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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我為大順獻月泉

  天昏地暗,大雨滂沱。

  雷霆暴閃!

  大地震動,風雷呼嘯,仿佛千軍萬馬奔騰馳騁大草原,鐵蹄踏起塵煙,旌旗獵獵蔽天。

  升高!

  地面在升高!

  火燎漆黑的圍墻垮塌,轉經筒砸落大地裂縫,無數褐色水花擠壓碰撞,自截面處濺出。

  “瑪哈嘎拉!瑪哈嘎拉!”

  渾渾噩噩又精疲力盡的農奴驚懼大叫,腳滑摔跌入泥濘,胡亂擺動。

  他們四肢著地,竭力逃跑,有的倉皇中抱頭蜷縮。

  “他們在喊什么?什么是瑪哈嘎拉?”龍延瑞回頭問。

  “回大人。瑪哈嘎拉是大黑天護法,其怒相可震懾引發地動的地妖‘薩帕’。大雪山的農奴們相信地動是龍族被業力激怒所致,瑪哈嘎拉作為護法,能鎮壓地脈中的邪靈!”

  龍延瑞不解:“我們分明救了他們,他們難道還信這些么?”

  龍炳麟手指凍成冰雕的農奴。

  “延瑞!人信什么,做什么,從來不是自己,而是環境決定的,大人救他們一次,不識字的奴隸便能從祖祖輩輩的教化中解脫了么?”

  “那該怎么辦?”

  沒有回答。

  龍炳麟也回答不出。

  “回去問長老吧!”

  金項鏈掉落在地,濺起泥水。

  范子玄、寇壯手捧金器,不自覺地用出樁功,雙足牢牢扎根地面。

  查清只覺得自己腳下不是大地,而是波浪起伏中的小船。

  煌煌天威!

  煌煌天威!

  長二里,寬半里,四百余畝的廣袤土地,足能夠養出一個叱咤一方的大地主,供養百戶人家,輕松拉出數十壯丁,分明是一座倒懸生長的小山。

  憑空托舉這樣一座小山。

  當真是人力所能企及?

  小蜃龍呼啦啦飛升上天,俯瞰大地。

  草甸碎裂,圍墻橫斷,月泉寺的磚瓦石塊混雜草屑墜落深淵,本平整開闊的高原上,兀得睜裂開一只“人眼”,怒目望天!

  嘩啦。

  怒潮在地下流淌。

  水沿縫隙倒涌而出,仿佛下雨天,踏上石板,自石縫間溢擠出的水沫。

  白猿雙手擎天,虬結大臂纏繞白龍,仰天咆哮。

  渦水源源不斷,輕易將整條地下河流千萬噸的水量全部替換,四通八達,心念相通,白猿手中宛若攥住一條利鞭,輕輕一抽,綿延一公里的梭形礦脈從大地上割開,完整剝落。

  未等礦脈下沉,渦水急流,硬生生將其托舉上浮!

  然浮島只是第一步,也是最為簡單的一步。

  數里外的藍湖在呼喚!

  裂地!

  開河!

  手中水鞭再揮!

  纏繞大臂的兩條純白游龍交錯飛出,蜿蜒騰空,于地下輾轉,急速成長,很快蔓延到數千米長,上百米寬,龐大駭人的身軀占據整條水脈,為天地環境禁錮,動彈不得。

  然白龍怎會甘心。

  匍匐的龍首忽然騰起,絞動雄偉身軀,咆哮撕開頭頂大地,掙脫束縛,困龍升天!

  轟隆隆。

  地面塌陷,水花沖天。

  一切碎石、泥土,灰燼全部跌落,又被急速逆流的水流沖走。

  目光所及,盡皆末日!

  高臺上的查清心臟狂跳,口干舌燥。

  他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清楚看到白龍鉆出地面,身軀延綿起伏,仿佛有一只無形大手,將大地的經絡蠻橫抓出,昂首咆哮!

  江河倒懸!

  奔流于天!

  “龍!龍被神靈抓出來了!”

  “忿怒尊金剛橛降臨!忿怒尊金剛橛降臨!”

  驚恐交加,大起大落,目睹一切的農奴們沒有力氣跑了,他們摔坐在地上,張大嘴巴,嗬嗬無言,直面白龍,那巨大震撼,將一切荒唐、荒謬想法,統統擠壓出了腦海!

  這才是神!

  真神降臨人間!

  呼啦啦。

  農奴、明妃、仆從跪倒一片。

  “撤,快撤!”

  “拔錨,拔錨!”

