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這突如其來的一席話,直接讓在場眾人先是一怔,繼而便頓時將銳利的視線齊刷刷落在了安神身上。
肅殺的氣氛陡然環繞在眾人頭頂。
而妙春院的掌柜安神,也在此刻瞳孔下意識一擴,臉上從容不迫的表情倏地僵了一下。
但很快,安神便恢復了正常。
他雙眼看著林楓,臉上有著隱藏不住的感慨,心悅誠服道:“之前只是聽說林寺正斷案如神,任何謊言在林寺正面前都無所遁形,今日一見,方知所言非虛。”
安神雖未正面回答,可這話,也已然是在證明林楓沒有判斷錯。
他認出林楓,果然不是依靠猜測的,而是壓根就知道林楓長什么樣。
聽出了安神意思的孫伏伽等人,看向安神的神色,都越發不善了起來。
見到林楓后,就開始說謊,而且還曾經見過林楓或者林楓的畫像……這安神怎么看,怎么有問題。
林楓看著被不善神情包圍的安神,看著安神表情仍舊如常的樣子,指尖輕輕磕了磕桌子,忽然,他指了指桌子上的水杯,道:“安掌柜說這么多話,應該口渴了吧,不如喝杯水,我們再說?”
可這時,林楓忽然起身,直接伸出手,擋在了安神的嘴與杯口之間。
“至于翠云……將她的尸首送到衙門,交給仵作進一步檢驗。”
林楓翻身上馬,聽著孫伏伽的話,視線看向遠處眉頭緊皺的趙斜陽,露出一抹帶著深意的笑:“趙縣尉猜對了,我還真就是要放虎歸山,畢竟……不放虎歸山,如何讓這頭老虎大膽的展露自己的獠牙?”
眾人一聽,也都忙將視線看向安神。
林楓視線瞥了支起耳朵的老鴇一眼,又看向下意識露出傾聽之色的衙役一眼,旋即笑著站了起來,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他們三人的回答都沒有明顯的漏洞,所以本官暫時也沒法判斷出誰有問題,想知道兇手是誰,還需要更多的線索才行。”
孫伏伽眸光微閃,他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道:“你知道真兇是誰了吧?”
安神聞言,直接拱手道:“林寺正若有需要,盡管命人喚小人,小人必竭盡全力幫助林寺正。”
孫伏伽與林楓有著足夠的默契,他微不可查的向林楓點了點頭,沒有任何遲疑,直接道:“早午飯都沒吃,確實有些餓了,查案不是著急的事,吃飽喝足養足精神再繼續調查也不遲。”
安神疑惑的看向林楓。
聽到趙斜陽的話,一旁竭力降低存在感的老鴇都忍不住支起了耳朵,偷偷聽了起來。
隨著安神的離去,孫伏伽和趙斜陽等人連忙向林楓圍了過來,趙斜陽忍不住道:“林寺正,下官現在覺得這個安神嫌疑特別大,兇手是不是就是他?”
