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林蘇沒有選擇穿空而起,直接到達山頂,而是選擇從大霧山腳下步行登山,這是基本的禮節。
山路彎彎,竹園茂密,大雪剛過,幾株竹子壓彎了腰還沒來得及直起來,四周都是原生態。
轉過前面一個山嘴,面前豁然開朗。
筆直的山峰立于前方,有若屏障,薄霧隱隱,山峰之上,一線清流奔瀉而下,激起飛花碎玉。
下方,完全出乎林蘇意料之外,是一派田園風光。
有田十余垅,有地七八塊,有耕牛一頭,在草地上悠然吃草,牛鈴清脆悠揚中,旁邊一間茅屋炊煙裊裊升空。
綠衣睜大了眼睛:“從下面看著很小的一塊地兒,沒想到會這么大。”
林蘇眼中光芒微微閃爍,漫步而過……
綠衣以為這是真正的田園,但他卻知道,這并不是,這是“文界”!
道家有十三字真界。
而農圣圣家,也有他們的“農界”。
此人的農界雖然并不特別大,里面也沒有什么驚世駭俗的東西,但跟真實的景物完美融合,造詣極是不凡。
來到茅屋之前,林蘇微微一鞠躬:“海寧林蘇,專程前來拜訪,不知是否唐突。”
話音剛落,茅屋里面一個老頭快步而出:“原來是狀元郎林三公子來了,小老兒真是受寵若驚,快請快請!”
這老人,頭發是亂的,皮膚是粗的,臉上是溝谷縱橫的,笑容是寬厚的,身上的衣服,也是破舊的農村衣服,甚至腳下還有泥土,不折不扣就是個鄉下老人的模樣,除了他言語中稍微體現些文人特色之外,再也找不出半點文人的影子。
進入里間,一只火塘里火光正盛,一只吊鍋里煮著吃食,而且看著還相當豐盛,有雞有魚有肉……
“先生準備這么豐盛的菜肴,莫不打算提前過年?”林蘇笑道。
“在農人心目中,過年還比不上貴客登門,今日林公子親臨寒舍,豈敢怠慢?”他從桌子上抱出一個酒壇,打開,里面是略帶點黃色的米酒,米酒一開,香氣也是撲鼻。
林蘇坐在火塘邊,老頭拿出三只粗瓷碗,放在他們面前,倒了三碗。
碗是粗碗,筷子是新削的,上面還有竹子的毛刺,酒是渾的,地上是有泥的,吊鍋是油黑的,但一番熱情卻也是能讓人感受到的。
“先生遠行萬里,來到海寧,林某未盡半分地主之儀,卻先受了先生一番款待,著實慚愧。”
老人道:“三公子此言差矣,老朽來海寧,已是受惠良多!老朽第一次知道,水車可以無人自轉,老朽也是第一次知道,農人亦可如此富足安康,有此一番境遇,足慰平生……這碗酒,我敬你!”
林蘇舉起碗,跟他輕輕一碰,喝了一大口。
“這是農家臘肉,嘗嘗……”
林蘇拿起筷子,試了一口,肉是真香,酒……就算了……
綠衣也在老人邀請下,吃了一塊臘肉,輕輕點頭示意好吃……
“三公子文道天才,更有濟世之才,卻不知,對農家之事有無涉足……”
“有一些。”
綠衣微微一怔,相公你吹牛皮,你原來是個侯府公子,后來是個文道天才,你對農事哪有涉足啊?你在別人面前忽悠興許可以,但在這老人面前肯定不行,他是農圣圣家的人,對農事太熟了……
“哦?”老人輕輕一笑:“不知有哪些研究。”
“不如你來提問吧!”林蘇笑道:“且看我能否答上來。”
這下有點意思了,綠衣很感興趣,恨不得先跳出來問幾個問題……
老人道:“作物下地,誰主收成?”
八個字,其實就是這個時代所有農人的共同探討,種地嘛,也是有學問的,同樣的種子種下去,同樣的時間生長成,有的長勢好,有的長勢差,長勢好呢,民眾可以吃飽飯,長勢差呢,民眾就得餓肚子,是豐年還是欠收之年,不僅僅事關百姓的死活,還事關國家存亡。
所以,天下官吏、天下百姓,都想問一聲,作物下地,到底是什么來主導最終收成?
