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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九章 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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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詭道人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漠然。

  他看著莊先生,看著這數百年未見的師弟,漆黑的瞳孔,流露出一絲警惕和凝重,可隨后,又是一片怔然。

  這里,什么都沒有。

  沒有布局,沒有殺機。

  而他這個師弟,油盡燈枯,也與他印象中的那個不可一世,桀驁不馴的天縱之才,截然不同。

  詭道人的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怒氣,他的聲音,也透著森然的寒意:

  “你的天機衍算呢?”

  “你的仙天陣流呢?”

  “你一身的修為,本事,手段和謀算呢?”

  莊先生苦笑,“窮途末路,回天乏力,何必白費那些力氣呢……”

  詭道人的眼中,厲色涌動。

  “所以,伱就在這等死?”

  莊先生默然,而后輕輕嘆了口氣,“人皆有生,也都有死……”

  “生時以為人定勝天,死時終知回天乏力……”

  “我也是一樣啊,師兄……”

  詭道人漆黑的瞳孔中,流露出怒其不爭的恨意,“即便是死,你也大可晚點死,你的天機衍算,不可能一絲生機,都算不出來……”

  “算出來,又如何呢?”莊先生反問。

  詭道人一怔。

  莊先生笑了笑,語氣透露著深深的疲憊,氣息也微弱至極,“不過是早死晚死罷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我是第四十九任掌門,天道絕數,宗門至此而終,而我也命絕于此。”

  “無論怎么算,結果都是一樣的。”

  “天機衍算,必然之數,改不了的……”

  詭道人神色越來越嚴厲,片刻后,一切情緒又都平復,他的神情重又冷漠。

  詭道人淡淡道:

  “好,那我成全你。”

  詭道人白皙的右手一握,憑空出現了一把古樸的長劍,劍身古銅,上面刻有斑駁晦澀,虛實相間的紋路。

  “須彌劍……”

  莊先生喃喃道,臉上浮現懷念的神色,也有面對死亡的坦然。

  便在這時,附近陣紋顫動,屏障破開,祭出錦繡山河傘的白傾城,顯露了身形。

  她看到了面白如紙,束手待斃的莊先生。

  也看到了一臉殺意,手持長劍的詭道人。

  白傾城心中一顫,“大師兄!”

  詭道人的劍尖,停在莊先生的身前,他回眸看了眼白傾城,神色冷酷而詭譎,漠然道:

  “師父死了,宗門亡了。”

  “我不是你的大師兄,你也不再是師妹了……”

  白傾城心中苦澀,“還請大師兄,手下留情……”

  詭道人冷漠的神情,漸漸褪去,詭譎的面容上,浮現一絲譏笑。

  這絲笑容,極其怪異,像是從不少人的臉上摘下來,拼在了一起。

  詭道人的聲音,也變得噪雜。

  像是有不少人,在一同冷笑,一起說話。

  “手下留情……”

  “事到如今,還說什么手下留情?”

  詭道人看著白傾城,漠然道:

  “我不殺了他,怎么取歸墟圖?”

  “不取出歸墟圖,你們白家,又怎么奪這副圖?不奪這副圖,又怎么找到天葬之地?”

  “你來之前,白家的老東西,是不是讓你‘袖手旁觀’?”

  “他們不想讓你管,他們樂見其成。”

  “他們也想讓我,殺了我這師弟!”

  “你呢?”

  “你口口聲聲,讓我手下留情,可你心里呢?”

  “你何嘗,不是在算計他?”

  “想謀求他身上,先天陣流的傳承,想竊取歸墟天葬的秘密,為白家立功,為你那對天靈根的子女,鋪設仙途。”

  “你嘴上喊他師兄,可你心里,又何曾把他當成師兄?”

  白傾城臉色蒼白,她想說“不,不是這樣的……”,可話到嘴邊,又覺得說不出口,心底也生出深深的愧疚。

  詭道人又看了眼莊先生,目光復雜,淡淡道:

  “我追殺了你幾百年……”

  “你的這個師妹,你視她如親妹妹,但她也算計了你一輩子……”

  “你之前,收了不少弟子,無一不是天之驕子,可最后,眾叛親離,沒一個愿意陪在你身邊……”

  “道廷想殺你,剝了你的道骨。”

  “魔宗想殺你,奪了你的道圖。”

  “還有你向來敬重有加的師父……”

  詭道人的臉上浮出一絲冷笑。

  “你的氣海,是怎么碎的?”

  “你的識海,又是怎么枯竭的?”

  “誰能設下遮天的陰謀,來算計你呢?”

  “是……師父……”

  白傾城瞳孔劇震,面露難以置信之色,這件事,她從不曾聽說過。

  詭道人目光厲然,看著莊先生,繼續道:

  “是師父,在利用你!從一開始,從收你入門的時候,就全都是他的算計。”

  “師父……秉承門派遺訓,從一開始,就在尋找天生道骨之人!”

  “他找了一輩子,最終找到了你。”

  “你可知為什么?”