  藍湖之上的白家船只更是從癡呆中回神,調轉船頭,倉皇避讓。

  水流撞擊巖石,散開的水花氤氳作云霧,又被磅礴大雨擊落。

  小蜃龍從高空俯瞰。

  巨大的“人眼”流淌下清澈的白淚,匯聚入蔚藍大湖之中。

  不夠!

  不夠寬!

  梁渠從未有過如此縱情寫意的揮灑,全身氣力仿若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擒龍伏虎,神力無窮,肆意地涂抹、改造大地!

  雨水狂落。

  兩條白龍汲取水流,仍在成長,于大地之上左右翻騰,交錯環首,沖撞巖石,硬生生自地表撕開一條猙獰裂口,天上地下,同時有雷鳴。

  “人眼”流的淚越來越多,越來越兇,最后竟如瀑布一般,同“人眼”等寬,甚至更寬,江河奔騰!

  整個“人眼”浸泡入汪洋。

  便在此刻,白龍高亢,一鼓作氣,俯下龍頭,將最后的泥沙撞入藍湖!

  轟隆隆!

  百噸蛇綠巖墜落大湖,未等沉沒湖底,倒卷沖回。

  接天的水墻塌了下來,卷起白沫,巨量的藍湖水倒灌,奔騰沖向“人眼”,“人眼”猛地一震,向后倒退,然很快,白猿撐住浮島,腳踏白龍,強頂藍湖波濤逆流,踏步向前。

  浮島撐過逆流,眾人腳下連綿的震蕩終于穩定下來,似從扁舟化為巨船,不再為細雨綿風所擾,緩緩向寬闊的藍湖前進。

  至此,整座浮島宛若一艘亙古未有的巨舟,乘著江河入海!

  潮水連綿起伏。

  刺猬驚嘆。

  蝙蝠尖叫。

  獺獺開立足“眼角”,渾身毛發獵獵。

  大河貍齜開門牙,啃食寶庫里撿來的礦石,大扁尾巴拍地,呼呼帶風。

  “蕪湖,老大威武!走咯!”

  小蜃龍一個旋身,又從天空俯沖下來,纏繞上龍娥英的小臂,雙爪沖拳,無比興奮。

  十數里外。

  “跑!快跑!”

  “地母寬恕!地母寬恕!”

  駿馬嘶鳴揚蹄,騎手呆愣不動,從馬背摔倒在泥坑,奉獻出自己的牛奶。

  自白龍探首,他們便不敢再張望,騎行獒犬、駿馬,狼狽逃竄。

  憑空造河。

  有大神通者!

  非大寺不可力敵!

  附近村莊,鄉民緊閉家門,驅趕牛羊入圈,唯恐禍患上門。

  雨水沖刷大地。

  負有盛名的月泉寺徹底化作廢墟,整個后院作汪洋一片,在雨中蕩漾出綿密漣漪,不見半點盛況。

  直好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萬獒寺。

  大猊匍匐躺地,儀態威嚴,面目如獅。

  熱格交還上等大獒,向上師訴說瀚臺府內所見所得,同時邀請萬獒寺內的高僧一同參加殊勝日,言語間,忽地感到一陣無端心悸。

  似乎有什么大事發生。

  咔嚓。

  天空中開出枝形閃電。

  白家管事吞咽唾沫,眺望不遠處江河中的巨島沉浮,冷汗涔涔。

  他本是幫白家甩鍋,帶興義伯來月泉寺討要說法,萬萬沒想到事情會鬧到如此地步,照面之間,沒給上師解釋機會,月泉寺付諸一炬,連傳承悠久的寒冰泉都讓連根拔起!

  如此偉力。

  非人哉!

  “老八、老九,你們兩個帶人,先坐小船,趕快回白家告訴老爺們!越快越好!”

  “是!”

  “人眼”一路沖刷滑行,沖撞入浩浩藍湖,掀起滔天巨浪,在查清、范子玄等人心驚膽戰的注視下,“人眼”猛地一沉,在藍湖水淹沒之前又繼續上浮,穩穩向對岸的瀚臺靠近,同大船無異!

  做到了。

  真的做到了!

  整個寒冰泉,月泉寺的發展根基,完好無損的拆卸出來!

  接下來,帶著整個礦脈,一路往東?

  從西往東,有著極高的地勢差,許多地方皆為峽谷瀑布……

  查清覺得自己是胡亂操心。

  陸上開河尚可為之,區區峽谷瀑布,又能作為什么阻礙?

  這便是修行偉力么?

  可惜,

  此生無望。

  嘩啦。

  水中人影跳出。

  梁渠甩了甩頭發,控干全身水漬,握住拳頭,尤有興奮,修為越來越高,憑空把一座“小山”規模的礦脈推出來,居然沒有力竭。

  “大人!”

