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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九章 血祭

  黃山君臉色一變,但也只是瞬間便恢復了常態,一臉尷尬地對墨畫笑道:

  “小神如今落魄了,自然什么都要躲。”

  “怕路過的修士,拆了我的泥塑;怕山里的狼蟲,搶了我的供品;怕不知哪里來的鬼怪邪祟,污了我的廟宇,占了我的道場……”

  “這廟宇建在深山,破舊點還好,但凡精致華貴些,肯定就遭人覬覦了。”

  黃山君說到這里,一臉苦澀。

  墨畫默默看著黃山君,沒有說話。

  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黃山君在說謊。

  不過墨畫也不怪它。

  做人也好,做神也罷,誰沒有點難言之隱呢?

  自己身上的秘密,可比黃山君多了去了。

  好朋友要做長久,一定要互相留有余地,給對方保留秘密的空間。

  它既不說,就不勉強。

  反正躲在破廟里餐風飲雨的是它,又不是自己……

  墨畫又深深看了黃山君一眼,點了點頭道:“也對。”

  黃山君正被墨畫一雙深邃的眼眸,看得渾身發毛,心中忐忑不已,聽聞此言,頓時大大地松了口氣。

  墨畫抬頭看了眼破廟,沉思片刻,又道:

  “山君,你這樣不好躲吧,要我幫你么?”

  “幫?”

  黃山君一愣,不明白墨畫什么意思。

  “你怎么幫我躲?”

  墨畫道:“我學了點新陣法,可以遮蔽神念感知,畫在神像上,你躲在里面,就不容易被別人發現了。”

  黃山君十分意外,但也不想拂了墨畫的好意,拱手道:

  “那便多謝小友了。”

  墨畫在四周端詳了一會,道:

  “廟上的泥塑,一進門就能看到,太顯眼了,畫了陣法也沒用,山君,你還有其他用來藏身的雕像么?”

  “這……”黃山君沉默了一會。

  墨畫眼睛一亮,“廟后的那個小狗,你喜歡藏在里面么?我……”

  黃山君連連搖頭,“不好,不好……”

  為了躲墨畫,而寄身藏在小狗雕像上。

  這種糗事,它一輩子都不愿再提起。

  它再落魄,也是一個山神,山神也是要面子的。

  黃山君看了眼墨畫,猶豫再三,這才咬牙道:“小友,你隨我來。”

  墨畫神情微動,點了點頭。

  黃山君自泥塑之中,悠然飄出,領著墨畫離開破廟,來到了廟后一處懸崖邊。

  “懸崖?”

  墨畫看了看黃山君。

  黃山君有些不好意思往下指了指,“下面有個山洞,小友這邊請……”

  黃山君往懸崖邊走。

  墨畫跟著過去,這才發現,懸崖邊老藤叢生的地方,遮掩了一個陡峭的石階。

  順著石階往下,數丈的地方,有一個山洞。

  山洞不大,而且很淺。

  墨畫進了山洞,這才發現,洞中還藏著一尊神像。

  這神像高大端莊,面容狹長,眼眸威嚴,與黃山君有幾分相像,且神像全身,由精銅鑄成,一些地方還鍍了一層金,比起破廟中的那個泥塑,不知強了多少。

  墨畫有些吃驚,看向黃山君,“這不會是你本命神像吧?”

  黃山君笑笑,沒有說話。

  墨畫想了想,覺得應該不是。

  黃山君再怎么信任自己,也不可能這么輕易暴露它的本命神像。

  除非它腦子壞掉了。

  人靠衣裝,神靠金裝。

  這個神像,應該是它私藏的寶貝,用來“撐面子”的。

  當然,遇到危急,也能用來“藏身”。

  “行,那我替伱畫陣法了?”墨畫問道。

  黃山君作揖道:“有勞了……”

  墨畫取出紙筆,開始在黃山君這尊“金裝”神像的周邊,一筆一畫地畫上陣法。

  黃山君在一旁默默看著,心中好奇,墨畫到底會為它畫什么陣法。

  可看著看著,黃山君的臉色又變了。

  “這……”

  它身子一顫,猶豫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小……小友,這……這莫非是……神道陣法?”

