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府邸,該看的看了,該找的也找了。
此間事了,謝家也非久留之地。
墨畫便跟著顧長懷離開了。
走到門口之時,墨畫忽而又想起什么,從儲物袋里,翻出一壺酒。
只是他這酒是果酒,不太合適。
墨畫便抬起頭,問顧長懷道:“顧叔叔,你有烈酒么?”
顧長懷一怔,點頭道:“有。”
而后他也沒多問,便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精致的翡翠酒壺,遞給墨畫。
一股濃烈的酒香,彌漫開來。
墨畫將一壺烈酒,灑在謝家門口。
謝家那些被當成“牲畜”一樣屠殺,慘死之后,又畸形孽變的身影,一一在腦海中浮現……
墨畫心中默然道:
“好好安息吧……”
“我會讓火佛陀,下去給你們陪葬的……”
回去的路上,墨畫坐在馬車里一言不發,皺眉沉思:
火佛陀為什么要殺了謝家滿門?
殺了謝家滿門之后,他又做了什么?
黑色殘渣是什么?
上面為何會有大荒邪神的氣息?
這件事,又跟號稱“大荒之主”的邪神,有什么關系?
獻祭?
謝家的修士,是被當成了祭品?
火佛陀那些罪修,是大荒之主的仆人?
可獻祭的儀式又是什么?
還有他曾經見過的,那“曇花一現”的,罌粟花一般,黑紫色的,無比丑陋,但又糜爛的,浸透著墮落的欲望的天機因果……
是不是也跟這件事有關系?
最奇怪的,還是道孽……
墨畫原以為,只有在貧苦之地,底層修士受到迫害,絕望與罪孽孵化,才會滋生“道孽”。
但沒想到,修道求學盛地,繁華昌盛,錦繡升平的乾學州界附近,竟然也有道孽的征兆。
而且似乎……
根本沒人意識到。
是乾學之地,天機算法沒落,沒修士能算到。
還是利欲熏心,汲汲于名利,沒修士能看見?
抑或者,天機被蒙蔽了?
就像那片火海,掩蓋了火佛陀的一些行跡,道孽的事,也被人蓋住了?
墨畫眉頭緊鎖,越想越覺得蹊蹺,腦海中的謎團越來越多,思緒也一團亂麻……
想久了,他頭便有些疼了。
這回是神識真的有些消耗過度了……
墨畫便放空思緒,躺在軟軟的毯子上,看著馬車外的風景,什么都不去想。
謎底總會一步步揭開的。
先從抓住“火佛陀”開始……
他答應了謝家那些慘死的修士,要讓火佛陀下去給他們陪葬。
雖然謝家的修士都已死了,從肉身到殘魂都消亡了,什么都不會知道。
但自己說了,就要做到。
墨畫點了點頭,目光堅定。
另一邊,顧長懷也在默默看著墨畫。
他帶著墨畫,本是無奈之舉,但沒想到,墨畫竟真的出人意料,找出了一些,自己這個道廷司典司,都沒能看出的線索來。
這個孩子……
是因為他年紀小,孩童心性未泯,所以思維異于常人?
還是他本人聰穎,心思細膩,神識敏銳?
又或者……
是其他緣故……
顧長懷心中疑慮重重。
他發覺,自己不能再將墨畫,當成一個單純的,十來歲的孩子來看了。
瑜兒那件事也是。
雖然不愿承認,但這孩子,很有可能,真的能看到一些,尋常修士看不到的,未知的隱秘……
既然這樣的話……
顧長懷修長的手指,輕輕點著桌案,沉思片刻后,心中漸漸有了打算……
天色漸晚,日頭西沉。
暮色降臨之時,夕陽如同打翻了墨水,潑了漫天的晚霞。
墨畫兩人,也終于回到了顧家。
聞人琬在門口等著,見到墨畫雖有倦色,但手腳俱全,完好無損,這才放下心來。
隨后她又責備顧長懷道:
“怎么這么晚?”
“墨畫的旬休就兩天,明日就要上課修行,耽誤了功課怎么好?”
