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件事。
本人親口和他人傳述,說服力截然不同。
尤其轉述之人,有身份,有實力。
且既為轉述,中間細節有所偏差,有所空白,再正常不過,空白之處,聽者自會腦補。
楊東雄就是如此打算。
“越王那,你準備如何?如此蛻變,你雖只是個記名弟子,亦當告知。”
“弟子稍后書信一封?讓驛站轉達?”
楊東雄雙指叩桌:“就在這寫,我幫你看著。”
梁渠求之不得,研墨提筆。
內容中規中矩。
前面半篇講自身變化,傳達喜悅,后半篇為邀請自己弟子溫石韻來平陽府玩耍,聯絡感情。
“八月末,九月初,稻田里抓黃鱔,釣蝲蛄的好日子,師父有……”
洋洋灑灑寫滿三頁紙,一大半講農田野趣。
“師父,如何?”
“尚可……”
翌日。
關從簡師父,狩虎大武師赫連念慈來到緝妖司點卯,恰巧碰上掌故楊東雄,正要見禮。
“念慈兄!正好,有件喜事和你說!”
“你說巧不巧?我也沒想到,長蛟過江命,天生就是如此吧,我這個做師父的,平時沒怎么管。”
“誰知道,圣皇一眼就相中,這小子適合在河泊所干!果不其然,兩年不到,干到從六品了!”
“龍女你見過的,就是那日比斗,頂漂亮的那個女娃娃,各人有各人的緣分,咱們長輩插手不了太多。”
“改日帶從簡來家里吃酒!”
下午。
赫連念慈切好西瓜,蹲坐屋檐下,消暑去熱時談及此事。
“什么?”關從簡驚愕抬頭,“出那么大事,咱們今晚上是不是能去師爺家吃飯慶祝?”
初入九月。
馬車迎著烈日停靠門前。
小男孩沖出簾幕,跳下敲門。
“師父,師父,快開門!我是小石頭!”
吱嘎。
“張家宰?小石頭?”
梁渠頗為驚詫,自己信件發出去沒幾天吧?
平陽府里的熱鬧都沒完全消散,越王世孫竟已率先趕到。
“師父!”
溫石韻恭敬行禮鞠躬,旋即仰頭,眼巴巴地望著。
梁渠失笑,拍拍腦袋:“去吧。”
溫石韻歡呼雀躍,風風火火沖向后院,烏龍跟在旁邊,甩動尾巴,邊跑邊跳。
“張家宰真是雷厲風行。”
張煦笑道:“寧江府府城靠北,平陽府府城靠南,本就相近,中間僅僅隔開一個池州,往來方便。
三日前收到信件,石頭總吵著要來,世子妃拗不過,只好讓臣收拾收拾東西,帶來平陽府放兩天長假,張某在此先恭賀梁大人武道有成。”
“張家宰客氣,不知越王……”
二人漫步抄手游廊,相互寒暄。
后院。
噗噗噗!
肥鯰魚仰躺池塘,張嘴滋出數米高的水柱,表演長鯨吐水。
“不能動”偽裝成一棵不能動的古樹。
黃袍疤臉拎著滾燙的水壺從灶房走出,抬爪行禮。
溫石韻翻身下狗,有板有眼的回禮,旋即抱住烏龍腦袋,四下觀望,卻發現不知為何,先前來回空翻抱拳的大江獺,對自己愛搭不理。
單獨一獺站在抄手游廊的陰影下,環抱雙臂,微微仰頭,滿臉桀驁,仿佛在等待什么。
思索少許。
溫石韻靈機一動,雙手合十。
獺獺開尖尾巴顫出殘影,大為舒爽,未等抬手,忽有手刀落下,猛劈一個暴栗。
江獺炸毛,吃痛下蹲。
“好硬的腦殼。”
龍瑤揉揉手腕。
獺獺開捂住腦袋,羞憤至極,怒目圓睜,蹬地飛躍,半空中張開閃爍寒光的雙爪。
倏然。
黑影閃過。
獺獺開渾身皮毛一緊,垂落四肢,酸軟無力。
梁渠拎住獺獺開的后頸,放回地上,拍拍腦袋。
“去,把前兩天準備的釣具拿出來!”