  查清等人恭敬行禮。

  梁渠轉頭咧嘴:“如何,是不是好奇我怎么辦到的?”

  三人汗顏。

  他們確實想知道,全然沒有膽子直接問。

  “不必驚疑,白猿幫了點忙,我們協助共贏。”

  白猿居然在?

  幾人皆沒有預料,可仔細想想,也十分合理。

  梁渠平日能在平陽和瀚臺之間快速往返,早上瀚臺辦公,晚上平陽睡覺,便是白猿神通幫忙,關系緊密,此行來幫忙挖個寒冰泉,同樣合情合理。

  龍人兩相對視,露出會心一笑。

  他們知曉白猿便是梁渠,共同守護秘密,有一種別樣的愜意和安心。

  “平江、平河。”

  “大人!”

  “你們二人先回平陽,詢問寒冰泉如何處理,置放在哪,白猿在水下等你們兩個。”

  “是!”

  龍平江、龍平河跳入水中。

  查清三人一直想嘗試一下白猿的快速穿梭,奈何聽聞能被帶的人皆有特殊之處。

  “姐夫。”龍延瑞站出來,“那么大一個寒冰泉,要給朝廷么。”

  梁渠笑:“怎么,你想搬到龍人族地里去?”

  龍延瑞嘿笑:“龍人族里肯定有地方放……”

  “倒也不是不行。”

  “胡說八道。”龍娥英掐住龍延瑞耳朵,順手拎到一旁,“別聽他亂說。”

  “沒事,大雪山特產不少,小寺星羅棋布,數不勝數,下次還有機會,這次確實不行。”梁渠拍拍延瑞肩膀。

  寒冰泉沒法占為己有。

  朝廷也是要吃肉的,否則平日光給獎勵,只出不進,怎么維持收支平衡?

  梁渠覆滅月泉寺,行為近似于稍加改編后的“哪吒鬧海”,小事化大,借著小由頭,一次性辦成大事,自身是有“錯誤”的,此后朝廷必定會承受一定的大雪山壓力,這壓力當然不能白白承受。

  否則縱使目的達成,圣皇沒有意見,朝中亦會有其他人不滿。

  梁渠勢頭強勁時,這群人不會說什么,將來萬一勢頭弱了幾分,或者犯了錯誤,這群人會第一個跳出來,哪怕雙方從來沒見過面,亦不吝踹上一腳。

  少賺少麻煩。

  出道至今,梁渠就喜歡把朋友搞的多多,把敵人搞的少少。

  走到哪都有朋友。

  誰都樂意和他做朋友。

  讓所有人知道,跟著興義伯有肉吃,早投資早賺。

  如此一來,朝廷自樂意承擔壓力,回頭再針對大雪山、北庭乃至南疆,又可以下狠手,不停的小賺,循環往復。

  然在此之前。

  “寒冰泉里還剩不少月泉水,查清,你們仨去拿玉器,咱們先用掉!寶庫我也一塊切割帶出來了,待會你們自己去里頭挑三樣,只要靠岸之前能消化掉,想拿什么拿什么!”

  中千銀錢不算完。

  還有好處!

  三人面色漲紅。

  來瀚臺府一年,單今日一趟,絕不算虧!

  興義伯果真大方!

  “多謝大人!”

  “阿彌陀佛。”懷空雙手合十,側身讓出身后跪拜的農奴,“這些苦難人,師伯打算如何安置?”

  “正要說,懷空你用藥師佛給他們治一治,免得風寒,寒冰泉先不急送回中原,去白家逛一逛。”

  白家?

  懷空若有所思。

  “姐夫,我也有一個問題。”龍延瑞舉手。

  “問。”

  龍延瑞把先前的疑問說出來。

  周圍人全豎起耳朵,生出好奇之心。

  懷空尤為認真。

  許多事情上,梁渠總能得出些同世人不一樣的看法。

  “這個啊……”梁渠撓撓鬢角,“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做到扭轉的,要破除千年冰封的思想,光靠幾個人如同用酥油化冰山。”

  “長時間呢?”懷空問。

  “容易吃飽穿暖,醫療水平大幅提升,普通人對自然的畏懼就會大幅下降,神靈的存在感也會削弱,蓮花宗對活人生活的侵占空間就會大大縮小,大概……兩到三代人吧,土壤會變得貧瘠,你若是臻象,壽三百,能直接看到那一天。”

  懷空不解。

  “大順算國力鼎盛,即便如此,家中若有人生一場大病,便有可能陷入交不上稅的境地。

  據小僧所知,師伯昔日鄰居不正為如此?大雪山先天貧瘠,且有冷瘴,呼吸艱難,又要如何做到?”

