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找到原因了沒?老李的松樹怎么回事?”
樹蔭下乘涼的老頭們也挺熱心,或者說多事,見到紀元海回來,立刻有人開口詢問紀元海。
紀元海便開口解釋了兩句:“應該就是買松樹的時候,那個賣家給用的土有問題。”
“換了土,應該就沒多大問題。”
紀元海這話其實也不怎么精準。
若是他不去,迎客松光靠換土,會恢復成什么樣子,那還真不好說。
也就是他去了,迎客松換了土,才能保證存活。
這么一想,他收的錢還真是已經夠“實惠”了。
聽紀元海說了原因之后,一個老頭說道:“那就是那個叫高大明的小子不行,沒繼承駝背老高的真本事。”
“那可真可惜了!”
時候不早了,紀元海要回家,趙大爺卻是要趁傍晚人多這一會兒,再賣一會兒冰棍。
兩人道個別,紀元海騎上自行車離開縣城回了小山屯。
回到家的時候,夕陽落山。
王曉紅正蹲在籬笆內水坑旁看里面還活著的兩條魚,見到紀元海就招呼一聲:“元海叔叔來了。”
陸荷苓跟劉香蘭兩人便都從屋內走出來。
開鍋、端碗吃飯,劉香蘭和王曉紅母女倆也被挽留下來吃飯。
等吃過飯,劉香蘭幫著陸荷苓收拾一下家務,便帶著王曉紅回了家。
紀元海問了問陸荷苓今天的情況。
在劉香蘭的幫助下,陸荷苓認識了一些人,工作也沒遇上任何麻煩;收了工之后,劉香蘭見到陸荷苓一個人回家,就帶著王曉紅來跟她作伴。
紀元海也說了下自己今天的收獲,從團結巷子里面賺到兩塊錢,比干零活做苦力掙得都多,最重要的是,除了縣家屬院之外,有了新的突破。
這比什么都喜人。
明天紀元海還會再去團結巷子那里看看。
陸荷苓也知道現在農村社員進城的不容易,再三叮囑紀元海要小心,千萬別出了事。
夫妻倆看書學習了大概三個小時,便上床歇息睡覺。
第二天一早,陸荷苓先去大隊。
等到大概八點多鐘,紀元海騎自行車前往縣城團結巷子。
果然又見到了賣冰棍的趙大爺。
趙大爺見到他也很驚訝,對他笑著小聲詢問:“你這生產隊社員咋回事?今天也不出工?你們生產隊不管你?”
“我媳婦當會計。”紀元海說道,“再說了工分到年底能換啥?還不是最后換成錢?”
“倒也是。”趙大爺說道,“今天不許再跟我瞎客氣!誰家整天下館子吃飯!”
“行,我知道了,大爺!”
紀元海說道。
上午,紀元海沒遇上什么事。
下午,老李來了,見到紀元海后點點頭:“你說的法子,我看著管用,錢沒白給。”
老李這么一說,幾個老頭、老太太都來了興趣,
這年輕人還真有這方面的本事啊?
不過一聽到老李花了兩塊錢的“巨款”,老頭、老太太們全都打了退堂鼓。
“小伙子,你幫我免費看看,我給你說個好看的媳婦,行不行?”一個老太太說。
紀元海笑道:“大娘,我家里有媳婦了!”
那老太太就問他媳婦咋樣,紀元海對這種熱情的招呼頗為尷尬,本身也不愿意說太多,一時間還真有點狼狽。
直到傍晚,一天收獲為零,倒是跟老頭們、老太太們都能說上兩句話了。
紀元海也不氣餒沮喪。
要知道,現在他能留在這里,不被人家報告街道辦,還能說說話,這就是巨大的進步了。
今天不行,明天再來。
回家,吃飯,學習,睡覺。
又是新的一天到來,紀元海再次來到團結巷子。
上午,有一戶人家的花盆被孩子打碎了,讓紀元海看看家里種的花還能不能活。
紀元海看了一眼,也沒收錢,讓他家買個花盆,把花裝進去就是了。
到下午的時候,有個大爺忽然快步走來,跟紀元海提了一句:“街道辦的要過來,你快走吧!”
