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元海聽她說完后,心說:還有這好事?
還得是你啊,王金花!
要讓我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斷親;你這直接就給斷了。
當然了,紀元海的母親一聽到這話,那是痛心疾首,難受得很:“金花,你消消氣,咱這親戚之間,有啥不能好好說?”
“還好好說咧,我爹都被公安逮了!跟你說話能讓我爹回家不?能的話我陪你說上三天三夜!”
王金花叫道。
母親辯解:“這也跟我家沒關系,我家也都不知道咋回事,生產隊開會才知道。”
“放屁!你們紀家準是商量好的!”
“沒有,我家是真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
“我看你就是知道,就是不安好心!”
王金花對著母親嚷嚷幾句,忽然感覺身上火辣辣疼,伸手摸了一把:“陳大妮,你下手還挺狠啊?”
母親詫異:“我沒打你那地方……”
“不是你還有誰?”王金花怒目相視。
奶奶說道:“又不是小孩子,還論打架的……金花,你還是先回家吧,這事情我家也是真不知道,要是知道了,你姐姐能不跟你說嗎?”
王金花哼了一聲:“她算我哪門子姐姐?”
“以后我讓她進不了娘家門,說到做到!”
說完話,王金花見得不到更多便宜,急匆匆往外走。
紀元海跟著到了門口:“小心點,別摔了——”
話音剛落,王金花被幾根草絆了腳,摔了個滾地葫蘆。
爬起來剛要走,又絆了一跤,回頭恨恨看了一眼紀元海,嘴里罵罵咧咧走遠了。
“還有福氣咧!自從嫁給這個陳小寶家,沒享福,光受罪了!”
“要啥沒啥,過啥吊日子!”
紀元海見她這倒霉模樣,心中自然是快慰。
回家一看,母親神情失落,唉聲嘆氣,奶奶正在安慰她。
這也沒紀元海插話的余地,他也不想多說什么。
跟奶奶說一聲話,便跟陸荷苓回了隊部。
路上,紀元海和陸荷苓相視一眼,都沒說話。
王金花感覺火辣辣疼的地方,還真不是母親下的,是剛才奶奶和陸荷苓兩人拉架的時候,她才挨上的。
也算她有點失策,在紀家跟紀家媳婦打架,難道還指望會有公平?
當天下午,紀保田從公社回來,跟紀元海說了一下消息。
趙特派員已經認定了王老大、王老二兩個人偷賣石頭,這件事證據確鑿,口供也有了。
王老三始終不肯承認參與,而且王老大、王老二兩個人顯然也是早就明白,堅決不能把王老三供出來,因此這方面咬的非常死。
“我跟公社領導匯報了一下,也說了你媳婦暫代會計的事情。”
“公社領導的意思是,就算王老三被證明,的確沒有任何問題,那么也是不能夠再任用當會計了;你媳婦可以暫代會計,但是還有一道程序要走,那就是過一段時間之后,生產隊社員投票。”
“超過七成的票同意,生產隊書記和隊長都同意,報給公社批準,到時候就可以正式擔任這個會計了。”
紀元海聞言想了想,詢問道:“七大爺,這個暫代一般是暫代多長時間?”
“暫代一般就是過一個月、兩個月,如果特別長的話,興許一年半年也行,暫代肯定是不如正式擔任更加名正言順。”紀保田說道,“要我說,暫代變正式,是越快越好。”
“不過,如果太快了的話,你媳婦獲得社員票這方面可能不太穩當。”
“也就是說,存在一旦投票表決,結果被社員們不信任,不通過的情況。”紀元海說道。
紀保田點頭:“對,就是這樣,畢竟王老三剛剛被抓走兩天,你媳婦做會計工作啥樣,全體社員心里還沒個底細。”
“王家要是再私底下串聯一下,結果更加不好說。”
紀元海聽到這里,卻笑了:“那就不著急了。”
“讓荷苓的暫代會計先當著。”
紀保田聽他這么說,也點點頭:“那行,就讓她先當著。”
“過上幾個月,大家都熟悉了,再投票選她也不晚。”
傍晚收工了,生產隊社員們回來記工分,陸荷苓有紀保田、紀元海在旁邊看著,劉香蘭也準備著幫忙,記錄起來再也沒有出現問題。
主要是出工、收工的情況都有了,各小隊的情況各小隊長也都記著——大體上是成年男人十個工分,成年女人八個工分。
主動說明情況,減一下工分的情況是有的,被舉報偷懶、耍滑頭扣工分的時候并不多有。
陸荷苓忙碌之后,跟紀元海回家,又讓劉香蘭帶孩子過來吃飯。
劉香蘭興許是感覺今天沒什么表現,因此推辭了,也沒有過來。
紀元海和陸荷苓吃過飯后,便開燈學習,之后上床歇息。
第二天一早,紀元海跟陸荷苓告別后前往縣城。
進了縣家屬院,先幫王老先生看看花草,隨后紀元海問了一件事:“王老,您孫女是去年上的大學,今年已經大學二年級了吧?”