“你這么大人了,怎么做事還沒分寸……”
顧長懷一臉無奈,嘆了口氣。
打小他寄宿在表姐家,就常被表姐這么訓斥著。
如今都一百多歲了,成了金丹大修士,道廷司典司,還是免不了……
墨畫就替他開脫道:“琬姨,是我不好,我貪玩了,所以耽誤了時辰……”
墨畫一臉歉意。
聞人琬拍了拍墨畫的肩膀,“這不怪你……”
說完她又瞪了顧長懷一眼,“你看,墨畫一個孩子,都比你懂事……”
顧長懷臉色一苦。
墨畫無奈,給了他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琬姨只逮著顧叔叔責備,自己也幫不了忙。
而后幾人一起吃了晚飯。
聞人琬做了很多好吃的,墨畫和瑜兒吃得很開心,顧長懷在一旁悶悶不樂。
吃完飯后,天色有些晚了,聞人琬便打算親自將兩個孩子,送回太虛門。
顧長懷道:“姐,我送吧。”
聞人琬看了顧長懷一眼,語氣放緩道:“你去休息吧,道廷司事務繁忙,別太累了。”
顧長懷一怔,心生暖意,只是臉上看不大出來。
聞人琬便不再管他,抱著瑜兒,先行上了馬車。
吃飽喝足的墨畫,心滿意足跟在后面,也往馬車上走。
“墨畫。”
顧長懷忽然道。
墨畫有些疑惑,轉身看向顧長懷。
顧長懷猶豫了片刻,取出了一枚令牌,遞給了墨畫。
令牌是白玉制成,通體瑩潤,但沒刻字,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墨畫狐疑地接過令牌,略一打量,心中一跳,“顧叔叔,這是……”
“傳書令。”
顧長懷神情有些不情愿,淡淡道:
“以后有什么事,用這玉令傳書給我……”
“但這令牌有限制,不能太遠,若不在同一州界,你發的消息,我收不到……”
“執行公務的時候,有時我不能帶傳書令,伱發的東西,我也收不到……”
“用的時候也小心些,別弄丟了,也別弄壞了……”
“雖說只是二品傳書令,但也沒那么好弄到手,尤其是這種道廷司特制的,保密性好的,有靈石也沒地方買……”
顧長懷雖板著個臉,但還是事無巨細,“貼心”地為墨畫說明了注意事項。
“嗯嗯!”
墨畫接過玉令,開心不已。
傳書令!
這是全須全尾,完完整整的,功能齊全的傳書令!
墨畫兩眼炯炯有神。
顧長懷看著墨畫的眼神,忽而有一點不安。
他突然間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把這個傳書令給墨畫。
而且這個感覺,十分強烈。
就像……
不應該拿小白兔,去喂大灰狼一樣……
這是他作為道廷司典司的直覺。
可已經送出去了,總不能再要回來吧。
這似乎……有失體面?
顧長懷皺眉。
而這一瞬間,墨畫似乎察覺到了顧長懷的想法,小手刷得一下,拉出一道殘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將傳書令收了起來。
根本沒給顧長懷反應,以及反悔的時間,傳書令就已經進入了墨畫的儲物袋!
“謝謝顧叔叔!”
墨畫一臉開心道。
顧長懷愣了下,也只能硬著頭皮,“將錯就錯”,神色僵硬道:“不用客氣……”
馬車內的聞人琬看到這一幕,有些詫異。
她這個表弟,自己從小看著長大,脾氣有些孤僻,性子也有些孤傲,和人說話,向來說不了兩句。
但沒想到,他現在竟和墨畫關系這么“好”。
還主動送了墨畫禮物。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看來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聞人琬心里寬慰。
墨畫揣著傳書令,和顧長懷告別后,便登上了顧家的馬車,由聞人琬送著,和瑜兒一起返回太虛門了。
天色已晚,夜色漸深。
馬車沿道路行駛,兩旁是長長的漆黑色的夜幕,夜幕之上,綴著點點昏黃的燈火。
靜謐而安詳。
馬車伴著“滴答滴答”的馬蹄聲,一路前行。
墨畫這一日一夜,從巒山城的道獄,到謝家的廢墟,來回周轉奔波,沒怎么休息。
此時心情一放松,又有琬姨在身邊,困頓的倦意便襲來。
墨畫上下眼皮打架,不一會兒,便緩緩閉上雙眼,安安靜靜地睡著了。
他呼吸勻稱,漆黑的睫毛,映在白嫩的臉頰上,顯得純真而可愛,在燈火映照下,又有幾分如畫般的驚艷。
聞人琬看了一眼,心中驚嘆。
墨畫這孩子,長得真好看。
氣息清正,眉眼柔美,兩種氣質渾然天成,有一種清澈如玉的美感。
此時還小,臉上還帶著幾分稚氣,顯得可愛。
若是長大了,模樣必然極為俊美。
就是不知將來,到底會便宜了哪家的小姑娘……
聞人琬嘴角含笑,心中促狹地想著,而后輕輕為墨畫,蓋上了毯子。
墨畫醒來時,已經到了太虛門。
他和聞人琬告別,便牽著瑜兒的手,走進了太虛門的山門。
瑜兒有些舍不得娘親,三步兩回頭,眼睛濕潤。
聞人琬也很不舍,但她還是輕輕揮了揮手。
太虛山下,凄冷夜風漸起。
聞人琬孤身一人,站在山腳的夜色中,目送瑜兒由墨畫牽著,走進了燈火通明的太虛門。
回到宗門后的日子,還是一如既往。
墨畫每日修行,他的修為,在慢慢增長。
他的陣法造詣,也在一點點加深。
而有空的時候,他就開始琢磨起,顧叔叔送他的那枚傳書令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用這種傳書令。
太虛令也能傳書,但功能太多,內在的陣法構成太復雜了,他看不懂。
不像手里的這枚傳書令,功能簡單,結構單一。
傳書的時候,墨畫甚至能感知到,磁墨的顯現,不定磁紋的變化,還有微弱的次雷紋的感應。
傳書令的陣法邏輯,基于一般的烽火元磁陣,但要更復雜一些。
為了弄明白這種陣法應用,也為了打聽火佛陀的消息,墨畫有空,就試著給顧長懷發訊息:
“顧叔叔。”
顧長懷沒回。
過了一會,墨畫又發了一條,“顧叔叔……”
顧長懷還是沒回。
“傳書令壞了?”