  “是。”墨畫點頭。

  真是!

  黃山君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小瘟神,怎么連神道陣法也學會了?

  不得了了……

  那以后他豈不是更無法無天了?

  他給自己的神像上畫神道陣法是什么意思?

  黃山君臉色一僵,心里就是后悔,十分地后悔。

  人心叵測,果然修士根本不值得信任。

  早知道,自己就不該將這神像的位置說出來……

  黃山君臉色發苦,十分無奈,只能求饒道:“小友,手下留情!別把我這神像給封了啊……”

  封了這尊神像,它就沒退路了。

  墨畫疑惑道:“誰說要封你了?”

  黃山君一臉幽怨。

  墨畫便安慰它道:“你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用神道陣法,封住你的神像,然后留個口子,讓你自由進出,這樣一來,神道陣法反而會成為你藏身的依仗,替你遮掩氣息。”

  “將來你若遇難,就往里面一躲,別人,甚至是其他邪祟,都未必能發現你。”

  黃山君愣了一下,心中恍然大悟。

  它沒想到,原本用來與神明抗衡的“神道陣法”,竟然還能有這種用法。

  不過細想也是。

  正常的神明,堂堂正正受著香火,不必東躲西藏,也就不用靠這種方法棲身。

  而墮入邪道的神明,又與神道修士敵對。

  神道陣師自然會想辦法,將其徹底封印,不會留下一絲破綻。

  將“封印”的陣法,轉而用來“藏身”,倒真的是奇思妙想。

  黃山君心中贊嘆,又看了一眼墨畫,心中十分好奇。

  也不知他這神道陣法,到底是從哪學來的……

  黃山君想問,但很識趣地沒問。

  以這小修士的精明,估計也不會告訴自己。

  墨畫畫完后,果然在神像后面,留了一道陣法缺口,對黃山君道:“你進去試試……”

  黃山君皺眉。

  它是神明,對這類克制神明的神道陣法,天然有著近乎本能的排斥。

  更何況,這副陣法,還是出自摸不清底細的墨畫之手。

  一旦進去之后,被他封了進去,就真的欲哭無淚了。

  但被墨畫一雙澄澈的大眼睛看著,黃山君心中又有些慚愧。

  罷了……

  它咬了咬牙,到底還是化作一縷白煙,顫顫巍巍地,鉆進了神像之中。

  進了神像之后,四周的陣法,仿佛如狹仄的山壁一般,讓它有些窒息和難受。

  它有一種預感,一旦此時墨畫封住了陣法的缺口。

  自己就會被困在這神像之中,受陣法封印,永遠不能得見天日了。

  黃山君心中惴惴不安。

  好在過了一會,墨畫便道:“怎么樣?”

  “還……還行……”黃山君道。

  “嗯。”墨畫點頭,“那你出來吧,平時沒必要進去,真遇到什么危難了,再進去躲躲。”

  他也不知,黃山君寄身破廟中,到底在躲什么東西。

  但多留個手段,總歸有個退路。

  黃山君化作青煙,從封印中飄了出來,頓覺壓力驟減,長長舒了一口氣,而后向墨畫作揖,誠心道:

  “多謝小友。”

  “行了,我該走了,以后有空我再來看你。”墨畫擺了擺手,便自山洞中離開了。

  黃山君將墨畫送到破廟門口,心情一時有些復雜,最后猶豫良久,還是開口道:

  “乾學州界,有尊邪神……”

  “這個邪神,是不是長著羊角?”墨畫問道。

  “是……”黃山君點頭,而后突然一愣,“你……你知道了?”

  不僅知道了,我還見過了,甚至都“吃”過了……

  “你怎么知道的?”黃山君有些震驚。

  墨畫道:“我在附近州界,遇到過幾只小邪祟,他們似乎便是這邪神的爪牙。”

  黃山君神色錯愕地看了眼墨畫,問道:

  “那你沒事吧?”