林蘇道:“作物的收成,是多個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種子、土壤、溫度、濕度缺一不可。”
“種子、土壤、濕度老朽自然知曉,但溫度卻是何物?”
“溫度就是天冷與天熱,雖然也有越冬之作物,但總體來說,溫度高些,作物生長就會快。”
“原來是冷熱,農家一般不將冷熱考慮在內,只因冷熱乃是天意,為不可控之物。你能回答這三般關鍵,的確對農事有所涉足。”老人點頭道:“如果讓你來改良農事,你能有何作為?”
如果說第一個問題是常規性的知識問題,那么第二個問題就深奧了。
如果拿到殿試試場上,也是一篇傷腦筋的大文章。
其實在以往的科考試場上,還真的出過這樣的文章,如何改良農事……
林蘇道:“老先生這個問題,其實在海寧江灘,已經給出了回答。”
海寧江灘?
老人微閉雙目,綠衣也在思考……
林蘇道:“老先生,在你看來,海寧江灘的農事如何?”
“當然是好得無與倫比,這也是老朽專程留下的根本原因。”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會好?”
“因為民眾賣力,因為土地肥沃,還因為這里有充足的水,作物生長得天獨厚。”這是老頭經過幾個月時間實地考察,總結出來的經驗。
“那老先生有沒有想過,民眾為什么賣力?”
老頭愣住了。
民眾賣力需要理由嗎?
這也需要問個為什么嗎?
林蘇道:“民眾賣力,是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種出來的葶米,葶米花都是他們自己的,他們是在為自己做事,所以,他們睡五更、起半夜,哪怕汗珠掉地摔八瓣,也甘心情愿!”
老人深深嘆口氣:“是啊,其他地方……哪有這樣的好事?農人種的田,所得盡被盤剝,你讓他們如何下死力?肚中無米又哪有力氣可下?”
林蘇道:“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內生動力不能激發,再好的條件也是枉然,所以說,農事的改良,種子、土壤這些東西都只是技術層面上的事情,更關鍵的東西還是政策層面,你首先得讓農民有種田的積極性……”
突然,他停下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兩人眼睛為什么那么亮?
“相公,你又念了一首詩……”綠衣臉蛋都紅了,也不知道是火烤紅的,還是心情激蕩所致,反正她是真沒喝酒。
念詩?有嗎?
哦……
老頭緩緩吟道:“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真是好詩啊,好詩!深刻之至,一詩道盡天下農人之悲,老朽有個不請之情,萬望公子答應。”
“你說……”
“你親筆寫下此詩,送于我,如何?”
林蘇笑道:“當然可以!”
手起,筆落,在金紙上寫下這首詩,題目就叫《憫農》。
七彩之詩送到了老頭手中。
老頭欣賞了幾遍,滿臉喜色,小心地折好,藏于懷中。
他重新舉起了酒碗:“三公子贈我七彩詩,我也送海寧江灘一樣東西吧。”
送海寧江灘一樣東西?
不是送我?
“什么?”林蘇有點奇怪。
“就是這頭黃牛。”林蘇懵了,送給海寧江灘一頭黃牛?殺來過年么?這幾十萬人啊,一人能喝一口湯不錯了……
老頭手輕輕一揮,指向茅屋外面,那頭黃牛突然騰空而起,飛向海寧江灘……
“這黃牛,乃是農圣圣家通靈之獸,有它鎮守于海寧江灘,別派勢力,好歹也得買我農家幾分薄面。”
林蘇眼睛大亮!
海寧江灘,越來越好了,碧水仙宗曾經伸過手,將來說不定還會伸手。
其他圣家,或許也會伸手。
如果有人要對付他或者他的林家,林蘇不太在乎,但海寧江灘不一樣啊,海寧江灘沒什么有力的守護。
不過,現在有了這頭通靈黃牛,情況大不相同。
農圣圣家不管存在感有多低,總也是圣家。
九大圣家都是有底線的,相互間不太可能突破對方的底線,這頭黃牛在江灘轉悠著,不管是圣家還是仙宗,想搞破壞,也都得掂量掂量。
林蘇微微鞠躬:“先生對海寧江灘如此眷顧,林蘇日后自有回報!”
“你對我的啟發已經夠多了,回報不敢當!日后如有閑暇,不妨前往中條山下,我帶你親眼看一看農家真貌。”
老頭手輕輕一卷一收,面前的山水畫卷如同一張紙疊了起來,收入了他的手心,他們面前,不再有田園,不再有茅舍,只有一面豎壁,刺破天穹……
“你要走嗎?”