  梁渠沉吟許久,按住懷空肩膀:“多讀歷史。”

  “佛經之外,小僧不少讀史。”

  “讀點不一樣的,《考工記》、《氾勝之書》、《營造法式》……”

  懷空一愣。

  梁渠列舉出來的這些書,他聽過名字。

  大多是教人如何耕種,如何制造農具的,有涉獵,不深,其中又有什么奧妙?

  懷空沒有執著淺顯答案,他打算自己尋找:“多謝師伯,小僧了然。”

  “走,時間尚早,先去東域,帶上咱們的蛙族朋友!款待那么多,咱們回請它們喝‘飲料’!”

  浮島不比寶船,移動速度緩慢。

  橫跨小半個藍湖,起碼要七八天。

  讓香再燒一會。

  瀚臺府。

  “挖走寒冰泉?”

  凌旋翻閱情報,兩條眉毛糾纏在一起。

  滅掉月泉寺,不足為奇。

  梁渠一行人四個臻象,數量上興許比月泉寺的狩虎大武師都多。

  月泉寺明面上只有住持,東西兩院長老是狩虎。

  平均下來,一個狩虎要打不止一個臻象。

  可搬走寒冰泉,抱歉,他想象力有限,實在不知道要怎么辦。

  “怎么說?寒冰泉有何特殊之處?”二境臻象劉靖軒問。

  凌旋解釋:“月泉寺的寒冰泉是依托月石礦脈和陣法而成,汲取月之精華,同咱們帝都望月樓類似,要挖走傳統意義上的寒冰泉,必須要挖走整個礦脈。

  月泉寺下的這座月石礦脈,方圓當有一百五十多丈,合計最長超過二里地,深埋地底,莫說搬走,光挖出來便不是一個小工程。”

  “打碎帶走?興義伯體魄強橫,扛起來應當有這個可能。”同行的金牌緹騎,索玉琴猜測。

  她雖不是臻象,卻深刻明白臻象偉力。

  凌旋搖頭:“打碎便無用,如鐵刀用錫汁滴焊,縱使看似完整,實在一碰即斷,真若如此,好比殺雞取卵,倒不如留在原地。”

  哲丹插話:“難不成興義伯以為只挖一口井就有用?”

  索玉琴遲疑:“興義伯,應當……不至這般蠢笨?”

  “消息今日到,當為三日前,到底為何,咱們數日后去埠頭一觀便是。”簡中義開口。

  “倒是如此。”

  不止凌旋等人。

  白家族老全生出好奇,連梁渠滅了月泉寺這等大事都排在后頭。

  平陽府。

  “寒冰泉……什么玩意?”

  蘇龜山納悶。

  “蕪湖!盆友!開懷!暢飲!”

  浮島之上。

  山豬在泥潭里打滾。

  蛤蟆們聲色犬馬,扭動大肥屁股,將玉泉水當頭澆下。

  “小心!深水炸彈!”

  噗通!

  肥鯰魚高高躍起,空中旋轉十多圈,猛地砸落小池塘。

  水花濺躍至丈高。

  蛤蟆們呱聲一片。

  “老大老大,再來一點那個!”

  小蜃龍捧著玉器飛到梁渠身邊。

  “再來哪個?”

  “就是那個就是那個,噼里啪啦,哇哇哇的。”

  梁渠哈哈大笑。

  他伸手一點,紊流觸發,玉器內的月泉水冒出大量氣泡。

  小蜃龍喝一口,綿密的氣泡在舌尖炸開。

  沒錯。

  就是這等滋味!

  金毛虎從玉泉池中鉆出,把頭頂毛發整齊往后捋,靠上池塘邊。

  蝙蝠當即抓來銀鏡,落到面前。

  玉泉養顏,果真不假。

  又帥了幾分。

  自己果真是雄性中的雄性,獸王中的獸王!

  無比熱鬧之間。

  一股獨特的氣息波動涌現。

  梁渠抬眼望去,正是盤膝坐落月泉中的寇壯!

  突破了!

  奔馬九竅!

  昔日同一起跑線,今時狼煙有望!

  梁渠抬頭:“三王子,離瀚臺還有多遠?”

  “看到口岸了!看到口岸了!”

  “正正好。”

  清晨。

  薄霧蒙蒙。

  商船桅桿若隱若現。

  瀚臺埠上,各家隨從受到命令,早早等候。

  當他們見到薄霧中撞出的龐然大物時,無不驚駭失聲。

  什么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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