  墨畫笑道:“沒事……”

  黃山君點了點頭,心想也對,神道陣法都學會了,幾只小邪祟,應該也難為不了這“小瘟神”。

  黃山君沉默片刻,神情嚴肅道:

  “爪牙不可怕,可怕的是這邪神……”

  “這尊邪神,沉眠許久,十分古老,而且邪念滔天,如今的實力,恐怕不足全盛之時的千分之一,一旦祂蘇醒,哪怕只孵化一具神胎,對世間來說,都是一場浩劫……”

  墨畫聞言,神情也沉了下來。

  黃山君雖然現在落魄,但曾經也“闊”過,眼光見識還在。

  它這么說,那便意味著,這位大荒邪神的真身,很可能比自己想象得,還要恐怖得多。

  尤其是,祂可能正在“蘇醒”……

  “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話么?”黃山君又道。

  墨畫本想問,說過的哪些話?

  他見了黃山君很多次,也說了很多話,哪來還記得,黃山君指的是那些話。

  但他結合前后語境,皺眉一想,忽然便想起來了。

  “你是說,‘乾學州界,非久留之地’么?”

  “不錯,”黃山君嘆道,“我之前說,讓你在宗門修行,修到筑基后期便離開,即便耽擱了些年月,也別超過十年。十年之內,應該還來得及……”

  “可現在看來,有些危險了。”

  墨畫微怔,“什么意思?”

  黃山君仰起頭,望著看似晴空萬里的天空,眉頭緊皺:

  “最近不知為什么,邪念突然變得躁動了,似乎有人在暗中布局,逼得那尊邪神,不得不加快了進度,如今看來,可能撐不到十年了……”

  “有人……在暗中布局?”墨畫也皺起眉頭。

  誰啊,這么厲害?

  竟然能逼得邪神加快計劃?

  墨畫想著想著,心里突然“咯噔”一跳。

  黃山君說的這個人……不會就是我自己吧?

  我逼邪神?

  不至于吧……

  墨畫沉默片刻,又悄悄問黃山君:

  “山君,你說的邪神的陰謀,具體究竟是什么?祂若是要復蘇,又必須要做什么?”

  黃山君面色糾結。

  “不能說么?”墨畫問道。

  黃山君嘆了口氣,“具體的陰謀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但凡古老邪神復蘇,都必然伴隨著一場……”

  黃山君神色肅穆,聲音冰冷,“……盛大的血祭!”

  墨畫瞳孔一縮。

  盛大的……血祭!

  就在乾學州界?!

  黃山君看向墨畫,沉聲道:

  “我只能說到這里了,倘若真是如此,血祭一旦開啟,生靈涂炭,萬物凋零,小友……你自己多珍重。”

  墨畫眉頭緊皺,“可是……乾學州界,那么多四品乃至五品的世家和宗門,諸多老祖坐鎮,怎么會發生血祭這種事?”

  黃山君搖頭,“這個,小神便不清楚了。”

  墨畫不知它是真不知道,還是顧忌什么,所以不能多說,便也只點了點頭,拱手道:

  “多謝山君,我記住了。”

  之后墨畫便告辭了。

  黃山君目送墨畫離去,但臨行前,最后還是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人性的惡,便是邪神,最好的餌食……”

  墨畫神色怔忡。

  這句話,一直縈繞在墨畫腦海,一直到他離開枯山,坐上前往煙水城的馬車時,都不曾釋懷。

  “人性的惡,是邪神最好的餌食……”

  黃山君似乎在提醒著什么。

  又或者,是它根據自身過往,發出的感慨?

  墨畫心中默默沉思著。

  還有……盛大的血祭?

  小范圍的血祭,或許會存在,但獻祭一整個乾學州界,如此大規模的血祭,以墨畫的認知,怎想都覺得不太可能……

  而且,黃山君只說,古老邪神的復蘇,都必伴隨著一場盛大的血祭。

  也沒說這個邪神,就一定是大荒邪神。

  祂復蘇的地點,也未必就會選在乾學州界。

  而很有可能,是在……大荒?

