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鶇、王都、清晨。
濃白的晨霧沿著外河匍匐前行，氤氳的濕氣漫上橋面，將新漆過的扶手欄桿浸得發亮，旁邊碼頭工人沾滿油脂的手指才剛觸到懷表，六下鐘聲便從老城區的鐘樓上方悠然滾落。
“咚……咚……咚……咚……咚……咚”
鑄鐵大鐘沉厚的鳴響傳開，將整座城市從沉睡中喚了起來，而隨著第一縷陽光破開晨霧，公共馬車線路的汽笛聲、報童喊著要聞沿街賣報的叫賣聲、立時便從晨霧中一并破了出來，清晰地涌入了行人的耳朵里。
還真是好久沒見到王都的早晨了……
聽著周圍熟悉卻又陌生的嘈雜聲響，還了整整一宿債的里昂，忍不住瞇眼望向了天邊的太陽，隨即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一股王都晨霧特有的復雜氣息，在他的鼻腔之中悄然洇開。
由于過去幾十年不加節制的超量排污，王都外河的空氣中，經常泛著刺鼻而微辛的工業污水味兒，以及濃膩得幾乎能糊住鼻孔的腐臭氣，河面上也經常飄著可疑的垃圾，和一團團油膩臟污的彩虹紋。
而經過了足足大半年的治理，挪走了二十幾家工廠，再把市政排污河跟公共水域完全分開后，外河吹來的風終于不再腐臭逼人，勉強有了幾份晨風該有的清新。
雖然其中的臭氣還沒有完全凈空，在正午河水開始大量蒸發的時候，時不時還能聞到一些“舊時代的殘香”，恐怕要等好幾年才能自凈成功，但總算是能聞了。
干脆回頭找阿米恩前輩聊聊，問問她有沒有什么凈水的藥劑，直接一口氣把河水凈化掉？
嗯……要不還是算了吧，感覺請她出手的話，河水雖然能很快變干凈，但外河里邊兒剛搬來的魚群，怕是得開始瘋狂竄稀了，這么一想還是慢慢來更穩妥點兒。
打消了以屎治污的不靠譜念頭后，里昂沒有直接在鏡世界中一路挪移，而是把昨晚上壓皺了的大衣搭在手臂上，穿過分開老城區和上城區的橋梁，悠然地朝艦橋街的方向走了過去。
雖然維羅妮卡上臺之后，就特意批了一大筆經費，對整個老城區的市政工程進行了翻修，但這么大的工程并不是一兩年就能全部完成的，老城區的變化和過去相比并不算太大。
自里昂步入老城區的范圍開始，周圍的建筑立時便低矮了不少，老舊磚墻滲出的陳年煤灰、和新刷墻面略帶刺鼻的油漆味兒混做一處，并與街邊面包房煙囪里噴出的香甜蒸汽，在狹窄的巷道里廝殺了起來。
“讓讓！請讓讓！”
伴隨著有些急切的請求聲，戴著圓頂小禮帽的職員從里昂身邊小跑著路過，小心地避開了人行道邊的馬糞，卻沒能躲過二樓女人抖開的被子，被帶著壁爐灰的細小絨毛沾了一身。
“哎呀！你瞎么？”
“你才瞎！這么大人不知道躲躲？”
“我往哪兒躲？沒見到地上有馬糞嗎？”
“那不管，我抖之前反正是喊了，你沒聽見怨誰？”
“你他……”
好吧，雖然變化已經不小了，公共衛生還是沒跟上，起碼路邊兒的馬糞得好好鏟鏟……
從一上一下吵了起來的兩人身邊路過，里昂在一旁的面包房排隊買了兩條面包，隨即便快步走到了公共馬車的站點兒旁準備等車，而發現了他的“可疑”動作后，對面拱廊下小憩的老馬立刻打了個響鼻。
而一旁正在舔紙卷兒的車夫聽到響動后，立刻便啐掉了嘴里的煙絲，用卷著的鞭稍輕拍了兩下馬屁股，頂著早高峰車流的謾罵聲橫穿馬路，把整輛轎式馬車停靠了過來。
“客人，租車嗎？”
“不是……你就這么硬穿馬路啊？我記得交通部上個月剛頒布了新交規？你這違反交通規則了吧？”
“嗨，誰管那個。”
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后，耳朵上夾著倆煙卷兒的馬車夫，伸手摸了摸自己锃亮的大光頭，隨即笑呵呵地道：
“交通警還沒上班兒呢，只要沒被當場抓住就不算，而且我還把牌照擋住了，有閑人想舉報我也不知道我馬車號啊……客人您去哪兒？”
我想去交通部舉報你……頂著車流橫穿馬路，危險駕駛還有遮擋號牌，你這可不是一般的馬路殺手。
唉……算了，時速翻倍的新公共馬車還沒鋪開，這么搞危險不算太大，但回頭真得提醒維羅妮卡一聲，在馬車提速前，千萬要再好好普及一下交規問題……
“艦橋街，幸福公寓。”
把這一早上見到的毛病都記了下來后，里昂抱著熱騰騰的面包上了馬車的轎廂，坐在了墊著墊子的皮座椅上，隨即好奇地望向了廂壁上的掛籃。
“嗯？你這掛籃里怎么有報紙？上一位客人丟的？”
“不是，那是出售的。”
手動拉了一下啟程的汽笛后，馬車夫笑呵呵地道：
“維羅妮卡陛下不是下了政令，要求降低公共出行的成本嘛，我這馬車收費自然也得跟著降一些。
作為降低費用的補償，我們現在可以兼賣一些小商品，或者當天的報紙刊物之類的，而且這部分叫小額什么來著，總之不超過一定額度都免稅……
對了客人，您要買兩張今天的報紙嗎？不買光看的話也行，只要下車時候多付我一枚銅輪就成。”
“額……那我還是買兩張吧……”
對報紙上的新聞有點兒興趣，但感覺一枚銅輪只租十分鐘報紙實在有點兒虧，里昂便伸手在封著的側籃里挑了挑，抽了幾張眼熟的報紙出來。
新工業報：《萊恩郡大開發，礦石、基建兩行業長期看好》
評論家報：《最低時薪再漲！商業聯合會提出抗議！》
皇家郵報：《維羅妮卡陛下新政“十五條”解讀，整編封地乃強國之始》
角巷報：《女王亂命？路政部抗拒大規模裁撤，首相大人表示支持》
太陽報：《震驚！里昂親王長期離宮，女王陛下疑遭婚變！》
婚變你大爺婚變！我特么是工作忙！還有！我真是擦了……這個瞎杰寶寫新聞的B報紙，怎么到現在還沒完犢子？
黑著臉往掛籃里邊扔了三枚銅輪，拿走了自己感興趣的幾張報紙后，里昂剛準備翻一下看看，這個B報紙又在怎么編排自己時，卻覺得上半身猛然往前一沖。
“客人，幸福公寓到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