一邊說著,他一邊將水杯遞到嘴邊,直接就要去喝杯中水。
安神呵呵一笑:“面對神探林寺正,實話實說是最好的選擇。”
說著,林楓直接向外走去,一邊走,他一邊伸了個懶腰,道:“孫郎中,我們先回客棧吧,弄點東西吃,忙碌了一小天,著實是餓的不行。”
幾人走出滿是胭脂味的妙春院,孫伏伽看著趙斜陽沉著一張臉吩咐衙役做事,不由笑道:“趙縣尉這是怕你放虎歸山啊。”
林楓一邊咬著烤餅,一邊聽趙十五的回稟。
趙斜陽覺得就這樣放王灣等人離去,有些不合適,畢竟他們一旦離去,可能有些線索就會被他們破壞了,可林楓發話,他又不敢忤逆,猶豫再三,終是點頭道:“下官遵命。”
“所以,先放他們離開吧,但在案子沒有查明白之前,不許他們離開縣城,要保證他們都能隨叫隨到。”
林楓點了點頭,他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安神出現后所說的每一句話,回答的每一個問題,沉吟片刻后,他說道:“安掌柜先去休息吧,若本官還有其他需要,會再來找你。”
林楓看了一眼臉上仍舊有著擔憂之色的趙斜陽,微微點了點頭,他沒解釋自己這樣做的理由,直接牽動韁繩,道:“走吧,回客棧。”
林楓笑道:“你倒是實話實說。”
孫伏伽與林楓對視了一眼,看著林楓眼中的深意,他頓時心有所悟……說什么沒法判斷出誰有問題,他覺得林楓這句話應該是故意說給其他人說的,事實上,不出意外……林楓恐怕已經知道真兇是誰了。
說完,他便不再耽擱,向林楓行禮后,就大步走出了房間。
客棧內。
林楓笑著點了點頭:“孫郎中放心,我心中有數。”
這時,趙斜陽對衙役吩咐完了任務,快步走了過來:“林寺正,已經吩咐妥當。”
林楓笑了笑,直接帶著眾人向外走。
可林楓將水杯搶了回去,安神自然不能再搶回來,只得點頭道:“多謝林寺正提醒。”
而眼下的事,并非是單純的查案,查案只是手段和過程,他們真正要做的,不是立即揪出真兇,而是通過這個案子,斡旋于各個勢力之中,為他們找到應對四象組織追殺的法子。
林楓笑了笑,他將水杯重新放回到桌子上,視線看著臉型方正的安神,想了想,道:“你為何要隱瞞認識本官的事實?”
趙斜陽見狀,連忙道:“林寺正,我們就這么走了?王灣他們怎么辦?不管他們了?”
便見林楓從他手中將水杯奪了回去,緩緩道:“這水已經涼透了,不適合喝。”
安神視線更加疑惑了,那樣子似乎在問林楓說什么胡話呢。
林楓騎在高頭駿馬上,目光掃視著街道上的行人與小販,緩緩道:“實際上的證據仍不充分,不過誰有問題,我倒是能夠判斷的出來。”
果然……孫伏伽毫無任何意外,他低聲道:“這次的案子畢竟特殊,我們時間有限,而且處境危險,不必太過計較細節,先度過危機,再豐富證據也不遲。”
所以,林楓知道真兇的身份卻不明說,必然是心中已有相應的計劃了。
林楓說道:“現在我們沒有任何直接的證據能夠證明他們就是兇手,而他們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好強硬的控制他們。”
安神聞言,視線瞥了一眼桌子邊緣的水杯,笑著將其端了起來:“都說林寺正待人和善,哪怕是審問嫌疑人,都會關心對方……現在看來,還真是如此,林寺正果真與其他官員有著極大的區別。”
“義父,我問過縣令關于安神的事了。”
安神嘆息一聲,道:“小民這不是怕給自己惹來麻煩嘛,神山縣發生了大案,林寺正又正好查到了我這里,若我一開始就說見過林寺正,難免不會引起一些麻煩,所以小民只好隱瞞這些,讓自己看起來別有太大的嫌疑。”
趙十五剛剛從縣衙返回,此刻正一邊用毛巾擦著臉上的汗,一邊道:“縣令說他之所以會讓人別招惹安神,是因為上面有人暗示他要關照安神。”
“上面?”
孫伏伽聽著趙十五的話,不由皺了下眉頭:“哪個上面?”
趙十五搖了搖頭,道:“縣令似乎很忌憚,沒有明確說是誰暗示的他。”
孫伏伽皺了皺眉,不由看向林楓,道:“子德,你怎么看?”
林楓不緊不慢的將嘴里的烤餅嚼碎咽下,才緩緩道:“神山縣縣令的上面,要么是州城刺史,要么是長安的大官,只有這兩者才能讓他忌憚,不敢忤逆。”
孫伏伽想了想,旋即點頭:“的確……只是不知道具體是誰。”
“是誰不要緊。”
林楓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他端起水杯輕輕晃了晃,慢悠悠道:“重要的是這位安掌柜在接下來這盤棋里,會處于什么位置。”
孫伏伽心中一動,他微微挺直腰背,道:“你有準備?”
