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內心也曾有過懷疑,率千軍萬馬踏平大隅,怎么做到?哪怕你加入大蒼軍方,哪怕你化身另一國家軍事統帥,也根本無權決定對大隅用兵,所以,那個皇子的“率千軍萬馬踏平大隅”是一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但如今,他發現了另一個答桉。
千萬軍馬,未必非得是軍方。
它可以是一個江湖組織,只要這組織夠大,也是有可能對大隅形成致命傷害的。
這個皇子并不是自創組織,他是加入了暗香,他希望掌控這個組織。
然而,這樣的組織,他很難掌控。
目前的暗香,不在他掌控之下。
各種想法,在林蘇心頭流過,林蘇慢慢抬頭,這一刻,畢玄機臉上也是風云變幻……
她不知道挑破這層窗戶紙,意味著什么,哪怕她對林蘇百分百信任,但這件事情終究大得異乎尋常。
“你信他,我信你!”林蘇道:“幾日后我將離京,待我回來之后,咱們實施這件事情!”
他拿起茶杯,一飲而盡。
踏出禪門,外面春光正濃。
“清明要到了!”畢玄機道:“去年清明你在西山,今年清明,你會在哪里?”
“我會在海寧祭拜我的父親!”林蘇道:“順便說一句,義水北灘的花兒將在這幾天開放,你們有興趣去看看嗎?”
畢玄機輕輕一笑:“其實姐妹們心里早已勾勒出了義水北灘此刻的模樣,也無數次提及要去看一看,但是,眼前還不是時候,你還是用這花兒制作新的香水,給我們捎來吧。”
“好,下次進京,我給你捎來海寧的春天!”
林蘇踏出了禪門,畢玄機在門后靜靜地看著他。
下次見面,你給我捎來海寧的春天。
但你知道嗎?其實你每次過來,都給我捎來了春天。
林蘇踏入了靈隱寺……
靈隱寺中,一樹金色合歡花香隱隱,空中隱隱傳來檀香。
也許踏入佛門就有這種洗凈鉛塵的感覺,林蘇覺得心一下子靜了下來,他漫步走向后院禪房……
推開禪院,綠竹深處,一女如花開……
陸幼薇的母親照例消失。
六兒照例消失。
陸幼薇臉蛋紅如火,被他握住小手,斜靠在他懷中。
“這次青蓮論道,很多人猜測你會爆出一大堆傳世詩詞,到底有多少?”陸幼薇一如既往地對詩詞高度關注。
“念首傳世,親個嘴兒行不行?”
啊?陸幼薇一彈而起,就想開跑,但林蘇手輕輕一拉,陸幼薇趴到了他懷中,在他的嘴唇湊上來的時候,陸幼薇手翻起擋住:不行!
“唱首歌兒,親個嘴兒行不行?”
“……”陸幼薇猶豫了,唱歌兒?好想聽怎么辦?要不,從了吧,反正別人也不知道,而自己偏偏特別想知道是什么味。
“就一下……”
于是,這一下,變成了很漫長的一下,陸幼薇臉蛋深深地埋進他懷里,好久好久不動彈,成軟骨蟲兒了。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這首詩兒,伴著古寺的禪音輕輕響起……
陸幼薇完全醉了……
輕柔舒緩、美妙得不似人間的旋律飄過了院墻,飄入了敬賢亭,敬賢亭里的一面石像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一睜開,斑駁的石像突然發生變化,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和尚。
他,是方丈大師。
當日太子上敬賢亭,偶遇林蘇。
太子利用威權將林蘇趕出敬賢亭,而方丈大師直接入定修禪,以一招絕戶策將太子逼到懸崖。
這次閉關,從初秋到晚春,時間跨度七個月。
出關之后,他聽到的第一縷聲音,就是一首禪意無窮的詩,而且還是一首幾乎佛門定制的禪歌……
靈隱寺外的古樹頂上,一團空氣突然慢慢凝聚成人形,赫然是周家小姐周魅。
她從昨日開始,就奉令保護林蘇。
所以,她一直跟在林蘇身后。
以她出神入化的修為,加上她特殊的血脈基因,她的跟蹤沒有任何人能夠發現,但跟蹤林蘇,她還是驚了好幾次。
他昨晚的客房,她無法探測,因為這客房有文道封鎖。
他今天早上出門時,城外的那次回頭,表明他意識到了跟蹤者的存在,雖然他無法發現她,但他視線聚集的那個方位,就是她的真身所在位置,這人的感應力真是神了。
而他與畢玄機的相會,她同樣探測不到,小小禪房之中,居然有兩重封鎖,一重是文道封鎖,一重是修行道秘法封鎖。
他在靈隱寺里跟女人親嘴兒,她偏偏探測了個清楚明白。
這讓周魅滿腦子的不對勁。
什么意思?