“對,小紀,你找她有事兒?”王老先生問。
“我想找她借一下她當初考大學的復習資料。”紀元海說道,“我跟我媳婦倆人學習的過程中有些擔憂,就是擔心有些東西我們花費很多精力去學,結果完全不考。”
“有些東西我們沒學,認為不太重要,結果高考給我們來一個完全措手不及。”
王老點頭:“好,等下一次她來的時候我問她一下。”
“她的書應該是留著的;就算是沒有,我讓她找同學借一下也沒關系,她有同學是今年參加高考的。”
紀元海連忙道謝:“那真是太感謝您了!”
“也別感謝我了,到時候你跟我家的小丫頭當面道謝,她喜歡聽好話。”王老先生說道。
“是,我到時候一定跟她好好道謝!”
王老先生又問:“你們村上的事情怎么樣了?”
“哦,王老,是這樣……”
紀元海將事情過程原原本本對王老先生說了。
當聽到紀元海抓住知青馬斌,而馬斌和程衛國兩個知青都被王家利用的時候,王老先生啞然失笑:“這有文化的,并不一定聰明,你說是不是?居然讓這種混蛋牽著鼻子走,也是挺給知青丟人。”
又聽到馬斌最后是拘留十日,并未真正按照流氓罪懲處,王老先生點點頭:“這也對!抓住一點錯誤就往死里面整治,這樣的心態不應該有,適當懲罰就夠了。”
“對一個知青來說,這樣的懲罰就足夠深刻了。”
王家三兄弟被抓,王老先生自然是拍手稱快的,就是沒料到王老三居然留了個清清白白,讓人抓不住證據。
“以小見大,令人深思啊。”王老先生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感慨道,“若是人都能這樣從容留下退路,最差的情況又能如何呢?”
紀元海見他的思考區域,明顯已經不在小山屯,甚至不在靠山公社,也就沒有再說下去。
王老先生目光悠遠地回憶了片刻往事,回過神來,紀元海正在專心擺弄花草,不由地笑了一下。
“哎,小紀啊,剛才咱們說到哪兒了?”
紀元海笑道:“王老,咱們不是已經把事情都說完了嗎?”
“哦,也對,你今天中午就留下吃飯吧?”
“王老,我還得回去……”
“騎自行車回去,還這么趕時間啊?”王老先生說道。
“我還有事呢,王老。”紀元海說道。
王老先生笑道:“還有什么事,你只管說。”
紀元海訝然:“啊?王老,您還要再幫我操心幫忙?”
“上次你說石雕廠那件事,是不是我給你出的主意?”王老先生笑著說道,“你說,我就算頂不上一個諸葛亮,也頂的上臭皮匠吧?”
“您這話說的,您在我這里,那絕對是諸葛孔明再世。”
紀元海聽得出來王老先生愿意跟自己多說兩句話,也想聽自己說說話。
因此稍作停頓之后,紀元海便把陸荷苓暫代會計,自己從生產隊工作里面解脫出來,準備在縣城里面找合適的工作積攢一些生活所需這個想法說出來。
王老先生目光嚴厲地看他一眼:“那你和你媳婦的高考呢?耽誤了時間,耽誤了高考,你后悔都來不及!”
紀元海解釋說道:“王老,生產隊會計忙碌的事情并不太多,等她熟悉上手了,是可以帶著書學習的;我也是沒準備做太過于消耗時間的工作。”
“無論如何,如果工作真的耽誤了學習,我們一定立刻停下,認真全力進行學習。”
王老先生依舊有些皺眉:“小紀,我知道你不是貪心的人,原來有很多次機會,可以跟我索取更多報酬,你都從來沒有提起過。”
“現在你在幾個月內應該是衣食無憂的,沒必要這么著急賺錢吧?安安分分學習才是正道啊。”
紀元海苦笑:“王老,您說的也就是這幾個月。”
“過去這幾個月,我和媳婦再靠工分吃飯,再吃糠咽菜,連生活的家底子都沒有,那也不行吧。”
“到時候我再幫你……”王老先生說到這里,便已經恍然,說不下去。
到時候,宋梅蘭花的葉片也調整好了,他跟紀元海的關系已經漸漸成為朋友、忘年交。
再掏錢,還合適嗎?而且情況跟現在還不一樣,還是不要談錢為好。
“你這樣的情況,我還真不好幫你。”王老先生說道,“無論是什么工作,終究都要耗費不少時間在工作上面;不太耽誤你學習,還可以賺錢的工作,太少有了。”
紀元海點點頭:“我也的確沒找到合適的。”
“而且真要是打零工賺錢之類的,生產隊那邊也有點說不過去。”
王老先生說道:“那就……你自己找找看,我也幫你留意留意情況。”
“比如說,家屬院啊,一些老朋友啊,喜歡花草方面的,如果有什么問題,我給他們推薦一下你,到時候你至少多一點收入,少一點奔波。”
“王老,那可太謝謝您了!”紀元海連忙說道,“不過,您可千萬別太累,也千萬別為了我到處串門訪友,那太不合適了。”
“這種事情,您一定要隨緣,我也隨緣,咱們可都不能著急。”
“您要是因為給我幫忙,破壞了您自己的風雅趣味,淡泊雅興,那我真是寧可不跟您說,也寧可不讓您幫這個忙。”
“甚至說,我都沒臉再登門來了——畢竟哪有晚輩這樣勞累長輩,讓您這樣不能安生的?”