龍女轉轉手腕,笑而不語。
獺獺開一步三回頭,對躲在天神身后,得意洋洋的龍女咬牙切齒。
肥鯰魚捧腹,長須漾成波浪。
溫石韻聽到要拿釣具,想到信上所言,雙目放光:“師父要去釣鱔魚和蝲蛄了么?”
“對!師父我有幾畝水田,今年種了稻谷,黑斑蛙,去看看長勢如何,夏天正是水深的時候,到處是黃鱔,蝲蛄!抓回來,給伱做長魚面,小龍蝦吃!”
“長老”龍女張大眼睛。
梁渠大手一揮:“想去的一起!我讓大河貍做了好多釣竿!一人一把!”
此言一出,院內響應紛紛,龍女、龍人全都想去。
少頃。
獺獺開肩扛數把小釣竿,左右臂膀穿過拎把,各背兩只小桶,腦袋上再倒扣一個,勾住下巴,全副武裝,哐啷哐啷地從河貍木屋里走出。
提桶獺到。
“出發!”
梁渠領隊,龍人相隨,穿過池塘后頭小門,邁向綿延田野。
風從萬里江面上來。
七人漫步田埂,蘆葦作伴,后頭綴幾只頭戴木桶,跑跑停停捉蜻蜓的江獺。
右邊是煙波浩渺的江淮大澤,左邊是浸沒清水的綠色禾苗。
郁郁蔥蔥的水稻田波影重重,映倒天光。
人,獺,黑犬的身影接連閃過,躲藏禾苗間的小魚浮水吐泡。
噼啪!
溫石韻從田埂上下來,抓住蘆葦莖稈,踏到肥鯰魚的腦袋上,縱橫大澤,乘風遨游。
烏龍甩甩尾巴,沿著河岸跟跑。
“長老想吃鱔魚,叫人去漁欄買不就成了?何必多此一舉?就是好的寶鱔,咱們也能去大澤里抓啊。”
龍平河深一腳淺一腳,不明所以。
龍炳麟耳朵微動,轉頭回瞪。
“炳麟大哥看我作甚?我抓鱔魚可是一把好手!就是寶鱔,那一天幾十斤不帶氣喘的!”
龍平江望著梁渠身旁的龍女,若有所思,拉住龍平河笑道。
“這是鄉野情趣,再說,大人的事,咱們陪著做就成了。”
“情趣?”
龍平河不懂情趣,但他聽大哥的。
踏著茸茸青草走出數里,眼前大片稻谷地全用網兜圍住,同先前的露天稻田截然不同。
田埂邊上建有兩棟小木屋,前后遠遠相隔。
“勞煩梁大人百忙之中抽空關切,真是汗顏。”管事小步跑出木屋,躬身問候。
“無妨,稻蛙,稻蛭長勢如何?”
“今年水汽充足,有條不紊,稻蛙要挖溝壑,種的稻谷要少些,但整體而言,依舊是要賺的。
原先養蛙,三天兩頭就需換水,投喂飼料,現今種了稻谷,若非要定期給稻谷放水透氣,幾乎沒有換水需求。
稻谷的肥料,除蟲需求也是銳減,連養蛙的飼料投入都少了許多……
大人,大人?”
“嗯?”
梁渠回頭。
管事不禁側目,望見稻田邊是幾個貌美女子用竹竿垂釣青蛙,緊忙正色。
非禮勿視。
“稻蛙的是右邊一百畝,大人不壞了網兜,任意施為無礙,左邊是稻蛭,我看大人帶了稚童,離遠些的好。
外頭數百畝是尋常水稻田,也是咱們的地,只是今年沒種,要釣鱔魚,這片地是最好的,不過大人需當心,黃鱔多,水蛇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