“沒收到?”
墨畫心里嘀咕道,他想了想,繼續發:
“顧叔叔?”
“顧叔叔?”
“在嗎?”
或許是不堪其擾,對面終于回復了:
“不在。”
墨畫:“你不在,是誰回我的?”
顧長懷似乎被氣得夠嗆,過了一陣,他才緩過來,問道:
“什么事?”
墨畫:“那個黑色殘渣,查出來了么?”
“還沒,沒那么快……”
“花郎君的那枚傳書令呢?上面有信息么?”
“沒……”
顧長懷發到一半,忽而一愣,“你怎么知道,那個是傳書令?”
墨畫:“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那日花郎君死在道獄后,顧叔叔搜了花郎君的儲物袋。
墨畫一直盯著他看,見他翻到一枚玉簡時,神色有異,便猜測那個玉簡,一定有問題。
墨畫懷疑是傳書令。
原本他還不太確定,但看現在顧叔叔的語氣,肯定就是了。
顧長懷有些郁悶:
“你能不能找個好點的借口?”
天天一眼就看出來……
你長了三只眼不成?
墨畫傳書道:“這都是小事,不必在意。”
而后墨畫迅速轉移話題:“顧叔叔,傳書令里有線索么?”
“這個不能告訴你。”
“沒有么……”
顧長懷無奈:“你怎么又確定沒有了?”
“我猜的,但肯定沒有,上面的消息,一定被抹掉了……”
這個墨畫有經驗。
不是花郎君自己抹的,就可能是道廷司的“內鬼”抹掉的。
但肯定被抹掉了。
他手里就有一枚,被抹掉訊息的傳書令。
是從那個明明是個禿頭,但帶著假發,頭上紋著四象鷹爪陣的“禿鷹”手里得來的。
墨畫一直想將這傳書令上,被抹消的文字還原。
但他現在,接觸的元磁陣不多,水平有限,只能碰運氣式的“解封”,或是“解密”。
還無法“還原”磁紋,復原文字。
“還原”的原理,會復雜很多。
墨畫現在還沒琢磨明白。
正在道廷司辦公的顧長懷,嘆了口氣。
他四周看了看,恍惚間總覺得,墨畫似乎是在自己身邊,安裝了什么監視陣法,自己一舉一動,都被他盯著……
要么就是這小子能掐會算,料事如神……
顧長懷搖了搖頭,嘆道:
“是的,被抹掉了……”
墨畫立馬問:“能還原么?”
“不好說。”
不好說,而非不好還原……
意思就是,道廷司那邊,是可以“還原”傳書令的?
至少有還原傳書令的方法?
“這個要怎么還原?”墨畫虛心問道。
顧長懷警覺:“你問這個做什么?”
墨畫用磁墨,顯化了一張“笑臉”:“我好奇……”
顧長懷:“我不是陣師。”
意思是具體怎么“還原”,他不知道。
墨畫有些可惜,又問:“那你們把傳書令給誰‘還原’呢?”
顧長懷還沒回答,墨畫突然就想起來了:
“天樞閣?”
顧長懷一怔。
墨畫:“是吧?”
顧長懷:“你怎么知道的?”