紀元海沒有遲疑,立刻跨上自行車,從團結巷子的另一頭騎車走了。
回到小山屯,紀元海自己都感覺有點自嘲。
收獲,真是不容樂觀啊。
跟縣家屬院的王老先生比起來,團結巷子那里生活氣息、煙火氣息的確是多,但是這收獲的確小。
還有縣城街道的人時不時轉悠……
當天晚上,陸荷苓聽了紀元海的事情,倒是比紀元海還擔心,生怕紀元海因此受到打擊。
因此試圖用最大的溫柔來包容他,讓他身心舒服一些。
可惜的是不耐久戰,明日還要做會計工作,因此紀元海也只是跟她耍了兩次,便讓她沉沉睡去。
第二天,紀元海又去縣城了。
這一次沒去團結巷子,短時間內也不太愿意再去冒險了。
因此他是去了縣家屬院。
王老先生家花草長勢良好,不用紀元海多操心。
比較令紀元海欣喜的是,王老先生說王竹云的書籍都保存完好,等今天就可以送過來給紀元海。
“我估量著,今天也是你要來的日子。”
“跟小云一說,她就決定今天過來,親手把書送給你。”
“這小丫頭,還挺講究儀式,說這是同學之間的互相贈與,也是雅事一件。”
紀元海聽后,也連忙表示感謝。
王竹云還沒來,王老先生又開口說了一件事:“小紀啊,我這兩天按你說的,隨緣問了問,真沒有遇上剛好需要你發揮本領的地方。”
“倒是有一件事,主動上了門來。”
“那個白主任,昨天來找我問了一次。”
“他說他有兩盆花不怎么旺盛,知道你養花草是行家里手,想要讓你去幫忙看一看情況;但是他又不知道你什么時候來縣城,就上我這里,讓我幫個忙跟你說一聲。”
“如果你來縣城的時候就去他家看看情況,幫他看看花草。”
紀元海怔了一下:“白主任?”
“對,白主任。”王老先生說道,“這件事……我倒不是說你應該不應該,就是告訴你,白主任這個人心思挺重。”
“你要小心,而且要掂量著辦。”
“有九成把握,最好說五成;有五成把握,最好說沒有。”
紀元海還是第一次聽到王老先生這樣評價白主任。
也是再次恍然感覺到,王老其實也是看人觀察,自有自己標準。
至于紀元海這個鄉下小子,為什么竟能入了他的眼,那就是機緣巧合,從頭再說起。
“嗯,我知道了王老。”
紀元海對王老先生說道:“實在不行,我就不幫忙,他總不能把我怎么樣。”
王老先生微笑點頭:“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一會兒小云來了把書借給你,你們倆中午都留下吃飯。”
“你可要陪我喝兩口,我這里有好酒!”
紀元海這次沒有推辭,而是笑著說道:“您要是再喝,袁奶奶可真就要生氣了!”
“管她呢!”王老先生一揮手,頗為豪爽地大笑一聲。
忽然感覺紀元海目光不對勁,順著目光瞧去,老伴正在門口,面帶不善看過來。
王老先生頓時笑容僵在臉上,隨后指著紀元海:“小紀,你給我挖坑!”
紀元海笑道:“您少喝點酒,這絕對是好事兒!”
“你懂什么,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
話還沒說完,袁奶奶就哼了一聲:“你還想多年輕啊?”
王老先生對紀元海瞪了一眼:小紀,你忒不行了……
紀元海笑著抬手告辭,出了王老先生家。
走過兩排人家,紀元海到白主任家敲敲門。
倒是也巧,白主任今天剛好在家。
一開門見到紀元海,白主任便笑道:“小紀來了?”
“來來來,快進來幫我看看,我這幾盆花……”
紀元海口中問候一聲“白主任好”,跟著他來到花草前面,便沉默了。
白主任的愛好是松樹盆景,是奇峰突出,如長槍大戟一般昂揚向上的盆景。
此時此刻,這樣一圈飽含攻擊性的盆景的正中間,居然有五盆尋常普通的花草。
翠竹、蘭花、水仙、兩盆菊花。
這等奇葩構圖,簡直是一群喊打喊殺的壯漢,包圍了五個少女,格外違和。
當然了,讓紀元海沉默的不只是這一層原因。
而是這五盆東西他見過,就在原來趙大爺賣冰棍的樹蔭 是巧合?是白主任剛好五毛錢一盆,買了這么五盆盆景?
巧合才有鬼!
白主任這是等著自己上門呢!
紀元海咧嘴一笑,拳頭悄然握緊。
莫要逼我啊,莫要逼我……太陰暗危險的事情,我不會干的,你也別逼我干。
否則,真的只能……
回過頭來,看向白主任,臉上依舊帶著笑:“白主任,您這樣就沒意思了吧?”
“到底有什么話,直說不行嗎,為什么要這么繞圈子?”
白主任微微拍手,面帶笑意:“哎呀,小紀,你這真是了不得啊!”
轉頭對里面一間房子喊道:“大明!”
“你說說你,跟人家小紀能比嗎?種花草不如人家,為人處世也不如人家,你可差得遠了!”
隨著他這一聲喊,那個房門打開。
胖臉、眼睛里面滿是血絲的賣花攤主走出來,小聲說道:“白主任,我的確啥都不行。”
又對紀元海點點頭,什么也沒說。
紀元海倒是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看到這五盆花,再確定了白主任是等著自己上門來,整件事就格外順理成章起來。
在縣家屬院旁邊擺攤,是白主任讓這個“大明”特意等著紀元海的;今天,也是等著紀元海的。
甚至,紀元海還能夠腦海中組合一下另一塊拼圖。
這個胖臉、滿眼血絲的“大明”,應該就是駝背老高的兒子高大明。
他子承父業,種花草這方面的確是不太行。
所以,白主任拿捏住了高大明,又讓紀元海參與進來——還是跟花草有關。
三個男人站在松樹盆景、五盆花草前,陷入了幾秒的沉默。
隨后,還是紀元海開口繼續說話:“白主任,都到了這一步了,我們干脆打開天窗說亮話。”
“您需要這個‘大明’做什么,我實在沒資格也沒能力過問。”
“您需要我做什么,這件事,您還是要跟我說清楚。”
“要不然咱們這話可就說不下去了。”
白主任笑了笑,點點頭:“不著急,不著急。”
“年輕人就是喜歡著急。”
“你把這五盆花先照料照料,等一會兒,咱們仨一起吃個午飯喝點酒,有酒有菜才好說話。”
紀元海搖搖頭。
白主任的臉頓時沉下來:“怎么?不給我面子?”