  莊先生神情漠然。

  詭道人冷笑,自顧自道:“因為天生道骨,就是鑰匙……”

  “歸墟天葬的秘密,藏在一滴,自遠古數萬年前,就流傳下來的‘天人之血’中。”

  “這滴血,萬劫不朽,無法磨滅。”

  “所以,必然蘊含成仙的契機。”

  “幾萬年來,無人能參破這滴血的玄妙。”

  “但是,師父他,琢磨出來了……”

  詭道人神色凝重,目光微微顫動。

  “這滴天人之血,不朽不滅,內藏玄機,無法參悟,那便只能將其融于人的血脈,孵化出來……”

  “而有資格,融入這滴天人之血的人,便是天資絕倫,天生道骨之人……”

  詭道人看著莊先生,緩緩道:“也就是你啊,師弟……”

  “師父他,一開始就沒把你當弟子,甚至,沒把你當‘人’……”

  “在他眼中,你只是天機衍算的一個棋子,是一個工具,是孕育天人之血,洞悉歸墟天葬的胚胎……”

  “你可知,這先人之血,要怎么孕育?”

  “對,你知道的……”

  詭道人目露譏諷,“就算之前不知道,現在也應該知道了……”

  “師父將宗門傳承,傾囊相授,讓你成為冠絕一世的修道天才,待你修道有成,再設計殺你!”

  “先碎你的氣海,讓你修為流失;”

  “再碎你的識海,讓你神念大損;”

  “常人無論是氣海,還是識海,破碎之后,大抵都會身死道消,但你不會,因為你天生道骨,又身負天人之血。”

  “當你氣海和識海都破碎后,天生道骨,便成為了你的識海和氣海,支撐著你的生機。”

  “這是在‘揠苗助長’……”

  “讓天生道骨,失去氣海和識海支撐,快速汲取天人之血,過度生長,從而加快道骨與天血的融合。”

  “一旦融合完成,天人之血,就會被煉化。”

  “而你的道骨上,就會顯現出,天人之血之中隱藏的,天人的秘密!也就是,那一副,歸墟天葬之圖!”

  “這個時候,再殺了你……”

  “剝去你的道骨……”

  “便可得到,這副完整的,蘊含遠古機緣的,歸墟天葬圖!”

  白傾城的臉色越來越白。

  她萬萬沒想到,一向和藹可親的師父,心機竟然如此之深,如此之……狠毒……

  師父收養師兄,待師兄如子。

  懷的卻是“虎毒食子”的算計。

  而在她眼中,天縱之才,舉世無雙的莊師兄,竟也只是,被師父利用的“工具”……

  詭道人看著莊先生,語氣有些悲涼,又帶著一些嘲諷:

  “你精通天機衍算,這一輩子,沒人能算過你,但從頭至尾,從生到死,又無時無刻,不在被人算計……”

  “那些人,敬畏你,害怕你,但沒人關心你。”

  “無論道廷,還是魔宗,所有人,都只想你死!”

  “只想殺了你,剖開你的心,拆了你的道骨,看看你身上,藏著什么機緣!”

  莊先生的臉上,有些落寞,但更多的是坦然。

  “是啊……”

  他又看了眼詭道人,似乎想從那陰鷙的面容上,看出從前溫文爾雅,笑容寬和的大師兄的影子。

  可是,他看不出來了……

  他已經漸漸忘了,曾經的大師兄,是什么樣子了。

  莊先生有些遺憾,微微嘆了口氣。

  詭道人看著莊先生,目光之中涌出難言的憤怒和失望!

  說了這么多,他還是一副,無欲無求,了然生死的模樣。

  詭道人的臉上,猙獰的人臉,紛雜呈現,最終又都合二為一,消散無蹤,他的目光,變得無情而冷漠。

  詭道人舉起須彌劍,指向莊先生。

  “大師兄,住手!”

  白傾城大驚失色,連忙喊道。

  她想上前,可卻被詭道人反手以詭道陣紋禁錮。

  白傾城目光一凝,祭起錦繡山河傘,轉動之間,錦繡光芒流轉,可這些光芒,卻被詭異的陣紋,一一消解。

  不動用羽化之力,根本掙脫不出。

  白傾城心中苦澀。

  無論是修為、神念、陣法、乃至神識算法,她都不是自己這位曾經的大師兄,如今的詭道人的對手。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

  看著詭道人的須彌劍,刺進莊師兄的胸口,而后剖開心脈,將心下凝結的,維系著枯竭識海和破碎氣海的,一截晶瑩如玉的“天生道骨”,取了出來……

  沒有一滴血流出。

  因為所有的血,都被須彌劍氣剿碎。

  道骨之上,晶瑩剔透。

  似乎有著極其復雜,龐大,古樸,深奧的紋路,以先天生成,血骨相融的形式,刻印在這枚“天生道骨”之上。

  這副圖,形似陣圖。

  便是那副,各方修士大能夢寐以求的,歸墟天葬圖!