墨畫想了想,回復道:“我在宗門了解過,元磁陣是機密陣法,一般陣師,是不會學的。”
“道廷司外聘的陣師,就算會基礎元磁陣,但也大概率不會還原磁紋。”
“因為‘還原’傳書令,涉及復雜的陣理……”
自己都還沒學會……
墨畫心里嘀咕,而后繼續發訊息:
“天樞閣外聘的陣師‘還原’不了,那就只能找到道廷中樞的天樞閣了。”
“天樞閣隸屬中央道廷,是負責陣師定品的,陣學廣博,大陣師無數,肯定有能‘還原’傳書令……”
墨畫有理有據,娓娓道來。
顧長懷面無表情。
他不想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都被墨畫“猜”到了。
但事實就是,墨畫一猜一個準,說得都沒錯。
真的跟個“小神棍”一樣……
顧長懷:“算是吧……”
墨畫好奇道:“真能‘還原’出來么?”
顧長懷:“不好說。”
墨畫畫了個“無語的小臉”。
顧長懷無奈,嘆了口氣,解釋道:
“‘還原’傳書令是很麻煩的,的確必須要交給天樞閣……”
“中央道廷的天樞閣里,有我的故交,所以我才將傳書令,托付……”
墨畫驚道:“顧叔叔,你還有故交?”
脾氣這么差,人緣也不好,竟然還有故交……
顧長懷氣結,發了個:“你還想不想知道?”
“哦哦。”
墨畫連忙老實下來。
顧長懷整理了下思緒,接著道:“我將花郎君傳書令,交給天樞閣,請人‘還原’一下……”
“但這個流程,時間長,代價大,申請手續繁瑣……”
“元磁類陣法,又比較偏門,不是所有陣師,都能精通的。”
“而真能‘還原’傳書令的陣師,無一不是顯赫的大陣師,身份都很尊貴,時間更是有限,未必有空,替道廷司一個二品的案子,來‘還原’這么一枚小小的傳書令……”
“更何況,道廷司是道廷下屬,論地位,論職權,即便是五品的道廷司,也遠不及七星閣之一的天樞閣尊貴……”
“愿不愿意幫忙,既看他們時間,更要看他們心情,還要看他們臉色……”
顧長懷不悅道:“陣師架子真是大……”
墨畫道:“我也是陣師,我架子不大!”
顧長懷有些鄙夷:“你連二品陣師都不是吧?”
“我有二品的實力了,只不過沒定品罷了。”
“哦。”顧長懷敷衍道:“每個定不了品的陣師,都是這么說的。”
墨畫冷哼一聲,決定不跟顧叔叔這個“陣法文盲”解釋。
墨畫道:“假如……天樞閣那邊,不愿意‘還原’這枚傳書令,你給我試試看唄……”
顧長懷那邊愣了半天,沒有回復。
過了不知許久,才回了一個字:
“你?”
墨畫感受到了濃濃的質疑。
他有些不服氣。
莫欺少年窮。
他雖然現在還不會,但他已經會了解封,會了解密,進一步“還原”磁紋,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只不過要等自己,再研究研究。
墨畫冷哼了一聲。
等自己真學會了“還原”磁紋,顧叔叔怕是要看自己的“臉色”了。
他是典司,天天辦案,早晚會遇到還原傳書令的情況,到時候他肯定要來求自己……
想到顧叔叔求自己的樣子,墨畫有些小得意。
不過現在自己還不會,所以還是要低調些。
墨畫:“我在學了……”
顧長懷不知說什么好,便又敷衍地回復道:
“好,等你學會再說……”
“我還有事,你別打擾我了。”
顧長懷說完,又補充了兩句:
“有要緊事再聯系我!”
“這枚傳書令,不是給你用來聊天的!”
之后顧長懷那邊,便沒了消息。
墨畫疑惑。
自己聊的,是正經事啊……
頂多就是,話多了一點點罷了……
還有比抓捕火佛陀的線索,更正經的事么?
不聊這個,還能聊什么?
墨畫搖了搖頭。
顧叔叔這人,真不會說話,怪不得人緣這么差,別人都不想跟他玩。
也就自己心地好,不計較他這壞脾氣了……
不過雖然不計較,但也不能被小看了。
墨畫決定,把其他事先推在一邊,先把傳書令“還原”的本事給學會了。
不蒸饅頭爭口氣。
到時候給顧叔叔點“顏色”看看。
而且顧叔叔還說了,這種磁紋“還原”,只有天樞閣的“大陣師”才能會。
大陣師才會!
那自己也一定要學會!將來好成為“大陣師”!
墨畫點了點頭,而后便翻找功勛箓,以及一些元磁類陣書,開始從中琢磨傳書令中,磁紋“還原”的原理。
他要在“解封”,“解密”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加深自己對元磁類陣法的理解,掌握更深層次的陣法應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