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麟目光中迸出銳烈的火星,掃過之處,眾人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
一片死寂。
提領與副提領,兩方恩怨由來已久,自祖輩即為這般,互相惡心是常態。
無人不知。
涼國公鋒銳,驕躁,衛麟酷肖,兩邊總勢如水火,作為下屬,早該習慣。
轟隆隆 天空中滾過響雷,閃電交織,銀光稠密,烏云中飄落大雨。
緝妖司三樓。
雨滴潰成紛紛白點。
徐岳龍闔上窗戶,擋住窗臺上濺落的水沫與嘈雜,回到座位,熱情攬住緝妖司副統領隋鴻燕的肩膀,吹噓天地異象難得,蕩滌真罡,提振心神,好處繁多。
三萬兩,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銀子花了可以再掙,異象錯過不會再來!
“若能借此機會生出靈相,當真三萬兩黃金不換啊!”
隋鴻燕挑眉,沒有正面回答,反饒有興致地晃動茶水。
“我聽人說,你給衛麟報價五萬兩白銀?”
徐岳龍承認:“不錯!我和他那點破事,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正統領左珩雙手交叉,壓上桌案,前傾身體,笑問:“河泊所里,你是副手,不怕衛麟拿提領身份拿捏你?”
“所以來找你們不是?”徐岳龍張開雙手,臉上浮起笑意,“你們和我一條心,上船表個態,旁的大武師三萬,我給伱們折扣,兩萬八!怎么樣?”
左珩嗤笑。
“兩千兩要幫你說話,打發叫花子呢?你徐岳龍和衛麟有宿仇,我又沒有,反倒挺欣賞,脾氣是臭,性格是壞,但就是夠強,咱們一輩里,他少說保五望三。”
徐岳龍咧咧嘴。
“兩萬!”隋鴻燕放下茶杯,“買你一張船票,另一萬兩幫你這個忙。”
“兩萬五!不能再低!”徐岳龍同樣交叉雙臂,身體前傾,“三法司那邊已經同意,你們不來,我是棘手,但幾個大武師加起來,夠用!”
隋鴻燕低頭思忖,與左珩對視。
良久。
“兩萬三!”
徐岳龍拍桌:“成交!”
隋鴻燕撐地起身。
“我去拿錢!”
三法司。
徐岳龍喝上一口濃茶,侃侃而談。
“兩萬五!不能再低!緝妖司隋鴻燕和左珩已經同意,你們不來,我是棘手,但也不是沒辦法!拉上你們,是為壯聲勢!”
“兩萬五……”
三法司一二把手對視一眼,心中反復計量。
“兩萬四!”
“成交!”
清江船廠。
雨水順沿斗笠折出的褐枝滴落,梁渠跨過水坑,抬頭遠望。
視線跳出方寸,天地灰蒙蒙一片。
到處是抱出油布的船工,冒雨抓開四角,從上籠下,罩住切削好的板材木料。
管事與幾位船工擦肩而過,帶頭領路,一一介紹船只,從寬肚船到數層大船,各式性能齊全。
梁渠俱不滿意。
“有沒有速度快的,大小不重要。”
想了想,梁渠補充一句,“不用太快,日行千里的足夠使用。”
此番入澤,人數不會太多,撐死一百來號人,多來幾艘就裝得下,他要一個性價比之王。
這趟他和徐岳龍兩個人賣船票牟利,有點算出私活,不一定給報銷。
管事思索一番,領梁渠來到另一個船塢,里頭船只俱泛著淡淡青光。
“青云風舫!整條龍骨以青水木搭建,船肋以紫靈竹為主,輕盈靈巧,速度飛快。
尋常雙桅帆船,每一更,若值順風,約行七十里,青云舫可倍半增之,便是逆風逆水,亦能日行千里有余,不若尋常船只雙逆砍半!”
梁渠微微點頭。
船只航行不講時速,講更數。
一晝夜約十更,一更約二點四小時。
順風時一更行七十里,速度為三十里一小時,即日行七百里。
青云風舫倍半增之,一天下來差不多一千七百多里。
觀察兩邊開口與船上的拉繩,可以預料到有人力,獸力加持下,船只速度會更快。
以平陽府到阿威間的距離推算,順風順水,用不了三天就能抵達,能有不少空余時間。
性能卓越!
“不錯,就它!”
“梁大人尚為都水郎,要調配船只用度,一次共計能遣……”
梁渠伸手摘下腰間腰牌,拋給管事。
管事伸手接過,抹去牌面水漬,明晃晃的徐字閃爍清光,心頭一驚,忙遞送回去。
梁渠道:“我代徐提領來用船。”
“既然是徐大人要求,凡船廠當前建造完成,尚在港內的,梁大人具有調度權。”
梁渠粗略一掃船塢中船只數量。
“十艘青云舫,每艘配小梭十,裝載好十天生活物資,明天辰時二刻停到河泊所門口,能做到?”