  天生道骨被剝取的瞬間,莊先生的生機,便漸趨枯竭。

  他的臉色更加蒼白,眼眸中的光芒,也漸漸暗淡,整個人的氣息,也漸漸縹緲,近乎虛無……

  白傾城心中一痛。

  詭道人也看著莊先生,怔怔出神。

  他知道,這一幕遲早會發生。

  但他似乎還是沒有想到,這一幕,竟然真的發生了……

  他親手,殺了他的師弟……

  莊先生的氣息,已經很淡薄了,但他還是留了一口氣,似乎仍有些心存掛念。

  天人之血,天生道骨,歸墟天葬這些,他都不是太在意……

  “師兄……”

  莊先生輕聲喃喃道,“念在師兄弟一場,別為難……我那幾個小徒弟……”

  詭道人神色怔忡,復又冷漠,剛欲出言譏諷。

  便在這時,空中驟然出現幾道金色枷鎖。

  這些枷鎖,上有磅礴粗獷的大道陣紋顯現,甫一出現,便結成牢籠,似乎欲將詭道人牢牢鎖住。

  詭道人嗤笑,“妄想漁翁得利的老東西!”

  他目光一凝,直接將天生道骨,吞入腹中,而后周身密布黑灰色陣紋,這些陣紋,由外向內,將他的肉身,一一吞噬,消解……

  而詭道人的身影,也漸漸淡薄,漸漸消散……

  虛空之中,響起一道蒼老而雄渾的聲音:

  “天機詭遁……想跑?”

  空中金光更盛,鎖鏈層疊。

  但似乎,根本阻止不了詭道人的遁法。

  他的身子,一點點湮沒,消失不見,只是在離開的時候,最后又看了一眼莊先生。

  這道目光,極其復雜,又有一些痛苦,最后只剩決然。

  之后,詭道人消失了。

  空中響起一聲冷哼,隨后金光消散,也消失無蹤,似乎有不知名的強者,沿著詭算的線索,向詭道人追去了……

  藏陣閣中,只剩下了莊先生。

  失去了歸墟天葬圖,奄奄一息的莊先生,不再被任何人在乎……

  沒人在意他的生死。

  白傾城走上前去,將莊先生扶起,卻覺得莊先生的身子,比柳絮還輕,比紙還薄,不由心中一顫。

  “師兄……”

  莊先生緩緩睜開雙眼,看了一眼白傾城,目光溫和,淺淺一笑,但并沒有說話。

  似乎也沒有足夠的力氣,支撐他再說話。

  白傾城神色緊張,“師兄,你不能死!”

  半晌之后,莊先生才開口,他的聲音很輕,很疲憊:

  “我算了一輩子,很累了,想睡一會……”

  白傾城心中一痛,“師兄,你不能死!這世間,就沒有你想做的事,沒有你想見的人了么?”

  莊先生猶豫了一會,還是搖頭,喃喃道:

  “沒了,這世上,沒有我想見的人了……”

  莊先生說完,便緩緩閉上了眼睛,任憑白傾城如何呼喚,都沒有一點反應。

  他的臉上,僅存的一點血色,也消失殆盡。

  微末的生機,也如同滲入沙漠的泉水,漸漸干涸下去……

  白傾城看著莊先生的神情,臉上一片茫然。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看到這一幕。

  看到自己的師兄,死在自己面前。

  那可是莊師兄……

  那樣的天縱之才,那樣的風華絕代,那樣的不可一世。

  無論發生什么事,都算無遺策,無論自己犯了什么錯,都會包容,無論自己想要什么,他都會替自己想辦法。

  大師兄說得沒錯。

  自己也在算計師兄。

  可是……

  她總以為,再怎么算計,師兄都還是那個師兄,是那個精通天機衍算,對一切都胸有成竹的師兄。

  而不是像眼前這樣,面無血色,生機全無……

  “師兄……要死了?”

  一股莫大的驚恐,蔓延到全身。

  白傾城渾身顫抖。

  人固有一死。

  可她活了數百年,從沒意識到,也從沒想到,真的會有一天,那個待自己如親妹妹,一直包容,照顧自己的師兄,會……死?

  她只覺胸口一窒,心如刀絞。

  兩行眼淚,默默地留了下來。

  白傾城拭著臉頰,看著指尖的淚滴,喃喃道:“原來,我還會流眼淚……”

  死……

  白傾城猛然一驚。

  “不,不能死!”

  “師兄……他不能死!”

  師父死了……

  大師兄入魔了……

  師兄若是再死了,這世間,那些曾經珍視過自己的人,就都沒了……

  “師兄不能死!”

  “可是……怎么救,我拿什么來救?!”

  氣海破碎,識海枯竭,道骨被剝,生機消散……這種情況下,任何丹藥都沒用……

  白傾城心中窒息,不由攥著胸口,忍著苦痛,心思急轉。

  片刻之后,她靈光一閃,恍然道:

  “司徒真人……乾坤清光盞……”

  晚點還有一章,但會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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