你睡個覺用文道封鎖,你喝個茶用文道封鎖,你跟女人玩不成名堂的,倒不封鎖……
在你的世界里,玩女人正大光明,喝茶睡覺反而是見不得人的事么?
天啊地啊,到底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林蘇的一連串反常操作,將周魅徹底整不會了……
就在此時,她聽到了這首歌!
這歌聲一出,她完全傻了!
望望天,望望地,掐掐屁股拍拍臉,她都沒弄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他居然會唱歌?而且這一開嗓,就是如此的神奇,這歌兒,太動聽了,她真的希望自己隨身帶著一塊錄音石,將這歌兒錄下來,不間斷地聽上一天一夜……
這一天,陸幼薇醉了。
這一天,陸母糾結了。
是的,是糾結!
林蘇過來,她回避,這是一種默契,很早就養成的默契,可是……
這劇本跟預想的不太一樣啊。
預想中的劇本,是兩個人離開三尺遠,喝著茶兒,說著詩詞兒,唱歌兒也可以,但真沒讓你們來這手。
佛寺里來這手,你們真不怕佛法滅了你……
罷罷,我什么都沒看見!夫人一跺腳,反手將六兒給撈走了,遠遁!
六兒沒夫人這種能耐,隔得遠了什么都看不清,還有幾分猶豫,說夫人,要不,我去給小姐和公子倒杯茶吧,小姐身邊沒個人服侍不好……
還倒茶?
他們有空喝茶嗎?忙著親嘴兒呢……
夫人駁回了她的請求,帶著她繞山頂轉了八圈,六兒氣喘吁吁的累得傷心可憐……
次日清晨,林蘇再度踏入了監察司。
必須得說,官兒當到他這個程度,才是真的有味啊,上司可鳥可不鳥,同僚可鳥可不鳥,班可上可不上,老天作證,滿朝大員,包括雷正在內,沒有人希望他上班啊。
但林蘇對工作很敬業,你能拿他怎么辦?
監察司的人,看到他過來,依然如是,該行禮的行禮,該回避的回避,并沒有因為他昨日一場論道而有所改變。
唯有一人,有些許變化。
此人是李致遠。
李致遠以前跟他同級,都是五品監察使,林蘇青蓮論道歸來,官職升了兩級,成四品了,李致遠再次見到他,就有些尷尬了。
在桌子后面站起身來,微微鞠個躬:“林大人!”
林蘇輕輕一回手,房門關上了:“李大人,手頭有事嗎?”
“監察使的差事,豈有手頭無事的時候?”李致遠道:“林大人是有什么吩咐嗎?”
“吩咐不敢當,只是有個想法!”林蘇道:“李大人聽說是北川縣的?”
“是!”
“有沒有興趣與我一起去一趟北川?”
李致遠霍然抬頭,眼中這一刻亮如秋水!
北川?
他的老家!
一般人想起老家,總會有溫馨的感覺,家人的牽掛,血脈親情,對于任何人而言,都是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但他不同,他怕見家鄉人。
話說,,,。
為什么?因為家于他而言,是沉重。
離開家鄉,任職京官,他是多少父老鄉親的期待?可他為父老鄉親做了些什么?除了將自己的奉省一點給親人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親人們依舊貧困,親人們依舊被地主、劣紳欺壓,他什么都做不了。
五年間,他上書十三次,次次被打回,甚至還引火燒身,被上官斥責,說為官不可只為親人謀利,該當心懷天下!
這個評價,讓李致遠在官場上的路走死了,因為他落了個“為親人謀利”的名頭!
從此,他在官場上步步桎梏,從此,他害怕看到親人充滿期待的眼睛。
他只能一次次掏空自己的腰包,將自己變成官場上的笑話,只為省下一點點銀子,給親人們艱難度日。
但是,他又能有多少奉?