林楓仰頭,將杯中水一飲而盡,他看著空著的水杯,嘆息道:“可惜飲酒會讓我頭腦無法保持最佳狀態,否則這即將迎來終焉的精彩棋局還是配酒最為合適。”
這時,趙斜陽突然進入了房間內。
他向林楓一拜,道:“林寺正,關于翠云家人的事,已經打探清楚了。”
“哦?”
林楓直接看向趙斜陽,道:“如何?”
趙斜陽迎著林楓的視線,直接道:“翠云的家人已經離開神山縣了,但去往了何地,暫時不知。”
“離開了神山縣?”
林楓眉毛一挑,有些意外,道:“什么時候離開的?為何會離開?”
趙斜陽道:“根據我們打探的消息,翠云的家人之所以去找青樓找翠云的麻煩,是因為翠云的弟弟賭博輸了很多錢,欠了許多的外債,為了還債,他們這才在青樓外謾罵了翠云一個月,希望翠云把賣身和賺到的所有錢交出來幫她弟弟還債,只是翠云根本不理睬他們,使得他們最終也沒有要到足夠的錢財,最后為了躲避債主,舉家偷偷離開了神山縣。”
林楓沉吟片刻,道:“過所呢?沒有過所,他們就算能逃出神山縣,也無處可去。”
趙斜陽搖了搖頭,道:“下官沒有在衙門的記錄里查到他們的過所信息,所以才不知道他們究竟去了哪里。”
“沒有查到過所信息……”林楓指尖輕輕磕動桌案,緩緩道:“要么他們偽造了過所,要么確實是慌不擇路,來不及準備這些就偷偷溜了……”
說著,林楓想到了一件事,他看向趙斜陽,道:“有沒有查過翠云的弟弟欠了誰的錢?”
“欠了神山縣唯一的賭坊的錢。”
欠了賭坊的錢,怪不得直接溜了,以賭坊的習慣,欠債不還,打殘都是輕的……林楓繼續道:“賭坊的掌柜是誰?”
“林寺正見過。”趙斜陽道。
林楓眸光一閃:“金豐祿還是安神?”
金豐祿是神山縣最大的富商,而安神是神山縣唯一的青樓的幕后老板,這兩人都有能力和手腕開設賭坊。
趙斜陽說道:“金豐祿。”
“果然是他……”
林楓點了點頭,神色沒有任何意外。
他笑著向孫伏伽說道:“孫郎中,你說這神山縣是不是很有趣,杜家作為神山縣第一世家,穩坐神山縣除官府外的第一把交椅,可杜家卻又并沒有完全掌控神山縣的一切,最賺錢的賭坊和青樓全部外流,而且這最賺錢的兩個行當,還不是被一個人掌控的,而是被兩人平分,偏這兩人一個有錢,一個上面有人,無人能動……小小一個神山縣,勢力分布之復雜,暗流涌動之激蕩,就算很多大的州城,都未必能比擬吧。”
孫伏伽聽著林楓的話,不由點頭贊同,而且他還知道林楓有些話沒有說完……眼下的神山縣,不止有這些本土勢力,又多了四象組織等各方勢力,簡直就如一灘完全渾濁的潭水,神山縣現在的水究竟有多深,暗流究竟有多少條,恐怕只有林楓才能捋的清了。
林楓視線看向門外,只見驕陽已經西斜,距離黃昏落日不遠了。
“天色一黑,牛馬蛇神的狂歡便會開始,神山縣的今夜,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啊。”
林楓深吸一口氣,他直接看向趙十五等人,道:“諸位,我有一些事要交給諸位去做,無論如何,天黑之前必須全部完成……今夜鹿死誰手,就全仰仗諸位了。”
孫伏伽等人聽到林楓的話,內心都不受控制的隱隱顫栗了起來。
因為他們明白,林楓終于要落子了。
今夜神山縣這盤棋,終于要揭曉了。
日落西山,華燈初上。
整座神山縣縣城,被燈籠的光芒照亮。
