與赤山分別。
赤山甩動腦袋,脫開牽馬小廝手中韁繩,昂首挺胸地往前邁步。
牽馬小廝震驚回頭。
梁渠笑道:“我這馬有些傲氣,你往前帶路即可,它自會跟上。”
牽馬小廝震驚之余趕忙上前引路,見赤色大馬果真跟上后松一口氣。
來到馬廄,赤山環顧一圈找到一處干凈地方,先嚇走里面的公馬,把它趕出去,又踢踢食盆,朝地上吐口唾沫,意思再明顯不過。
周遭馬夫目瞪口呆。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神駿有靈的馬匹,聽得小廝解釋為貴客駿馬,趕忙取出上好靈草,一寸鍘三段喂給赤山。
廳堂內,梁渠由下人引薦,穿過游廊,終于見到張家家主。
雙方互相打量。
梁渠覺得張文虎平平無奇。
身材中上,相貌不太好看,側臉有一長疤,以耳識法估量,實力不如自家三師兄,大概人境到地境之間。
反觀張文虎望梁渠,卻是心中大贊。
身材高量,容貌甚偉,關鍵在于,實力竟然看不穿!
瞧不出一人境界,多半意味對方與自己身處同一大境乃至之上!
結合文豹說法,面前年輕人顯然已經入了狼煙。
以此年紀入狼煙大境,族中后輩拍馬不及。
當真后浪推前浪,令人艷羨。
念及此處,張文虎起身相迎:“梁水郎遠道而來,有失遠迎,在下已讓人設宴,你我二人不妨邊吃邊聊?”
梁渠時間緊,任務重,他作揖回禮,開門見山。
“謝過張家主一番好意,不過梁某向來有話直說,我有辦法使那蛇妖不再作亂,只缺少幾個關鍵物項,全看張家舍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