“十艘青云舫,分配小梭十,共計一百梭,裝載十天物資,明日辰時必定送達!”
“好!”
第二天。
天地陰沉,清一色的青云舫整齊停泊于河泊所府衙門口,隨波逐流。
主簿們遣軍漢河吏上下檢查,查漏補缺。
對面府衙二樓冉仲軾的書房里此刻鬧成一團。
所有人齊齊圍攏,出聲恭賀。
冉仲軾出關了!
冉大武師!
消化掉最近兩天來發生諸多事情,冉仲軾猛松一口氣。
“幸好早出一天,趕不上異象那就虧大了。”
柯文彬掰指頭數:“咱們這邊算上阿水師父,那就有三個大武師了!無敵!”
“好好好,咱們河泊所蒸蒸日上!”
“冉大武師!宗師在即,武圣在望!”
白寅賓起哄:“出關就碰異象,怎么什么好事都輪到你,這不請客吃飯,說得過去?”
冉仲軾大手一揮:“請!要吃什么,現在報菜名!我立馬讓人去準備!回來就開張!”
“三千年份的朱果淡淡嘴!”
“增壽二十年的蟠桃來兩個!”
“再來兩缸天仙泉漱漱口!不要兌水!要濃漿!”
冉仲軾撩起袖子:“諸位太客氣,想吃這些哪用得著等回來,我現在就把你們打暈,夢里馬上能吃到!”
“切,小氣。”
“我成大武師,不是成武圣!”
白寅賓梗長脖子:“扣扣索索,武圣的氣魄都沒有,今后怎么成武圣?”
冉仲軾大怒。
“今日神功在我,本不欲見血,汝等偏要試之鋒芒!”
“岳龍大哥,救我!”
“好了!”
眾人熱鬧不停,徐岳龍出面制止。
“既然仲軾提前出關,能早去盡量早去,原定明天下午,提早到今天下午。”
長氣何時浮現,沒人說得準,未免偏差,能早兩天到最好。
異象事大,眾人顧不得道賀,相繼散去。
待書房一空,徐岳龍從袖中抽出一疊厚厚銀票,拍到梁渠手上。
這疊銀票和普通千兩,百兩面額的銀票截然不同。
手感異常厚實,頗似獸皮,上面密密麻麻蓋滿了印章和各式深淺不一的青色花紋,光視覺上就覺得非同一般。
“不算你師父師兄,仲軾他們,共狩虎九位,狼煙六十有八,奔馬二十有七。
期間有部分人我給了點折扣,算你三成,合計十八萬九千九百兩,我給你湊了個整,十九萬兩!”
梁渠:“!!!”
多少?
十九萬兩!?
夭壽!
一時間,聽到這個夸張數字的梁渠心臟加速泵動,血往上涌,頭暈目眩。
梁渠香邑縣拼搏半月,不過七萬兩,徐岳龍一轉手,十九萬兩?
這錢特么的這么好賺?
“衛提領交了嗎?”
徐岳龍點點頭,又搖搖頭。
“算交了吧。”
啥叫“算”交?
見徐岳龍沒有解釋欲望。
梁渠不好刨根問底,小心收好銀票。
明明只十九張皮紙,揣兜里卻讓他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分量。
左右環顧。
“我能不能先回去一趟。”
徐岳龍挑眉:“仲軾提前出關,下午就出發,你東西已經備好,還回去做什么?”
“頭一回揣那么多錢,帶出去不放心。”
梁渠真怕自己不小心給別人爆了金幣,即使叫人偷了一張,掉了一張,那也心痛要死。
這輩子沒見過的巨額財富!
“放家里你就……”徐岳龍想了想,話鋒一轉,“瞧你那樣,沒見過錢似的,快去快回。”
梁渠忙叫來赤山,一溜煙回到宅院,小心翼翼地把十多張銀票收進靜室木箱中的暗匣,反復觀摩。
爽!!!
暗匣里頭還有幾十張面額不同的銀票,加起來總共七萬兩!
一番合計,梁渠總財富超過二十六萬兩!
富裕!
前所未有的富裕!
這錢用來買寶植,少說價值十多萬的水澤精華!