這終究只是杯水車薪!
北川縣根本的問題不解決,他,愧對親人!
而如今,林蘇劍鋒直指北川!
他官場之中,終于有了一個同路人!
李致遠心中流過復雜的情愫,化為一句話:“你可知道北川真正的問題何在?”
“傾一縣之力,養一姓之家!”
他果然知道!
李致遠心跳加速了:“那此去北川,你打算……”
“眼前不必討論細節!”林蘇打斷他的話:“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清明節后,咱們同去北川!”
“……”李致遠雙手慢慢合攏:“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林蘇轉身而出。
李致遠慢慢直起腰來,臉上慢慢露出了一抹嫣紅……
林蘇出了李致遠辦公室,前面一名長隨過來了,在林蘇面前深深一鞠躬:“林大人,雷大人請你過去下。”
此人,就是雷正的長隨。
雷正,監察司一把手,林蘇入監察司大半年后,終于第一次踏入他的辦公室。
林蘇的頂頭上司朱時運也在。
林蘇行禮:“見過雷大人,朱大人!”
“林大人昨日文淵論道,名震天下,真是可喜可賀!”雷正滿臉笑容:“本官剛剛正與朱大人談及,頗為欣慰。”
“大人過獎了!”林蘇依舊低眉順眼。
“林大人請坐!”
三人落坐,朱時運拿起茶壺,給三人一人倒了一杯。
雷正道:“昨日前兵部尚書張文遠,全家男丁被殺,林大人怎么看?”
林蘇托起茶杯,慢慢抬頭:“雷大人何意?懷疑是下官所為?”
雷正笑了:“豈敢豈敢!張文遠全家被殺之時,林大人正在文淵論道,數萬雙眼睛親眼見證,決不至于分身殺人,本官豈會懷疑是你之所為?本官只是想問問林大人,對于張家被滅之事,如何看?”
“閑聊么?”
“閑聊!”
林蘇笑了:“既然是閑聊,那我就發表下自己的看法……張文遠死了,下官甚為欣慰。”
雷正澹澹一笑:“林大人倒是坦誠得很啊,本官還以為林大人會說,甚為痛心。”
林蘇道:“下官如果說很痛心,大人信么?”
雷正輕輕搖頭:“自然是不信的!張林兩家之仇,天下可是盡知。”
“張林兩家之仇,天下盡知,但我希望張文遠死,卻無關兩家仇恨。”
哦?雷正目光抬起:“那是關乎什么?”
“關乎大蒼國運,關乎民眾期盼,關乎天道正義!”林蘇道:“象張文遠這種雜碎賣國賊,縱然革了兵部尚書位,若得善終豈非天理不容?”
雷正目光微微收縮:“卻不知在林大人眼中,連善終都不肯給的人,還有誰?”
林蘇:“雷大人此言,可是誅心之論!林某如果真的說出幾個名字,這些人是否會想盡千方百計,除我而后快?”
雷正呵呵一笑:“閑聊閑聊……林大人不想說,盡可不說,來,喝茶!喝茶!”
林蘇也笑了:“也沒什么不可說的!我打算做,也不太在乎別人怎么防,正好兩位大人今日都在,下官就將下段行程作個匯報吧……清明節后,下官將巡視北川!”
北川?
雷正和朱時運同時一震。
“兩位大人,告辭了!”林蘇雙手輕輕一拱,出了雷正的辦公室。
雷正和朱時運面面相覷,同時吐出兩個字:趙勛?
他下一個目標,就是趙勛!
一個消息發出,趙勛臉色變了!
整整一個上午,他在自己官衙之中,呆呆不動,他的后背冷汗涔涔下,濕透了薄衫,他的眼皮始終在跳,怎么也控制不住。
林蘇,是他一直在對付的人。
因為他跟張文遠是一條船上的人。
因為林定南之死,他們執的是同一把刀。
林家不可崛起,一旦崛起,有三個人會有大麻煩,張文遠、秦放翁,還有他趙勛!
去年秦放翁滿門盡滅。
昨日,張文遠滿門男丁被滅。
現在輪到他了!
林蘇即將巡視北川,利劍所指,就是趙勛!
而且他毫不掩飾,他已經亮明了態度,要讓他趙勛不得善終!什么意思?縱然趙勛辭官,也會死,甚至死得更加沒有懸念。