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銳蹲守在豆蔻園里，借用遠程通聯實時接收實驗的第一手資料，也是興致勃勃。
他們從前搗毀天宮的妖傀實驗場，那都是來去匆匆，哪有這種開放式的實驗可以參與？
朱大娘則是不解：“神軀就是皮囊，這些妖傀師們研制出皮囊就好了，為什么還要讓皮囊有意識、會思考？會思考的皮囊，不是更容易拒絕天魔的入駐嗎？”
“雖說都是皮囊，可‘能用’和‘好用’是兩碼事。”董銳正色道，“天魔再次降臨人間，也是孤注一擲，對皮囊的要求一定是盡善盡美，否則下來就形同送死。”
他頓了一頓，又道：“從天魔的角度看，大規模神降計劃其實存在四個難以攻克的難題。”
首先，因為兩界壁壘的存在，天魔只能通過神魂降臨的方式返回人間，本體是回不來的。而神魂之力相較本體之力，差距很大；
其次，神降過程中，也就是天魔神魂通過兩界壁壘、抵達人間的過程，一定會有巨大的能量損耗。截至目前，這個難題只能用灌滿魘氣的刑龍柱來緩解。
第三，神降之軀可以承受的極限，或許可以滿足普通神明，但對大天魔來說，還是偏弱了些。祂們需要更加強大的特制皮囊。
第四，“完全神降”雖然已經試點成功，但那只是個例。每一具神降之軀的制造都十分不易，想要大批量制造神降之軀，還有技術壁壘。
這也是所有妖傀實驗場，包括靈蘊宮在內，正在試圖解決的問題。
還有最后一點，是賀靈川和群仙站在自己的立場很少考慮過的角度。那就是，神降成功之后，這些重返人間的天魔，還能不能像人類那樣繼續提升自己的修為？
漫長的生命需要不斷進步，才能確認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如果神降之軀的修為不能提升，天魔努力返回人間的行為本身，還有什么意義？
那還不如繼續留在天界。
或許，奈落天等天魔就有這方面的考慮，才不著急落地。
“阿蓮的變化，證明她有自我修演的能力，能夠令軀體往自己理想的方向演化。人類的修行，不也是這般么？所以段鶴云對阿蓮的重視，很可能是出于最后一點考慮。”董銳的聲音里，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贊嘆，“他已經不滿足于只造出可供神降的皮囊，還想解決后續更多問題。”
像他們這樣的人，在求知的道路上永無止境，甚至不愿為道德和立場所束縛。
淡云飄浮、夕陽西下，天空進入藍調時刻。
野放任務已經進行了一個時辰，妖傀們展現出了更加豐富的特性。妖傀師們一致認為，這一次野放的實驗品，比起幾個月前有長足的進步。
就連段鶴云也非常滿意：“這是好事，大好事情。”
可見，他們這幾個月的努力換來了突飛猛進的成果。
就在這時，段鶴云眼前的小型沙盤上，有個紅點忽然繞了回來。
他看一眼，就沉聲道：“你們誰喚回了三百七十五號？”
妖傀在日常訓練中，都會接受喚回訓練。
妖傀師們無人應答。
也就是沒有嘍。
守軍統領姚蠻就在邊上，聞聲按住了武器：
“它是自行潛回？”
段鶴云點了點頭：“稍安勿躁，等著！”
賀靈川也在觀察沙盤。這上頭一共有七個紅點，顯示的是被放出去的實驗品的實時位置。
它們身上都被安排了神之注視，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天神的，反正被單獨拎出來，顯示在這個沙盤上，以便妖傀師們實時監控。
血魔同樣在看：
“咦，離我們最遠的那個紅點，又是誰？”
攝魂鏡比它細致多了：“是阿蓮啦！”
在所有妖傀中，她走得最遠。可見她打心底想要遠離靈蘊宮。
“這倒是好事，方便我們行動。”
段鶴云想了想，干脆往外圍走。姚蠻緊張道：“段大師。”
他揮揮手笑道：“莫怕，我也不是一捏就破的軟柿子。”
話音剛落，草叢里簌簌一響，有個身影拔地而起朝他沖來，比跳蚤還快。
這是鼻子軟塌的妖傀，代號三百七十五。
盡管賀靈川只匆匆一瞥，但看得出它盯著段鶴云的眼神，滿滿都是恨意。
這些妖傀在實驗場中都是飽受折磨，尋常動物被放出來之后，多半會第一時間逃走。
可它偏不。
它特意在離開許久之后，又折返回來偷襲。
并且它放著現場這么多妖傀師都不理會，偏偏只選段鶴云，不僅說明它的目標專一，甚至知道冤有頭債有主，此人就是它們痛苦的根源。
仇恨，是一種高級的情感。
懂得尋找仇恨的源頭，已經有智慧的雛形。畢竟，這世上還有很多人都不懂哩，他們挨了棍子，就只恨棍子。
為了報仇，這頭妖傀甚至學會了分辨和隱忍。
正是因為看出這些，段鶴云在瞧見它飛撲自己時，反而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好，好好！”
連這頭不被看好的妖傀，都展現出了非凡的特性呢。
它們越來越像人了，好事兒啊！
越像人，神降之軀的威力才越大！
守衛當然不能坐視它飛撲段大師，妖傀還沒撲到段鶴云跟前三丈，現場就有另一道微光閃過，猛地撞在三百七十五號身上。
三百七十五號一下子就被撞翻在地，連滾兩個跟頭，慘嚎不斷。
它的肋下被打穿一個圓洞，血流不止。
“把它圍起來。”段鶴云神態自若，揮了揮手，“抓回去。”
另一名妖傀師湊近道：“段大師，它的力量在三個月內增強了七倍，比上一批實驗體的進展還快兩成。”
“你做好各項記錄，再取個樣。等今天實驗結束后，就按章程把它銷毀吧。”段鶴云揉了揉太陽穴，“它的壽命也快滿四個月了，不用再留。”
“是。”
賀靈川已經知道，作為一個成熟的實驗場，靈蘊宮有嚴格的規章管理制度，其中一條就是神軀實驗體的壽命通常不能超過四個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