王老先生聽后,也是笑了笑:“好,那咱們就隨緣。”
“我散步的時候遇見了,順帶幫你問一句。”
“嗯,有您這一句就行了,千萬別……”紀元海說道。
王老先生擺擺手:“行行行,我知道你的意思,怕欠我大人情是吧?”
“我欠您人情太多了,主要是不能讓您受累。”紀元海真心實意地說道。
跟王老先生相處的多了,欠的人情太多,紀元海是真的不好意思再勞煩人家。
哪怕,彼此相處甚佳;哪怕這些事情對王老先生來說不算大事。
對紀元海來說,可都很是珍貴。。
從王老先生家里出來,紀元海心說,下次堅決不能再跟王老先生說什么困難了,再這么受人幫助,往后這人情都夠沉重了。
到門口跟董大爺招呼一聲,紀元海一抬眼看見了賣冰棍趙大爺。
立秋之后,天氣便不是那么酷熱,站在樹蔭下面,便有幾分涼意。
因此紀元海便看到趙大爺守著冰棍賣不出去,旁邊倒是圍了幾個人,指指點點不知道干什么。
“趙大爺!給我來兩根冰棍!”紀元海招呼道。
趙大爺笑道:“沒有,就只有一根!”
掏出來一根冰棍遞給紀元海,順手把紀元海遞過來的錢給推回去。
紀元海接過來冰棍,也不跟他多客氣——他擔心推來讓去,讓趙大爺生了氣。
果然,紀元海接了冰棍,趙大爺也是真心高興。
有些時候推來讓去傷和氣,不光是臉面的問題,還真有這樣的情況……
吃著冰棍,紀元海問趙大爺生意怎么樣。
趙大爺說道:“過兩天我就不賣了,天稍微涼快一點,這太陽還挺毒,吃冰棍的就少了這么多。”
“等山里紅好了,我得弄冰糖葫蘆去;到了冬天,我賣烤地瓜……”
紀元海笑道:“大爺,您還真是樣樣精通!”
“真不是我說,國家認證的出身就是這個……解放前就干,現在還干。”趙大爺笑著說道。
說著話,紀元海已經看到了樹蔭另一側,那一群圍著的人正在干什么。
居然是有人擺了幾盆半死不活的花草在賣,每一盆標價五毛錢。
紀元海心說自己運氣這么好,一進縣城到家屬院這里,就有這樣的機會?
這任何一盆花草,買下來救活了,少說兩塊,多說十塊以上,這錢可就不少了啊。
“這買花的,賣出去沒有?”紀元海對趙大爺問道。
“這哪能賣出去?”
趙大爺小聲說道:“這是第三天了,天天都是這半死不活的花草。”
“小孩子都能看出來,抱回家準得死!”
“誰會花五毛錢,買這個東西回家去?錢多的燙手,也不是這么扔的!”
說到這里,趙大爺又對紀元海小聲補充一句:“縣城里面擺攤的、賣東西的,我都眼熟啊。”
“這小子可眼生,不像是擺攤做買賣的,倒像是專門來騙人的。”
“這樣的,要是有人來抓他,他準跑不了!”
紀元海本來就感覺自己運氣好,興許能賺一筆小財。
聽到趙大爺的話后,頓時凜然。
要是這種人本身有什么套路,那可就麻煩了。
這世上有兩種事情,最容易讓人上當。
一種是看上你特別容易能拿到錢的,例如賭桌;一種是看上去有點奇怪,讓人尋思不透的,例如某些奇妙的股票。
而賣花草的這一個,居然對紀元海形成了兩個特征:看上去紀元海很容易賺錢;而且乍一看尋思不透,賣半死不活的花草,也甚為奇怪。
紀元海心中警惕,暗說一定要小心騙子的騙局。
站在幾個人身后,感應一下幾盆花草的狀態,更是心中驚訝。
全都是缺水造成的,澆上水基本就能活。
所以這個擺攤的、有手有腳的人,是不會給花草澆水嗎?
紀元海不動聲色往后退了一步,就要離去。
就在這時候,那擺攤的人卻是開口了:“哎,這位小伙子,我一看你就是懂行的!”
“你過來看看,我的花草怎么樣?”
“你要是說的好了,我送你一盆!”
紀元海笑了笑,搖搖頭:“我對于花草不感興趣,也不太懂。”
擺攤的人怔了一下,似乎完全沒有想到紀元海居然會這么回答,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再說。
“你認識我?”紀元海見他反應,立刻問道。
“不認識,不認識!”擺攤的人立刻反應過來,“你要是不懂,我幫你介紹介紹。”
“你看看,我種的花,水靈靈,綠意盎然——”
順著他的手指看去,一片帶著黃意的葉子,病怏怏垂落著。
頗有幾分無聲抗議之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