  墨畫搖了搖頭。

  “算了,先不考慮這些了……”

  這種邪神的大陰謀,不是自己目前能涉足的。

  自己挺多也就只是偷了祂一點點權柄,吃了祂一點點妖魔,毀了祂區區幾個祭壇而已。

  還都是二品的。

  對不知是幾品,但肯定品階很高的大荒邪神來說,應該不算什么大事。

  還是要把時間和精力,用來努力提升自己……

  墨畫心中默默道。

  之后他便開始專心打坐,閉目養神。

  馬車也載著他,悠哉悠哉地向煙水城駛去。

  一路無事。

  到了煙水城時,已經是傍晚了。

  他打聽了一下葉家的位置,確定了方位,徑直到了葉家門前,卻發現葉家戒備森嚴,杜絕一切非本家的修士進入。

  墨畫混不進去。

  貿然打聽,估計也不太好,會被當成“可疑修士”。

  而假如葉家真的有貓膩,還可能會打草驚蛇。

  墨畫又在墻外,繞著葉家走了一圈,端詳了一下陣法。

  大體的陣法格局,他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但葉家是三品家族,府邸之中,也布有不少三品陣法,以墨畫如今的陣法水準,還不太好處理。

  解二品陣法撬墻角,倒是有機會混進去。

  可一旦被發現,那就麻煩大了。

  墨畫轉了兩圈,沒找下下手的機會,見天色已經晚了,便在附近找了一家面館吃面。

  面館樸實無華,就叫“王記面館”。

  店面不大,店家只有一人,是個精神矍鑠,還有些碎嘴的大嬸。

  這個面館,也是墨畫逛了兩圈后特意挑的,看中的就是店家大嬸“碎嘴”,喜歡嘮叨的這個優點。

  此時天色已晚,飯點過了,吃面的也沒幾個。

  墨畫喊了聲“姐姐”,把這大嬸樂開了花,不僅多給墨畫加了面,還額外送了兩份咸菜。

  之后兩人閑聊了一陣,墨畫便不露痕跡地問起了葉家的事。

  有些事,外人不易探聽,但這些生長在市井里,聽慣了流言蜚語的散修卻一清二楚。

  墨畫與店家聊了一會,心中便大概有數了。

  葉家在煙水城,風評并不好。

  對下,他們欺壓散修,橫行鄉里,雖不至于太過分,讓道廷司問責,但明里暗里,也遭人不齒。

  對上,他們諂媚攀附。

  家族內部,弟子關系也并不和睦。

  而且,葉家還有一件事,是出了名的,就是“賣女兒”。

  “他們葉家,為了趨炎附勢,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去年便將一個二十多歲的家族嫡女,嫁給了不知哪個宗門中,一個快三百歲的,喪偶的長老。”

  “這種事,也就他們葉家做得出來……”

  店家大嬸嫌棄道。

  墨畫目光一動,忽而壓低聲音,小聲道:

  “這件事,我也聽說了,好像這個葉家嫡女,后來不甘受辱,自殺了……”

  店家一愣,“自殺了么?沒啊……”

  “沒自殺么?”墨畫裝作一臉困惑。

  店家也皺著眉頭,想了想,搖頭道:“應該是沒自殺,我沒聽別人說過。”

  墨畫嘀咕道:“難道我記錯了,自殺的不是這個?葉家……還有其他人自殺么?”

  “自殺……”店家搖頭,“最近沒聽說過……好死不如賴活著,日子再難,也得慢慢熬著,不到萬不得已,誰沒事會自殺?”

  “是么……”墨畫目光微凝。

  “不過也說不準……”店家又道,“葉家多行不義,就算死了人,也會藏著掖著,估計不會讓別人知道。”

  “為了攀高位嫁出去的姑娘,若受人凌辱,自殺身亡了,葉家估計不但不會聲張,怕是還會再選一個女子,往這火坑里送……”

  “姐姐,這種事很多么?”墨畫問道。

  “誰知道呢?”

  店家大嬸情不自禁,又給墨畫加了一勺子面。

  “葉家就是嫡系的公子死了,一般也不會聲張,誰知道暗中坑死了多少人……”

  “嫡系的公子死了?”

  “是啊,”店家大嬸道,“去年,還是前年來著,他們葉家公子,去花天酒地,就死在煙水河上了……”

  墨畫瞳孔微縮。

  葉家公子,花天酒地,死在煙水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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