妙春院的姑娘們站在閣樓上,用力的揮舞著手中香噴噴的手絹,向來往的男人們拋著媚眼,夾道歡迎熱心腸的男士們。
賭坊的打手站在大門兩側,張著大嗓門喊著“賭一賭,一夜變富不是夢”的豪言壯語。
縣衙的衙役們正在安排著今夜夜巡的人員和路線,等待著宵禁開始。
來往的行人們,則腳步匆匆,抓緊時間返回家中,以免宵禁開始自己還留在路上。
人生百態,在這黃昏時刻的神山縣,展現的淋漓盡致。
而此時,四象組織隱匿的宅邸內。
身披黑袍的奎宿星君正背對著手下,坐在桌子旁拿起一個雞腿用力的啃咬著。
在他身后,站著十幾個虎背熊腰,身材魁梧的男子。
其中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子拱手道:“星君,兄弟們都到齊了,現在就等星君一句話,便可蜂擁而上,要了林楓的命。”
奎宿聽著刀疤的話,慢悠悠將嘴里的雞肉咽下,才緩緩道:“林楓的案子查的如何了?可找到了殺害我們星宮成員的真兇?”
一個瘦猴模樣的男子連忙站了出來,道:“星君,他林楓的本事也不行啊,根本就沒有傳言中那么厲害,在得到了我們的提示后,他才去到了妙春院,可在妙春院里,他只是詢問了三個人一些問題,之后就離開了,還放了那三人離去。”
“現在那三人都各回各家了,真兇究竟是誰完全不知道,而林楓在返回客棧后,也沒有再出來,屬下覺得他完全是技窮了,根本對案子毫無頭緒,所以連去哪調查都不知道。”
聽著瘦猴的話,奎宿手上動作微微一頓,他皺眉道:“林楓回到客棧后,就沒有再離開?”
瘦猴忙點頭:“沒錯,屬下親自盯著,只有人進入客棧,但沒有任何人離開。”
奎宿放下了手中的雞腿,沉吟片刻,道:“這個案子的真兇十分狡詐,林楓無法在一天時間內找到他也正常。”
“不過林楓詢問的那三個人……應該就是他懷疑的真兇范圍,我們不是林楓,不需要什么證據……既然知道是哪三人,那等我們殺了林楓后,再去殺了他們三人,無論真兇是誰,都能為我們的弟兄報仇。”
聽著奎宿的話,瘦猴等人都連連點頭。
瘦猴咧嘴笑道:“還是星君痛快,他林楓明明都知道真兇的范圍了,還磨磨唧唧,找什么線索……只要都殺了,真兇根本就逃不掉!”
刀疤冷笑道:“替身終究是替身,根本無法如星君這般成就大事!”
奎宿聽著手下的話,搖了搖頭,淡淡道:“不要小瞧伱們的敵人,特別是你們馬上就要與這個敵人交手。”
他拿起一旁的濕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油,而后緩緩起身,來到門前。
奎宿抬起頭,看了一眼漆黑的蒼穹,聲音無波無瀾,緩緩道:“從他該死卻未死得那一刻開始,我就一直在等待這一刻,我這一生如履薄冰,最不喜歡的就是超出掌控的人與事……他是因我而出現的,就該由我親自終結他。”
“現在,這一刻終于到了……”
咚!!!
這時,鼓聲忽然從遠處悠悠傳來。
晨鐘暮鼓,鼓聲響起,代表城門關閉,宵禁開始……
神山縣的夜,終于到來了。
奎宿轉身,看向身后的心腹,看向院子里站著的身著黑色勁裝的手下,在眾人期待的注視下,緩緩開口:“行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