“是!留在這里兩月有余,只為見你一面,如今心愿已足,老朽去也!”他虛空而起,空中傳來一個聲音:“老朽本名賈無余,你若到中條山下,找三無長老即可。”
三無長老?
林蘇很想問問他是哪三無,但空中云卷云飛,賈長老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留下了一頭黃牛,在江灘悠閑吃草。
林蘇慢慢轉身,面對綠衣,綠衣的臉蛋上還有一絲殘紅……
“你沒喝酒吧?怎么臉蛋還紅了?”林蘇摸摸她的臉蛋,真嫩啊……
綠衣輕輕一笑:“沒喝,這酒有點渾……相公,你隨口就送這老頭一首七彩詩,也送我一首唄……”
“寫什么?”
“無所謂……要不,你記錄下這段奇妙的時刻?我們居然跟一個文界高手在他文界里相見,好有意思呢……”
林蘇手起,筆落……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
七彩霞光!
綠衣興奮得跳,接過他的詩稿就入庫收藏了……
田間,一株青苗輕輕搖曳,這一刻,跟自然界中的青苗不太一樣。
遙遠的天際,白云之上,三無長老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就知道你小子還會給我驚喜,果然,我老頭子真是神機妙算啊,留下了一株青苗,記錄下了一首七彩之詩的誕生。
這丫頭口中的奇妙之旅,對于我這個老頭子而言,又何嘗不是?
一日拿到兩首七彩詩,一首關乎農圣之圣道,分量重得無與倫比。
另一首雖然不關圣道,卻更是奇妙,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千古絕句啊,這似乎是我文界今后的方向,就弄成這幅模樣,建個小莊園,門上貼這兩句詩當對聯,后面的詩句也奇妙非常,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這小子會不會真的前來夜叩門呢?為什么自己這一把年紀了,還生出幾許期待呢?期待他真的來到中條山……
回家過年了,走人!
正如林蘇詩中所說,簫鼓追隨春社近,春節一步步真近了……
轉眼間已經是臘月二十三。
林蘇跟去年一樣,帶上小夭上街,逛逛街,其實他也真的就只是逛逛,根本啥也不需要買。
過年無非也就衣食……
今年無需買衣服,曲家直接從京城那邊給他們發了一船衣服,各種衣料,各種毛皮,其中還很有幾種世間見都見不到的神奇毛皮,比如送給林母的一件極北火貂皮做的背心,放在冰雪之上,冰雪真的會融!穿在身上,就只需要一件單衣,哪怕大雪飄飛都不冷。
這樣的皮子,價值千兩白銀。
所有的衣物合起來,差不多五千兩!
這些,是曲家免費送的,根本不談錢。
吃食,那就更多了。
海寧樓將最好的白面,最好的油,最好的蜜糖都送到了林府,他們知道林蘇喜歡折騰些過年的小吃食,讓他折騰個夠。
當然,這也是不要錢的。
至于海寧江灘,義水北灘那邊,只要林家稍微松開一點點口子,他們送的雞蛋、雞、鴨、魚、肉能夠堆滿整個林府,所以,老太太很早就下了禁令,但凡鄉親們送的東西,統統都不準收……
但禁令有時候也不管事,每天都有人將一堆東西放在門口,一放下撒丫子就開跑,甚至根本不知道來的人是誰。
于是,林府的小周他們這段時間苦了,天天將一堆不知道從哪來的東西搬上馬車,然后朝海寧學府送。
海寧學府其實也挺頭疼這個問題的,他們也有人送啊,海寧江灘、義水北灘那些流民的孩子在這里入學,誰不感激學府的老師?過年了,該給老師送點什么,成為所有人的共識,關鍵是,這些學生家長還都富得很——在海寧江灘上著班,一個月幾兩銀子的工錢拿著,一年下來,存上十幾兩銀子甚至幾十兩銀子的大有人在,這放到全天下,那是妥妥的富得流油。
這樣一來,物品就太豐富了。
林蘇帶小夭轉了幾回,不再去了,他有點怕了,小夭人緣太好了,每次出門,自己肚兒圓不說,林蘇還得幫她拿,弄得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難道說我這堂堂狀元郎、五品大員還缺你幾根糖葫蘆?用得著滿大街化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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