二十多個奔馬不值錢,但那大幾十個狼煙,九個狩虎,真是富得流油。
梁渠以前就幻想過,人人給自己一點錢,他就能成為大富豪。
眼下依靠徐岳龍,也算是變相的實現夢想。
“呼”
深呼吸。
梁渠平復心情,沒有馬上回河岸,他收拾好東西,問大師再要兩枚小令,告別家中眾人,轉頭跑去府上叫上諸位師兄和師父。
聽聞提前一天出發,武館里的兩位師兄沒有磨嘰,背上包裹朝船隊方向前進。
未入狼煙,不成真罡。
奔馬過去,實際收益不會太多,但跟過去增長見識總沒錯。
眼界高低決定對事物的判斷水準,也間接決定人生選擇。
多開闊有好處,反正自己人不要錢。
“立波,杰昌,這一趟出去,少則七天,多則十天,武館里全靠你們了!莫要讓他們惹出事端。
尤其二院,有幾個小子關系不對勁,像要因為田金媛爭風吃醋,你們多看著點!”
臨行前,胡奇反復叮囑。
陳杰昌鄭重點頭:“放心吧胡師兄,我們會多留意的。”
梁渠順手遞出兩瓶蛇骨丹,一人一瓶,這丹藥他有十幾瓶。
兩人受寵若驚:“水哥,這……”
“同鄉人不幫忙,誰幫忙?努力修行,爭取早日突破三關,好當個河長,遇上解決不了的事,就去找查清他們幫忙。”
胡奇贊同:“對,去找你們河泊所的同僚幫忙。”
武館擴張后,不止小白學徒,一關二關的也收,教一些低級武學。
光靠陳杰昌和李立波兩個人,鬧出大事來真不一定鎮得住場子,但有奔馬同僚幫襯就沒問題。
處理好多項事宜,眾人朝河泊所出發。
天空飄散細雨。
大澤口的畫舫停歇岸邊,獨零星漁船出行。
五月份中旬,氣溫變化劇烈,不斷攀升,已然開始出現頻繁降雨。
再過一個月,差不多要進入梅雨季……
梁渠站立船頭眺望,能望見四面八方的人從街巷中跑出,冒著細雨朝岸邊匯合。
保底奔馬,多半狼煙,以三大衙門的人居多,少部分府城人,例如以前的平陽縣令簡中義,如今的平陽府知府,剩下一小撮人不認識。
其中梁渠還見到了上次一同圍剿鬼母教的緝妖司副統領隋鴻燕,恭賀冉仲軾成為大武師后登船。
江河入海,悄無聲息。
十艘大船,每艘船上具有船工和軍漢,但額外裝下一百多個人,依舊綽綽有余。
直至河岸人頭幾無,梁渠看到了從府衙內走出的衛麟,連帶他的一眾手下進到船中,瞧不出喜怒。
到底是咋交的?
徐岳龍高興又沒完全高興的樣子頗惹人好奇。
奈何沒有功夫留給梁渠深究。
軍士們上前匯報人員到齊,他轉身跑去調度船只方向。
出發!
船錨收起,十艘青舟漸漸地滑進深水,兩側探出船槳,飛速躥出。
兩百多頭江豚在各自首領的帶隊下,相隨船只左右,劈波逐浪。
江風漸大,大船拉開風帆,奔向大澤深處。
半個時辰后。
梁渠讓船只變向。
軍漢略有詫異,但沒有多問,推動橫桿,忠實的執行命令。
甲板上的向長松察覺到異常,跑到船艙中問詢:“怎么改了方向?”
大澤上沒有障礙物,確定地點,一條直線過去不就是了么?
梁渠十分淡定:“不變方向,萬一有人趁著距離岸邊近,用什么法子傳消息回去,想借此避開購買船票呢?離得遠了,看不見船,他們就沒法再跟,且即使收到了訊息,也是錯誤位置。”
天地異象廣大,有人偷偷摸摸蹭,真不一定能發現,那可是從他兜里偷錢!
“現在是正確方向?”
“不,等會要再改一次。”
軍漢心悅誠服。
又一個時辰。
軍漢們搬出木桶,往船身兩側涂抹驅妖膏。
船只再度變向。
兩次變向,一次過左,一次過右,眼下才行駛在真正航道上!
到了半夜。
軍漢們自船頭燃起捻香。
膏,香,雙管齊下。
除去江豚受過專門的抗藥訓練,沒有不適反應外,船隊幾乎沒碰上過水中精怪。
同一水路。
數條顏色各異的大蛇遠遠望見船隊飄過,及空氣中殘留的刺鼻氣味,調頭避開。
驅妖膏和捻香,尋常精怪本能厭惡,然對妖的效果差上許多。
口吐人言者,有自己的判斷能力。
但氣味僅卻是一個象征,象征船隊由大順庇護。
“走吧,馬上就到平陽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