紀元海平靜地說道:“白主任,我不是不給你面子,只是今天王老的孫女找我還有事。”
“中午,我還得陪王老、袁奶奶吃飯,你這個酒場我是沒辦法參與。”
“您要是有什么事情,現在直接說了,不是更好嗎?”
白主任聽了這話,頓時皺起眉頭:這小子跟王家關系這么深入了?
不就是一個種花草的鄉下小子嗎?
心里面懷疑,便多問一句:“王老的孫女,你說的是小蘭?”
紀元海暗罵這人是真有病,多疑進了骨頭里面。
“我說的是王老的孫女王竹云。”
白主任聽后,這才信了。
這小子跟王家關系越來越密切……倒是不好了。
可是高大明這個廢物也是不成事,指望他繼續擺攤子賣花草,白主任別說賺錢了,搞不好還得賠錢。
不能完全綁死了這個鄉下來的小花匠,那就只能雇傭他?
而且,還不能對他透露更多事情。
原本白主任是要把自己的主導身份說出來的,到現在為了安全起見,又得重新加上一層保護。
他要變成一個好心人,給高大明介紹可靠雇工,這個方向來進行。
足足思考,沉吟了十多秒后,白主任開口干笑兩聲。
“小紀啊,看來大明的誠意,真的是把你給嚇到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跟你好好說一下整個過程吧。”
“其實是這樣,我買了大明賣的松樹,那不是長得不好,你幫我給換土治療好了嗎?”
“我就去問大明怎么回事,大明就哭了,他說他也想把自己父親傳下來的攤子給做好了,但是奈何能力有限,實在是做不好。”
“我就說,你做不好我知道有人能做好,種花種草的本事高強的很,就把小紀推薦給了他。”
“作為見面禮,也是對你能力的考驗,大明決定用擺攤的方式讓你救活幾盆花草,然后付給你酬勞——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
“我這樣說,你懂了嗎?”
紀元海笑了笑:“懂了,懂了。”
省去你對高大明威逼利誘、巧取豪奪、對我守株待兔、蓄勢待發,再加上美化,就是這樣了。
看看高大明,那都快哭出來的模樣……
那一定是見到我激動的吧?
同時,紀元海心里面長長松了一口氣。
感謝王老、王竹云,這張虎皮嚇退了惡狼。
若自己完全把一切都交給白主任控制——鬼知道會是什么樣子!
而現在,白主任說的,變成了高大明想要雇傭紀元海。
若紀元海只是憑借自己種花草的本事被雇傭,那可就簡單多了;干活賺錢,給誰都是干,只要能解決了一點麻煩,白主任也不好拿捏自己。
“既然是這么回事,白主任,這也不太容易啊。”
紀元海又說道。
白主任的眼睛直接瞇起來:“不容易?”
“小紀,大明可是很有誠意的,你認為這件事有困難?”
紀元海說道:“白主任,我是實話實說,真不是故意不干。”
“您知道我是靠山公社的一名社員,還是要參加勞動的。每過幾天以探親或者其他的名義來幫王老看看花草,已經是極限了。”
“要讓我接受雇傭,這方面怎么解決?”
“就這件事?”白主任訝然,隨后笑道:“那還不好辦,你變一下身份不就行了?”
“把你戶口拿來,大明幫你去辦,三天就行。”
白主任是打定了主意,一切都推給高大明。
高大明在一旁,連個屁都不敢放,白主任說什么,他就點頭對對對。
戶口拿來給白主任……
主要是,這家伙完全不是個好東西,能跟他少打交道盡可能少來往。
堅決推辭也同樣不行,這個白主任還是個多疑的人。
說不定考慮到紀元海要跟他為敵,什么之類的地方去。
紀元海陷入了思考,過了幾秒后,忽然一笑:“白主任,我倒是有另外一個人推薦。”
“你幫她轉一下戶口,然后她幫忙照顧花草,當然了,我肯定也會全力幫忙。”
“怎么樣?”
紀元海想到的是,自己怕這個方面的折騰拿捏,可有人不怕啊。
自己剛好知道一個赤貧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怕,折騰一下,興許還更好。
白主任聽紀元海說完后,表情有些古怪。
他聽明白了紀元海的意思,竟是贊賞地拍拍他肩膀。
“有意思,有意思。”
“小紀,你是個謹慎的人。”
“你要這樣,我對你更放心了。”
“三天后,你再來的時候,帶來那個人戶口,也把那個人帶過來,咱們到時候再定下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